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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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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字都如鼓槌打在她心上。

“你在說什麽啊?我聽不懂。”她裝傻充楞,眉頭鎖緊,心跳越來越快。

“那個服務員,並不難找,你們應該把她再送遠一點。”趙書煦垂下雙手,沒有力氣、也不想再碰她。

原來他是求證了結果之後才來的。姜悅熙假裝的無辜神情漸漸消失在一片冷漠之中。她自動自覺地站直了,和趙書煦保持距離。她知道,她最後的如意算盤也落空了。

“悅熙你為了什麽啊?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麽?”趙書煦痛心疾首地高聲喝問,“你想擺脫貧困,留在南森,從此過上好日子——這不難啊!你明明已經一步步做到了,為什麽還要機關算盡,不停地折騰?你這樣你能得到什麽?工作沒了,好友沒了,就連我你也可以利用!姜悅熙,你到底想幹什麽?你究竟想要什麽?”

“我就是這種人!我永遠也不會滿足,我永遠都想要更好的生活!只要你經歷過我從前那種苦日子,你就能理解我!你本來就應該理解我,愛一個人,不就是要愛她的全部?”姜悅熙一邊哭一邊說。

“這些不是你傷害別人的理由!”趙書煦眼淚也落下來,滿眼血絲。

“我不想的,這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

“對,就是因為你!我跟你說過吧?在你面前,我不敢做真正的自己。我多麽希望我不愛你,可就是因為我愛你,我才不敢讓你看到我真正的樣子!即便是這樣,即便是面對一個完美的我,你還是只要你的原則,永遠把我排在第二位!趙書煦,你覺得我會有安全感嗎?所以我要靠我自己,我要往上爬,我要把能抓到的一切都抓在手裏!”姜悅熙激動得有些面目猙獰。

趙書煦只覺得她完全是個陌生人,又氣憤又替她悲哀,聲音顫抖著說:“你太讓我失望了。”

“呵呵……”姜悅熙放聲冷笑,“你別擺出一副受害人的樣子。其實你沒有那麽愛我,你心裏真正喜歡的是闞青春。我是女人,我感受得到。”

“請你不要侮辱青春,也不要侮辱我對你的感情。”趙書煦的聲音低沈得有些嚇人。

“是嗎?那就證明吧,證明你只愛我一個人。”姜悅熙目光雪亮地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們馬上結婚,明天就領證。”

趙書煦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他已經完全看不懂她了。到了這個時候,她居然還想著和他結婚?

“不行嗎?那就分手吧。我這麽愛你,如果跟你分手,我會很受傷,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姜悅熙轉過身去,使出最後一步棋。一個南森戶口難不倒她,只是她心裏是愛趙書煦的,如果可以選擇,她還是想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

☆、第 49 章

“你威脅我?”趙書煦濃眉如烏雲壓頂般沈沈壓下,眼角微微抽搐。

姜悅熙輕哼一聲,沒有說話。她了解趙書煦,以他溫吞善良的救世主個性,他是不會任由她胡來的。

“如果剛才你對我坦白,或許還有可能。但是現在,很抱歉,”趙書煦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他深吸一口氣,忍著心中的尖錐之痛,斷然拒絕,“我做不到。”

姜悅熙並不驚訝。男人的自尊心通常比女人強得多,是要馴服的。好在,她對自己向來夠狠。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拿起趙書煦扔在地上的水果刀,舉起放下,眨眼之間,她的手腕上就多了一條淺淺的傷口。鮮血滲出來,一滴一滴滴落在白色地磚上,格外刺眼。

然而她只是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感覺不到疼。

“你……”趙書煦倒吸一口涼氣,他迅速取出自己的手帕,想給她包紮。

姜悅熙向後退了一步,將刀抵在脈搏處,阻止他靠近,“我愛你,沒有你我會死,我說真的。”

趙書煦被她的瘋狂和狠勁兒震驚到喉嚨幹澀,完全發不出聲音來。

姜悅熙露出淡淡的微笑,篤定地望著他。她當然不可能愛他到這個地步,但她絕不可能讓闞青春得到他。如果不是闞青春不講信用,多嘴多舌,她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她身邊的男人,許銘韋、趙書煦、沈柏,個個都把闞青春看得比她重要,憑什麽?呵呵,闞青春,你不是愛趙書煦嗎?那我就讓你永遠愛而不得,永遠!

“你先把刀放下!”趙書煦緩過神來,急切地命令。他是醫生,在他眼裏,人命比天大。

“除非你答應我。”姜悅熙全神戒備,趙書煦完全沒有靠近的機會。

“你讓我考慮一下。”趙書煦使用緩兵之計,裝作思考的樣子,在原地來回踱步,分散姜悅熙的註意力。

果然,片刻後姜悅熙似乎胳膊也舉得有些累了,緊張的情緒有一些松散。

就趁這個當口,趙書煦迅速沖上前,一把抓住她握刀的手,轉身的瞬間用大臂夾住她的手臂,順勢捏住她的手腕。

姜悅熙吃痛松手,刀落在地上。趙書煦立刻將刀踢出五米開外,鉆入鞋櫃和地面之間的縫隙之中。

“姜悅熙,你也是醫生,怎麽能拿生命當兒戲?”他憤怒地吼著,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如何來面對她。

“我早就不是醫生了。”姜悅熙呵呵苦笑,“甚至以後,也很有可能永遠不能再做醫生。你知道我有多想做個優秀的醫生,你知道的!書煦,我連死都不顧了,你還是不能理解我,不能原諒我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青春,你相信我!”說著,她上前拉住趙書煦的手,傷口的血和著落下的眼淚,滴在他白襯衫的袖口上。

趙書煦眼神覆雜地看著她,眼睛裏什麽情緒都有,就是沒有信任,“對不起,我很想相信你,但是我現在做不到。”說完,他用力掰開她的手,側過身去不看她。

“你還愛我嗎?”姜悅熙顫抖著問。

“愛。”趙書煦壓抑的聲音也在顫抖,“我當然愛你。”

“那我們把這一切忘記,重新開始啊!”姜悅熙再次緊緊抱住他,一邊抽泣,一邊哀求,“我答應你,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這些事情了,這次是真的,我發誓!”

在他的眼中,她再也看不到一絲希望,只有無盡的淡漠的灰色,那是決絕的顏色。她忽然清醒過來,趙書煦是真的要放棄她了。哀求和威脅都沒有用,這一次,他是真的絕望了。

她心底忽然升騰起一股深刻的恐懼,從未像現在這刻般害怕失去他。一直以來,不管發生什麽事,她心裏都篤定他會是自己永遠的退路,就算原則大於天,他也會因為愛她而最終妥協原諒。可是現在,她即將失去他,失去這個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真心愛她、包容她的男人。

她是開在陰暗處的花,看似不屑得到陽光的撫/慰,其實窮盡一生所想尋求的,不過也就是一片溫暖的安全感。她一直以為這份安全感裏,最重要的是財富和地位,但是此刻,她猛然發覺,最平凡的愛和溫暖,才是這一切的基石。

“書煦,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她真心地哀求他,第一次徹底放下自尊,只想留住這個男人。

趙書煦任由她抱著,如同一根失去知覺的木樁,只剩眼淚是活動的,順著臉頰緩緩流淌。他沈痛地回答,“太晚了。”說完,他把她推開了。

“你真的要和我分手?”姜悅熙難受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趙書煦雙眼始終垂視著地面,保持沈默。

此時,他們兩個之間不過只有一步的距離,卻已經隔開一條無涯的鴻溝。

“悅熙,你現在讓我覺得可怕,我覺得……我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你。我愛你,我真的愛你,正因為如此,我無法承受這一切。你讓我覺得,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只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局。你讓我覺得……我的人生都不真實了你明白嗎?”趙書煦陷入痛苦的漩渦中,慌亂地說著。

“不是的,我是因為愛你才和你在一起的!”姜悅熙滿臉都是眼淚,“你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

趙書煦的話讓姜悅熙露出一絲欣喜的笑容。

“如果不是相信這一點,恐怕我早就沒有顏面站在這兒了。謝謝你,保住我最後的自尊。”趙書煦面無表情地說。

姜悅熙知道,他這是要跟她告別——徹底告別了。她情不自禁上前去拉他,卻只動了動身體,還站在原地。

“書煦……”她仍試圖再說些什麽。

“別說了,別說……”趙書煦搖搖手,轉過身,定定地站了一會兒,邁著沈重的步子朝門口走去,一步一步離開了這間記錄過甜蜜愛情的屋子。

門關上的剎那,姜悅熙忽然雙腿一軟,癱坐到地上,先是無聲哭泣,漸漸哭出聲音,抽噎起來,一次比一次狠。

哭累了,她拖著幾乎虛脫的身體回到臥室,從抽屜裏取出那條水晶項鏈,耳邊回響起趙書煦的深情表白,剛剛止住的眼淚再次決堤而下……

趙書煦開著車漫無目的地轉,最終停在郊區江邊。涼爽的江風讓他沈痛的心有片刻的喘息。腦海中不斷閃現他和姜悅熙曾經的甜蜜畫面,如同夢境,越美好,就越讓他痛苦。

後備箱還放著半箱上次濕地公園燒烤沒喝完的啤酒,他很想什麽也不管,就在這曠野之中大醉一場。可是不行,他是醫生,要隨時待命。他甚至不能太放任自己的情緒,要足夠克制,要冷靜。病人的生死就在一線之間,他必須為他們負責。

他第一次有些惱恨自己的理智和原則。為什麽他就不能放肆一次,忘記責任和義務,痛痛快快地釋放宣洩?

手機響了,他不想理會,卻條件反射地拿了起來。萬一是醫院找他回去做手術呢?

屏幕上顯示闞青春的名字,趙書煦猶豫了一下,接了。

電話那頭傳來奇怪的沙沙聲,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他聽得見闞青春的聲音,但她好像並不是在跟他講話。

是不小心碰到了吧?他正打算把電話掛了,卻被闞青春的笑聲攔住了手。

她應該是在店裏招待客人,爽朗熱情的聲音如陽光般照進他此刻陰冷潮濕的心裏,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安慰。

“好咧,歡迎下次再來。”送走客人,闞青春這才發現一直抓在手裏的手機竟然顯示正在通話中。

她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是該掛掉還是繼續和趙書煦通話。

兩個小時前,張行到店裏喝咖啡,提起趙書煦去了姜悅熙家,離開的時候臉色很差。他猜測兩人吵架了,跟闞青春打聽八卦。

張行走後,她就一直心神不寧。她很擔心趙書煦,想給他打電話,又覺得不合適,反反覆覆撥出號碼,不等連通就掛斷。剛才一定是在和客人打招呼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真的把電話打出去了。

電話那頭忽然沒了聲音,趙書煦知道闞青春已經發現了這個無意的電話。他都能想象到她此刻慌亂的樣子。他想掛斷,解除她的尷尬,可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按不下去。

闞青春清清嗓子,正要說話,來客人了。她舍不得掛電話,又要招呼客人,就直接把手機放在一邊,等趙書煦掛斷。

聽到她明媚的聲音重新響起,趙書煦不覺安心許多。他就這樣把手機放在耳邊,像一棵陰影下的小草,下意識努力靠近眼前的這一縷陽光。

招呼好客人,闞青春做了個深呼吸,對趙書煦說:“趙醫生,不好意思啊,我是不小心碰到通訊錄了,其實我沒什麽事,你掛了吧。”

“好。”趙書煦回答,卻沒有掛電話。

闞青春猶豫再三,試探地問:“你和悅熙……沒事吧?”

“沒事。”趙書煦簡短地說。他只是想聽到她的聲音。他知道,如果告訴她今晚發生的一切,她肯定會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沒事就好。”闞青春松了一口氣,“那……我要去忙了,你……”

“去吧,回聊。”趙書煦輕聲說,依舊沒有掛電話。

兩人就這樣彼此沈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客人催單,闞青春才趕忙把電話掛了,專心致志投入到工作當中。

趙書煦打開天窗,把車座放倒,仰望夜空。郊區的夜幕星星總是很多很亮。靜謐無垠的星空讓他的心漸漸寧靜下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倦意襲來,他不知不覺睡著了。

翌日早晨,姜悅熙從客廳沙發上醒來,雙眼腫脹酸澀,幾乎睜不開。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昨夜哭了多久了。

她起身去衛生間洗漱,看到鏡子裏那張蒼白憔悴的臉,自己都嚇了一跳。

昨天,她可能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既然一切無法挽回,那就要振作起來,為將來更仔細地打算。以及——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讓趙書煦和闞青春在一起。當然,這是她人生計劃中的小插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第 50 章

清晨的江風帶著一絲潮濕的涼意,趙書煦在涼意的吹拂下醒來,正看到一輪紅日緩緩上升。瑰麗多彩的朝霞灑滿江面,平靜的江水如同一面巨大的五彩斑斕的鏡子。天水一色,遠處的山巒、江心的漁船、岸邊的蘆葦,此刻都顯得那麽渺小。

這麽安靜而震撼的畫面讓趙書煦的心情漸漸明亮起來。他下車從江灘的亂石之間走到離江水最近的一塊礁石上,想用手機拍下眼前的美景。

忽然,他楞住了。鏡頭裏出現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只穿著一條花褲衩,蹲在淺水的淤泥裏挖著什麽。

初夏將過,但盛夏未至,清晨的江水還是挺涼的。他朝男孩喊道:“小朋友,你冷不冷啊?”

“不冷。”男孩也不怕生,“我要是冷就回家去了。”說著,他指了指不遠處靠在岸邊的一艘漁船。他的母親正在船頭洗衣服,父親在另一端擺弄漁網,漁網裏一條魚也沒有。甲板上的爐子生著火,鍋裏不知煮的什麽,直冒熱氣。

“你在拍我嗎?”男孩對著趙書煦的鏡頭問,然後做了個俏皮的動作,擺好造型給他拍。

“我媽媽說,你醒了讓我問問你,要不要到我家吃早飯?”男孩又說,“我媽媽說她昨天晚上就看見你了,你一直在這兒。”

收到邀請,趙書煦有些驚訝。他與這戶人家素不相識啊。他擡頭看向漁船的方向,男孩的母親向他招了招手。

“走吧叔叔,我餓了。”男孩一手拎著從淤泥裏挖的江蟹,跑過來,靈活地爬上礁石,用沾滿爛泥的手拉著趙書煦就走。

趙書煦看著自己“遭殃”的左手,淤泥很臟,他的心卻很溫暖。

到了漁船上他才知道,原來男孩名叫小豐,他們一家是把他當成失意的人,怕他想不開要跳江自殺。正好,漁網壞了,小豐的父親修了一晚上漁網,順便看著他的車,隨時準備阻止他輕生。為了他,他們一家今天沒有出船打漁,也就沒有收入了。

“真是太對不起了!”趙書煦十分抱歉,“你們今天的損失我一定要賠的。”

“算啦。”小豐父親擺擺手,“已經過了江鮮旺季了,我這船也小,一天的收入沒多少。”

小豐母親也說:“這麽多年,我們吃住都在江邊,還不知道遇見了多少想不開的人,你不是,那我們心裏就最高興了。來,吃魚,昨天打回來的小魚,還新鮮著呢。”

小豐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誰說話就看著誰,很乖巧。

趙書煦被這一家人的樸實善良深深打動,心中暖流激蕩。

“憑什麽不收錢?”篷子裏忽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說話的人聽上去是個少年,“不收錢好啊,你們以後誰也別在我面前唉聲嘆氣。”

小豐父母的臉色頓時有些尷尬,眼底滿是無奈。

“不好意思啊,你別在意。”小豐母親向趙書煦打招呼。

“不會。”趙書煦連忙表示不要緊。

“去看看哥哥吃完了沒,把碗筷拿過來。”小豐母親對小豐說。

趙書煦心想,看來篷子裏的少年應該是他們的大兒子。

小豐聽話地進到篷子裏,不一會兒,端著碗筷出來了。看碗裏原封不動的樣子,小豐母親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我不是說了別唉聲嘆氣的嗎?”篷子裏的少年大聲吼道。

做兒子的對父母態度如此惡劣,趙書煦這個外人聽著都很不舒服,小豐父母卻沒有動怒的意思,臉上無奈的神情更深,眼神中顯出悲哀的神色。

這樣的神情,趙書煦再熟悉不過了,他在病人家屬臉上看到過無數次。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他壓低聲音問,“小豐的哥哥是不是生病了?”

小豐父母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知道?”小豐母親問。

“我是人民醫院的醫生。”趙書煦回答。他特意表明醫院,是為了讓他們對他更加信任,少一些心理負擔。

“哦,你是醫生?”小豐父親點點頭,“我們小源剛剛從人民醫院皮膚科回來沒多久。”

“是皮膚病?”趙書煦盡量不讓裏面的小源聽見。

“嚴重銀屑病,治了好多年,一直不見好。”小豐母親說著就掉下眼淚來。她趕緊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深吸一口氣,接著小聲說:“孩子受太多苦了,都不敢出來見人,怕嚇著別人。”

趙書煦打量四周,這簡陋的漁船表明了,他們應該是負擔不起醫療費用,才沒有讓小源繼續住院的。

“其實我們醫院是有救助基金可以申請的,而且我們醫院和幾個大的慈善機構也有合作。要不我幫你們想想辦法?”他說。

“那怎麽好意思?”一聽這話,小豐父母眼中立刻燃起希望,又怕麻煩他,有些猶豫。

趙書煦正要說話,忽然覺得身側有隱隱的寒意。他下意識擡眼望去,不禁心裏猛地一陣發毛。

小源不知何時站到了篷子用於遮擋的布簾後面,透過縫隙露出一只眼睛,陰惻惻地看著外面的人。

他見過很多因病產生心理變化的病人,見過無數種眼神,怨恨的、哀傷的、絕望的、恐懼的,但他從未見過如此寒意逼人的眼睛,更無法想象如此惡毒的眼神是屬於一個少年的。

小源發覺自己被他發現了,似乎想退回去,頓了一下,卻猛地掀開布簾沖了出來。他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擺明了是想嚇趙書煦。

趙書煦在醫院見過銀屑病人,一看小源就知道他的病確實很嚴重。他看上去十二三歲,臉上有大片紅斑,渾身灰白的鱗屑層層交疊,難看的膿包和疤痕在濃重的灰白色中顯得格外刺眼,皮膚被分割成一塊一塊,深紅色、鮮紅色、暗紅色,交雜在一起的各種顏色醜陋得令人作嘔。

此刻,在視覺上,趙書煦有些生理排斥反應,下意識緊緊捏住了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讓倒立的汗毛平順下去。不過,他仍然對小源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尊重,沒有移開雙眼,並且保持微笑。

小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顯然低估了趙書煦的心理承受能力。他為此感到惱怒,故意擠在趙書煦身邊坐下,把身上的皮屑蹭到趙書煦衣服上。

“小源!”小豐母親趕緊出言制止。

“沒關系,我已經吃完了。”趙書煦看看手表,“再不去上班,我就要遲到了。剛才的提議你們考慮一下,如果需要幫助,就給我打電話。”說完,他把自己的名片遞給他們。他很少因為應酬而散發名片,卻經常把名片交給病人家屬和其他需要幫助的人。

“謝謝你,趙醫生。”小豐父親看到名片上的名字,感激不已地說。

小源擋住趙書煦的去路,把火撒在父母頭上,“你不許走,我不要你幫忙!我不去醫院!你們就是想把我扔在那裏,帶著小東西跑路!”說著,他狠狠地推了小豐一把,小豐立刻踉蹌著要倒下去。

“什麽小東西,他是你弟弟!”小豐父親連忙護住小豐,生氣地說。

“他才不是我弟弟!他是你們的兒子,我不是!我是個怪物,我是個沒人要的怪物!”小源尖叫著,臉上有詭異的笑容。

小豐被嚇哭了,但他竟然努力掙脫父親,怯怯地上前拉住小源的衣服,仰臉小心翼翼地叫他,“哥哥,你別生氣……”

“你滾開!”小源毫不留情地把小豐推回去,小豐的頭撞到小方桌一角,頓時疼得大哭起來。

小豐母親趕緊上前查看,小豐父親一時急怒攻心,沒忍住,揚手給了小源一耳光。

這一巴掌讓這對父子都楞住了,船上陡然陷入一片沈寂。

這時,趙書煦的手機響了,是闞青春打來的。他看到小豐父親試圖拉住小源,想挽回剛才無意造成的傷害。

他不便打擾,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餵……”他剛說了一個字,便猛地被人從後面撞了一下,手機從手中滑落,掉進淺江。隨即,他便看到小源從他眼前沖過去,直往船頭跑。

“小源、小源!”他的父母帶著弟弟緊追而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見小源猛然停住,沖著岸邊一塊碩大的礁石就要往下跳,不,他頭朝下,是想直接撞上去尋死!

顧不上手機,他趕緊上前幫忙阻攔,拽住小源的腳踝,一把把他拽了回來。

“放開我!”小源一腳踢在母親肚子上,又揮拳打在父親鼻子上,掙脫他們,還想往下跳。

“啪!”趙書煦死死拽著他,使勁甩了他一巴掌。

“你敢打我!”小源內心的經年積累的陰暗被徹底激發。他掙紮著推開趙書煦,跑到船艙找到一根長槳,沖著趙書煦胡亂揮舞。

人發起瘋來會突破極限,此刻瘦弱的小源比健康人力氣還要大,就連他的父母也無法靠近。

趙書煦雙手握拳,躲閃防禦。不知為何,他腦子裏忽然浮現出從前和闞青春一起打拳的場景來。他體力比她好,她用勁卻比他巧,常常出其不意,沒有規律可言。眼前的小源不正是如此嗎?

他盡力躲避小源的攻擊,飛速思考著既能控制住小源,又不會傷害他的方式。

“餵、餵?”突如其來的斷線讓闞青春有些擔心。她聽到了一些雜亂的聲音,好像還有人在尖叫。

她把電話掛了,再給他打回去,卻發現怎麽也打不通了。

今天張徉回醫院覆健,早就和她約好在醫院見面的。她在心外科沒看見趙書煦,又聽他的同事說他還沒來上班,這才給他打電話。他通常會提前半個小時到醫院,今天卻遲到了。

昨天那個意外的電話,他的態度就有些奇奇怪怪,當時她說不出哪裏怪,現在,她不可避免地馬上聯想到,他和姜悅熙之間是不是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

她擔心趙書煦有危險,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於是先給姜悅熙打電話,確認趙書煦的去處。

“沒想到你現在還會給我打電話。拆散別人的感覺很好吧?言而無信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姜悅熙躺在床上,敷著眼膜。她的聲音還有些嘶啞,語氣充滿了不屑和憤怒。

拆散?看來她的預感沒有錯。“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闞青春耐著性子,說,“趙醫生現在在哪裏?”

姜悅熙冷笑道:“呵呵……這麽迫不及待想跟他在一起啊?”

“他在哪裏?”闞青春聲音變得冷淡而嚴肅。

“反正不在我這裏,有本事你自己找。”姜悅熙收起冷笑,說。

“他可能有危險!”闞青春語速急促起來。

☆、第 51 章

姜悅熙一楞,“你什麽意思?”

“我來不及跟你解釋,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裏?”闞青春焦急地蹙緊眉頭。

“我不知道。昨天他離開我家之後,我們就沒再聯系過了。”姜悅熙意識到闞青春不是在開玩笑,也認真起來。她當然也會擔心趙書煦。昨天那種情形,他恐怕比她更難受。原本,他們對痛苦的承受力就不同。她已經習慣了,所以可以快速恢覆元氣,而他,怕是很難熬。

“謝謝。”闞青春準備掛電話。

“闞青春!”姜悅熙連忙說,“有他的消息,麻煩你通知我一聲。”

“好。”闞青春從姜悅熙的語氣中聽出了擔憂和不舍,對她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和姜悅熙通話結束後,闞青春立刻打給小婭,通過小婭得知,趙書煦一夜沒有回家。他的父母以為他又是因為手術才在醫院過夜,小婭不敢惹他們著急,按照闞青春的囑咐,暫時隱瞞這件事。

闞青春以趙書煦有可能遭受不法侵害為由報了警,但因證據不足不予立案。她只好利用私人關系,聯系自己在交警大隊任職的朋友,根據有效的時間和路段信息,通過路面監控和車牌號碼,很快找出了趙書煦的行車路線,確定了趙書煦最後出現的位置。

江邊?他不會是想不開……

闞青春不敢往下想,立刻跟小婭還有咖啡館兩個男員工火速趕往江邊。依照約定,她電話告知姜悅熙趙書煦的大致方位,“我正往那邊趕,找到他之後我再給你打電話。”

姜悅熙內心不安,害怕趙書煦真的有事,更害怕闞青春和趙書煦因此感情迅速升溫。在闞青春打來電話之前,她已經通知了許銘韋,讓他盡量在闞青春之前找到趙書煦。

許銘韋立刻動用資源,安排人手迅速鎖定郊區江邊,在闞青春趕到之前,進行搜尋。他自己當然是駕駛跑車,接上姜悅熙,風馳電掣般趕往目的地。

投資發展沿江生態農家樂,這是一條相當合理的說辭,他出現在那裏,也就相當順理成章了。都是互相認識的朋友,姜悅熙找他幫忙,當然也說得通。

他的心情此刻是矛盾的。闞青春遇到困難,不會想到找他幫忙,這讓他清楚地感受到他們之間的生分,讓他心裏難過。可如果闞青春真的為了趙書煦來向他求助,他心裏也不好受。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從遇到闞青春之後,他是變得越來越優柔寡斷、多愁善感了。

正在和小源糾纏的趙書煦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他好不容易從背後抱住了小源,將他的雙臂緊緊圈住。

小豐父親趕緊上前搶下他手裏的長槳,扔到遠處的甲板上。

小源情緒仍然很激動,用盡全力掙紮著。

“拿被單和繩子來!”趙書煦就快控制不住他了,朝他父親高聲喊道。

小豐父親也來不及思考,趕忙按他說的找來了繩子。

趙書煦把小源拉到篷子邊上,將他抵在支架柱子上,一把抓過被單,裹在小源身上,急聲說:“快把他綁起來。”

這下小豐父親回過神來了,面露猶豫心疼之色。

“快,他再這麽激動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趙書煦不容置否地喊道。

小豐父親不敢不聽醫生的話,一咬牙,上前把小源綁緊了。

“有沒有安眠藥?”趙書煦又問。

“有、有,小源有時候皮膚開裂疼得睡不著,醫生給開了安眠藥。”小豐母親一邊試著安撫小源,一邊說小豐躲在她背後,害怕地抽噎,不敢發出聲音。

“我、我去拿。”小豐父親趕緊到篷子裏把安眠藥拿出來。

趙書煦進船艙取了兩片安眠藥,用筷子在碗裏碾成粉,又用桌上溫熱的青菜湯把粉末泡開,硬是給小源灌了下去。他現在沒有給小源打鎮靜劑的條件,只能先這樣了。

十分鐘後,小源在安眠藥的作用下安靜下來,神志清醒,但渾身已經沒什麽力氣了。

趙書煦趕緊為小源松綁,把他抱下船,抱到自己車上,準備送他去醫院。剛才那一番折騰,讓小源身上的膿包破了大半,需要治療。

“你們先在車裏等一下,我去把手機撿回來。”他對小源一家說,轉身去找手機。

“我幫你,這裏我熟。”小豐父親跟上去,和他一起在淺江尋找。

不知是被淤泥吸沒,還是被江水沖走了,他們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小豐父親游到遠處摸了一番,還是沒找到。

“算了,不找了。”趙書煦拉住小豐父親,說。

“手機多少錢?我賠給你。不過,太貴的話,我可能……”小豐父親愁眉苦臉但堅定地說。

“沒關系,反正我也想換手機,手機裏重要的資料一早就備份到電腦上了,就是一直舍不得,我還要謝謝你幫了我呢。”趙書煦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趙醫生,你這是在故意安慰我。”小豐父親又感激又羞愧。

趙書煦微微一笑,“對了,我建議你們先帶小源去精神科看看比較好。”

“我兒子不是神經病!”小豐父親雙眼一瞪,反應激烈,“皮膚科那個張醫生也要我們去精神科,說小源有什麽……什麽躁什麽癥的,那不就是說小源精神有問題嗎?”

“不是精神有問題,是心理負擔太重了。人生病的時候,要是心情不好,恢覆得就慢。或者這麽說吧,人長期心情抑郁,無處發洩,健康的身體也會憋出病來,你們說是不是?”趙書煦耐心地解釋,語氣溫和。

“這倒是。為了小源的病,我老婆成天抹眼淚,唉聲嘆氣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原來她一只手能提起一罐煤氣,現在兩只手都抱不了多遠的路。”小豐父親嘆息道。

“小源常年臥病在床,不和外界接觸,又是個孩子,不會調節情緒,也不知道怎麽發洩。我估計你們平時也沒有太多精力去註意他內心的感受,是不是連話也不怎麽說,就算想說也不知道說什麽?”趙書煦說。

小豐父親點點頭,面露難色,“我們每天都在愁錢從哪裏來,恨不得一毛錢的硬幣也要掰成兩半用,能讓孩子們不缺吃不缺穿就不錯了。小源的藥不能斷,小豐馬上就要上小學了,學費還不知道怎麽辦呢。趙醫生,你說我們哪還有時間管別的?別說說話了,睡覺都來不及。”

“所以啊,”說著,小豐父親望向遠方的江面,“我就最看不得有些人,為了一點小事就要跳江,他們知道健康地活著有多不容易嗎?怎麽就不珍惜呢?”

是啊,有什麽能比健康地活著更重要呢?趙書煦也向遠方望去。健康,與小源一家如此簡單的願望相比,普通人大部分時間都似乎在自尋煩惱。像小源這樣的貧困家庭,他從醫以來見過太多,每每都能促使他更加有效地調節自己的情緒,保持豁達平和的心態。或許,這就是他理智克制的緣由所在。

和姜悅熙那場真實又不真實的愛情,確實讓他深陷痛苦的泥淖。但是此刻,他似乎已經走出來了。他當然不會輕易就忘記這段刺骨的傷痛,但是他可以做到將這份傷痛包裹起來,讓它隨著時間的流逝,緩緩沈入心湖深處,直到消失無蹤。

“我是覺得,小源現在的心理狀況對他的身體影響很大,單純靠藥物維系恐怕效果不大。長期下去,小源會撐不住的。你們再考慮考慮,想好了給我打電話。走吧,你先回去換身衣服,我們在車裏等你。”趙書煦又在小豐父親肩上拍了拍,轉身朝車子走去。

在遠處的江堤上,許銘韋的車子穩穩地停著。他和姜悅熙同時扭頭看著窗外,看著安然無恙的趙書煦。

“去吧,開始你的表演。”許銘韋越過身去為她打開車門,“我就不陪你了。我要在這兒等青春。放心,我會在這兒把她帶走,不會讓她下去的。”

看到趙書煦沒事,姜悅熙提著的心終於落地。

“你也放心,闞青春一定會看到一場好戲。”她瞥了許銘韋一眼,下車從江堤臺階快速跑下去。她這次來,能把趙書煦爭取回來最好,爭取不了,那就把闞青春從他身邊趕走。

“書煦!”趙書煦走到離車子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姜悅熙的聲音。

他懷疑自己幻聽,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被人從背後一把抱住了。

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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