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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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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發男人停下腳步,他垂眸,看向肩上探出頭的小花,試探道,

“你,你聽過蜂族嗎?”

蜂族動蕩。

苓聿暫時不想讓蘇橙知道她的身份,為此憂心。

他想將蜂族肅清之後,再迎回他的女王。

但這個決定並不妨礙苓聿試探蘇橙的想法。

畢竟女王來自異界,她對蜂族全然陌生,未必會接受這個身份。

問出口後,苓聿便期待又忐忑地看著蘇橙,等待她的回答。

若蜂族好不容易盼來的女王厭惡蜂族,該怎麽辦?

畢竟在蟲星,暗地裏蜂族的名聲並不算好。

過於強大,加上不羈的個性,便會產生許多流言蜚語。

“蜂族?小蜜蜂嗎?”

這不是蘇橙第一次聽見這個詞。

在無名城,別人就曾這樣稱呼過淩桀。

“是的,但蜜蜂是很久以前的稱呼了。”

“千年前蜂族進化,分化為林蜂、螯蜂和雪蜂,其餘則是不能進化的普通蜂族。”

苓聿松了口氣。

看來女王的世界也有類似的存在。

由於蘇橙此刻是花的形態,苓聿無法準確地分辨出她的情緒。

不過聽語氣,不算討厭。

“蘇……橙,您、你覺得蜂族怎麽樣?”

嗯?

“小蜜蜂當然很好,就是吧,好像有點太脆弱了。”

蘇橙不介意自己來自異界的事被苓聿知曉。

雖然認識的時間很短,但他們兩一見如故。

蘇橙對貌美的小蜜蜂總是很寬容。

加上兩人一起經歷了生死,在蘇橙心裏,他們已經是朋友了。

蘇橙對異界的小蜜蜂觀感很覆雜。

在她看來,小蜜蜂敏感又偏激,強大又脆弱。

比如她遇見的幾只小蜜蜂。

淩桀,擁有強大的武力,性格卻偏激易怒,動不動就打倒一片人。

臨歷,地位尊貴,卻擁有殘疾的觸角,脾氣不好,時常似笑非笑,莫名其妙。

至於苓聿……他會釀蜜,性格溫柔,是完美的小蜜蜂!

但蜂無完蜂,他身體太脆弱了。

總是臉色蒼白,時常讓蘇橙覺得下一秒就會暈倒。

她原先的認識的熒光之森裏的小蜜蜂們,則截然不同。

他們都會釀蜜,從不打架,性格平和。

若來到這個世界,恐怕他們生存堪危。

——就像上藥技術越發熟練的蘇橙一樣。

異界的小蜜蜂,武力值高,地位超然。

但在蘇橙看來,他們也是脆弱的。

脆弱?

苓聿楞住。

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蜂族。

他甚至聽出少女聲音裏的一絲憐憫。

在蟲星,普通蟲族只會聞蜂變色。

跑都來不及,談何憐憫蜂族。

即便是千年前最混亂的那段時間,女王蜂消失,蜂族面臨眾多外敵之時,也無人憐憫他們,更得不...

到幫助。

“憐憫”是一個善意的詞。

但蟲星弱肉強食,失去女王的蜂族,面對的,永遠是各色威脅。

敵人只想吞並他們,占領地盤,傾奪資源,讓蜂族永遠地消失在蟲星。

——就像眾多消失的其他種族一樣。

憐憫……是一種很新奇的情緒。

對苓聿來說。

他從未感受過這種情緒。

但他自己也不曾擁有這種情緒。

盡管是蜂族的大祭司,肩負拯救蜂族的重任,看似悲天憫人。

但實際上,大祭司也只幫助蜂族而已。

對於蟲星其他種族,他不會憐憫。

而蜂族不需要憐憫。

現在,有人對蜂族展露了憐憫。

而且是千年未曾出現的女王。

苓聿感覺有些奇怪。

他的胸口,似乎湧上一股熱流。

一種夾雜著甜與酸的情緒,慢慢地浮現。

但他並不排斥。

是啊,這是蜂族等了千年的王啊。

王有資格憐憫他們。

也只有王能憐憫他們。

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男人膚色冷白,一頭銀發被風吹得散亂。

原本白色的長袍沾上泥土,肩膀往後碎成一縷縷布條,被一片蟲星最常見的蕉葉遮著。

單看這身打扮,仿佛來自貧民窟一般,落魄潦倒。

但男人眉眼清雋,身後透明的羽翼澄澈幹凈。

站在這寬闊的草原之上,渾身竟有種出塵灑脫之感。

他仿佛自遠方而來,隨遠方而去。

不在意塵世,不在意肉。體,他自己便是一個世界。

苓聿看向肩頭的小花,右側玉石般的指尖微微蜷曲。

終於,他伸出手,試探地觸碰了下小花的花萼。

動作很輕,仿佛生怕弄疼小花。

蘇橙覺得下巴被撓了撓。

她感到些微癢意,便扭著身子往旁邊躲了躲。

但就在這時,手指頓住,驀地有了大動作。

微涼的手指將她的花捧在手心,二者相觸,便產生了暖意。

同時,一道聲音響起。

“小蜜蜂雖然很脆弱,但有時也很堅強。”

男人語速不急不緩,應和著清風,格外飄渺。

看著遠處雄偉的城池,他輕描淡寫,語氣卻十分認真,

“若你喜歡,整個西滿,為你奉上。”

蟲星有五大區域,每個區域有無數城池。

而“界城”,便是區域最外圍的一座特殊城市。

以界城為分界線,判定區域劃分,歸一方勢力掌管。

其他區域則屬於無秩序區域,弱肉強食,無序混亂。

中心區域有些特殊,雖不直屬於一方勢力,卻擁有界城,有約定俗成的秩序。

被苓聿科普了蟲星的常識,蘇橙也算明白一二。

看著和無名城完全不同的金屬質地建築,她有些走神。

她只是想攢錢買房而已,怎麽小夥伴突然要送她城??

她要城幹什麽,種花釀蜜嗎?

然...

後賣蜜換錢,繼續買地?

但看著周圍金屬質地的城鎮,看著也不適合種地啊?

蘇橙很認真地思索著。

苓聿漫步而行,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落魄,舉止自然,一舉一動有著莫名的風韻。

守衛被甩在身後。

看著男人灑脫的背影,他一時間有些躊躇。

那、那可是蜂族的令牌啊!

再看看這翅膀、這觸角、這顏色,

——眼前這人,身份絕對不簡單!

界城地位特殊,守衛能在此駐守,也是有眼界的。

因此,自一開始,他便沒有輕視這穿著破爛,帶著一株花的古怪男人。

果不其然,男人摘下頭上擋風的蕉葉,露出了蜂族的觸角。

後來,更是拿出了令牌。

不論哪個種族,這種材質特殊的身份令牌,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有的!

回憶著令牌上的“苓”字,守衛趕緊朝著城主府跑去。

苓聿隨便找了一家茶樓,要了個包間。

隨後,便喝茶靜等。

拿出令牌前,他早已預想到會有的結果。

在草原上,苓聿便決定,除了肅清蜂族外,這段時間便陪著蘇橙歷練。

帶她熟悉蟲星的風土人情,減輕對異界的陌生與隔閡。

而且女王如此聰慧,他相信很快就能變得獨當一面。

考慮到自己過於敏感的體質,苓聿也不敢獨自帶著她歷練。

他怕再次發生白蟻族的事情。

無論如何,女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苓聿並未隱瞞身份,而是直接亮出自己的身份令牌。

實際上,若要偽裝起來歷練,他還需要遮蓋自己的觸角和翅膀。

但苓聿素來不是愛偽裝的人。

衣服只愛最簡單的白色,長發只束一根綢帶。

他坦坦蕩蕩,由始至終都是最真實的自己。

別人的看法從來都與他無關。

他像一縷清風,在人世間靜靜飄蕩。

或許會為路途的風景駐足,但最終,他只會去往更遠的地方。

他的腳步從來不會停止。

“阿聿,你在幹嘛?”

安靜的包間內,一道嬌憨的聲音響起。

蘇橙愜意地坐在桌上,將自己的根須探進杯子裏。

見苓聿久不出聲,便邊“喝茶”邊問。

銀發男人腰肢筆挺,側頭看向窗外,微風將一縷長發吹動,越發灑脫。

男人手裏握著一個黑釉瓷杯,越發襯得十指白皙如玉。

聽見少女的聲音,他回過頭,

“我在等蟻族的人。”

“蟻族是西滿的掌權者,界城地位特殊,更是由蟻族全盤把持。”

“我剛才出示的令牌,是蜂族的身份象征。”

“想必不久,他們便會過來了。”

蘇橙似懂非懂。

意思是蜂族很厲害嗎?

小蜜蜂為啥和她說這麽多...

蜂族的事情啊。

提到蜂族,蘇橙猛地想起,蜂族的蜜她還沒嘗過呢!

雖然在地道裏的時候,第一次直面小蜜蜂獨特的釀蜜方式,她有些受到沖擊。

但是,但是她還是很喜歡蜂蜜的呀!

蘇橙扭過頭,鵝黃色的花朵對著苓聿。

不知怎的,苓聿從一株花身上看出了“眼巴巴”的感覺。

男人眉眼微動,薄唇微抿,然後擡起瓷杯,輕啜一口。

以便遮擋住唇角的笑意。

但即便如此,微揚的眉毛、輕擡的眼角還是洩露了一絲笑意。

蘇橙的註意力卻完全不在男人的眉眼。

她的視線被一個動著的物體吸引。

隨著男人吞咽茶水的動作,冷白色的脖頸上,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

一上一下,若隱若現,撩人卻不自知。

蘇橙的視線像是一只調皮的小貓一樣,被滾動著的玩具所吸引。

隨著小球一上一下。

她很難描述自己的感受。

蘇橙素來喜歡漂亮的小蜜蜂,她喜歡的是他們的臉蛋。

但此刻,看著這個動著的小球球,她也覺得好好看!

——想捏捏!

苓聿放下茶杯,看向蘇橙,清冷的語氣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溫和寵溺,

“怎麽了?”

蘇橙回神。

猛地吸了幾口茶水後,她想起來自己的疑問。

“那個,蜂蜜貴嗎?”

苓聿一怔。

他不由地開始摸索起茶杯,一下一下,帶著莫名的節奏,看得蘇橙昏昏欲睡。

好在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阻止她入睡。

“我未曾買過蜂蜜,但是聽人提起過。”

“三等蜂蜜的市價是100金幣一滴,二等1000一滴,一等10000一滴。”

這是屬下和他匯報的市價。

苓聿不愛掌權,便交由屬下全權負責雪蜂族的經營。

他完全放權,屬下們卻不會放松。

每季度,他們都會和首領匯報雪蜂族的經營狀況。

蜂蜜,便是雪蜂族最主要的收入渠道。

——雖然就算沒有收入,他們也能過得很好。

自苓聿擔任大祭司以來,便逐步減輕淞雪山脈一帶的稅收。

因此,即便雪蜂族冷心冷情,名聲卻比其他兩種進化蜂好許多。

雪蜂族甚至專門雇傭了擅長做生意的其他種族,代為出售蜂蜜,由族內公共賬戶付工資。

可以說,蜂蜜的收入,除了分出10%給族內,其餘的全部都歸釀蜜的小蜜蜂。

因此,雪蜂族會釀蜜的小蜜蜂,一改戰時的卑微地位,人均富翁。

其餘小蜜蜂,則從事兵蜂、工蜂、建築蜂等工作,收入也非常不錯。

苓聿雖然會釀蜜,更會釀造稀有的蜂王漿。...

但他從不曾將自己的蜜出售。

即便每年的釀蜜季,為了健康不得不分泌蜂蜜,他也會將蜜儲存起來。

加上族內上供給首領的蜂蜜,可以說,苓聿是真正的儲蜜大戶。

“好貴啊。”

蘇橙被現實擊倒,她沮喪地垂下花瓣。

剛巧看見茶杯裏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就像一只落湯小花一樣。

突然,蘇橙猛地看向苓聿,她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我們剛才浪費了多少金幣啊!”

那麽多蜜,都被塗在她手上了嗚嗚嗚。

她都沒有感受到甜味,蜜就沒了!

苓聿失笑,他輕聲開口,

“你,有沒有意識到,蜜都被吸收了?”

或許是異界花卉體質特殊。

苓聿察覺到,那用來掩蓋氣味的蜂蜜,最終都消失在了少女的掌心。

想到這裏,苓聿突然怔住。

……就好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融入了少女體內。

冷白色的肌膚突然燒紅。

苓聿狼狽地扭過頭。

“那我需要還你嗎?”

少女還在喋喋不休。

“不、不必。”

男人聲音沈悶,似是用衣袖掩著唇。

空氣裏,素來清冷的聲線有些沙啞。

苓聿竭力控制自己。

不可以在女王面前失態。

他是大祭司,是女王最信賴倚重的對象。

他不能如此不穩重。

而且……不得體的想法也不可以有。

是對女王的褻瀆。

“咚咚。”

就在這時,門響了。

蘇橙註意力被吸引,顧不上談論蜂蜜,高聲道,

“請進。”

一個穿著灰色短衫的蟲族恭敬地走進來。

“老爺,您的衣服。”

一個精致的盒子被放在桌上,隨後,衣鋪的工作人員便恭敬地退下。

“這是……?”

“是守衛送來的。”

“許是他見我衣衫簡陋,便送來了這件衣服。”

苓聿雖不喜凡塵俗世,但他不是情商小白,應有的一些常識卻也明白。

他都懂,只是不願沈入俗世。

而現在,看見小花的懵懂,苓聿開始將自己的理解揉碎了告訴她。

“蜂族在蟲星地位特殊,守衛見多識廣,察覺我的身份後便想賣個人情。”

“我現在身無分文,也的確需要這件衣服。”

“收了這衣服,我解了燃眉之急,對守衛來說,也是一樁劃算的買賣。”

“對我來說,這份人情並不難還。他若有急事需要幫助,我也有能力幫他。”

“別人對你的好,都是有理由的,想從你身上換取另外的東西。”

“若你給得起,便可以坦然地收下。”

蘇橙聽懂了。

這件衣服的價格便是一個人情。

那確實也不便宜。

在熒光之森,花仙們以物易物,或者攢花果去集市買東西。

...

在異界,這裏的貨幣便是金幣。

蘇橙來到異界以後,便收到了許多的善意。

無論是對她無條件好的獅鷲,還是斥巨資買藥的小蝴蝶,或是隨手送給她一袋金幣的巫酈。

在蘇橙心中,他們都算她的朋友。

除了“一袋金幣”這樣的實物,她想要歸還外,其他的善意,她從未想過是有價碼的。

在蘇橙心中,對方無條件地幫了她,那麽在對方有需要的時候,她也會無條件地幫回去。

她不認為這是一種交易。

這是友情。

以蘇橙先前的思維,她會以為守衛是想和小蜜蜂成為朋友。

若苓聿收下這件衣服,便默認達成約定,成為朋友。

但苓聿解釋後,她才明白。

原來,“朋友”,也是可以限定的,有時限的。

苓聿和守衛,只是在“一件衣服”和“一個人情”間是朋友。

一旦兩者都被完成,“友情”便消失了。

但她和格瑞芬、小蝴蝶、巫酈之間卻不一樣,是永遠的朋友。

蘇橙堅信著。

“那你,你對我的好,是想要什麽回報嗎?”

對於提出“短暫友誼”理論的苓聿,蘇橙有些不確定起來。

他是對所有人都秉承著交換原則嗎,對她也是?

那她需要確定一下,看自己能不能還得起。

橙色小花語氣認真。

苓聿拆盒子的手一頓。

他對她的好?

回報?

是啊,他想要女王拯救蜂族。

蜂族已經盼了整整一千年。

他對她的好,便是希望她能垂憐蜂族,帶來希望。

……

真的是這樣嗎?

不、不是。

有哪裏是不一樣的。

苓聿從小被上任大祭司帶在身邊教導。

對他來說,蜂族是責任,是為之守護一生的對象。

等到他成年接任祭司之位開始,便從未停止過尋找女王蜂的下落。

無數次的失敗,無數個日夜裏,只有他獨自一人。

在淞雪山脈,在最高的那座雪山之上。

銀發男人總是穿著最簡單的白衫,他不喜言談,沈默寡言。

他的肌膚比雪還要白,他的身軀卻比山還要堅定。

在過去的一百年裏。

只有無數的書籍,天上的月亮,還有雪山上的凜寒陪伴著他。

而現在,卻有一個少女出現在他的身邊。

她可以拯救蜂族。

但……她也可以拯救他。

她的觸碰,讓他失去戰力。

她的言語,讓他瞬間失意。

真正地和女王相處過,苓聿才明白,之於蜂族,女王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變得完全不像他了。

但此刻的他,又好像才是真正的他。

會窘迫,會失態,會臉紅。

戰力...

高強如他,也會摔落塵土,會為了保護一人,身受重傷。

此刻苓聿無比慶幸。

他想起自己的師傅,一個同樣銀發如瀑、淡雅出塵的男人。

他終其一生,都未曾找到他的女王。

多年的追尋讓這個男人陷入迷茫,秘境頭部重創後,他的思緒更是變得無比混亂。

最終,在一個最普通的春日。

在淞雪山脈最珍稀的那片花園裏,在他親手種植的花叢裏,男人靜靜逝去。

他躺在花海,銀色長發如同縷縷情絲,和花朵纏綿。

花朵開得很熱烈。

明明是該居於雪山之上的蜂,卻如此固執地追尋著鮮花的腳步。

最終,他將自己完整地獻給了最熱烈的芬芳。

每任祭司是女王最虔誠的信徒。

此刻,苓聿無比慶幸,他找到了自己的女王。

他看向他最親愛的王,垂下頭顱。

冷白色的脖頸是他的脆弱。

他將自己完整地獻上。

銀發男人動作溫順,語氣無比虔誠,

“不,您是不一樣的。”

……

【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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