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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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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冷, 學堂裏很快就不讀書了。禎娘早晚在家,因著周世澤的事情打岔, 她越發連門都不太樂意出了, 只白日幫著母親算賬並打理生意上的事情, 晚上則是點燈做些針線生活。為了防著眼睛壞掉, 多做一些裁剪上的事情,至於紮花之類做的少。

這一日又是亮堂堂的玻璃燈下,禎娘裁開了一匹紅色哆羅呢——剪子下地極快, 也不見她劃線,出來卻是筆直的, 中間也不見一點猶豫。這正是功夫好了,一般只有專做裁縫的, 或者是家裏做老裁剪的婦人才能。

旁邊一個照看燈的媽媽就道:“小姐的剪裁真是再好沒有了,這樣好的我只看往常上家來的潘裁縫才有過。前些日子我女兒出嫁的嫁衣請他幫忙,還三請四催的, 只說如今生活忙, 不肯接咱們這些沒賺頭的活計。”

這不過是往常的拍馬屁罷了, 禎娘不說話, 顧周氏道:“她才多大, 誇她針線好你也不虧心?從小到大她做了幾樣針線,今年一整年才做了一個抹額、兩個香袋兒和一個扇套。其餘的就是這幾日還跟著裁剪了幾間衣裳。做的這樣少,哪裏出來好技藝?如今奉承她, 真讓她以為自家如何了得,將來出門了不是要鬧笑話!”

那婆子如何不明白自家太太的意思, 又趕忙道:“太太可別怪我駁您,這天底下的女子就是天生有不同。有的人天生就巧地很,舉凡針指剪裁、女紅百樣,都是一點就通,一學就精。但是有的人則是駑鈍異常,有名師教授,練習千百遍也不見一點開竅。這些不是咱們都見過的麽,小姐做的少了,依舊是好手段,正是聰明呢!”

顧周氏忍不住笑起來,道:“你這老貨!可會說話,明明是奉承人的,竟也能說出這許多道理,還是一本正經的。不過你這話也有些意思,禎娘確實是從小就有些聰明的,哪一個教她的夫子不是誇過。只是她喜愛的東西多,樣樣都來學,也就分了心。若真從小在這針線上格外用心,早就不知巧成什麽樣了。”

那媽媽立刻接道:“小姐這才是大家小姐的做派呢!說起針線這些女紅,難道真讓小姐當正經事情來做?家裏養的丫鬟、針線上的、廚房裏的都是吃白飯的麽?只不過是小姐閑了空了做幾下罷了,將來人問起,能說是會做的,也就是了。”

禎娘正在給那裙子縫裙頭,聽到這裏也看了一眼那個媽媽。只聽顧周氏道:“這也是有道理的,我記得我們那時候大小姐們就已經少做針線了。就是繡嫁妝也不過是個說法,都是在家跟著母親學習管家。至於針線自然有丫鬟們、針線上的和裁縫來做,只有一件嫁衣、一個紅蓋頭是自己的手筆。到了如今,我聽說就連嫁衣和紅蓋頭也不是自己來的了,不過是自己收最後一針,意思意思罷了”

禎娘慢條斯理地縫裙頭,即使做裙子簡單的很,她依舊是十分用心的。她有一樣,無論多容易的事情,一旦做了就會相當認真。不過她還是說了一句:“這是必然的,不說主母們都忙碌的很,哪能真的打理家裏上下針線。就說好壞上,人家專門做這個能多精巧,江南一帶巧奪天工的繡娘和裁縫多著呢,為什麽不用更好的。”

說著禎娘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活兒道:“也就是這個容易,高手低手也沒甚分別,我才拿來做的。”

夜色漸深,顧周氏先打了一個哈欠,道:“今日先到這兒罷,也要休息了。咱們做這些本就是’無事忙‘,又不是真等著使用,明日接著做就是了。就是今歲冬日用不上,明年不是還有冬日麽。”

說著讓丫鬟來收拾桌子上的生活,又與禎娘道:“今日就留在安樂堂休息,咱們娘倆一起睡,還能說說話兒。”

禎娘自然無不可。等到有丫鬟送來母女兩個睡前都要喝的熱羊奶,再洗漱完畢,換上中衣睡鞋,兩人就躺到了顧周氏那張螺鈿拔步大床上頭。

禎娘對這床熟的很,她小時候常常在這床上玩兒,只覺得這床大,就像個小屋子似的——如今她自己也是這樣的大床起居了。

顧周氏等到守夜的丫鬟都睡到隔間去了,這才看禎娘。大概遲疑了一會兒,有怕禎娘真的睡著不敢過多遲疑,很快下定決心道:“這幾日我想了許多,就是禎兒你的婚事。我內心已經決定了,周小將軍是個好人選,過幾日我打算給二奶奶捎信,讓她與七奶奶去說,告知周小將軍來提親。”

禎娘猛地睜開眼睛,這時候已經適應室內的黑暗,顧周氏能看到女兒眼神裏的驚詫和不解。於是也望著女兒,神情慈愛:“更早的時候我知道周小將軍有意於你的時候就動搖了,那時候我想著你沒得一個喜歡的,那就該挑一個格外喜歡你的,這樣才好。只是我心裏私心,覺得金陵未必找不到一個喜歡你的,便勉強放下了。”

這時候顧周氏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禎娘的眼皮道:“知道那一回他來家裏見你,我見你被他看著竟然臉紅了,我就沒法子想其他了——你眼裏也是喜歡周小將軍的。不要反駁,不過是你不知道或者不肯承認罷了。”

禎娘確實是想反駁的,但是後頭話讓她直接歇了氣。這時候她真說了什麽,也是顯得她無理取鬧,不過是小孩子一樣不肯承認罷了。

顧周氏見她不說話,便接著道:“既然他喜歡你,你喜歡他,那麽別的就不大重要了。原來不讓你遠嫁是怕你到了異鄉受人欺負,也沒個人依靠撐腰。這時候看來,你們兩個會像是我與你父親一樣的夫妻,那麽你也就不會受人欺負了。周小將軍會護著你,然後你也是開開心心的——嫁給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男子,哪個女子會不開心。”

禎娘沈默著,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說話了,最後只能轉而道:“可是母親一個人在金陵,不成的——我替母親覺得苦。這些年母親的心思就是放在我身上,我走了母親怎麽辦?天底下男子多得是,會喜歡的男子也不見得只有這一個,可是母親只有您一個。”

禎娘少有這樣真情流露,顧周氏只覺得目酸鼻酸,心中卻是甜的。把禎娘抱在懷裏道:“傻孩子,做母親的最大安慰可不是孩子能在身邊,而是孩子哪怕遠在天邊,只要好好兒的,幸福又安康,那也就好了。”

說著又道:“我原來就下定決心了,要答應這門婚事。不想前日周小將軍又來了一次,這一次沒告訴你,他說是來見我的。我和他單獨說了許多事情,都是在說你。”

當日周世澤十分鄭重,哪怕他在沙場是也就是這樣了。非常誠懇道:“我是仰慕顧表妹的,我本不知道要說一些事情,還是有人告訴我應該說,於是我這才要說的——我在今日保證,若是娶了顧小姐,今後一定竭盡所能待她。我身邊必定沒有別的女子了,如今沒有,今後也沒有,只會有一個。”

顧周氏當時皺了皺眉道:“可別再說這樣的保證,太沒意思了。世間男子情濃時候都會這樣說,將來卻是不同了。倒不是這些人說話的事情虛情假意,當初說的時候也是真心的。但是後來,或者色衰愛弛,或者情分殆盡,又或者是被別的花兒迷住了眼睛,於是就後悔了當初的話。”

周世澤越發嚴肅了,擡手道:“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疑慮,我才覺得不該說這話的,畢竟等到做到再說才是男子漢的所為。但是我只怕沒得做這個的機會,因此才要迫不及待地說出來,讓自己的機會多一些。”

說著周世澤又道:“我的父母兩個也是單夫獨妻過日子,直到兩個人都去世了。人說父子相承,我不知這能不能讓您放心一些。您盡可以懷疑,但這確實是我的真心實意。”

顧周氏這一生也算是見過不少形形□□的人了,既有位置高貴的,也有普通的和低賤的。上至公卿貴族,下至三教九流,看人上頭是很有一手的。這時候看周世澤,她本能地知道這個年輕人說的句句屬實,但是想到人都是會變的,又是猶豫。

最終她完成了自我說服——不是想反正沒有人能保證絕不會變,至少這個時候看他是真心的。而是更加簡單直接的,這個年輕人愛慕禎娘,而禎娘也待他不同,這個就足夠顧周氏這個母親做決定了。

顧周氏點點頭道:“這些我都知道了,我心裏不動容是不能的,這一回我會十分認真地想一想——到這時候我是真的想把禎娘嫁給你了,但是一個母親總是還想能夠多想想,這畢竟是一個太重大的事情了。禎娘如果真的嫁你,今後她就是我天邊的雲彩了,我再不能照看她了,當然要一次想清楚。”

周世澤總算不再那樣嚴肅,有了平常的樣子,笑著道:“最後一樣恐怕是姑媽多慮了,這正是我今日上門打算給姑媽說的。我家是沒有長輩的,表妹也只有姑媽一個親人。既然是這樣,將來我迎娶表妹,既是丈母娘又是自家姑媽,接到家裏來奉養孝順不是理所當然?”

這一回顧周氏真的楞住了——民間真有家裏只有一個老婦人,生活無著,然後靠女婿養活的。但是大戶人家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少了,簡直稀罕。畢竟這樣的人家,至少不會有一個飯都吃不上的老婦人。就算孤苦無依,但是依舊是富貴榮華啊,這樣便依舊是自己過活。

然而真個有這樣的事兒發生,似乎也沒什麽好說的。既然民間有,那麽久沒得哪一條說不能,至於別的面子,顧周氏從來求的都是實惠,哪裏看得上一點點虛名,當時就大為動心。

但是事情可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完了的,於是顧周氏試探道:“這個主意我心裏自然喜歡,這是實話。但是於你來說怎麽辦,這到底出格了。到時候有親戚與你說閑話如何?或者你自己就不覺得多個長輩格外煩心?”

周世澤神色不變,這種事情他是渾不在意。放下茶杯,幹幹脆脆道:“姑媽多慮了,我的親戚不多。最多的就是我曾祖父那一輩有個同父異母的兄弟一支,至於我祖父這裏到我是單傳的,那邊的話不聽也罷。”

這句話可以品咂的滋味就多了,特別是在顧周氏這個在後宅混了一輩子的人眼裏——同父異母,這是最容易不和的了,想來當初分家之後就是已經疏遠了。如今又是三代獨苗,那麽親近的親戚就是沒有的。還有那一句不聽也罷,可不是疏遠,而是憎恨了。

作為準女婿,家裏親戚關系不好似乎不值得拿來高興。但是顧周氏卻感到滿意,這樣家族關系清楚簡單,自家女兒不是很容易。本來就沒得公公婆婆伺候了,如今就連麻煩親戚也沒有——那些麻煩親戚是自家丈夫討厭的,那麽對於妻子來說就可等於沒有了。因為可以與丈夫‘同仇敵愾’麽。

“至於我自己,有個長輩沒甚不好的。這些日子我如何不知姑媽是甚樣的人,到時候不僅沒得麻煩,只怕還能幫著處理麻煩。況且我一直多在軍營裏,家裏有姑媽陪著表妹,這才免去我的後顧之憂。”

顧周氏聽到這裏忽然覺得好笑——自己這邊也沒說把女兒出嫁,他自己也沒正式提親。但是總是考慮到成親後如何如何,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說的一本正經,反而越讓人好笑了。

顧周氏到底忍住了,沒把這個想法說出口。當日的事情談到了這裏,顧周氏在家果然是認認真真考慮了一番。周世澤的保證自然想了不少,然而更多的還是周世澤來的那一日,禎娘的臉紅。其實禎娘有意了,其餘的又算得了什麽,就是再難,最終也是要屈服的。

每日看不出顧周氏正在考慮這些,她倒是心平氣和的,年末忙著賬本,晚上還和禎娘一起做些針線。悠閑平和,家裏上下,包括禎娘在內,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但是內心顧周氏是一日日確定下來了,今晚讓禎娘留下一起就寢,不是沒有緣由的,就是要和禎娘提出自己的打算——她已經同意了周世澤與禎娘的婚事,馬上就要通知那邊提親了,禎娘自己應該有個底兒。

禎娘能說什麽,聽過顧周氏說起那一日周世澤與她說了什麽,她總算明白那一日周世澤在花房裏說的話的意思了。原來他不是要就此終止,而是有了主意要打消自家的後顧之憂。這樣看來他最後一句‘你且等著罷,無論你想嫁甚樣丈夫也是沒得用了,將來你的丈夫已經是定下了’也不是無的放矢,明明就是自信禎娘只能嫁他。

顧周氏見女兒沈默了,便笑著道:“你或許還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你自己也不清楚是個什麽意思呢。就是鬧清自己的意思了,陡然知道自己要嫁誰,也不是一下能應過來的。不過時候還長著呢,這一回不過是定親,全套六禮走下來,至少兩三年你才出嫁,遠著呢。”

禎娘輕輕靠在母親的懷裏,腦子裏確實有些混亂。她似乎真的為了嫁他有些高興和雀躍,但是隨之而來的是迷茫——她早早就打算好了嫁一個自己無感但是不討厭的,這樣就夠了,也知道如何打理和這樣丈夫的生活與關系。這時候卻是以前的準備和打算全部作廢了,她甚至有些慌亂。

不過除了雀躍和慌亂之外,她也漸漸安穩下來了。雖然曉得天底下女子最容易被薄幸男兒騙住,多得是紅顏未老恩先絕,最後吃虧的是女子,她當初也是打算好了絕不要一個自己有些情意的男子,只為了自己能時時刻刻清醒。

但是這一回禎娘真的想要去相信這個叫周世澤的九邊男子的話,或者在從前的自己看來又是一個傻女人,她還是要回應這情意——既然他已經如自己所願先伸出手了,那麽自己不能全不認帳,做個膽小鬼。

事情是這樣定下來了,第二日顧周氏便到了盛國公府與小王氏說了這件事。小王氏再想不到事情竟還有反轉,倒是佩服周世澤真的能放下臉面去‘糾纏’,還讓他成了,而不是惹得人家厭惡。

既然事情成了,那麽便是好事。當即拍胸脯保證把事情傳達給宋氏——事實上當晚就由宋氏告知了周世澤。到了晚間周世澤曉得這件事,雖說之前已經有了一些隱隱約約的預兆,但是事情真的塵埃落定,還是讓他振奮異常的。

就連安應櫸都但嘆道:“我這一回算是服氣你小子了,原來真是你定下決心就沒有不成的。該不會老天都心疼你,總見不得你上進了卻得不到回報。”

周世澤這時候就只管笑,也不會回答問話。更何況安應櫸也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本就是調侃的話。不過接著他就能問到點子上了,這也是宋氏在他過來的時候叮囑過的。不然他一個粗心大意的男子,也不容易考慮到這些。

安應櫸只拿指節敲了敲桌子,道:“這件事是算成了,接下來你就要往顧家提親了。這件事可馬虎不得,要趕在咱們回九邊之前辦下來,首先就要選個好日子。不然到時候事情有了反覆,你這些日子不是白忙活了。”

周世澤道:“這有何難!小順兒,你把今年和明年的歷頭拿來。”

歷頭拿來,當即就看了這幾日有的好日子。只找到了正月初九最好,是適宜問名的日子,其餘的都不合適。算計起來那時候還有幾日才動身往太原回去,於是訂下這一日。

接著又商定起媒人,這個倒是安應櫸應承了下來,只道:“你在這裏哪裏認識這些人,別請來一些三不著六的婆子,還是我與我家奶奶說明,讓她幫襯著找一個相熟靠得住的罷!”

安應櫸說完又道:“這媒婆好說,不過到時候提親問名的禮物卻要你自己準備,不是不能讓我家奶奶一起弄,但是這可不誠心。既然是你討老婆,還是你親自準備起來。你只記著咱們金陵準備提親的說法就是了。”

所謂入鄉隨俗,既然是在金陵提親,自然要以金陵的風俗為主。還好這不是送聘禮的時候,只是提親問名,那麽送的東西有限,不然周世澤這倉促來金陵,是無論如何準備不齊全的。

這時候隨著天下財富越來越多,百姓越富有了。那些婚喪嫁娶的事情自然就越來越隆重,其中用到的禮品也就越來越鄭重。本朝最早不過是帶著幾樣粗點心就是,這還是有些餘錢的人家。沒錢人家不說問名禮了,就是聘禮都沒有又算得了什麽。

輪到禎娘家和周世澤家這樣的人家,就算不是所謂頂級豪門,其中一樣樣的也不能輕忽了。當即就是問了一些經過事情的婆子,訂下了問名禮的禮物,預備著正月初九讓媒婆送去。

那媒婆姓劉,原來也是一些有頭臉的媒婆了。只是在一些富貴人家間走動,那些微末生意她是從來不管的。這一回聽說是一千戶人家和一商賈大戶結親,立刻就喜不自勝。這樣的生意最有賺頭,這是因著官商之間做臉,最是大方。就連公府之間做親常常都是比不上的。

那媒婆年前時候是來了一趟的,畢竟要與兩邊通氣。這時候問名禮也準備齊全了,畢竟有錢的話,這些東西都是容易得的。見了這樣的問名禮也是咋舌——上等金華酒八壇、一對羊、一對牛、三十二樣點心果品,還有一匣子花銀是二百兩。

她回去後就與自己的幾個老姐妹道:“那樣豐厚的禮物才只是一個問名禮,說起來也是見過不少問名禮的了。就是那些王公貴族家裏,問名禮也少見這樣的,也不知將來聘禮能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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