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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白鷺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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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旬假如約而至。

在阿淙的幫助下,聶英子果真順利訂到了白鷺飛的位子。一行人穿過半滿的大堂,上樓來到了雅間,不由得望著樓下門外頻頻流連駐足的行人感嘆一句難得運氣。蘇玧瞅著下頭那幾個方才在大堂裏和我們擦身而過的熟人剛剛走出門外,道:“這個王煥之差不多也是我們書院數一數二闊綽的弟子了吧,他三天兩頭地來都訂不到位子,我們竟然輕而易舉就訂到了包廂?”說罷又歷數這白鷺飛在這大澤縣何其炙手可熱,這裏頭的裝潢何其雅致格調,酒菜何其美味,來歷又何其古怪傳奇……

好容易等酒倌兒上茶報菜名了,蘇玧才安靜下來。聶英子:“江小凝呢,他怎麽還沒來?”

蘇玧神色覆雜地道:“哦,他說他要見個故人,趕得及就過來,趕不及就不來了。別管他了。”

聶英子皺皺眉頭,又看了旁邊一聲不吭的周銘一眼:“算了,他不來就算了,這個失信於人的家夥,我們才不稀罕等他呢。”等酒倌點了菜出去,喓喓也坐不住了:“小玉,跟我出去走走吧。”

“也好。”

其他人不明所以,可看喓喓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只得留步。

一行下了樓,隨喓喓經大堂來到一處後院;穿過這人進人出,端菜上酒的後院,便是一座將大廚房隔開來的小廳。自無人的小廳過來,便置身於一道曲折的回廊之上,而入眼的卻是一座生機勃勃的花園。至此,酒樓大堂裏的賓客滿座,街道上的人來人往,外頭所有的喧鬧之聲就都一下子被拋在了身後。原來這酒樓後頭還藏著這麽一座園子。只見這園中建著華亭樓閣,堆著山水石樹,樹上鎏金籠子裏養著鸚鵡,水中尖尖菱荷下游著鯉魚,一眼望去,雖然小巧,倒還算精致齊全。

喓喓期待地笑著:“你看這地方怎麽樣?”

“很好。雖逼仄了些,倒還算雅致意趣。”

剛說完,對面的走廊上雲璧便引著兩個人走過來。把眼細一瞧,不正是禦廚丁四娘和舅舅身邊的內侍杜謙杜副總管?事情果真和我預料的一般無二,這白鷺飛是舅舅的主意。

雖說心中早有預見,可一見了宮中的故人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想起了舅舅。心頭莫名惹起了千思萬緒,叫人壓也壓不住。低頭抹了抹眼睛,才想起來自己先前的盤算。本來要借此嚇唬喓喓和雲璧一頓的,可看到眼前兩位大人俯身行禮,稱呼“殿下”,又笑得一臉和藹,頓時就沒了惡作劇的心情。

“兩位大人快請起。”

杜副總管道:“我們是奉陛下之命前來大澤縣來照顧殿下的。”

丁禦廚道:“聽說殿下來到彼澤山後身體見好,胃口大長,陛下很是欣慰,囑托我一定好生照顧殿下的飲食。”

我轉頭看了喓喓一眼,他心虛地低了一下頭。其實想也知道舅舅有人會向舅舅匯報我的消息,這是理所應當的。所以我當初才這麽排斥增加隨從,被更多的人看著。可眼下,不管是來了更多人,還是被看著,抑或是自己的情況被事無巨細地告訴給舅舅,這樁樁件件哪一樣都讓人計較不起來。

我吸了吸鼻子,用力地嘆了口氣,可一開口還是沒忍住轉頭哭了。

雲璧:“小姐?”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雲璧忙引了兩位大人退下,又悄悄地,拉著喓喓躲到了一邊。淚眼朦朧裏,目之所及,一景一徑全都有我往日在禦花園中最愛流連的那些地方的影子,紫薇花蔭,九曲連環橋,山石洞窟,秋千架,花滿渚,甚至還有半截小石舫……只連忙取了藥丸吃下,信步走到園中避開走廊上喓喓和雲璧的視線……

——

剛進宮的頭一年裏,我想方設法也要出去回我母親和乳娘姜阿媽身邊,為此不息絕食抗議。那時,便是舅舅帶著我抵抗那個“不近人情的陛下”,偷偷帶我去膳房找吃的。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就是那個陛下,而被他威脅了給我煮食的廚娘丁四娘,也只是在配合他演戲而已。

我的舅舅,是我生平遇到的第一個把我真正當人看的人。

——

強自整理了心情,再回來見朋友們時,客人並不算多的大堂裏正在說書。看大堂裏客人越來越多,一個個都是被臺上如臨場再現的說書故事振奮了精神,凝結了心神的樣子,便也著意在人叢裏站一站,只借著好聽說書的幌子和樓上蘇聶二人揮了揮手,以求喧鬧中躲個清靜,按捺心緒。只聽臺上一白須老先生道:“……話說這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也到了該歌舞助興的時候。於是這國公府的雙生子坐不住了,在老國公的催促下便登臺獻舞,來了一支《春嬉》舞。

“傳說國公府這對雙生姐妹出生時應了天上的一明一晦雙朝星,紫月元年一降生就給國公府帶來了好運。國公府不僅洗清了往日的冤屈,還重新受到了皇帝陛下的看重。而這姐妹倆自小也是生得粉雕玉琢,如花似玉,姐妹倆一靜一動,一個端莊一個聰慧,不光被整個國公府視為掌上明珠,還憑著那兩張一模一樣,傾國傾城的臉被譽為紫月雙嬌,歷來為人所追捧傾慕。

“只可惜前緣已定,因果相循,這對雙生姐妹或許正是自小被嬌養長大,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卻反而惰怠雕琢,日漸平庸。這日上臺獻藝,本來也是國公府眼中千載難逢、大放異彩的好時候,卻不知這對雙生姐妹是疏於練習,還是太過緊張,竟然在表演時當眾出現了紕漏……”

說書說到這裏,臺上的老先生忽然操一只筷子,用面前一把手琴彈奏出了《春嬉》舞的前奏——

“這到底怎麽回事啊?”我轉頭看到了喓喓,便趁機小聲問道。喓喓:“這是這段時間大澤縣最流行的話本,每天各個酒樓裏都要說上好幾遍呢!”我有些難堪:“那也不能……”喓喓:“許是聶英子的意思,你知道他最喜歡說書了,之前托阿淙訂位子的時候還特意問了他說書的事。他說不準正是為了你才點了這一出呢。”

“為了我?”

“你之前不是說不喜歡聽說書嗎?還說皓公主只是徒有虛名。恐怕他這是在借此和你較真兒呢!”

擡眼看去樓上,聶英子果真留意著我的反應,一面開心激動地揮手,一面示意我繼續聽……

臺上繼續道:“……此時國宴上,昭越的君臣和戚國的來使已經雄赳赳滿座一堂,宮娥宦人們則垂著袖子,謹慎小心地立侍在四周,大殿之上足足幾百雙眼睛齊齊盯著舞臺之上,於是絲竹聲繞梁而起,雙生姐妹身著華麗的長袖舞衣翩翩起舞。然而突然之間,也看不出是姐姐還是妹妹先錯了一個拍子,接著另一個又搶了一個拍子。樂聲不止,臺上的舞步也越敢越亂,終於姐妹倆在更換位子時一個絆倒了另一個,也不知是踩了裙子,滑了步子,扯了袖子,搶了位子,總是兩人齊刷刷摔倒在舞臺上。而最令人措手不及的是,其中一人的舞鞋還被踢出去,丟到了一位賓客的湯碗裏!”

說到這裏,酒樓大堂裏一片寂靜,我轉眼才去看,聽眾們竟然都被說書先生的情景帶了進去,一個個緊張得屏氣凝神起來。

“嘻嘻,哈哈哈哈——”這時臺下忽然響起一聲嬌俏的忍俊不禁的女子笑聲。我驚訝地支著脖子去看,又聽見一聲男子的笑聲,接著夾雜著最初的女孩兒笑聲和男子笑聲,更多的笑聲響了起來,於是酒樓裏樓上樓下也發出了一陣哄堂大笑……喓喓笑得尤其可樂。

“啪——”驚堂木一響,大家的笑聲便停下來。老先生繼續道:“話說這雙生姐妹當著戚國人獻舞,卻當眾摔倒,還將一只舞鞋踢了出去。一時間大殿裏上上下下,無不左顧右盼,面面相覷。彼時事關重大,我昭越作為東道主,可謂顏面盡失。然而就在這緊要關頭,皇帝身邊的小宮女卻突然笑出了聲來——嘻嘻嘻!……”

看老先生模仿著少女掩面竊笑的動作,和那陣和先前一模一樣的笑聲,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方才就是臺上老先生的口技!!

老先生學著女孩子笑了幾聲,這活潑的笑聲又引得眾人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身邊喓喓也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了聲。“……聽見小姑娘這一笑,皇帝也沒忍住,‘呵呵呵……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接著那位賓客看著面前湯碗裏的舞鞋也低頭捂著嘴狂笑不止。於是昭越大臣們笑了,其他侍女宦人們也笑了,最後,戚國人也笑了,旁邊伴奏的樂官停下了演奏,也一個個笑得直不起腰來。所有人指著那只還堂而皇之地擺在食案上的舞鞋笑得憋紅了臉。只有那姐妹倆,在這陣笑聲裏落荒而逃。誰知連逃跑都逃得不利索,中途又是踩了裙子被絆倒,又是摔倒時扯掉了舞臺邊上的幔子,這副沒完沒了的滑稽場面逗得所有人都拍手叫好,大笑不止……”

說到這裏,說書暫告一段落,而樓上樓下也再次適時響起了一陣沸騰的歡呼叫好聲。一行上了樓,英子只激動得雙眼放光,道:“怎麽樣,這出故事還算有意思吧?”

我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尷尬:“這一出故事……”

聶英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啊,最近縣上最流行的故事,《皓公主智解來使》。你沒聽過說書,也該知道這段傳聞吧。這一出說的是去歲京中的舊聞,講的是戚國來使入京的時候,國主在光明大殿設宴款待來使的故事。據說當時那些戚國人在大殿上耀武揚威,百般刁難。幸好我們的皓公主聰明機智,提前扮作了一個小宮女站在國主身前,不僅幾次給國主出主意,化解了危機,還高談雄辯,說得那些戚國人還不了嘴……”

聶英子說了半天,看我的反應平淡無奇,臉上的光彩便悄然褪下了:“怎麽了,你不喜歡啊?!你們不覺得這兒很精彩嗎?是不是沒聽懂啊?這個笑的宮女就是皓公主啊!現在都還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就因為簡單的一笑,就把雙生子留下的爛攤子堂而皇之地遮掩過去了!這一笑可是要在青史留名的!”

“不是不喜歡,我只是本身就不愛聽說書……”我急著要把此事揭過去。

聶英子卻固執地道:“怎麽會有人不愛聽說書呢?!連周銘這個書呆子都喜歡聽說書,你怎麽可能不喜歡呢?肯定是你沒聽進去,或是這個故事對你來說不夠有趣。”轉頭一看,無意辯解的周銘已經默默低了頭,紅了臉。

我:“或許吧,……我以前也沒怎麽聽過說書。”

聶英子:“你慢慢聽,總會喜歡的。其實接下來這一段更好,皓公主可機智了,面對對方那麽多人的刁難,卻面不改色,從容不迫,你要是聽進去了一定會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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