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胖橘面如白蠟，滴下滾燙的蠟油。瞬息之間變回橘貓。

他雙膝跪地，聲音顫抖：“我也不是故意奪舍。是死後就來了這裏。求上神饒命。”

顏笙本也沒有尋他麻煩的意思，引他過來是不想因他的存在讓陸析在嗔之境裏遇到危險，況且虎犴被他奪舍前，魂魄就已經遁入輪回，並非圓胖橘所害，因此顏笙對圓胖橘沒有仇怨。

她提到虎犴無非是為了解圓胖橘的前世，想知道他前世究竟得罪何許人也，導致他今生在天勤境裏屢屢遭害。

圓胖橘膽子小得可憐，隨隨便便一嚇唬，哆哆嗦嗦縮成一團，聳拉雙眼。

顏笙覺得圓胖橘就像他外表似的，像一個十歲的頑童。

她放軟態度攙扶圓胖橘，就看見他膝蓋上套著的一對護膝，又好氣又好笑地調笑道：“哪有人像你這樣，下跪求饒還帶著護膝。”

聽到這話，圓胖橘歪頭，認真解下護膝，捧給顏笙：“您說我總下跪對膝蓋不好，特地給我做的。”

“我還會做針線活？”顏笙實在想不起圓胖橘所說的場景，忽而想到貪境裏面陸析幻想出的黃衣女子，“可是黃衣的我？”

圓胖橘點點頭：“您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麽？你倒是詳細同我說說。”顏笙否定他的猜測，看著圓胖橘蔫巴巴的樣子，，“不過你與盧溪一起來的，就不關心他現在怎麽了？”

說著，顏笙指著映著圓胖橘慘狀的圓鏡，忽而畫面一轉，鋪滿鏡面的鮮紅變成樹木芳草的濃綠，是千年前別鶴山，門派的弟子精心修剪的草木，與千年後一片荒蕪形成鮮明對比。

陸析因為三口忘夢湯的關系，對鶴沖派的地形僅有些模糊的記憶，不知不覺間在看著就差不多高低的樹木間迷失了方向。

來來回回繞著樹林走了大約半個時辰，陸析不願意再耽誤時間苦尋出路，他悄悄浮起身子，腳踩在高高的樹梢上，看到樹林中心處有一片開闊的地方。

那塊地方站著三人，有兩個華服男子，圍在一個女子旁邊。兩位男子分別身穿玄色和淡黃色的衣衫，女子也穿著淡黃色的衣衫，頭上簪著一朵黃花。

“是她。”陸析失神地低喃一聲，女子的面容與顏笙一模一樣，只是衣著與神色完全不一致。

兩個男人分別拽著顏笙的左右胳膊，雖是兩張謙和友善的笑臉相對，遠遠看著卻像是劍拔弩張。

黃衣顏笙低頭不語，耳朵忽捕捉到陸析的氣息，擡頭與陸析視線一對，擠著笑顏高呼一聲：“陸析，還楞著做什麽，還不快下來。”

陸析從樹上如展翅白鶴般悠然躍下，停在顏笙面前，他感受到有不善目光抵著他的頭兩側，使得他不得不將目光直投前方的顏笙。

顏笙從懷裏掏出一個泥人，放到陸析的手裏。

泥人是惟妙惟肖的大頭嬰孩模樣。若不是只有核桃般大小，怕是會以為是活人小孩。泥人上了顏色，油漆應該還沒有完全幹燥，顏笙托著泥人的手指沾染著繈褓的紅色。

“來得正好，我方才捏了個泥娃娃，他們二人硬要搶走認作自己的孩兒。可是這娃娃只有一個。”

“你的意思是？”陸析目不轉睛地觀察泥娃娃，細品顏笙話中深意。

第三關幻境考核的內容皆是由進境者的心念所生。

在這層幻境時，一些不屬於陸析的記憶湧入他的腦海，大都與眼前的黃衣顏笙有關。通過在從與黃衣顏笙相處的畫面判斷，他與黃衣顏笙在這裏扮演的是一對夫妻。

當時，他對這個世界一點疑問也沒有產生，很快融入這裏的世界。隨後，他把現實和這個世界交給他的記憶混淆，欣然接受這裏發生的一切。

對於顏笙提出這個泥娃娃，他猜到顏笙大概是想自己作這個娃娃的父親。在記憶裏，他們兩夫妻多年無子嗣，顏笙思子心切，還曾提議認一只修為幾乎沒有的橘貓為義子。

泥人也好橘貓也好，若是顏笙喜歡，他不介意它們會是什麽身份。

陸析把泥人交還顏笙，說道：“你既已經有心裏的判斷，何必問詢我的意見。”

黃衣顏笙眉開眼笑，輕踮腳尖，在陸析臉龐淺淺一啄：“就知道夫君深明大義。”

養個娃娃也值得詢問他的意思？陸析不解，當時那只橘貓後來他們認下了嗎，他實在想不起來，記得它好像化成人形，成了守護別鶴山的山神。

陸析側望記憶裏山神祠的方向，那裏僅有平坦的一片曠野，連多餘的一片磚瓦都不存在。他有些郁悶地回頭看看顏笙。

顏笙拉起旁邊玄衣男子與黃衣男子的手，把他們交握在一起，說道：“既然如此，那麽以後你們兩人都是這孩子的父親。”

陸析：“.......?”

陸析臉上青白交接，一時失語。

落在黃衣顏笙的眼裏卻理解成了不情願，她嘆了一口氣，“看來夫君他還是不肯讓你們過門。”

黃衣男子怒急攻心，揪起陸析的衣領，大聲斥責：“女上神三夫四郎有什麽奇怪的？善妒是七出之罪。”

玄衣男子病怏怏的，一臉悲戚地望著顏笙，這時才開口，聲音柔弱可憐：“既然主郎君不同意，我也不想笙笙為難，先行拜別幾位。笙笙，我們來生再會。”

“別走。”黃衣顏笙拉住玄衣男子的袖子，“我不忍心見你們每一個受到傷害。”

黃衣男子看著陸析，一臉譴責的目光，玄衣男子眼角微紅。

乍看之下就像是陸析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但陸析回顧來這裏的全部經過，他幾乎什麽都沒有做過。

顏笙對著陸析的驟然改變，沈著一張臉，有點不耐煩地對陸析說道：“就讓兩人進門吧，以後也不會薄待你。”

陸析說道：“就依你的意思。”

說罷，陸析轉頭朝著鶴沖派的飛顏閣方向走去，從留下的三人的視角看來，就像因負氣而甩袖離去。

陸析離開他們這三人後很快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個幻境，其中一個人他認識，是具雉城以前的尚書崔攸寧，另一個人他不認識。

而黃衣女子，雖生著一張與他心儀的上神相同的臉，但他十足確定，那並非是與他有些暧昧情愫的女上神。

陸析記得女上神的名字是賈菀，而崔攸寧喚她作笙笙，黃衣男子說她是上神，也就是說傳說中天勤境的負責人顏笙親臨現場，扮成賈菀仙子的模樣考核他。

他覺得出現的人既然並非是他所喜歡的姑娘，那麽她與誰在一起，對他來說又有什麽值得在意的。

這幻境考驗的是嗔心，一旦他動怒，這局考核就會被評定為丁等。

“小盧公子他方才是不是的動嗔心了。”圓胖橘變成橘貓，纏繞在顏笙的肩膀，趴在顏笙的耳邊。

顏笙審視圓鏡旁邊的七情晴雨表，陸析不光嗔心未增，情這一欄的顏色減淡，由原先的暖色漸變為冷色。

這是對那黃衣女子失望了？顏笙心情愉悅，嘴角微微揚起，倒是個不錯的趁虛而入的機會。

要不她趁亂進境？

天勤境的第三關裏，每一個修士身邊都有獨立的幻境，他們互相幹擾不到彼此，也看不見彼此。假使顏笙悄悄入境，也不會有其他凡人覺察。

至於這裏的仙人們，都是她的人，也不敢對她的行為有意見。若是神尊問起，就說是為考察候選人的加試，況且很快神尊之位就是她的了。

顏笙把圓胖橘交給賈菀照顧，自己飛入嗔境之內。

天勤境內的時間比外面世間的時間流動速度慢，而境中境的時間流速更要慢一些，顏笙與甄婉他們拜別不到一刻鐘時間，嗔境裏似乎過去五年。

陸析身為黃衣顏笙的結發郎君已經與她生活五年，但這五年裏，黃衣顏笙從未進入過他的房間的。確切而言，幾乎每次黃衣顏笙走到門前，便被陸析尋借口趕出去。

久而久之，黃衣女子對陸析的態度冷落，很快就把陸析趕出飛顏閣，

若說這些年與陸析為伴的人，便是與他相依為伴的豌豆苗。他被遣出飛顏閣的那天，黃衣顏笙讓他選擇一個物件帶出去，他只選擇了這株豌豆苗。

豌豆苗悠閑地迎風搖擺，它是顏笙。進入幻境時，顏笙把神識附在陸析房間內的一株豌豆苗上。

變成豌豆苗的顏笙在花盆裏一聲不吭地生活整整五年。平時她頻繁往返於天界與地界，處理各類繁雜事務，哪裏能偷得半日閑暇，如今她平白多出五年長假。

這日上神睜開眼睛時，見到陸析手裏拿著一柄剪子，慢慢靠過來。

他拿剪子這是幹什麽？是要剪了她？

她雖然偷懶故意不說話，但罪不至死。

“住手。”顏笙大聲喝止，見剪刀鋒利的刀刃離自己越來越近，語氣也柔順幾分，“盧公子，是我。”

陸析沒有停手，剪刀沿著顏笙附魂的那株細嫩的豌豆莖上剪下枯葉，

“仙子？”陸析放下鋒利的剪刀，盯著仍含苞待放的豌豆花蕊，說道：“這株豆苗原來是仙子。我就說這株豌豆苗怎麽五年沒有變化。還想著剪掉枯葉，或許還能長高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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