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歡顏回到景潤已經是兩個鐘後的事兒了, 她的情緒有些收不住，在機場緩了半天才平靜下來。

蘇女士和林教授見她那樣都不太放心，說要不最近還是回碧水灣住吧，別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

林歡顏拒絕了他們的提議, 一來碧水灣離電視臺遠, 她上班不太方便, 二來她也不想讓爸媽操心, 她怕自己藏不住情緒, 讓他們看了擔心。

她說沒關系的, 她很快就會適應啦，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像往常那樣打開家門，在門邊定定地站了許久，環視著這間他們一起生活了好幾個月的屋子。

屋內擺設還是如往日那樣。

客廳的小茶幾上擺著一束黃澄澄的太陽花，是他今早特地去買的，他親手插進她買的花瓶中, 此刻花瓣正熱烈地綻開著, 像是永遠都不會枯萎。

只是時隔半天，買花的人已經坐在了飛往異國的飛機, 並且很久都不會再回來了。

進門前她自以為已經做足了準備，可真當面對只有自己一人的家時，她才知所有的心理準備都是徒勞。

而她知道, 這還只是開始, 她需要適應的遠不止這些。

她深吸口氣, 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家門，而後開始找事情轉移註意力。

她企圖收拾一下屋子, 只是看了一圈後發現好像沒什麽需要收拾的。

程煜是很註重生活品質的人，他習慣將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 定期叫家政阿姨上門大掃除，因此屋子也總保持著幹凈整潔。

林歡顏茫茫然在客廳坐了會兒，最終打消了收拾屋子的念頭。

生活好像突然間就變得一片空白了，她一時竟想不起自己以前一個人時是如何度過的。

晚餐是外賣解決的，一份炸雞套餐，還未拆盒香味便在屋內飄散，只是入口卻覺味同嚼蠟。

林歡顏已經許久沒吃過這些炸物。

程煜在時會管著她，像炸雞、串串這種高油高熱量東西很少讓她吃，他覺得不太健康，她體質本就不算好，腸胃也弱，吃了經常肚子不舒服。

如今他人不在，她便想著放縱一把。

這是林歡顏的一個小毛病。

她從小到大都這樣，很難接受分離，所以總需要做些什麽來沖淡那點分離帶來的不適感。

只是這次，這種方法好像也不太奏效了。

她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覺得食之無味，又不想浪費食物，只能食之無味地往嘴裏機械地塞著食物，一雙眼盯著電視的屏幕。

電影已經放了一大半，可她還不知道到底講了什麽。

她只是需要一點聲響，好讓這個家不那麽安靜。至少，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響……

熱鬧過後的寂靜仿佛會蠶食人的心臟。

白天還不是最難熬的，夜裏才是。

程煜的航班不是直飛，中途需要轉兩次機。期間，他們有過聯絡。

第一次是他在酒店時打過來的視頻通話。

屏幕裏的人眼睛布滿紅血絲，卻還是關切地問她吃了沒，吃了什麽。

林歡顏撒了謊，說自己吃的餃子，又問他吃的什麽。

說不上什麽感覺，分別不過幾個小時，再看著屏幕裏的人林歡顏卻突然覺得有些許陌生。

大概是因為兩人很少視頻，平日裏都能見面，用不著視頻，這乍一看他的臉屏幕裏放大感覺還怪奇怪的。

看著他略顯疲憊的臉時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只是催促著他先趕快休息吧，飛機上不好睡吧，脖子會不會痛呀。

程煜微笑著一一應答，還想再說些什麽，對方卻一直催促他快去休息吧，不然到了會好難受的。

迫於無奈，他只能妥協，說好吧，那你也要早點休息。

林歡顏點頭說好。

電話一掛斷，一直靠著床頭的人終於長出了一口氣，眼眶也隨之迅速變紅。從接起電話看見他臉的那刻就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於決堤。

她倒在一邊的枕上，屋內沒一會兒便有破碎的哭泣聲傳出。

可怎麽辦才好啊，就那麽一會兒的時間，她便想他想得不行了，只是隔著屏幕看一眼便想要哭。

也是在此刻，林歡顏才意識到異國戀遠比自己想的還要折磨人。

太陽去哪裏了呢，怎麽她的眼睛總是在下雨？

她抱緊他的枕頭，蜷縮著身子，在殘留著他身上味道的床鋪上閉上眼睛。

一夜無夢。

第二日醒來時林歡顏下意識地伸手想觸碰身旁的人，卻一下落了空。

她“噌”地睜開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程煜已經不在了，往後的每一天，她都需要一個人睡覺，再一個人醒來。不會再有人在她耳邊說晚安、早安。

心裏空落落的，但她還是逼迫自己打起精神來，只是一天的工作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張樂看出她的異常，關切地問：“你今天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怎麽看起來精神這麽差？”

林歡顏搖搖頭，說：“沒什麽，就是昨晚沒睡好。”

因為張樂的話，林歡顏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反省，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她不能因為個人私事影響工作，她不允許自己犯這樣的錯。

她開始努力調整狀態，適應只有一個人的生活。

她買了兩本新的臺歷，夜晚時在日歷上畫下第一個紅叉叉，只要畫上七百多個叉叉，他們就可以不用再分隔兩地啦！

洗完澡出來後她收到程煜的短信，很短，只有兩個字 ：【到了】。

她給他回：【好哦，我剛洗完澡，你是到機場了還是到公寓了？】

他沒立刻回她的消息，她猜測他應該是在忙。

到入睡前，他打來視頻，林歡顏深吸了口氣才接通。

入眼還是那張臉，眼底紅血絲比他們上一次通話時更重，想來是飛機上沒睡好。

長途飛機總是傷神。

程煜叫她：“顏顏。”

林歡顏側躺著，輕輕地“嗯”了聲，問他：“到公寓啦？”

他將攝像頭翻轉，入眼是燦爛日光。

兩邊隔著十二個鐘的時差，她這邊已經入夜，他那邊正是白日。

林歡顏在鏡頭裏看到了他公寓的全貌——

臨街，裝修很簡約，白墻、木地板，屋裏家具還算齊全，公寓一共兩個房間，一個他的，一個李源的。

他舉著手機讓她簡單參觀了下，期間李源還入了幾次鏡，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和她說：“林妹妹。你放心，我回幫你看好這家夥的，要是他不老實，我就跟你打小報告。”

林歡顏笑著說：“好啊，他要是敢偷看別的美女你就告訴我，我打飛滴過去揍他！”

李源點點頭，說：“好，那等你到來前我會先幫你控制好他的。”

有李源這麽一打岔，林歡顏覺得沈重的心情好了許多，有這麽一個人在他身邊，她覺得他應該不會覺得孤單。

程煜簡單讓她看了下公寓的樣貌後便回了房，關上門的那一刻他便卸了力氣，懶散地靠著門，看著鏡頭裏的人低聲說：“想你。”

很簡單的兩個字，林歡顏卻瞬間紅了眼眶，偽裝的堅強在此刻破功，哽咽著說：“我也很想你。”

很想很想，進家門的時候想他，吃飯的時候想他，睡覺的時候想他，醒了想他，工作的時候也在想他。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林歡顏長得白。眼眶一紅便格外明顯，程煜看著屏幕那端漸紅的眼眶，伸出一只手，輕輕點了下她的眼睛，好像那樣就能觸碰到一樣。

指尖觸碰到只是冰冷的屏幕，如今他們遠隔重洋，隔著日夜顛倒的十二個鐘的時差。

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幾下，他艱難擠出一句：“別哭。”

別哭，我抱不到你。

別哭，沒辦法幫你擦眼淚。

別哭，我很心疼……

林歡顏胡亂地擡手去擦自己眼角的淚水，卻沒成想越擦越多，最後索性放棄，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臉。

她不知道，在她蒙上臉的那個瞬間，程煜也飛快地擡手蹭蹭自己的眼角。

愛情啊，怎麽會這麽磨人？

程煜在休息了一天倒完時差後迅速開始投入工作。

他們公寓離醫院不算遠，走路大概十五分鐘，每日他和李源在公寓簡單解決完早餐後便一同步行去醫院。

與國內上班不同，他們在這裏沒有操刀的權利，只是加入醫院臨床觀摩手術過程、參與科室大小會議以及進行學術交流等。

但只是這樣也已經足夠忙碌了。

到了新的地方，需要適應和學習的地方都很多，好在他的適應能力一向強，不管放在哪裏都能快速適應周圍環境。

相比起他，林歡顏的適應能力明顯要弱一些。程煜差不多離開半個月，她才逐漸重新適應一個人的生活。她不再會看見他的臉就想哭，一個人在家時不再會覺得空蕩蕩。只是偶爾還是會在夜晚時感到孤單，想念他溫暖的懷抱。

兩國隔著十二個鐘的時差，可聯系的時間並不多，幾乎是硬擠出時間來聯絡。

程煜起得早，他那邊六點時林歡顏剛好是下班回到家的時間，兩人一般能在這個時候抽空視頻一下，到七點他就要去醫院了，而國內也已經入夜。

到醫院後很忙，他只能抽空給她發消息，但往往說沒兩句話就會被叫走去幹別的事情，所以往往是他回了消息林歡顏到第二日才會看見。

他們仍舊保持著每日向對方分享自己的生活的習慣。

林歡顏在他離開的第三個月終於成功地拿到了駕照，她歡喜地跟對方分享這個消息。

彼時程煜剛起床刷完牙，聽見這個消息後由衷地讚揚：“林記者終於是有證的人了，很棒，為你感到開心！”

剛拿到證，林歡顏還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對著鏡頭翻來覆去展示自己的駕駛證，臭美道：“哎，怎麽有人連駕駛證上的照片都這麽好看啊，不愧是林歡顏！”

程煜笑笑，伸手按了下截屏，將她得瑟的小模樣存在相冊。

他問：“那為了慶祝我們顏顏好不容易拿到證，最近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嗎，給你買。”

林歡顏說：“你的卡不是在我手上嗎，我想買什麽就自己買了，你就不用操心啦！”

話是這麽說，但是林歡顏幾乎沒動過程煜留給她的卡，她自己的工資可以養活自己，再不然，她的小金庫儲備也還可觀，壓根用不上他的錢。

程煜不打算再問，決定自己物色。也本應他物色，只是覺得如果她最近有喜歡的東西話可以做個參考，既然他不說他只能自己做準備了。

他對林歡顏其實總有些愧疚，覺得自己不在她的身邊不能照顧她，也無法為她提供什麽情緒價值，金錢她也不要。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個只會畫大餅的渣男，什麽也做不到。

這種無力感深深壓在他的心頭，在面對著林歡顏每日的笑顏時會達到頂峰。

她看起來總沒心沒肺的樣子，從不說怪罪他的話，也從不抱怨他無法在身邊陪伴自己。但程煜料想她肯定一個人悄悄消化了許多情緒，有好幾次他都看見她悄然紅了眼眶，又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些別的話題轉移註意力。

起初程煜還會問她習慣嗎，有沒有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到後面變得不敢再問，因為有些事不提還好，提了好像更為糟糕，只是徒增傷感。

林歡顏也會問他工作如何，同事好相處嗎，周末有去哪裏玩嗎，他也只報喜不報憂。

他們努力維持著一種平和，誰也不忍心去打破，去直接面對無法陪伴在對方身邊的無力感。

在對方都不知道的時刻，兩個人的手擡了又擡，一遍遍觸摸著冰冷屏幕裏的臉。

林歡顏在拿到駕照的第二天鼓起勇氣開著她的mini小可愛上了路。

她還不敢開得太快，一路上幾乎是龜速被後面的車按了無數次喇叭，更有甚者直接超車追上來，降下車窗罵她。

林歡顏也降下車窗歉疚地跟人解釋她是新手上路，不好意思。

不得不說，臉有時候還是有點用的。大多數人在她降下車窗的那刻就換上了另一副神色，微笑著說沒關系。還有幾次，人家還搭訕，直接問她可以加個聯系方式嗎。

她搖搖頭，說抱歉，男朋友管得嚴。

她將這些事說給程煜聽，程煜嘆氣，說：“女朋友魅力太大了怎麽辦啊？”

林歡顏彎彎唇，假裝苦惱：“可是怎麽辦，她的心已經被一個叫程煜的男人偷走了，要不回來了。”

又過了三個月，北城已經入冬，林歡顏的生日也快到了。

日歷本上她生日的那天被圈了個圈，她畫了一個又一個紅叉叉，終於快要逼近生日那天。

她的心情變得一天比一天雀躍，只因程煜說他會在她生日的前天回來，他們在一起後她的第一個生日，他說想陪她一起度過。

其實在此之前林歡顏有提過飛過看他，只是程煜說自己工作太忙了，他害怕她過來的話會沒時間陪她。再者，北城到他們那兒要花上一天半的時間，還不是直飛，他不忍心看她來回折騰，還是等他回來看她吧。

林歡顏只好作罷。

同月，程煜加入了那邊的一個實驗室，開始做科研。他變得比之前更忙，每日都幾乎是在深夜才回到公寓。

他會在回到公寓後擠出點時間和林歡顏視頻。林歡顏不忍心看著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還要強打著精神和自己視頻，總催促著他趕快去睡覺。

於是兩人的溝通時間又變得更加少了。

但是都不重要，只要想著他能回來陪自己過生日，林歡顏就覺得一切都沒關系。

生日禮物是提前郵寄過來的。那日她還在辦公室，接到快遞員的電話，說她有個國外寄來的包裹，太大了，幫她放在保衛室了。

她說好，下班後她去保衛室拿到了那個包裹，確實很大，保衛幫她抱進後備箱。

包裹很重，她抱回去的時候廢了好一番力氣。

到家後她迫不及待地開箱，大大小小的幾個盒子塞滿了整個箱子。

她一樣一樣拆開——

一條重工深藍色絲絨長裙，裙身上鑲著細鉆，在燈光下有種波光粼粼的效果。再然後是一雙高跟鞋，一個新款包包，都是搭配著裙子買的。

他的眼光一向很好，林歡顏對這份生日禮物無比滿意，想著等他回來那日就穿這一身去接機。

除了這幾個大物件外，還有幾個小盒子，是些首飾之類的，還有他在當地淘的有趣小物件。

等全部盒子拆完，她才發現壓在最底下的一張賀卡，賀卡上只有短短兩句話——

“祝我們顏顏小公主生日快樂！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說。”

林歡顏在看完的那刻就無聲地捂住嘴，眼中迅速積攢起濕意。

他叫她小公主誒，這還是第一次……

她滿心歡喜，堅持在日歷本上畫下一個又一個叉，只專心等著程煜回來。

只是誰也沒想到期待已久的重逢會泡湯。

實驗進展到關鍵時刻，程煜無法脫身，教授遺憾地拒絕了他的回國申請，希望他能推遲些時日再回去，到時他一定會給他批假，讓他和女朋友團聚。

他不知該如何跟林歡顏說這個消息，畢竟她是那樣歡喜，在電話裏就已經一日一日地倒計時。這樣的消息對她而言實在殘忍。

在林歡顏當天掰著手指頭欣喜地說還有五天時，他無奈地閉著眼開口：“顏顏，抱歉，我恐怕不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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