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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采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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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再無興致慶賀迎春。只在杏林裏隨意走動了半晌,又看著喓喓和聶英子他們玩鬧了一陣,便再次來到了藏書樓。

巧也不巧,一行強打著精神迤邐來到藏書樓,素日裏大門常開的藏書樓卻關了門落了鎖。失望之際,只好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嘆氣發呆。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喊:“誒,玉小姐?!”回頭一看,彤官正站在另一邊的石階上朝這邊張望,只堪堪冒出個頭來。

“彤官?”

“玉小姐,你怎麽來了?今天可是迎春慶典啊。”

“我沒什麽事好做,便說來找學正大人陪他下棋解悶……”

彤官三兩步走過來,原來還挽了頭巾,背著個細竹籃。只道:“小姐來得不巧,今日迎春慶典,先生還說沒什麽人來藏書樓看書,正好休息一天,便說要去後山采茶呢!”

“去後山采茶?現在嗎?”

“對啊,我們先生就在下邊等著呢,我是回藏書樓來取東西。瞧瞧,這是我們今天上山用的幹糧和水。”彤官說著示意了一眼臺階下面。我才走過去和站在階下的學正大人遙遙見禮。這會兒的學正大人也仔細束起了頭發,辮好了胡須,還戴了頂闊邊草帽,又是一身粗布衣裳,只活脫脫的普通樵人打扮。不過是一位山間生長,精神矍鑠的百歲老樵。一面問:“你們說的采茶,是學正大人先前提起的那棵千年茶樹嗎?”一面往學正大人的方向趕。彤官:“就是啊小姐,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沒事。”我:“就怕我給你們添麻煩。”

聽到我們說話,學正大人只揪著下頜那一把辮子:“你們說什麽呢?”彤官:“玉小姐也想同我們一起去采茶,又怕給我們添麻煩。”

我:“那茶樹在哪兒啊,遠不遠?”

學正大人:“你也想去啊?”

我:“……想去。”

學正大人大手一揮:“想去就去吧。采茶而已,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聽說可以去後山采茶,我興高采烈地,只學著兩位的樣子將自己身上不必要的那些雜七雜八的簪環飾物統統摘了,拿手帕裹了放在了窗下的芍藥花叢中。再摘下身上的披帛來纏裹住散下來的長發,將藥囊牢牢地系在腰帶上。而後檢查了一下懷裏的糕點,便宣告準備妥當。

學正大人見了大笑:“這丫頭!倒也無須如此鄭重,就當是去走走玩玩罷了。”又不容推辭地摘下頭上的草帽給我扣上。

彤官在前頭開路,幫我們避開草木,撥開蛛網。但生平第一次上山采茶,也是生平第一次上山。這一路又是走又是望,山路崎嶇,腿和眼睛早忙不過來了。心裏雖然高興,又不免擔心,怕自己不知幾時犯了病,平白拖累,毀了此次行程。

這般想著,剛要請求停下來歇一歇學正大人就先開口了:“先等一會兒。”走在前面的彤官有些奇怪,回過頭來看看學正大人又看看我,才道:“這山路是有點難走。”

學正大人什麽也沒說,只擡手朝山林左右吹了一聲口哨。說是哨響,又非等閑的哨聲,而是一陣如編鐘玉罄般重重疊疊的金聲玉振,似乎頃刻間聲達九霄,而且聲音似遠非遠似近非近,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

心中驚艷非常,只忙著循著聲音往四面八方去看,平地一陣風,推起層層葉浪就朝遠處吹去。正欲疑問他是怎麽做到的,前方樹叢中便簌簌直響,一陣清風迎面吹啦。“學正大人!”

學正大人淡然自若,彤官微微歪著脖子,驚訝過後笑得一臉歡喜:“玉小姐快瞧,那是什麽?”

一只鮮艷而柔軟的小鹿突然從一個石頭後面跳出來,大搖大擺地站到了我們面前。接著一只漂亮壯碩的,頂著兩叢巨大枝角的公鹿也撥開草叢走了出來。不,不止一只,而是一群。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一群母鹿和小鹿也跟著若隱若現地出現了周圍的樹林草叢之中,遠遠近近好大一片。

我驚訝地捂住嘴,生怕自己發出什麽聲音嚇著它們。那些鹿看見了我們,其中一只不緊不慢地邁著修長的瘦腿走了過來。學正大人走過去,摸了摸鹿的頭和角。回頭對我道:“走這山路,牛馬都不及鹿。來,這是叫來給你代步的。”

我不敢相信:“給我代步的?讓我騎它嗎?”騎鹿?天吶,我開心得太犯病了!

學正大人尋了個平坦的地方,扶我站到一塊石頭上:“坐上去吧,抓著它的脖子可穩當些。”

我還是不敢相信。學著學正大人的手法摸了摸鹿的頭,觸手又熱又硬,真實無比。再看鹿的眼神溫柔平靜,舉止溫馴,便相信了學正大人的說辭。不由得道了句:“多謝鹿先生。”

彤官笑了,只看著鹿波瀾不驚的眼睛:“玉小姐給你道謝呢!”那鹿就擡眼看了我一眼,輕快地哞了一聲。其他鹿愛答不理的,只間或發出一聲嬰孩一般的啼叫。

生平第一次騎鹿,只覺得屁股下頭活物的背脊暖烘烘的又滑又硬、總要把我跌下來似的,又無處支撐,只好雙手抱著鹿的脖子竭力支撐著,任身子晃晃悠悠。一開始還只顧著開心,東張西望地去看周圍一路同行的鹿。可這後山的路險峻兇蠻,下有路徑崎嶇顛簸,上有草木橫道障目,叫人不得不小心應付。

看我累得一頭熱汗,學正大人才道:“你放松些,不會摔下來的。腰挺直,沒關系,輕輕搭著鹿的脖子就是了……”經過學正大人的一番耐心教導,竟當真習慣了鹿的活動步調,大膽地任身體放松下來。於是,這山路就全然成了一種奇異的享受。

來到山林深處,才知這後山別有天地。一路走來,白的紅的山花香氣四溢;還有諸多怪石巨木,奇鳥異草。時不時一頭小獸——多是野兔松鼠,偶爾也有豪豬貍貓,還會潛伏在路邊的草從,窸窸窣窣地說不準就從眼前溜過去。總之各種草木鳥獸春來勃發於山林之間,比禦花園,更比書院裏要熱鬧有趣的多。又仰賴於無所不知的學正大人隨時為我答疑解惑,到達目的地時我已是心滿意足。

這一番攀山越險,我和□□的鹿都熱出了一頭的汗。身上黏膩得厲害,胸膛裏也砰砰砰地直跳。反觀學正大人和彤官,這主仆二人一路攀巖走壁,跋山涉水,倒是還一副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

學正大人放鹿歸去後,隨行的鹿群很快就消失了。又交給我一只哨笛:“這哨笛能與鳥獸溝通,你留著吧,以後或許會有用處。”

原來學正大人正是用這個才喚來了鹿群。我驚喜地看著手裏的哨笛,雖然形狀平平無奇,但玄木紅紋,金石光澤,這當真就是方才一吹響便如金聲玉振的東西?“這東西是怎麽作用的?”

學正大人:“這是我很久前無意中得來的小玩意兒,據說是取材上古的扶桑神木做成的,所以能和鳥□□通心意。”

我:“扶桑神木?就是傳說一頭接著天,一頭接著地的那個?”

學正大人:“正是。”——學正大人果然就是傳說中的天人吧!雖然沒能通過扶桑神木去往昆侖,但說不定就是在去昆侖的路上趁機折來了扶桑的枝子。不然普通人哪有機會拿到這種神物?

傳說中的東西到了眼前,落到了手中,一顆心真的飄飄然不知所謂起來。“先生,這哨子是怎麽用的?”

學正大人:“和普通的哨子沒什麽區別,你現在就可以吹來試試。”彤官聞言也放下了背簍轉頭來期待地看著我。

我拿起哨子,先試探著輕輕吹了一聲。力氣不大,哨子發出的聲音卻異常渾厚響亮,不僅充盈著整個身心,還將山野中一切風浪葉濤,泉石喧鬧,飛鳥走獸的聲音頃刻間全都壓了下去。接著便聽山谷裏遠遠近近地響起了模仿了哨聲來應和的鳥鳴。

待遠處的和鳴聲靜下來,索性吸足了一口氣用力地吹了一聲。只感到一陣清風平地而起,撲面而來,只拂動著周圍的草木,嘩啦啦地由近及遠;忙站到了開闊處去追隨枝葉的擺動,這陣風越發攪得劇烈了,竟似在林間山頭掀起了一陣不息的波濤。適時四面發布又傳來一陣令人渾身發麻的沸騰之聲,原來隱匿在草木之中的鳥兒都飛了出來,盤旋在上空只黑壓壓一片,同時高低不同的獸鳴聲也從林間次第響起……

我一手扶著胸口,喜悅快要裝不下了,更不敢再胡鬧了。只問學正大人:“可先生方才吹哨子,怎麽只有那只鹿回應呢?”

學正大人坐在古茶樹下一塊樹根隆起的地方,拍著大腿思量片刻,道:“怎麽吹,胡亂吹唄。我心裏就想著,誰能來幫幫忙啊,這兒有人走不動了,還得趕路呢!”

正要將詞句記下,整理竹簍的彤官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先生,這麽啰嗦,那鹿先生能聽懂嗎?”

……

把玩夠了哨子,我也跟著來到茶樹下坐下。一面等待心跳慢慢平緩下來,一面聽學正大人訴說他和這茶樹的緣分始末。趁機仰頭打量這株千年茶樹,原來遠看氣勢逼人的那一捧蓋頂枝葉,底下竟是無數樹幹自然生長合抱在一起所生長出來的。也是由此,樹幹扭曲著交錯糾纏,留出了不少可容小兒鉆進鉆出的空隙,同時裸露拱起的根莖,在地面架起了無數小橋,竟於冠蓋之下造出了一個綠意盎然,意趣無窮的小世界。

這時彤官早兜起衣角拴在腰上,三兩下爬到了樹上。又樂呵呵地和我招呼,我喝了口水,看已經緩過來,便也迫不及待挽起了裙子,一鼓作氣爬了上去。

一爬到樹上,心就直跳。從前為了貪玩爬樹,害得喓喓因照管我不周被送出了宮。我已經多少年不敢如此放肆了。眼下這活動一番,爬得雖然不高,心頭卻何其爽快!這時彤官送了一枚新鮮的嫩葉到我面前:“玉小姐,嘗嘗?”

我接過茶葉,學著他的樣子放進嘴裏咀嚼起來。這新鮮的茶葉確實清香無比,卻有一股無法忽略的草腥味和苦味,並不如茶湯喝來韻味爽口。只道:“聽說古時候人們就會嚼新鮮茶葉來提神,還能預防口腔病。這茶葉嘗起來也沒什麽味道嘛,他們是怎麽想到嚼這個東西的?”

彤官認真地答道:“玉小姐不相信神農嘗百草的故事嗎?”

我慚愧地笑道:“……對哈,是我一時忘了。”

看彤官已經開始采茶,我也有樣學樣的跟著埋頭操勞起來。精心挑選模樣周正的芽尖,間隔著這裏掐一朵那裏掐一朵,一會兒功夫就是一大把。掐夠了就換根樹椏繼續。手有些累了,便看看樹下山野間的風景,吹吹風,仔細辨認著空氣裏沁人心脾的茶香。“我們要摘多少啊,把這個籃子裝滿夠了嗎?”

彤官:“摘多摘少是次要,這幾天都是采茶的好日子,也不用急於這一時。”正說到這裏,卻“哎呀”一聲嚇了我一跳,只道:“玉小姐,快別撓了,都紅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才驚覺自己正在搔癢,采茶都顧不上了,而心底無名的煩躁才正是為此。索性撩起了袖子一看,胳膊上竟赫然滿眼都是蚊子叮出來的疙瘩。難怪癢得我都發汗了。這一覺察,脖子後面也難受起來。又不似蚊子叮後的癢,而是又刺又疼。欲伸手去摸,便被彤官連聲制止:“誒,小姐!”只拿手一撥,一個小東西就掉了下去。細一看,心底頓時竄過一條游蛇,原來是一條花毛蟲——

花毛蟲將身子卷成了小小的一粒,初看還沒什麽,可等它察覺到沒有威脅,便舒展起柔軟的身軀爬行起來。而它每一次靈活地蛄蛹,我都能感到渾身上下一陣陣發毛。

彤官又道:“也不知身上還有沒有……”一聽這話,周身又是一陣激靈。天吶,我要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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