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許銘韋，問，“八點行嗎？”

許銘韋點點頭。

“好的，我們會為您提供叫醒服務。謝謝您。”說著，服務員垂下頭去在電腦上操作，不忍面對闞青春清澈的眼神。

許銘韋松了一口氣，等手續辦完後，和闞青春一起回樓上去。

“我要學的東西真的太多了，你看，我以為才跟你學了一會會兒，沒想到都已經這麽晚了。”在電梯裏，闞青春對許銘韋感慨道。

“慢慢來，反正我很有耐心，就怕你不想一直在我身邊。”許銘韋溫柔地笑。

闞青春知道他意有所指，笑笑沒接話，換了話題，“待會兒早點睡，明天你還要開兩個小時的車回南森呢。”

許銘韋沒有步步緊追，順從地回答，“好。”

現在他不論做什麽，都要給她一種舒服自由的感覺，這樣，她才會不知不覺習慣身邊有他的存在。

夜幕深沈，闞青春進入夢鄉時，趙書煦還在伏案寫檢討。

肩頸的酸澀和渾身的困倦讓趙書煦難以繼續。他用力仰起頭讓肩頸放松，視線落在窗外深不見底的夜空之上。

不知道明天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天氣。

他知道，今天這件事絕不是一份檢討就能解決的。電話裏科主任嚴肅的語氣表明了事態的嚴重性——短短一個月，他惹上的風波接連不斷，剛剛被找去談話，轉頭又身陷非禮鬧劇。警方的處理可以說他是無辜的，也可以說是確有其事，只不過小事化無、不了了之。

這種牽涉到私生活風氣和人品的事情，最容易勾起人們的八卦心理，也最容易滋生出流言蜚語，這正是醫院最忌諱的一點。

不過醫院絕不會在這種時候對他有什麽處理，因為一旦這麽做了，那就等於坐實了人們的揣測。他會受到影響的，就是這次的科室副主任競聘。好在他對這些並不在意。

翌日上班，趙書煦把檢討交給科主任。兩個小時候，當他完成了第一臺手術後，一切果然如他所料。科主任告訴他，他失去了今年科室副主任競聘的資格。

他回到辦公室如常工作，忽然聽到有人叫他，“書煦。”

這把熟悉的聲音讓他不確定地楞了一下，心裏頓時有了一絲戒備。

心外科其他在辦公室的醫生紛紛擡頭看過來，很好奇這位前同事加現同事前女友這次又想做什麽。他們悄悄在心裏為趙書煦惋惜，恐怕他這是又要惹上什麽大麻煩了。

姜悅熙臉色平靜，裝作沒有看到前同事們種種揣測的眼神，走到趙書煦桌前，說：“你能出來一下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有什麽話在這裏說也是一樣的。”趙書煦語氣疏離。

姜悅熙微怔，有些尷尬，但仍然溫柔地笑著，“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我要離開南森了，徹底離開。”

這回輪到趙書煦楞住了。

“我只是想跟你好好道個別。”姜悅熙露出一絲委屈的神情，“以後我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但是在走之前，我真的還有些心裏話要說，請你給我五分鐘的時間，行嗎？”

趙書煦內心有所松動，但仍然不敢輕易相信她。過去，她實在是把他騙得團團轉。

見他還有所猶豫，姜悅熙從包裏取出下午回老家的車票給他看，眼底還有了淚水。

“我們去查房了。”看出趙書煦很為難，同事們貼心地把辦公室留給他，讓他速戰速決。畢竟辦公室這種場合，姜悅熙也作不出什麽妖來。

殊不知這簡直是幫了姜悅熙一個大忙。

☆、第 87 章

姜悅熙進趙書煦辦公室之前，已經在走廊“潛伏”了一段時間。她利用連帽外套和口罩遮掩，一直站在走廊最裏端的面對著醫院大門的窗邊。

許銘韋的人告訴她，闞青春今天一定會來醫院。

她原本還在想，怎麽才能把趙書煦找出來還要“剛巧”被闞青春看到，時間上的不確定性太多了。現在他們把辦公室空出來，那簡直是再好不過了。

她剛才看到闞青春從大門進來，於是估算好時間，到衛生間把外套和口罩脫下來塞進包裏，恢覆成原本的樣子，敲響了趙書煦辦公室的門。

“有什麽話，你直說吧。”趙書煦起身把辦公室的門開到最大，對姜悅熙客氣地微笑。

“我聽說昨天的事了，你還好吧？”姜悅熙充滿關切地問。

趙書煦禮貌地回答，“我沒事，謝謝關心。”

“可是我剛才聽他們在討論，說你被剝奪了科室副主任的競聘資格！”姜悅熙緊張地皺起眉頭。

“我真的沒事，我一向對這些不感興趣，你是知道的。”趙書煦淡然一笑，說。

姜悅熙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兩邊，似乎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開口。

“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趙書煦問道。

“對不起。”姜悅熙露出真誠悔悟的神情，“我就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在娛樂圈的邊緣走了一遭，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我好像一下子就醒了。我終於知道從前你覺得我錯是錯在哪裏。對不起，這次我是真心的。”

這樣的情形從前也發生過，趙書煦仍然不敢輕易相信，只是淡淡微笑，說：“都過去了。”

“那你可以原諒我嗎？”姜悅熙追問。

趙書煦沈默片刻，輕聲重覆，“都過去了，如果我接受你的道歉能讓你安心放下過去，重新開始，那好，我原諒你了。”

“那我們以後還可以做朋友嗎？”姜悅熙再一次追問，雙眼充滿期待。

“還是……各自安好吧。”趙書煦楞了一下，盡量語氣委婉地拒絕了她。他並不擅長拒絕別人，但是在感情上，當他認定了一個人，就不會再動搖。

姜悅熙臉色瞬間毫無生氣，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她苦笑著垂下頭去，好像一株被人嫌棄的丟棄在陰暗處的花。

“我沒有別的意思，”她的聲音悶悶地傳來，“在我的人生中，到目前為止，你是唯一帶給我溫暖和快樂的人，我真的舍不得和你變成兩不相幹的陌生人。”

“可是，”雖然不忍，但趙書煦還是說出了口，“我覺得事過境遷，彼此祝福對我們更好。”

姜悅熙急切地擺擺手，說：“你誤會了！我不是想纏著你，我只是希望，逢年過節的時候，我們還可以互相問候一聲，起碼讓我知道，我曾真心在乎過的人，他在這個世界上是安好的。你不要拉黑我的聯系方式，我求你。我保證、我保證我絕對不會亂發短信亂打電話！”

她看上去真的很可憐，但趙書煦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從鼻子裏嘆出來，緩慢但堅定地說：“我不會那樣做，但是悅熙，請你不要再聯系我了，我不想青春再有什麽誤會。”

姜悅熙眼裏的光瞬間熄滅，她頹喪地垂下雙手，臉上全是絕望又悲哀的神色。

“很抱歉傷害到你。”趙書煦真誠地道歉，除此之外，他已經不能再為她做什麽了。

姜悅熙忽然淒然一笑，別過臉去，逼退眼淚，又轉回臉來，看著趙書煦說：“好吧，我接受，這都是我自作自受。”

“抱歉。”趙書煦再次道歉。

就在這一個轉頭間，姜悅熙看到闞青春從門外走了過來。她抓緊時機，裝作大受打擊而暈倒的樣子。

“悅熙！”趙書煦嚇了一跳，趕緊抱住她。

闞青春正走到門口，把這一幕看了個正著。她楞了一下，立刻上前來幫著趙書煦扶住姜悅熙，問道：“她怎麽了？”

“可能是血糖低吧。”趙書煦眼神微微閃爍，暫時隱瞞了事實。眼下這個情形，來不及解釋，他抱著姜悅熙就往急診室跑去。

他不擅長撒謊，闞青春一眼就看出來了。這讓她好不容易扔掉的不自信又有一點點冒尖的趨勢。

男人總是對看似柔弱無助的女人充滿保護欲，趙書煦是那麽溫暖的人，姜悅熙又是他深深愛過的女人，闞青春心裏隱隱不安起來。她告誡自己不能這樣，要相信趙書煦，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急診科同事確認姜悅熙只是一時情緒太過激動，並沒有什麽大礙。趙書煦謝過同事，拉著闞青春到一邊站著說話，順便等姜悅熙醒來。

“什麽時候到南森的？有沒有先回家休息一下？”趙書煦很自然地關心闞青春，口氣就像是老夫老妻。

闞青春微微一笑，“沒有，我一回來就直接過來找你了，怕你擔心。”她在心裏把沒說完的話說完：更怕母親一直追問她和許銘韋一起“過夜”的事情，雖然只是公事，但母親一定會借此發揮，又要喋喋不休地催促她和趙書煦分手，和許銘韋在一起。

“對了，你昨天要跟我說什麽？”趙書煦一直記掛著昨天那個沒有完成的見面約定。

闞青春正要回答，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嘈雜聲，似乎有一堆人從簾子外面跑過去了。

“刷！”

姜悅熙所在的急診簾被猛然掀開，一個護士沖進來，對著趙書煦焦急地喊道：“趙醫生，剛送來的車禍傷者，左胸口被鋼筋刺穿，已經送往手術室！”

趙書煦二話不說，立刻掀起簾子跟護士一起沖了出去。

闞青春追上去，看著趙書煦一路朝前狂奔的背影，在心裏默默祈禱病人平安，手術順利。

她回到急診室。不一會兒，姜悅熙“醒”了。

“你沒事吧？”闞青春看著姜悅熙，關心是真切的，但是臉上卻沒有表情。面對姜悅熙，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姜悅熙坐起來，還是一副脆弱悲傷的樣子，說：“沒事。青春你真好，到現在還願意關心我。”

闞青春沒有接受她的讚美，冷淡地說：“既然你沒事，那我就不陪你了。”

“你都不問我為什麽來找書煦嗎？”姜悅熙叫住打算離開的闞青春。

“晚一點書煦會跟我說的，這點你不用擔心。”姜悅熙一聲書煦叫得親昵，闞青春促進眉頭，心裏很不舒服。

姜悅熙起身走到她跟前，眼神懇切，“青春，既然你這麽好，這麽善良，那我可不可以請你放過書煦？”

闞青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點笑出聲來，“你說什麽？”

“你不要誤會，我這麽說絕不是想把書煦搶回來，我就要離開南森了，以後我跟他不會再見面。他以後連我的電話都不會接的。”

“那你是什麽意思？”

“青春，書煦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承認，那他和你又何嘗是一個世界的人呢？你知不知道，現在你的愛對於書煦來說就是一種傷害。”

“你不要跟我繞彎子，說明白點。”

“青春，你的生活已經變了，現在的你不適合書煦，書煦也不適合你。為了你，書煦傾其所有，甚至自毀前途。”姜悅熙無比認真地說。

闞青春緊皺眉頭，“你到底說什麽？”

“書煦就是賣房賣車，那點錢又能幫你多久呢？”姜悅熙一臉痛心，“許銘韋都還沒有出手，書煦就因為你失去了競聘科室副主任的資格。”

“什麽？”闞青春吃了一驚，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要不是因為之前你媽媽在咖啡廳大鬧，造成了惡劣的影響，書煦怎麽可能因為一件莫須有的小事就失去競聘的資格？從你和他在一起後，你給他帶來的全是負面影響。許銘韋都還沒有對自己的情敵動手，如果這時候許銘韋再插上一腳，你覺得書煦還能留在醫院嗎？”姜悅熙神情中帶了一絲指責。

“什麽莫須有的小事？你把話說清楚。”闞青春聽得雲裏霧裏，她不過離開了一天，怎麽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

姜悅熙哼笑道：“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嗎？怎麽會連這些都不知道？”

“這兩天我太忙了，我們還沒來得及溝通。姜悅熙，你要是想借此挑撥離間，那你可就打錯算盤了。”闞青春心理拉起防備線。

“隨你怎麽想，我只是想救書煦而已。”姜悅熙不在意地笑笑，“這些事情都是書煦告訴我的，在他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是我。”

“姜悅熙，如果你再這樣顧左右而言他，我馬上就走。”闞青春不想和她糾纏，冷冷道。

姜悅熙不緊不慢地說，“昨天，書煦被人指控性/騷擾，在局子裏坐到半夜，你在哪裏？今天早上，書煦被免去競聘資格，心情低落，你又在哪裏？”

闞青春總算是有點頭緒了，驚愕地楞了幾秒，轉身就要去找趙書煦，但又想到趙書煦正在手術室，她只得停下了腳步。

“我勸你不要再問，他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你還想在他傷口上撒鹽嗎？闞青春，我不是在跟你搶書煦，我就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了，我希望你也可以放開書煦，別讓他卷進你和許銘韋的世界。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毀了書煦的！我求求你啊，好不好？”姜悅熙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肩膀，看似情真意切地哀求著。

“不……你說的不是真的……”闞青春喃喃自語，從短暫的慌亂中清醒過來，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聽他自己說。”

姜悅熙冷笑，“你太自私了，你根本不懂男人的自尊。你是在為他跟我說這些生氣嗎？我告訴你，他之所以跟我說，恰恰是因為我們今後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他可以把我當成陌生人來傾訴。闞青春，和你在一起書煦的壓力實在太大了，你家現在這個狀況，你爸媽對書煦的態度，除非他買彩票中五千萬，否則他只會被你活活拖死。”

闞青春眉頭越皺越緊，心跳瘋狂地撞擊著胸腔。姜悅熙怎麽會知道這些？真的是書煦告訴她的嗎？不、不，她寧願相信這是許銘韋說出去的。可就算是許銘韋說的又怎麽樣？姜悅熙現在所說的是事實。

她被自己家的問題纏住了，雖然盡量在考慮書煦的處境和壓力，但她畢竟只有一個腦袋一顆心，不可能同時顧慮到方方面面。她知道書煦心裏有壓力，但她總是忙到忽略了主動去問起，甚至壓根不知道書煦在醫院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青春，別再掙紮了，等你在商場上學的東西越多，你就越沒有辦法脫身而出。闞青春，你就有多自信，你覺得你一定不會被覆雜的生意場改變？我告訴你，再聰明再善良的商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到時候，你會變成自己曾經厭惡的人，變成書煦不能接受的人，你一定要走到那一步才肯放手嗎？”姜悅熙繼續蠱惑闞青春。

闞青春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就連她最信任最崇拜的父親，也沒能逃過這一切。

她忙著學習、忙著解決問題，她真的還沒來得及想過這個問題。說實話，她的確沒有這個自信。

“言盡於此，”姜悅熙準備離開，“這是我離開南森前最後要說的話。青春，不要像我這樣，等到事情無法挽回才知道後悔。把書煦原本的人生還給他吧。”

闞青春心裏很亂，大腦一片空白地看著姜悅熙走遠。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要對自己和書煦有信心——雖然心裏不斷地給自己鼓勁，她的身體還是忍不住輕輕顫抖。

良久，她振作起來，決定先去求證姜悅熙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第 88 章

趙書煦從手術室出來後，立刻給闞青春打電話。

“對不起啊青春，又讓你等我了。”他抱歉地說，很自然地問道，“對了，姜悅熙怎麽樣了？”

闞青春的聲音有點悶，“她已經走了。”

趙書煦察覺到不對勁，有些慌，“你不高興了？”

“沒有啊。”闞青春淡淡回答。

“我馬上過來找你，你在哪兒？”趙書煦心裏擔憂，語氣急促。

“我在花園人工湖。”說完，闞青春掛斷電話，把手機放進口袋。她的視線越過湖對面那一排綠柳頂梢，看向遙遠的天邊。那裏有一大片雲，層層疊疊，好像誰也無法撥開它們，看清原本的天色。

她已經向趙書煦的同事求證過了，姜悅熙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還有一個真相也揭曉了，趙書煦根本無法參加醫學峰會。

記得上一次在這裏，她就是為了醫學峰會的事忐忑不安，原來當初他說的那些話真的只是一種安慰。為什麽他能夠和姜悅熙說出所有的實話，卻對她隱瞞這一切？她明明跟他說過，她最在意的就是有話直說，互相坦誠。

如果他訴說的對象不是姜悅熙，她可以沒有一絲猶豫地相信，他完全只是不想讓她愧疚擔心。可是他們之間無論什麽事，只要一沾上姜悅熙，她就無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當初他們到底為什麽分手？原本這個問題她已經拋在腦後，可是現在又不可遏制地想起。

書煦只是說，他愛她，可他並沒有說自己不再愛姜悅熙了。

更讓闞青春感到無力的是，她最在乎的不是這個，而是姜悅熙所說的事實。自從家裏出事以來，她帶給趙書煦的全是負面的影響。她學習獨自掌控闞氏的道路還很長，陪在身邊的許銘韋內心深不可測，再這樣下去，趙書煦可能真的會因為她弄得前途盡毀。

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有父母庇護，可以在九號咖啡無憂無慮的闞青春了，她必須扛起家裏的一切，扛起闞氏。她留給趙書煦的時間會越來越少，甚至終將無能為力去照顧他的感受和生活。

如果趙書煦願意為她做一個顧家的小男人，或許他們之間可以很和諧。但他註定會是一名兢兢業業、永不放棄的好醫生。兩個人把自己幾乎全部的時間，都用在對各自領域的追逐和探索中，或許就只能漸行漸遠吧？

趙書煦一路朝花園跑去，忽然，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姜悅熙？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他狐疑地蹙眉。她又想做什麽？不是說了以後都不要再聯系嗎？

但他還是接起電話。就是因為他們彼此剛剛確定了這個約定，這通這麽快就出爾反爾的電話才顯得有些不對勁。

只聽手機那頭傳出了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什麽在不斷碰撞著。

“餵？”他試探著發聲，想確認這個電話是不是不小心誤撥。

“你放開我！”回應他的是姜悅熙緊張到尖利的聲音，她的聲音離手機很遠，明顯不是在跟他說話。

“急什麽，不就是做個采訪嘛，你又不是沒做過。”接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說話間隙，傳來一段熟悉的旋律。

趙書煦聽出來，那是醫院旁邊小吃巷裏一家快餐店的專屬音樂。他立刻眉頭緊鎖，驚訝地想到：姜悅熙怎麽會在那裏？這個時候她不是應該在火車站嗎？

“我沒什麽好說的，你讓開！”

“你找人把我哥弄進監獄，這筆賬我們家可還沒跟你算呢。”

“馮歡根本沒有弟弟。”

“怎麽沒有？我就是他最小的表弟。今天你要是不幫我，別想出這個巷子！”

“嗳！你憑什麽搶我手機，你……”

一切聲響戛然而止。趙書煦確定這就是一個慌亂中誤撥來的電話。聽起來姜悅熙似乎有危險，他來不及多想，改往大廳外跑去，脫下白大褂交給護士保管，找到保安說明情況，一起趕往小吃巷。

很快，他們就在巷子深處一個無人的岔道找到了姜悅熙。她正和一個男人糾纏，想要搶回她的手機。

“幹什麽？住手！”醫院保安一聲大吼，聲如洪鐘，把那個男人嚇得一個激靈，不覺停手。

姜悅熙趁機搶回自己的手機，迅速和那個男人分開一段很長的距離，順勢躲在趙書煦身邊。

男人看上去很年輕，背著單反相機，手裏還拿著錄音筆。他已經鎮定下來了，看到趙書煦，臉上甚至有了笑意，舉起相機對著趙書煦和姜悅熙就拍了一張。

“你是誰？你想幹什麽？”趙書煦非常不滿他的舉動，沈聲喝問。

“喲，這不是咱們男主角嘛，來得正好，我有些東西想給你看看。”男人仿佛才看見趙書煦似的，假笑著和他打招呼。

話音未落，姜悅熙緊張地打斷他，“你趕緊走，不然我就報警了！”

男人賊笑道：“你緊張什麽？我也可以不給他看啊，這得看你的意思。”

趙書煦看這男人明顯來者不善，不想跟他廢話，直接拿出手機準備撥打110。

“你先把東西看了，再報警也不遲。”男人一點也不害怕，拿其手機舉到趙書煦面前。

說時遲那時快，姜悅熙馬上把手機一把拍落在地上，緊張地大口喘息。

巧的是，手機竟然就落在趙書煦的腳邊，屏幕還亮著，他只要一低頭就能看見那張照片。

電光火石間，姜悅熙迅速把手機一腳踢開。手機狠狠撞在墻上，電池都從裏面掉出來了。

她的行為讓趙書煦很是詫異。手機裏到底有什麽？她怎麽會那麽緊張，千方百計地掩飾？

那男人起初也有些驚訝，但很快就不以為意，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照片，笑得很是得意，“備份可是記者的好習慣。不止這張，這裏也有。”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單反相機。

姜悅熙下意識去搶他手裏的照片，被他輕輕躲過，她一頭撞在墻上，大叫一聲，捂著額頭蹲下來，眼淚無聲掉落。

趙書煦趕緊把她扶起來，“沒事吧？”

“沒事……”姜悅熙倒抽一口涼氣。她看上去明顯有頭暈目眩地癥狀，但回過神來第一件事還是去搶記者手裏的照片和相機。

剛才那一幕讓記者真的嚇到了，呆楞之際，手上的照片被姜悅熙搶去撕毀。

他被惹怒了，一手護住相機，一手竟然又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照片，直接塞到趙書煦手裏。不過因為姜悅熙的阻攔，趙書煦拿到時，照片是反面朝上的。

“別看！”

趙書煦翻過照片來看，姜悅熙來不及阻止，只能著急地喊道。

然而終究是晚了，趙書煦已經看到了照片的內容：穿著睡袍、衣衫不整的許銘韋和闞青春親密地站在酒店房間門口。

他心裏猛地咯噔一下，濃眉緊鎖，第一反應就是檢查照片是否是合成的。

“別琢磨了，這可是我在湖心島酒店親手拍下來的。”記者哼笑道。

“你到底想幹什麽！”姜悅熙臉上還掛著淚，她沖著記者高聲吼道。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就是想實習轉正。我一個實習記者當然搶不到熱門新聞了，我就想，挖個獨家花邊也行啊！畢竟許銘韋許董可是個很有新聞價值的人。”記者不疾不徐地說，眼神篤定，“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

趙書煦冷笑地盯著他，不屑說話。

記者不在乎他的態度，繼續說：“第一，你們讓許董捧我上位，專訪就不用做了；第二，你們接受獨家專訪，這張照片我也會公布出去。”

“你想上位，為什麽不直接去找許銘韋？”姜悅熙憤怒地瞪著他。

“因為我猜許董會非常樂意這張照片被曝光，他不會幫我的。我不知道你們四個在玩什麽，不過我判斷的出來，許董會聽闞青春的話，而闞青春會聽咱們趙醫生的話。”記者洋洋自得地分析。

姜悅熙氣得滿臉通紅，“那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我以為你看到照片就會馬上跟我站一國的。”記者挑眉道。

“書煦，”姜悅熙對他已經無話可說，轉而對趙書煦說道，“這張照片肯定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也一定不是我們想的那樣。你要相信青春，她那麽愛你，她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趙書煦看著額頭還一片紅腫卻完全不顧自己的姜悅熙，心裏一陣感動。她如今的所作所為，表明她是真的在改變。

他點點頭讓姜悅熙放心，然後扶著她朝巷子口走去。

“你們不再考慮一下？其實有這張照片，我寫什麽都行。我這可是給你們機會啊！”記者在身後叫道，他被保安攔住了。

趙書煦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帶著姜悅熙走出小吃巷，想帶她回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了，我沒事。”姜悅熙掙開他的手，滿眼哀求，“你別再對我這麽好了，求求你不要再理我，我真的怕我忍不住想留下來。”

“你為什麽還在醫院附近？”趙書煦問出心裏的疑惑。

“因為我真的舍不得離開你。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得走了。”姜悅熙淚盈於睫，“書煦，對不起，我沒能阻止那張照片的出現，但是我相信青春絕對不會背叛你，你要相信她。”

“我知道。你不用道歉，反而是我要謝謝你。”趙書煦真誠地說。

“別再對我這麽溫柔，我會說不出再見的。你別再送我了，就站在這裏。我……走了，再見。”姜悅熙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萬般艱難地轉身，一步一步離開趙書煦身邊。

趙書煦心裏一陣難過，遵從她的意願，站在她身後，默默看著她打車自行離去。

上了車，姜悅熙臉上的神情完全改變了。她擡起手輕松地擦去眼淚，嘴角上揚。

剛才趁混亂時，她已經將一只卡地亞耳釘悄悄放進趙書煦的口袋。那對耳釘是闞青春送的，小小一枚落在口袋角落，很難被發現，但只要一被發現，就會帶來一場懷疑的風暴。

趙書煦趕緊回醫院花園找闞青春，這一番折騰花去了二十分鐘的時間，她肯定等著急了。

他一邊跑一邊給闞青春打電話。

“餵，青春，你還在人工湖吧？剛才我這邊發生了一點事情，我現在馬上就到人工湖了，你再等我一下下！”

闞青春沈默片刻，回答，“我已經在回公司的路上了，下午有個很重要的會。”

趙書煦怔住，逐漸停下腳步，心裏不知為何有種說不出的不安，“青春，你生氣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等的，之前我已經快到花園了，但是忽然接到姜悅熙的電話……不是，不是她打來的，是不小心撥過來的，她遇到了一點危險，我怕出什麽事，所以先去看了看情況。”

又是姜悅熙。闞青春心裏一陣發悶，沒有說話。

“青春你聽我說，我去救她絕對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出於一個醫生對於危險的敏感。她現在對我而言只有陌生人和病人兩種身份。”趙書煦慌忙解釋。

“書煦，”闞青春無聲嘆息，控制住差點湧上來的淚水，說，“我們最近真的很難有時間溝通，有些事情不能拖得太久。我就在電話裏說了。”

“你說，我聽著呢。”趙書煦積極回應。

“闞氏不會和聚興合作了，我們已經接受了盛鑫的註資。”闞青春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

☆、第 89 章

趙書煦楞了楞，心裏湧上一股失落和抱歉，輕聲回答：“很好啊，闞氏的危機可以解除了。”

“你不生氣嗎？你那麽努力才說服鄭董。而且這樣一來，我和許銘韋就真的無法撇清關系了。”闞青春壓抑住哽咽，說。

“我怎麽會生氣？”趙書煦聲音輕柔，充滿理解，“我知道做出這個決定，你心裏一定特別為難。是我動作太慢了，沒有更積極地爭取叔叔的信任，闞氏危機迫在眉睫，換做是我，我也會和你做一樣的選擇。”

換作往常，他的包容和理解會讓闞青春無比感動，但是此刻，闞青春心情覆雜，她不知道他面對她的寬容和隱忍，會不會在另一個人面前宣洩出來。

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似乎明白了趙書煦和姜悅熙分手的原因。按照趙書煦的處世原則和個性，做了那麽多壞事的姜悅熙絕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那是價值觀造成的鴻溝，似乎不能決絕地定義成不愛了吧？

如果在他心裏最深處，永遠都有姜悅熙的存在，那麽即便能夠得到他的愛和陪伴，她真的能永遠幸福下去嗎？萬一將來，卷入商場漩渦的她也身不由己發生改變，他還會選擇和她在一起嗎？

萬一將來，他真的因為她沒了前途、換了人生，她又有沒有勇氣面對他，繼續和他走下去呢？

“青春，怎麽不說話？”趙書煦狐疑地蹙眉。

闞青春用手堵住鼻子，把想哭的欲望壓下去，說：“書煦，如果你心裏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我最近很忙，以後會更忙，我沒有精力去猜你的心情和感受，甚至沒有時間了解你都發生了什麽。如果你什麽都不跟我說，我真的很害怕我們會漸漸習慣各自忙碌，就像回到一個人生活一樣，慢慢地，就分開了。”

“發生什麽事了，怎麽忽然說這些？”趙書煦心中不安，臉色漸漸嚴肅。

“沒事，我就是最近壓力有點大，有點胡思亂想。”闞青春努力讓嘴角上揚。

趙書煦一字一句肯定地說：“青春，我永遠不會和你分開，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累的時候回頭看看，我就在你身後。我會一直陪著你，不管你做什麽、去哪裏，我都會和你一起。”

“那你累的時候呢？”闞青春聲音輕顫。

趙書煦聲音裏有溫柔的笑意，“傻瓜，有你在我身邊，我不會累的。”

“嗯，謝謝。那我掛了。”闞青春放下手機，忍耐許久的眼淚順著臉頰一行行滑落。

這通電話讓趙書煦心裏說不出的忐忑。他忽然意識到，闞青春可能已經知道了他在醫院發生的事情。其實他不是不告訴她，而是想等闞氏的情況穩定一些，闞嶸的身體狀況好轉之後，再把這些事情說出來。現在她已經背負了那麽多的壓力，他不能再給她增加心理負擔。

還有今天那張照片，盡管他相信這一切都不可能是真的，但作為一個男人，看到這樣的畫面，心裏難免有疑問。可是現在問她也不合適。

在許銘韋這件事情上，她本就十分在意他的感受，這件事如果是單純的誤會，她和許銘韋相處只會更加尷尬，如果是有人刻意為之，以她幹脆的個性，恐怕會直接和許銘韋鬧翻。但是盛鑫的資金已經按部就班在闞氏發揮了作用，此時切斷資金供給，只會讓闞氏雪上加霜，到時她就更加陷入兩難境地。

手上還有一堆工作等著他，趙書煦不敢再耽擱，暫時放下滿心思緒，回到工作崗位。

工作間隙，趙書煦給鄭董打電話，說明天中午自己要上門拜訪。

電話是鄭董助理接的，語氣冷漠，“不好意思，您想說的鄭董已經知道了，他不想見您。”說完，助理便毫不留情地掛了電話。

趙書煦無奈嘆息。鄭董既然能答應對闞氏這麽小的企業伸出援手，那就是真的賣了很大的面子，他甚至做好了準備，如今闞氏出爾反爾，選擇的還是遠不如聚興的盛鑫，鄭董臉上肯定掛不住。這已經不是人情層面的問題了。看來，鄭董這次是很難消氣了。

翌日下午，原本由趙書煦主刀的三臺手術改為了一臺，那臺手術結束後，他被叫到院長辦公室，科主任也在。

原來，他和鄭董和解後，鄭董一次性投資一個億，為院裏兩項創新醫療項目保駕護航。看在鄭董的面子上，院裏雖然剝奪了他競聘科室副主任的資格，但實際上已經把他預定為明年去美國M研究院培訓學習的唯一人選。

如今鄭董忽然提出撤資，讓醫院措手不及，正在進行的項目被迫停滯，引起多方不滿。

“我們打算派你到F縣醫院做交流學習，時間不長，大概一年左右。”聽完趙書煦的解釋，院長說，“雖然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但你也有一定的責任，凡事要以大局為重，尤其不能因為私事影響醫院的發展。”

趙書煦想說話，被科主任用眼神制止。

院長接著說：“這對你也是有好處的。最近你是風波不斷，我看你是理不清楚了，那就幹脆離開一段時間，冷靜冷靜。”

“對不起。院長，我不能離開。”趙書煦態度堅定地說。

院長臉色一沈，科主任趕忙打圓場，“趙醫生，院長這是讓你到基層去鍛煉，積累更紮實的實踐經驗，這可是很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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