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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於翌徑自走到書桌前,拿起毛筆,“過來下。”

荀香一臉戒備地看著他,反而往後退一步,“我不要默寫!”

淳於翌冷著臉,用力拍了拍桌上的一疊請柬,大聲道,“你不是要我幫你寫請柬的名字嗎?快過來研墨!”

第八本經

荀香這下高興了,迅速地奔到淳於翌的身邊,拿起桌子上的名冊交給他,不忘抱怨幾句,“你看這個名字,不知道怎麽念,筆畫又那麽多,起名字的人到底怎麽想的啊?”

淳於翌低頭一看,是工部尚書笪琛的女兒,笪孉。他取了一份空白的請柬,一邊寫一邊說,“笪出自於地名,在建州一帶,字面的意思是用一種粗竹編制的東西。而孉則有美好的意思。”

荀香用力眨了眨眼睛,“這麽難的字,你也會?”

淳於翌沒有理她,低頭專心寫字。荀香湊過去看了一眼,暗嘆:太子不愧是太子!寫的字好到她……都看不懂……

“太子,不用寫得清楚點嗎?我的意思是,不用寫得漂亮一點嗎?”

淳於翌撇了她一眼,“你以為是參加書法比試嗎?”

“……”

“還有什麽不會念的,快問!免得到時叫不出賓客的名字,又丟我的臉。”

荀香扁了扁嘴,手指著一個人名,“這個人是不是叫圓圓啊?”

淳於翌探頭一看,沒好氣地說,“我還彎彎呢!這個‘亓’字音同齊國的‘齊’,不念元。人家叫亓媛好嗎?這是禮部尚書亓明瑞的女兒,也是個大才女。而且……”他搖了搖頭,覺得還是不提為好。

荀香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本小冊子,邊聽便認真地記著,“笪孉—大犬,亓媛—七元”。淳於翌並不知道她在記什麽,只是看著她那副臨時抱佛腳的認真模樣,又好氣又好笑。

等到淳於翌把所有的名字都寫完,起身活動筋骨的時候,荀香已經在旁邊的椅子上睡著了。而且她的睡姿很特別,像是行軍打戰的時候,枕戈待旦。

淳於翌無奈地搖了搖頭,把身上的外袍脫下來,輕輕地披在荀香的身上。夜涼如水,月色柔和地打在少女白皙的臉頰上,極像是春天裏光亮白嫩的木梨花,還有悠悠一抹清香。

他的指尖不經意地拂過少女的鬢角,嘴角不自覺地噙著一抹微笑。

大婚的那天夜裏,他沒有進新房。這對於一般的女子來說,應該是奇恥大辱,她卻好像全然不放在心上。進宮這一個多月,她數次被罰,幾次當眾出醜,若是換了尋常人家的女孩子,恐怕不是終日足不出戶,便是以淚洗面,她卻仍然活潑好動,依舊不停地闖禍。

究竟她是怎樣的人,才能活得這麽快樂,這

麽無憂無慮……這麽地……讓人想要靠近?

“太……”綠珠和順喜見夜已經很深,本想進來催一催二人。待跨進殿中,看到眼前這樣一副場景,紛紛又退了出去。

順喜笑著對綠珠說,“看來太子妃的好事近了。”

綠珠面上笑了笑,心中卻隱隱有一絲不安。她記得,入宮之前,夫人特別交代過,只需確保小姐平安即可,至於感情之事,最好不要跟皇家扯上關系。

自古無情帝王家,就算一時得寵,又能維系多久呢?

綠珠輕輕拍了拍微燙的臉頰,無論如何,太子的溫柔真叫人內心輕輕一軟,無法招架。

第二天,宮裏即傳開了太子流連瑤華宮,深夜才離去的消息。

早朝時,又有大臣提出太子該早早與妃嬪合寢,好綿延皇家的子嗣。皇帝淳於文越倒不是很著急,“太子才十九歲,朕亦身體康健,愛卿們與其擔心皇室的子息,不如好好關心一下江北的楚州大倉失火一事。”

工部尚書笪琛和戶部尚書曹閆坤互相使了個眼色,曹閆坤上前說,“皇上,臣覺得此事應該追究守倉將士的責任。皇糧被燒,必定又要追加賦稅,於國是大不利的事情。”

“曹大人此言差矣!“兵部尚書徐望山進言道,“皇上,臣覺得此事需要徹查。楚州大倉囤積的都是皇糧,守倉的禁軍大將月山旭定會小心謹慎地看管,這場大火來得太過蹊蹺。臣倒認為,戶部尚書脫不了幹系!”

曹閆坤冷笑一聲,“徐大人的意思是,本官監守自盜?自己找人放火燒了大倉,等著皇上責罰?”

“曹大人別生氣,“徐仲宣上前,為父助陣,“徐大人的意思是,月山將軍一直兢兢業業,屢次為國建勳,這是有目共睹的。此次大火來得突然,若是貿然處置這樣一位良將賢臣,必定讓軍中將士齒寒。更何況,月山家滿門忠烈,月山將軍的父兄全都戰死沙場,只留下月山將軍一人,怎麽能趕盡殺絕?”

崇政殿上的大臣紛紛點頭,深表讚同。皇帝笑了笑,掃了一眼殿上的眾人,“愛卿們似乎忘了此事的重點。月山有沒有罪,另當別論。眼下糧倉被燒,國庫無糧,朕和皇室是準備挨餓了嗎?”

曹閆坤俯首道,“眼下可以先從徐州調糧。至於燒掉的糧食,只能重新征收。”

淳於文越雖然擺出一副笑容,眼中卻毫無笑意,“一年已交三稅

,愛卿是嫌賦稅不夠重麽?”

“這……”曹閆坤無言以對。

“退朝!”淳於文越站起來,揮了下袖子,便走下龍椅,出了崇政殿。

待皇帝走後,崇政殿上像炸開了鍋般。各部官員紛紛揣度聖意,但都理不出個頭緒。剛剛一直未發言的吏部尚書蘇弘道,看了眼殿上明顯分為兩派的官吏,問身後的蕭沐昀,“蕭侍郎,我們打算站在哪邊?”

蕭沐昀俯了□,“聽大人的。”

蘇弘道揉了揉通紅的鼻子,“我老人家耳聾眼花,將來吏部還是要由年輕人來做主的。”說完,微微笑了笑,負手走出了崇政殿。

蕭沐昀站在原地,蹙著眉頭思量。月山旭是太子的心腹,這次的事情明顯是沖著太子去的。可是聽說這段時日太子一直賦閑在東宮看書養花,何時得罪了工部和戶部的那幫人?

這時,禮部侍郎亓明瑞突然走到蕭沐昀的身邊,拜了拜道,“蕭大人!”

蕭沐昀回禮,“亓大人,您怎麽也沒下朝?”

亓明瑞笑道,“我有件事想要請教。”

“大人請講,下官一定知無不言。”

“有一首叫明月相思的曲子,不知道跟蕭大人有沒有關系?”

蕭沐昀微訝,“我已經許久未公開過曲譜。亓大人為何會覺得此曲與下官有關?”

亓明瑞的臉上則露出更吃驚的表情,“我之前在姮娥樓聽過這首曲子,真是絕妙!若說我大佑能夠作出此曲的人,除了玉笛公子,應該不會有第二人。唉?難道真是另有高人?”

蕭沐昀露出和煦的笑容,謙虛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的這些雕蟲小技,實在是不足掛齒。若有機會,一定親自聆聽一番亓大人口中那‘絕妙’的曲子。”

三月的風,稍稍還帶著一絲寒冬的料峭,但足以吹拂出枝頭的花苞,樹上的新綠,還有滿園的桃李芬芳。

早春的氣候已經回暖,不像冬日叫人精神萎靡。而冬眠的鳥獸,也被春神喚回,四處勃勃生機。

群芳宴便在這樣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舉行。

按照規矩,收到請柬的公子和小姐,分別由東西兩側門進入宮中。

東宮的宮女和內侍則引領來賓分別前往仰光閣和賞花苑。一路上,

不僅能見到春花齊放的禦花園,更有精心挑選的盆栽擺放於道路兩側,供人欣賞。

而仰光閣和賞花苑,也早已經備好了宴席,鼓瑟齊鳴。

荀香站在賞花苑的門口,維持著一個練習了很久的皇家笑容。

她昨天夜裏通宵背誦賓客的名單,困得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等到空閑的時候,她偷偷問站在身後的綠珠,“你說這個李良娣也真有意思。宴席還沒開始,她讓這麽早奏樂幹什麽?”

綠珠低聲道,“這是取自詩經:‘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代表我們天家好客的意思。”

“詩經?我記得小時候娘教過我背過兩篇詩經裏面的東西,太難了,現在已經全忘了,只記得有好幾個很難認的字。你們讀書人真是太麻煩了,奏個樂也得搬出那麽一本破書來。”

綠珠掩嘴笑道,“小姐,你早晚有一天也會變成‘我們’中的一員。”

荀香瞪圓了眼睛,“免了!我可沒辦法像你們一樣,吃一頓飯還要弄那麽多的名堂。”說著,又往長路的盡頭望了望,小聲嘀咕道,“大犬和七元怎麽還不來?我都背了半天的名字了,可別排不上用場。”

“什麽大犬?什麽七元?”綠珠好奇地問。

她的話音一落,就有宮女高聲唱道,“工部尚書笪琛之女,笪孉到!”

第九本經

荀香連忙看了過去,又擺出皇室的微笑。只見一個稍顯肥滿的女孩子,被宮女領著,慢慢地走過來。她的相貌並不出眾,好像一邊走,還一邊往袖子裏面藏什麽。待到荀香面前時,嘴角還隱隱約約有一點碎末。她笨重地行禮,“太子妃!”

荀香想,原來這就是大犬啊,果然很大!面上親切地笑道,“等候多時了,快請進吧。”這句是淳於翌教的。他說既然不會寒暄,就每個人都用一樣的話,不失禮就好了。

笪孉點了點頭,跟著宮女進了賞花苑。賞花苑裏立刻起了一陣輕呼聲,間或有幾句刺耳的嘲笑。綠珠偷偷說,“笪孉小姐在名媛中算一個異類,天生就有些胖,應該沒少被嘲笑吧。”

荀香聽著那些肆無忌憚的嘲笑,並不是很舒服。荀夢龍雖然是大將軍,但常年駐守在邊關,荀香一直自由自在地長大,直到十五歲,才跟從父親回朝,所以在鳳都裏頭沒有什麽朋友,對所謂的名門千金們更是很陌生。

她知道千金小姐有李繡寧那樣的,有徐又菱那樣的,還有像這樣會公然嘲笑別人的。總之,除了李繡寧,基本上都沒什麽好印象。

賓客陸陸續續地到來,綠珠核對了一下名冊,對荀香說,“就差亓媛小姐了。”

“開席的時間快到了,她怎麽還不來?”

“小姐忘了?昨天有人到東宮稟報,說亓媛小姐身體不適,可能無法前來。要不我們不等了,這就進去吧?”

荀香搖了搖頭,“算了,還剩一些時間,再等等吧。”

對面仰光閣的樂聲已經停歇,應該是準備開席了。賞花苑裏的宮女出來問了好幾遍,綠珠一律回覆再等等。過了一會兒,李繡寧親自從裏面出來,向荀香行禮,“太子妃,吉時已到,恐怕不能再耽擱。亓媛也許真的身體不適,我們就不要再等了,可好?”

荀香又望了眼長路的盡頭,空無一人,而去引領的宮人也幾乎都回來了。她嘆了口氣道,“好,這就開始吧。”

眾人正要轉身進去,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輕緩的鈴聲,荀香回過頭去,見一白衣女子,翩翩而至。

女子的容貌清雅,氣質靈逸,像是月下的神女。她的裝扮極為簡單,髻上一朵花,耳戴明月珰,除此之外,竟再無半點裝飾。她俯身行禮,水袖搖曳,帶出一股異香,“亓媛見過太子妃。”

荀香楞了一下,連忙重覆剛才的話,“等候多時了,快請進吧。”

亓媛淡然一笑,“謝娘娘。”

李繡寧與亓媛相識日久,閨中也曾是好友。她上前親切地握著亓媛的手,“你還是來了。這一年多不見你公開露面,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亓媛點了點頭,“

無礙,娘娘請不要掛心。”

荀香道,“快進去吧,人都已經來齊了。”

李繡寧柔和地笑著,執了亓媛的手一同進入賞花苑。

等所有的賓客都入座,荀香開始念祝禱詞。這詞已經經過了淳於翌的改良,他把一些難的字都替換成了簡單的字。席間眾人雖然聽到某些停頓的時候,會覺得怪異,但也未覺察出不妥。

荀香念完之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對綠珠說,“去吩咐上菜吧。”

仰光閣早就開席,助興節目也已經開始。

席案被安排成一個圓圈,空出中間的部分。那裏有一個人造水池,源頭在主席淳於翌那裏。他取了一個酒杯,放入水池中,酒杯飄到誰的面前,便由誰取杯飲酒,並從內侍呈上的簽筒裏,抽一枚酒籌,或賦詩,或表演,或想一個眾人皆可玩的游戲。

席間早已經是熱鬧非凡,貴公子們飲了酒,更是壯了幾分膽色,初時的拘謹全都拋諸腦後。

淳於翌卻有些心不在焉,頻頻望向湖的對面。

順喜是個人尖,湊到近前說,“殿下是不是擔心賞花苑的情況?要不,奴才派人過去去問問?”

“別去了。那丫頭應該不至於把這麽大的場面搞砸。”說完之後,連他自己都很沒有底氣。上次的宴席,場面也很大,但照樣搞砸了。

有個公子大概喝多了,搖搖晃晃地立起來,口齒不清地說,“太子殿下,光我們玩沒什麽意思,不如跟對面的才女們比一比,怎麽樣?”

此言既出,四下立即熱烈地響應。

淳於翌不想掃了眾人的興,便遣順喜去賞花苑問問。

賞花苑的宴席進行得還算順利,但稍顯無趣。因為都是女子,沒有男子們來得粗放好鬥,也就是三五個朋友之間喝喝酒,聊聊天。其間,不斷有人主動來向荀香敬酒,有的還會故意說一些奇怪的話,都被綠珠擋了回去。

在又送走了兩三個敬酒的人之後,綠珠小聲地說,“李良娣是故意坐得那麽遠的吧?”

荀香擡頭,看到對面臨湖的席面上獨獨坐了三個人。李繡寧在和亓媛熱鬧地聊天,笪孉則在李繡寧的身邊不停口地吃東西,偶爾笑一笑,配合她們兩個人。

“綠珠,咱們心胸就不能寬廣點嗎?你沒見從開席到現在,都沒有人願意跟七元和大犬聊天麽?李良娣這是關心她們,才坐過去的。”

“什麽七元,什麽大犬?”綠珠想了想,“哦”了一聲,“我說小姐念她們名字的時候怎麽怪怪的,原來是化成了相近的字。小姐呀,你那聰明的腦袋瓜能用在正途上嗎?”

“綠珠,你怎麽比少府大監還啰嗦?”荀香揮了揮拳頭,綠

珠乖乖地閉上嘴,不說了。

這時,守在賞花苑外的宮女進來,低聲稟報道,“太子妃,剛剛太子殿下派人來傳話,說對面的公子要跟小姐們比一比才。”

聞聽此言,賞花苑先是安靜了一陣,緊接著,便是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什麽?他們要跟我們比才?比什麽?繡花嗎?”

“瞧你說的,對面的公子裏頭可是臥虎藏龍啊。還是不要比,萬一輸得很難看呢?”

“怕什麽!我們這裏也有才女,比,跟他們比!”

熱烈地討論了一陣之後,一個女子站起來說,“娘娘,我們應戰吧!閑著無事,總喝酒聊天也沒意思。比一比,說不定還能比出好姻緣呢!”

席間眾人皆是大笑。李繡寧也向荀香進言,“既然是殿下的意思,我們不妨玩一玩,好助興。”

荀香心想,比才這種東西,只助你們文人的興,跟我們這些粗人半文錢關系也沒有。但她也沒有任何理由反駁,便應下了,叫宮女前去回覆。

淳於翌得到賞花苑那頭肯定的答覆,稍稍還有些意外。就某個人肚子裏頭那點墨水,也敢應下比才?但轉念一想,今日徐又菱有急事出宮,賞花苑只有荀香和李繡寧二人做主,恐怕這比試是李繡寧要應下的。

他環視了一下仰光閣內的眾人,“對面已經應下了,諸位打算派誰先上呢?”

公子們熱烈地討論了一番,把一直坐在角落裏發呆的蕭沐昀推到了正中間。蕭沐昀本來沒什麽興趣,頻頻推辭,但眾意難違,只得差遣宮人去取一管笛子來。

淳於翌舉著酒杯,饒有興致地看著立在席間的蕭沐昀。鳳都公推的三大公子之首“玉笛公子”,果然是風度翩翩,姿態優雅。要說如此的氣韻,除了那個人,再沒有誰能夠比肩。

賞花苑這邊得知要比音律,各個都是輸定了的表情。誰都知道對面的仰光閣裏有一位大名鼎鼎的玉笛公子,笛聲獨步天下。這裏還沒有人敢應他的。

荀香剛想說一句,“我看算了。”先有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來,“今年的群芳宴較之往年都更為有趣,看起來,我趕回來是對的。”話聲落,一娉婷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門口,笑看著眾人。

“公主殿下,您怎麽回來了?!”眾女子又驚又喜,紛紛起身向淳於瑾的方向行禮。荀香本也要奴性地站起來,卻被綠珠強行壓住,用口型說,“你比她大!”

荀香“哦”了一聲,眼睛卻怎麽都離不開那眾星拱月般的公主了。

誰都說,淳於瑾是開國以來鮮有的美人,如果沒有天潢貴胄賦予她的高貴,滿腹經綸賦予她的典雅,天生麗質賦予她的自信,也許她身上的光芒

會暗淡三分。但她站在所有人之間,傲視群芳,像是百花之王,那種美,沒有人敢直視。

她走過來,猶如從九天之上翩然而至,完美得不像是真實的。

“太子妃,初次見面。”她微微頷首而笑,群芳失色。

淳於瑾說與荀香是第一次見面,但其實荀香已經見過她兩次了。一次是在鳳都的清水河邊。她和蕭沐昀手牽手,好像在吟一首動人的歌謠。那個時候荀香的內心就衍生了自卑,因為他們看起來很般配,找不到任何的瑕疵。第二次,是在蕭沐昀的書房。那本畫冊裏滿滿當當的美人,或巧笑,或嗔怒,或凝神,千嬌百媚。畫冊的扉頁寫著清秀的字:“贈與瑾。”從那個時候起,荀香就知道了表哥心之所屬。

如今這麽近距離地看這位傳說中的宜姚公主,荀香更是慨嘆,老天爺真是太偏心了啊。

李繡寧主動把荀香身旁的那個主位讓給淳於瑾,眾人剛剛坐好,對面的仰光閣已經響起了悠揚的琴聲。

賞花苑裏,有女子和節而歌,陽春白雪,煙花三月,自是一副好景致。

一個女子輕嘆,“這曲子真是妙啊,好像春雨,潤物無聲。”

“是啊,我都想站起來跳舞了呢。”

“之前聽我爹說玉笛公子的笛聲如何如何了得,我還不信呢!”

“這樣你就服了?我告訴你,這可不是玉笛公子真正的實力。他這明顯只拿出了三層功力,逗我們玩玩呢。”

最先開口的女子說,“哎呀,你說將來誰能嫁給蕭沐昀,真是好福氣呢。”

李繡寧搖了搖頭,輕聲笑道,“我看你呀,得先問問這裏有多少人想當蕭家的媳婦兒。”

眾女子紛紛大笑,有的還相互推搡著打趣,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

荀香認真聽著曲子,兀自出神,並沒有註意周圍的熱鬧。數年前的春天,荀香曾和蕭沐昀還有蕭正梁一同到遠方的大食國游歷。那時蕭正梁把他們放在大駱駝上,穿越浩瀚的沙漠。其間路程雖然遙遠辛苦,但到了大食,看到了與大佑完全不一樣的景象。那裏的花開得像人的頭一樣大,女子都戴著頭巾遮面,百姓則講著古怪的語言。第一次行遠路的荀香和蕭沐昀都興奮極了。蕭沐昀當時就立志,長大後要寫一首曲子,紀念這次的旅行。多年後,當年的願望似乎終於實現,可為什麽,荀香聽出了淡淡的悲傷?是因為姨父已逝嗎?

一曲終了,兩邊都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荀香也終於回過神來,輕聲問道,“有誰來和蕭大人切磋一下嗎?”

剛剛還熱鬧的賞花苑,一下子變得死寂。姑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敢應。荀香嘆了口氣,看向淳於瑾。她

原本是想請公主出面,說和這次比才,不要讓賞花苑這邊輸得太難看,可誰知淳於瑾嫣然一笑,“那就讓我來獻醜吧。”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覺得我的人物關系很老套

我跟你們說,表哥是不一樣的表哥,公主是不一樣的公主

雖然還是情情愛愛的事情,但這是新瓶子。

不信就耐心地往下看看

另外,女主不是萬能女主,更不是人見人愛的女主,不聖母。

第十本經

淳於瑾命人取了桐琴來,輕輕撥了幾根弦試音。她微微側頭,看著對面的仰光閣,隱約能看到人影,卻辨不清形貌。她暗嘆,蕭沐昀,剛剛的那首曲子,為何會有悲傷之意?那你聽了接下來我彈的這首曲子,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輕柔的琴聲響起,像是情人低低的吟訴。

在場的眾人皆是一副沈醉的模樣,除了荀香。她大驚,這不是表哥用葉子吹出的那首曲子嗎?

撫琴的美人輕啟朱唇,婉轉吟唱。

十五月時圓,長歌扣輕弦。

清輝映邊關,北望入我鄉。

夜涼寂寂,流水淒淒,九曲回廊靜。

墨香幾許,寄君相思滿溢。

琵琶歇否,遙知窗前空景,風吹情絲千裏。

仰光閣中的徐仲宣也早已經聽出端倪,飲酒時特意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蕭沐昀。蕭沐昀的目光落在湖面,神態很平靜,一點都不似眾人般吃驚。

有人低聲議論,“我聽著這曲子,怎麽覺得很熟悉呢?”

“唱的是不是跟鳳都流傳的那首太子妃的行酒令很像?天哪,完全變了個樣子!”

“哈哈,先前是粗鄙的農婦,現在是絕世佳人了。”

“哎,我之前在姮娥樓聽花傾宴奏過這首曲子,當時就驚為天人。怎麽連公主也會?”

仰光閣中的眾人議論紛紛,喋喋不休。淳於翌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立刻猜出點端倪。他說怎麽好端端的月山旭守的楚州大倉會失火,原來這火果然是沖著東宮,沖著他這太子放的。他側頭看了一眼對面的賞花苑,晃了晃杯中的酒,瑾,你以為我怕了你嗎?

淳於瑾奏完琴,湖兩邊皆是高聲稱讚的聲音。

這時,賞花苑外面忽然有人高喊了一聲,“不好啦,有刺客啊!快跑啊!”

賞花苑裏驚叫連連,立刻亂作一團。

荀香和李繡寧竭力想要穩住人群,但平日養在深閨的小姐們,哪裏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互相碰撞推搡,弄得滿地狼藉。

緊接著“噗通”一聲,李繡寧大聲叫道,“不好了!笪孉落水了!”

小姐們只顧自己逃命,哪有空管一個平日裏就不交好的胖女孩,全都充耳不聞。

李繡寧正焦急的時候,只覺得身邊有一道影子掠過,而後

又是“噗通”一聲,像是有人跳了下去。

仰光閣中,淳於翌和眾人聽到落水聲,紛紛走到欄桿邊張望。賞花苑的宮女跑過來稟報,“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淳於翌冷靜地吩咐,“若是有人落水,去叫禁軍過來營救。”

宮女連連搖頭,喘氣道,“是太子妃,太子妃跳下去了!”

“什麽?!”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淳於翌扶著欄桿,望向水中拼命撲騰的兩個模糊的身影,正準備撩起袖子,身邊已經有一個人先行躍上欄桿,縱身跳入水中。濺起的水花打在淳於翌的臉上,襯得他的眸子無比的幽深。

荀香本想要入水救人,可沒想到,笪孉的身子比她想象得更沈。她一直試圖叫笪孉放輕松,可笪孉不會水,反而本能地硬拽著她,大有兩個人一起沈入水底的勢頭。

就在這時,笪孉悶哼了一聲,松開了拽著荀香的手,向後仰去。

荀香看到笪孉背後的蕭沐昀,輕輕地松了口氣。蕭沐昀拖住笪孉的下顎,朝岸邊使了一個眼色。荀香會意,兩個人一前一後護著笪孉,奮力地向岸邊游去。

早已經有禁軍等候在那裏,拋了繩索,分別把三個人都拉了上來。

綠珠接住荀香的那一剎那,整個心才算踏實地落下。她用一大塊布包住荀香的肩膀,然後不停地摩擦她的手臂,著急地問,“小姐,冷嗎?有沒有凍到?”

荀香的牙齒不停地打架,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還……好……”她擔心看向對面被眾人圍住的蕭沐昀,蕭沐昀似察覺,回以一個微笑。

荀香稍稍放心,正打算和綠珠一起回宮,忽然手被人拽住,用力地向前拉去。

“太……”綠珠想要制止,淳於翌低聲呵斥,“誰都不許跟過來!”

“太子!太子,你輕一點啊!”荀香疼得齜牙咧嘴,想要把自己可憐的手從淳於翌的魔爪下解救出來。可她剛落了水,氣力本來就不如淳於翌,自然是徒勞無功。

一直到一處無人的假山背後,淳於翌才甩開荀香的手,大聲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荀香揉了揉被拽疼的手,低聲道,“我是荀香啊。”

淳於翌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拍在荀香耳畔的假山石壁上,“

你是太子妃!你是東宮之主,是將來要母儀天下的女人!任性胡鬧也要有個限度,你以為這是在敦煌?你以為跳水救人很英雄氣概!?”

荀香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用力地拍開淳於翌的手,“太子殿下!我不知道我剛才的行為有什麽任性胡鬧的地方,也根本沒想過什麽英雄氣概。當時賞花苑是什麽情況,你並不知道,憑什麽胡亂指責我!”她討厭他口氣裏的輕視,討厭他高高在上的態度。就算她真的有什麽不好,也是剛剛從冰冷的水裏撿回一條命來。他沒有軟言安慰也就罷了,還要惡語相向!

“愚昧,無知,不可理喻!”

“你才是!”

“從現在開始,你不準邁出瑤華宮半步,直到承認錯誤為止!”淳於翌覺得自己的腦海中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這火焰燒掉了他的克制,他的隱忍,他的皇室風度。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荀香因為氣急,又受了涼,呼吸急促。她憤怒地盯著淳於翌,心裏罵了無數句在敦煌學到的最粗鄙的臟話,最後一聲不吭地轉身離去。

淳於翌的怒火,隨著荀香的離去,漸漸熄滅。他無力地靠在假山上,手掌心微微地生疼。這種微微的疼痛,像是一株有毒的罌粟,唯有掩藏或是回避,那毒才不至於深入骨血。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淳於翌淡淡地轉過身,“你究竟想幹什麽?”

那人的身形隱在假山之後,只有聲音傳過來,“太子殿下尋仇的話,可找錯人了。太子妃落水,與我無關。”

淳於翌的眸色越發深沈,“楚州大倉呢?”

那人終於從假山後面轉出來,眉目如畫,像是漫步於洛河之濱的女神。

“翌,你太擡舉我了。楚州大倉存的都是皇糧,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什麽手腳。”淳於瑾向前傾了傾身子,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看你剛才緊張的模樣,該不會動心了吧?荀夢龍雖然是大將軍,但在朝中無任何的實權。而且荀家和徐家不可能一條心,你選了你的太子妃,就可能失去徐家的支持。”

“啰嗦!”淳於翌背過身去。

“父皇膝下只有我們倆姐弟了。來日方長,你可不要太早被趕下東宮的位子,那樣可就沒人陪我玩了。”淳於瑾走到淳於翌的身旁,微微笑道,“你的好朋友快回來了,想想怎麽幫他洗脫罪名吧,太子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天涼要添衣~~~

第十一本經

群芳宴一結束,立刻有兩件事情傳遍了鳳都的大街小巷。

一件是關於明月相思曲的作者。有人說曲確為蕭沐昀所做,但新編的詞沒有出處,估計是哪個瘋狂迷戀蕭沐昀的人,懷著一腔相思之情填上去的。但此曲一出,荀香做的行酒令倒成了拋磚引玉,沒有人再嘲笑了。

第二件事便是太子妃又被關了禁閉。這次不是貴妃的主意,而是太子親自下的命令。

東宮裏頭的人從瑤華宮前經過的時候,總能聽到宮裏傳出的謾罵聲。也有人偷偷將此事打小報告給順喜,順喜聽了,總是冷哼道,“你當太子殿下不知道嗎?”

事實上,淳於翌不僅知道,還每天都叫了瑤華宮的“眼線”回來問話,“今天罵什麽了?”

宮女戰戰兢兢的,“奴婢不敢!”

“恕你無罪。”

宮女看了淳於翌,抱著必死的決心說,“太子妃說,說‘他大爺的太子,真不是個東西!’”說完,整個人趴在地面上,抖得像篩糠。

淳於翌的眼皮跳了一下,擡眼看身旁的小太監。小太監連忙掏出一本本子,刷刷地記起來。

淳於翌對小宮女說,“你回去吧。明日再來稟報。”

“謝太子!”

宮女退出去沒有一會兒,順喜進到殿中來,“殿下,禁軍問過在群芳宴上驚叫的那位宮女了。她說當時見到一個黑影掠過城墻。可禁軍追過去看,卻什麽也沒有。”

“我料到了。”

“還有,那位大人已經在凝水亭等候了。您是不是現在就過去?”

“嗯。”淳於翌站起身來,回頭吩咐小太監,“小心看管,別弄丟了。”

小太監用力地點點頭,把小本子揣進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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