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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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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澤這時候倒是著急起來, 只覺得自己一個照面都不能與人家打,自己也要十分瞧不起自己了。大概是越著急反而鎮定下來了, 他是讓自己像是在沙場上一般, 這樣一來奇異般的不再不知所措。

這時候周世澤臉色似嚴峻而又非嚴峻, 眉峰依舊淩厲, 眉頭重重的蹙在一起,更加氣勢驚人了。但是其中並不只是嚴厲而已,多得是另一種少年子弟的傲氣, 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能多老成積威了。

不過依舊讓周遭的人一下噤若寒蟬,在場的可不知這位小祖宗是看什麽不順眼了, 殊不知他只是在和自己對峙罷了。

這時候的周世澤不是見了傾慕女孩子的‘傻小子’——脊背挺直,手指捏住鬥篷的邊沿, 手指骨節嶙峋有力。嘴唇抿直了不說話,沈著氣圍著禎娘走了兩圈。不要說禎娘了,就是原先覺得周世澤是對禎娘有意思的也暗自嘀咕著這只怕不是有意思, 而是有仇了罷。

禎娘不是和緩性子, 不過是為了禮節一直有些忍讓罷了。這時候這人不僅不走, 還圍著她來瞧, 焉能不惱——咬了咬嘴唇, 放開來,便冷不丁擡起頭來,這倒是和周世澤看個正著。

禎娘的眼神並不憤怒, 她這一點倒是有些像周世澤了,無論是心緒怎樣不平, 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會越發鎮定。何況禎娘這時候只是惱了,還不至於憤怒到如何。所以她是眉目冷清——憤怒還顯得你在意了,這樣不怒不喜才是滿不在乎。

雖然不是真的滿不在乎,但是禎娘也做出了那個樣子。這時候她連眉毛也沒動一下,鴉色鬢發,翠羽眉睫,正是欺霜賽雪。這倒是把周世澤唬了一下,他可不知禎娘要擡頭的,這一下就是四目相對。

饒是他臉皮厚,也知道這樣看著一個小姑娘是如何失禮,從來不慌的人忽然就心虛了。轉過臉去咳嗽了一聲,再回頭才能做出原先讓人肅聲的樣子,像是無事一般道:“小姐有禮了。”

禎娘神色不變,但是越發冷淡了,也陪他若無其事道:“公子有禮了。”

道完這一句,一言不發就帶著跟隨的丫鬟走過,與周世澤擦肩而過,目不斜視——似乎是沒有一點端倪的,但是禎娘心裏只覺得兩個人一起裝模作樣,實在講不清楚其中感受。似乎只是兩人不想節外生枝,一個終於有些‘守禮’了,一個則是強忍著怒氣。

但是不是這樣的,兩人明明沒有說什麽,可是心知肚明。那是一種你知我知的意味,禎娘忍不住想,但是想到這裏才覺得不對,她與他你知我知的是什麽?明明什麽都沒有。

周世澤與禎娘不同,他根本不想這些,只是曉得事情到了這裏就絕沒有別的說法了——原找不到人他還不肯認呢,這時候人都到了手邊了,這不是命裏註定是什麽!這時候還抓不住,他自個兒也要笑死自個兒了!

想到此處他又往回走——他今日遇到禎娘是巧合中的巧合了。本來就是來找安將軍的,實在是尋禎娘的事情依舊沒得頭緒,還是要來求他。偏今日安將軍在園子裏,於是他也就進了園子。

又是糾纏著說了一回,到底安應櫸只能拿手上茶杯砸他,大聲道:“老子難道是前世欠了你的不成!老家呆的不痛快了,便死乞白賴地跟著我來金陵。如今還要老子幫你找到老婆,真個當我百求百應啊!”

話雖是這麽說,到底還是說定會同自家夫人商議,或者婦人在這上頭會有法子。這才揮手趕人:“走走走,快走!你在眼前就是煩了,原先還覺得你只是一般煩人,這回帶你來金陵,這才知道真是個混世魔王。”

得了這樣的準信兒周世澤才從園子裏退出來,原來是盛國公府裏的奴仆引他出來的,走的路倒是恰好和禎娘進園子的路重了,因此才有半路正好遇上。如此說來,說是真有緣分倒也沒錯了。

這會兒既然已經找到了禎娘,倒是用不著後頭的事情了,自然又要去與安將軍說。況且他還不知道禎娘到底是誰,姓甚名誰,這一切自然還要打聽。只是人家出現在了盛國公府的園子裏了,自然就是有些淵源的,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了。

等到周世澤再回到安應櫸喝茶賞花的地界的時候,安應櫸只覺得太陽穴跳動,他是在不知這個小祖宗怎麽又殺了一個回馬槍,難道還不嫌煩!

只是周世澤走進了,安應櫸就知道不同,周世澤這時候神色再不是之前的樣子,簡直是判若兩人。倒是有些平常沙場上決斷兵事的樣子,這一下就覺得該是有什麽正經大事。安應櫸不再是不耐煩的樣子,反而正襟危坐耐心聽他來說。

周世澤的樣子是方才與禎娘對峙時候的樣子,沒有一點變化。這時候點點頭道:“之前要將軍尋訪的女子倒是不必尋訪了,只是有一件事要問將軍。”

安應櫸心裏點頭,覺得這才是該有的樣子。原來一個一點沒有男女之事心思的少年,突然滿心滿眼都是要找個見過一回的女子提親,這哪裏該是是個小將軍有的事情。這明明是才子佳人話本子裏的話,也太胡謅了一些。

周世澤只接著道:“方才又見了那位小姐一回,是進出府裏園子了,因此也就極容易知道是哪家女孩子了。只請將軍請問過府上一回,有沒有這樣的顧家小姐。我就再次等信,這一回知道了也就不麻煩將軍,我自會上門提親。”

話落,周世澤不說話,安應櫸也不說話,竟是落針可聞。周世澤不說話是因為話已說完,安應櫸則是因為不可思議。他原來就說周世澤是在才子佳人話本子裏的勾當,卻不想人家接著的居然還是話本子裏的事兒——‘嬌小姐一面暗傾慕,遍尋不著卻偶遇’,這不是書裏的事,又是哪裏的事。

不可思議過後才道:“你可是見真了,原先不過是在外頭遠遠地看了罷了,該不會是看錯了罷。本來身形仿佛,容色相近的人也不是沒有。”

周世澤卻是斬釘截鐵道:“沒有認錯,正是原來的那一位。她與別個大不同,怎會錯認!”

這時候安應櫸才品出周世澤的不同,從剛剛說話起就跟外冷肅了,這可不像是說親——他前幾日或者跳腳,或者雀躍的少年樣子倒是更像心裏萌動,這時候竟是要上陣殺敵一般。其中意味不言自明,這對於周世澤來說該是何等大事,竟然和兵事是一般的。

安應櫸本要開口的話咽了回去,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園子裏進進出出的女孩子也不多,再拋開那些小丫鬟,只論一些各家小姐的話,人選也就有限了。只是我在家也少,況且又是男子長輩,並不清楚這些,到時候我去問我家奶奶,必然有信兒。”

周世澤本打算就在這裏得信,卻沒想到安將軍連自家園子來往哪些人都是不知的。不過盛國公府也的確人口眾多,不清楚就是哪一房的親戚了,倒不是他缺心眼。是這樣的話,便沒必要在這兒等了,周世澤當下就告辭。

安應櫸倒是有些嘆息,自從跟著來金陵後周世澤來見他幾回,竟是回回為了討老婆事情,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會兒沒得事了,他難得拿這個過了一遍腦子,也是失笑。

不管周世澤這邊有天翻地覆的動靜,禎娘這邊也得是悄無聲息。不說她原沒見過周世澤,根本不知今日是唱哪出,不可能有婚嫁上的打算。只說男女之間就是不一樣的了,禎娘能與旁人說今日路遇一個只盯著她看的男子麽,就該瞞著,最好能像是沒得這回事一般才好!

禎娘心裏雖存著這件事,表面卻是不動聲色的,就是身邊服侍的微雨和紅豆也沒看出一點不同。直到晚間,禎娘在家梳洗,洗掉臉上妝粉,臉上敷上神仙玉女粉。伸著手有紅豆給塗上潤手的香脂——冬日裏越重滋潤保養,晚上睡眠前可要一樣樣地做好。

紅豆小心地按摩,加快手上皮膚潤澤。看了一眼禎娘的臉色,見是放松的,便忍不住道:“小姐,你知早上遇到的是什麽人麽?倒是不想盛國公府裏的呢。”

紅豆說完就想打自己幾下,只覺得自己一輩子就要栽在這張嘴上了。這樣的事情就該當作沒發生過一樣,就是想知道也最多和幾個小姊妹議論就是了,怎麽問起小姐來,這不是給找不痛快麽!

不過這一回禎娘沒有說什麽,只是答非所問道:“倒不知你眼睛這麽尖了,你知道國公府裏人是什麽樣子?又不是見完了國公府裏的,弄不好是個遠支子弟。”

紅豆知道禎娘沒生氣,放下心來了,這時候手上動作也舒緩了一些。小聲道:“這也不難看出來,但凡是有親的總該是有些相像的,就是看起來沒個像的地方,那也是不會看罷了。況且這少爺氣度不同呢,不是那些公府旁支該有的。”

禎娘不說話了,倒是也見到了微雨道:“是的呢,當時見著板起臉來可是嚇人,竟是多說一句話也不敢了。”

手上塗抹香脂勻凈了,又套上上等的松江棉布的手套,這才算完了。禎娘這是要床上歇息了,暗暗想著當時的情形——‘嚇人’?哪裏嚇人了,明明是尋常的神色,可不覺得有什麽可怖的。

禎娘正尋思著,又有今日跟著的劉媽媽欲言又止了。他本是遠遠站著的,只等著每日檢視完畢火燭等,這才回去。她本是一個少言語,只做自己本分的——似乎禎娘屋子裏的媽媽都是這樣的性子。

這是顧周氏特意安排的,她過去在盛國公府裏做奴婢,那些小姐和奶媽媽媽最是知道的。因此曉得這些有輩分的媽媽若是性子不本分最容易仗著年紀大資歷高聲氣也高了起來,不要說下頭的小丫鬟了,就是對著主子少爺主子小姐也是拿著腔調的。

若說這還不算什麽,還有一樣就是不能容忍的了——凡是有這樣說一不二的媽媽管著,小姐們難免格外氣弱。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了,最容易養出一個糯米團子般的人,最是木頭一樣,針紮呀叫不出一聲。

那樣的女子說的好聽是恭順,說的不好聽就是‘命苦’了。可不是命苦,世間多得是欺善怕惡,在娘家的時候上上下下都是親人,自然是寵著愛著,沒什麽不好。但是到了娘家該如何,真有那一等一的良善人家就罷了,然而更多的人家卻不是那樣。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以後就是婆家上上下下的一盤菜了。

劉媽媽終於還是說話了:“小姐,今日白日的事情可要和太太說話?到底這上頭還是太太知道的好。”

禎娘正要上床,聽到這樣的話只頓了一下,也不回頭,慢吞吞道:“這是什麽事兒?明明是什麽事也沒有不是——我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我懂得媽媽的意思,只是這樣的事情我是不說的,也太大驚小怪了。這樣的事情只要沒個點破,也難得有個後文,何必自己杯弓蛇影。”

禎娘自小生的好,到如今正好是十三歲豆蔻年華,越發掩藏不住了。一般人家替女兒防著一些是一些,但也沒有顧家這樣草木皆兵的,這大概是有個漂亮女孩子在家才會有的憂慮了。

劉媽媽聽過禎娘的話,倒是知道意思——人家男子也沒說什麽,只不過一看再看,雖然失禮,但還不至於如何如何。若是在大街上,禎娘這般不知有多少人盯著看過了。這一回身邊人都上了心了,無非是這男子格外不同。

不同在哪兒?就在太合適了。年紀是二十來歲,看打扮也是錦衣公子,可見家底不薄的。偏偏這時候,他可圍著禎娘看過一遍又一遍,這是什麽意思。但凡不自欺欺人的都曉得了。

而禎娘如今是什麽時候,這段時日顧周氏在不斷考慮她的婚事就知道了。這時候正是家裏上上下下都拿眼睛看這件大事的時候,周世澤當時的樣子,正是‘打草驚蛇了’。在場的禎娘身邊人哪個不是立刻想起禎娘的婚事了。

劉媽媽不說話了,禎娘明白她還有未盡之意,不過是聽從禎娘慣了,不會駁她罷了。於是禎娘回頭道:“天底下沒有這樣的事兒,哪有見了一個男子就想起自己的終身來的事情?不過是個外男,讓我怎麽與母親說話,說自己遇到什麽事情?”

之前的道理劉媽媽心裏是疑慮的,反而是後頭這樣不是道理的道理讓她信服——自家小姐到底只是個十三歲的豆蔻少女,哪裏肯隨意想這些事情,又不是那等沒得家教的,見了一個外頭男子就不得了了。只怕讓小姐自己來說這樣的事情,也是為難了。

小姐害羞這樣的事情就足夠說服看著她長大的劉媽媽了。

只是事情真的如此?禎娘又不是個會為了這樣事情害羞的。禎娘一面是有些心煩了,不曉得為什麽大家都要為這上心,一點點風吹草動就如臨大敵,她自己還沒表示什麽就一齊想到她的終身上去了,好似她就只有終身是要想的一般。

禎娘煩心這個,她很久以前就不愛大家圍著這個事情打轉。緣故之一就是覺得這般了,自己再有才智,勝過那些男子多少都成了笑話一般。根本沒人在乎這個,大家看重的還是將來婚嫁。嫁的好就是百般都好,嫁的不好就‘忍耐著過罷’。

然而另一面是她心裏真有些不同,不至於說到了想到終身的地步,但絕對是不同的。也不想想雖然禎娘很久之前還會為著大家對她終身格外看重而生氣,但如今已是老黃歷了。當她在這件事上越坦然越不在乎後,她就能完全不去想人家怎麽看的了。

這不同是有了,但是禎娘無法因著這一點點不同真做什麽。正如她自己所說的,世上哪有那許多癡男怨女,但凡見到一個年貌相當的才子佳人就想起終身來了——這樣看來周世澤倒是能駁一回她了,他可不是一見她就想起終身來了麽。

禎娘晚上似乎是做了一個夢來著——禎娘見到自己只站在一口井邊,似乎是深不見底的井裏有什麽。禎娘想要伸手,但終究沒有伸手,既是覺得不該隨意伸手,也是心裏有種害怕。是的,她不承認的害怕,她終究是膽怯的,可不知下頭有什麽呢。

同樣是夢裏,周世澤可不是見到自己如何如何,他只見到了白日裏的禎娘。一樣的打扮穿戴,神色也是一模一樣。只是周遭沒了那些妨礙的人,周世澤湊近了她,真是想看多久看多久。

禎娘臉色這時候和白日不同了,似乎是因為他一直盯著她看而惱了,臉上浮起一層緋紅來——無端端讓他想起那一日在東風園裏她倚著欄桿眼角含笑,也是皮膚上頭沁出紅色來,當時他只看了一眼就像是入了魔一樣。

這時候隔得近了,他甚至看出她臉上細細的絨毛,襯著這樣薄薄的細紅,讓他不由咽了一下口水——他是湊的越發近了,想要一親芳澤。是的,一親芳澤。他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那麽大的膽子,雖然他自詡為膽子比天還大,但是這一回是手心冒汗。明明知道是做夢,也覺得是窮盡了所有膽色。

最後,最後還是沒親到。夢裏的小仙女自然是惱地不行了,一把把他推開——其實她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能把他推開。要知道他可是常年練武的,她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但是你以為他敢來硬的麽,他不敢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知道怎麽到了這裏,似乎又是生氣。最後卻是沒有罵她,只是小聲道:“你怎麽這麽討厭啊!”

周世澤只聽過她說了一句‘公子有禮了’,就把她的聲音記住。也有好多人說過他很討厭,只有聽到這一回他是聽在心裏——按著他的性子怎麽會把這樣的話當真。然而難得的這一回聽到心裏他卻是反著聽的。

這時候他心裏喜滋滋的,人家小姑娘說他討厭來著。然而他還想端住自己面子,所以沒顯露出來那股歡喜勁兒,只是像白日裏那樣,眉眼淩厲。但這哪裏裝的住,只拉住小姑娘的手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仙女低著頭輕輕張嘴,就要說出名字了。然而就像是想起了什麽,立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甩開他的手,臉上的神情也不一樣了——冷冷淡淡的,比冰雪還要白了,這才是白日裏她的樣子來的。方才像個普通小姑娘的樣子不過是他做夢罷了,人家怎麽會對一個不認得的男子那麽好臉色。

對了,是夢。周世澤又想起來了,立刻膽子又大了起來,不管人家臉色如何,可是抓地死死的。然後靠近了人家道:“你就告訴我你叫什麽罷!你知我一直在找你——告訴我你是哪家小娘子,我也好上門提親!”

他才說完人家小娘子就擡頭了,就像白日裏那樣忽然擡頭倒是把他嚇了一跳,不過是強作鎮定罷了。而這時候他湊人家可是比白日近得多了,這就不只是白日那樣了,他只覺得人家小娘子的眼睛黑白分明,近看卻不是那樣霜雪般不近人情,而是有些濕漉漉的,讓他一口氣上不來。

他這時候不動了,反而是小娘子慢慢湊近他,似乎張嘴說了什麽。他卻覺得越來越模糊了,眼皮越來越重,再也張不開了——心裏急切想聽清楚,但實在是太沈重了,一下陷入黑甜夢鄉。

只在最後看見了小娘子朝他伸出手來,似乎在說:“你來不來?我是不過去的,你不來就不要了。”

“來來來”他只想這麽說,在他看來這是天經地義,他個男子漢做什麽不讓著人家小娘子,不就是他先過去麽,能是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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