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 實驗室亮了一晚的燈光終於熄滅，程煜從裏頭走出。

實驗室走廊冷白的燈光照亮他疲倦的臉，李源走在他身側，略帶抱怨地說：“哎, 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這樣的日子啊？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停下來歇息了。”

他轉過頭看見對方同樣疲倦的臉, 無奈地笑：“忙過這陣子應該就能歇一下了。”

話落, 兩人都無聲嘆了口氣, 並肩走出實驗大樓。

外頭風雪交加的, 寒風似冰刀, 刮得臉生疼。

程煜下意識地拉高自己的圍巾，羊絨質地的圍巾保暖效果極佳，是來之前林歡顏特地塞進他行李箱的，也是去年冬天時她買的，連他手上的手套也是她精心挑選的。

他一手撐著傘，一手習慣性地伸進自己大衣口袋去摸手機。

按了兩下, 屏幕沒亮。他又停下腳步, 按了按開機鍵，還是沒反應。

他這才想起自己昨晚睡前好像忘記充電了。

嘆了口氣, 他將手機重新裝回口袋。

回到公寓已經快一點半了，李源叫嚷著問他今晚還是吃泡面嗎？

程煜嗯了聲，先去煮開水, 等水開後倒進泡面碗裏, 而後進房間把手機充上電。

他在床邊的小沙發上坐下, 脊背挨到靠背的那瞬長舒了口氣。

每天回到家在自己房間坐下的那一瞬間是程煜覺得一天中最輕松最愜意的時刻，身體累到極致, 片刻的停歇都顯得無比珍貴。

手機終於成功開機，他隨手摸過。

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看過手機, 他料想林歡顏估計已經發了好多條消息了，從我去上班啦，到我已經在電視臺啦，然後是我吃飯了，你吃飯了嗎？

這麽久沒等到他的回覆，不知道她會不會著急？這個點，她估計還在午休，等看到他的回覆了他估計已經睡了。

這種時間總是錯過的感覺程煜並不喜歡。

兩人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視頻過了，程煜想，如果在他吃完後她回覆了消息的話那他今晚可以晚點睡，他想跟她視頻，許久沒看見她，他有點想她了。

他在這頭這麽想著，剛打開軟件，置頂的聯系人後面跟著一個鮮紅的1。

跟他想的截然不同，這次她沒有給他發很多消息，只有一條。

程煜不可置信地看著屏幕上的那句話，看了一眼，他又閉上眼睛，狠狠揉了下。

是最近工作太累的緣故嗎，怎麽都開始眼花了？

他無奈地扯開嘴角笑笑，再睜眼時屏幕上還是那句話，絲毫沒有變化。

他點進對話框，企圖找到一些別的話，證明林歡顏只是跟他開了個玩笑。

只是很可惜，什麽都沒有，只有那一句話，昭告著他們關系的終結。

林歡顏一晚上沒睡好，發完信息後她又等了許久，明明心裏下定了決心，卻還是矛盾地期盼著對方能第一時間給予她回覆，說一些挽留的話。

人真是奇怪。

只是很遺憾，手機一點動靜都沒有，她等了一段時間後又沈沈地睡去。

再醒來時已經日上桿頭了。

見她醒來，蘇韻過來摸了摸她的頭，關切地說：“醒啦？肚子餓嗎？爸爸帶了粥過來，吃點？”

林歡顏搖搖頭，沒什麽胃口。

“那喝點水？嘴巴都起皮了。”

“好。”

蘇韻扶她坐起身，看林歡顏安靜地捧著水杯喝水，因為生病的緣故，臉都瘦了一圈，整個人臉色都很差。

她愛憐地摸摸女兒的臉頰，心疼道：“病得人都瘦了。”

林歡顏放下水杯，朝母親擠出個笑，安慰：“很快就會長回來的。”

“最好是吧，出院後回家好好補補。”

林歡顏這才想起今天是定好出院的日子。

她現在還在恢覆期，需要人照看著，蘇女士不容置喙地將人接回了碧水灣。

林歡顏沒意見，她現在正好需要換一下環境，一直待在景潤的話，她會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

蘇韻在人回來前就讓阿姨把家裏一樓的客房收拾了出來。林歡顏的房間在二樓，家裏沒裝電梯，她又剛動完手術，爬樓梯還不方便。

“你現在一樓住一陣子，等身體好些了再回自己的房間住，行嗎？”

“嗯，好。”

林歡顏現在覺得自己住哪裏都無所謂，反正住哪裏都會失眠，哪裏都沒差。

一樓的是客房，比她樓上的房間小一點，但有一點好，正對著小花園，窗戶開著就能看見外面林教授的寶貝盆栽。

近來一直在下雪，地上鋪了淺淺一層的積雪，還有的落在樹梢上。

林歡顏側著頭看著窗外紛揚飄落的雪花，心裏也像鋪了層雪花一樣，冰冰涼涼的，即使身處溫暖的室內也沒法捂熱。

手機仍舊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心頭不由泛起一絲苦澀，嘴上卻揚起笑來。

瞧，連說出分手都需要苦等半天還等不來回覆。

笑著笑著，眼眶又開始發熱了，她又想哭。

真像個精神錯亂的神經病，她想。

下一瞬，安靜的室內終於響起電話鈴聲。

林歡顏側過頭，枕邊的手機正不安分地一直響著。鈴聲與平時無異，她卻平白聽出急促和焦躁的意味來。

她仰起頭，對著潔白的天花板深深吸了口氣，又呼出，而後終於下定決心般接起。

很安靜，安靜到林歡顏以為自己沒接通電話，她又看了眼手機屏幕，確認自己是接通了電話的。

“程煜？”

這一次，她聽見了他變粗的呼吸聲，像是極力壓抑著情緒。

等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的人還是沒出聲，林歡顏只能自己開口問他：“你看見我的信息了吧？”

電話那端的聲音突變，林歡顏聽見呼呼的風聲。

程煜站在窗邊，窗戶大開，遠處的街燈亮著，路上很冷清，醉酒的人搖晃著走在街上，依稀有幾句臟話傳過來。

寒風吹入屋內，帶走室內的暖氣，寒意幾乎滲透進他的骨髓，他握著手機的手都止不住顫抖。

他幾次張口，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喉間像是梗著什麽，讓他無法出聲。

耳邊是林歡顏的聲音，她在問他話。

“什麽意思？”終於沖破那一層桎梏，程煜艱難開口，“信息什麽意思？”

林歡顏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揚起一個程煜並看不見的笑：“就是字面意思啊，我們分手吧。”

風輕雲淡的語氣，只有當事人才知道說出來有多麽艱難。

程煜閉上眼睛：“為什麽？”

“是不是我最近太忙，冷落你了。等我……”

話未說完，被林歡顏出聲打斷。

“程煜，我好累啊。”她說，“你也很累了吧？”

……

公寓只配有一間浴室，李源在進屋後就先進去快速沖了個澡。

等洗完出來也沒見程煜在客廳，他料想那家夥鐵定又是躲在房間裏跟林歡顏視頻。

他走到程煜房間門口，象征性地敲敲門。

“誒，我洗完了，你抓緊時間去洗啊。泡了面也不吃，在裏頭幹什麽呢？”

無人回應他。

他又喊了聲：“你再不吃你那面可就坨了啊！”

還是沒人應他。

房間門沒有關嚴實，李源悄悄推開條縫，探頭往裏看去。

“我可進來了……”

“啊”字在看清房間裏的人的動作後卡在了喉嚨裏。

李源幾步上前，問他：“你幹什麽這是？大晚上整理什麽行李？”

程煜沈默不語地繼續將衣服裝進行李箱。

待裝好後他站起身，拉著箱子就往外走，仿佛屋內站了個透明人。

李源從來沒見過程煜這個樣子，整個人像是陰沈到極點。他平時嚴肅時看起來是挺冷的，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像是壓抑著，隨時要爆發。

待人都消失在門邊了李源才反應過來，一把上前攔住人。

“你去哪兒？”

程煜盯著他，冷冷吐出兩個字：“回國。”

“回國？”李源驚詫不已，“這個點你回什麽國？”

程煜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看向李源：“你別管。”

他這滿不在乎的態度瞬間點燃了李源。

“我別管？程煜，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李源說，“實驗的最緊要關頭，核心成員擅自脫離，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程煜垂著眼：“管不了那麽多了。”

“什麽叫管不了那麽多了？你自己努力了多久，團隊努力了多久，是你一句管不了那麽多就可以解決的嗎？”李源氣極，“你是瘋了嗎？”

“是，我是瘋了。”程煜喃喃道，重新擡頭，“你走開，別攔著我。”

李源很堅決：“你瘋了我還沒瘋，你今晚給不了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我是不可能讓你離開的。”

他垂著眼看李源，啞聲：“林歡顏要跟我分手……”

李源沒想過這個原因，楞了一瞬後迅速反應過來，“所以你就因為這個要回國？就因為她要跟你分手？”

程煜閉了閉眼：“是。”

“真是瘋了！”李源低聲咒罵了一句，暴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來回走幾步，而後轉身揪住程煜的衣領：“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離開是什麽後果？”

李源覺得自己心裏頭燒著一把火。一直以來，他都當程煜是自己的競爭對手，雖然他知道自己其實差他一截，但是不重要啊，有個人在前頭跑，他看著也有動力，這樣就足夠了。

兩人已經一起跑了長長一截路，眼看著就要跑到終點了，結果那個一直領先的人說他不跑了，他棄權了。

李源見不得他這樣。

“是，你有你的愛情。你程煜為了愛情可以什麽都不顧，可是你想沒想過自己是什麽身份？你以為到這裏你只是你自己嗎？你身後是市一院！你本人代表了市一院！你這樣一走將醫院的臉面放在哪裏？難道要人議論說，中國來的那個醫生，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居然在實驗最緊要的關頭丟下所有人一走了之，將所有人都玩弄一番？”

李源嘲諷地笑笑，“你將你的事業放在哪裏？你的職業追求呢？你就為了你的愛情什麽都不要了是吧？如果是這樣那你走吧。你走，拋下你自己多年積累的一切，準備被醫學界的人恥笑，讓市醫院也一並被恥笑，讓你的倒黴同事我——李源，留在這裏被實驗室的人恥笑！”

“你要是覺得這一切都不重要，那你就走！走了就別再回來，也別再讓我看見你，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我一定會狠狠揍你就這個混蛋一頓！

站在他面前的人身子僵住了。

李源可以看見他因為極力忍耐而繃起青筋的手背，看見他漸漸紅透的眼眶。

最終程煜沈默著轉身拉著箱子回了自己的房間。

李源知道，他聽進自己的話了。

到後半夜，李源一直想著自己說的話，想著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他知道程煜有多喜歡林歡顏，每天從實驗室回來明明都累得跟狗一樣了，連眼睛都不怎麽能睜開，但他心裏還是惦記著林歡顏，要跟她聊一會兒天才能睡。

他也知道程煜每天早上都早早起來，就為了能抓緊點時間跟林歡顏視頻，因為一旦去醫院了就真的沒什麽時間了。

林歡顏生日那陣子，他每天看著程煜笑得跟二百五一樣，程煜沒和他說，但李源知道他一直在心裏計算著還有幾天能回去。後來沒能成功回去，他終日愁眉苦臉的，還說自己是不是太混蛋了，給了人家希望又讓人希望落空，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希望落了空。

李源翻來覆去地有些睡不著，最後決定起身去上個廁所。

只是人剛走出房間就被嚇了一大跳，客廳裏有個黑影，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

他差點以為是什麽臟東西，大叫一聲後“啪”地一下按亮燈。

不是什麽臟東西，是程煜。

李源走前去，問：“你大晚上不睡覺坐在這裏準備嚇死人嗎？”

程煜仍舊沒動，像座雕塑一樣。

李源推推他。

一動不動的人終於擡起頭來，只是眼眶通紅，像是得了紅眼病一樣。

程煜緊緊抓著自己手裏的手機，自言自語般：“我打不通她的電話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