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瞬間, 周遭的人好像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空氣都變得粘稠。

彎著腰的人在那人出聲後站直身子，眼中的愕然一閃而過，快得沒人發現這份異樣。

眾人的目光落在他倆身上, 臉上都帶著探究的神色。

“好久不見”, 是個耐人尋味的詞, 再加上兩人是校友, 個中淵源, 足夠大家腦補一場大戲了。

只是當事人的反應很平靜, 程煜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好久不見”，很是客套的語氣，跟平時和大家夥說話沒什麽不同，甚至連熟稔都談不上。

眾人心中暗自感嘆想多了，兩人估計也就是以前認識而已。

小小插曲很快過去，季年又輕咳一聲：“給你們介紹一下, 這是秦霜秦醫生, 今後將跟我們一起共事，大家先互相認識一下。”

季年只是引秦霜來給大家認識一下, 介紹完後就離開辦公室。

門被輕輕帶上，一眾人趕忙湊近，七嘴八舌地問秦霜之前是在哪裏工作的, 是不是A大畢業的, 秦霜微笑著一一回答。

程煜自始至終沒參與他們的話題, 聽了幾句便就繼續俯身制定手術方案。

說到A大，話題不免又繞到程煜身上, 畢竟是同個學校畢業的，再加上兩人剛才的那番話, 話題兜兜轉轉又繞到秦霜怎麽跟程煜認識上。

他們這個科，要說私下裏什麽精神最突出，那必定是八卦精神。

上班已經如此折磨人了，不靠點八卦振奮一下精神真的很難堅持。

眾人問完目光聚集在秦霜身上，而秦霜的目光卻落在不遠處彎著腰的人身上。素凈的白大褂沒能掩住他身上出眾的氣質，反倒將人襯托得更加出塵，像是不染紅塵，高高在上，受世人仰望的神明。

他自始至終都沒參與話題，連目光都只是在她出現時有過短暫停留，而後便專心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外界紛擾，自與他無關。

秦霜的記憶一下拉回到二人初遇時，那時的程煜和現在無二，身上帶著股清冷又疏離的氣質，經過多年的沈澱，那份清冷疏離之感絲毫未減，反倒愈加濃厚。

她眼中有轉瞬即逝的落寞，心裏暗嘆他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只需一眼就能擾得人心神蕩漾。

大家的目光仍舊落在她身上，她勾了勾臉側的頭發，將頭發別至而後，換上妥帖笑意，說：“我跟程醫生算是同門。”

徐真率先發出一聲驚呼：“哇塞，居然是同門！能不能悄悄問一句，程醫生學生時代是什麽樣的啊？你們實驗室門口熱鬧嗎？”

秦霜目光若有似無落在程煜身上，恰好對上他扭頭看過來的目光，她心下一顫，笑說：“這個問題你們不應該問程醫生本人嗎？他就在這裏。”

“害，能問得出來就好咯，程醫生嘴巴上了鎖，只在聊正事的時候才會開鎖。”

秦霜配合地捂嘴笑了笑，讚同地點點頭，“你這麽說倒也沒錯。”

一旁一直保持緘默的人終於出聲：“我可都聽得見，下次議論我記得小點聲，或者趁我不在再說。”

徐真吐了吐舌頭，笑說：“程醫生，我以為你已經習慣了呢。”

“保持沈默只是不想你們討論得太起勁。”他目光掃過人群，指節搭在桌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下，“散了吧，繼續工作，還沒到下班時間。”

“哦，散了散了。”

“八卦時間結束。”

大家聚得快散得也快，沒一會兒就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餘下秦霜一人站著，也不知該幹些什麽好，明天才是她正式報道的時間，其實現在走也行的，但她又不甘就這樣離開，一時也就尷尬地矗立在中央。

程煜目光掃過她，終於再次開口，是讓她做選擇，“你是想離開還是留下？”

秦霜楞了楞，他這話剛好順了她的意：“留下吧，看看你們在討論什麽。”

“那過來吧。”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直到有人說了聲“下班時間到”，周遭的氣氛瞬間又重新變得活躍，有人說著準備去吃一頓好的，有人念叨著得去學校接孩子，有人笑說又要回家聽老媽念叨了……

人間百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

初步的手術方案已經制定好，程煜見時間到了也不再留人。

他回自己辦公室換好衣服，準備出發去接林歡顏，出來時卻碰到不速之客。

秦霜倚墻站著，見他出來揚揚眉，“一起喝杯咖啡嗎？”

程煜沒想到她會在這裏，腳步頓了下，視線在她身上停頓一瞬 ，而後客套回道：“抱歉，我有事。”

秦霜早已料到會是這樣，但也沒想過他會拒絕得如此幹脆，她又問：“那改天？”

程煜楞了下，答：“不太方便。”

“聽說你談戀愛了？”他如此幹脆，秦霜也不再遮掩。

“是，所以不太方便。”他說完就轉身，欲離開。

秦霜再次叫住他：“只是同學敘舊也不方便嗎？”

身子轉至一半的人再度回過頭，夕陽餘暉鐫刻出他深邃五官，程煜看她一眼，不鹹不淡道：“我們之間的關系不太適合敘舊。”

一句話就讓她失神，等再回過神來，高大身影已經快要消失在走廊 ，秦霜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啞然失笑。

還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啊。

她垂下眼，無奈地輕搖了搖頭，內心問自己：秦霜，你後悔嗎？後悔當初沒抓住這個男人嗎？

答案無從知曉，談不上後悔，只是再看見時仍舊有一絲感慨，比起後悔，不如說惋惜更多一點。

前任依舊優秀，比當初更甚，如果說當年的程煜只是初露鋒芒，那現在的程煜就是鋒芒畢現，光芒閃耀，臉沒長殘，身材也沒走樣，前途一片光明，說不惋惜也是假的。

風乍起，那人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她攏了攏衣襟，擡步離開。

有些人真是一旦錯過就再沒可能了。

不過拒絕了也好，說明他很有原則，不會跟前任糾纏不清，她的白月光還是白月光，沒掉到地上變成爛泥。

下一瞬，她又在心裏暗罵自己一聲：秦霜，你是不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被人拒絕了還那麽開心？

程煜在電視臺接到林歡顏後兩人一起去超市，前幾天答應了她要給她做好吃的，不能食言。

不巧的是林歡顏今天穿了雙新鞋子，鞋子有點磨腳，到超市沒走幾步腳後跟就疼得慌，估計被磨破了。

程煜一直走在她身後，見她走路姿勢奇奇怪怪的，關切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林歡顏回過頭，擡起腳跟，皺眉道：“新鞋子，有點磨腳。”

話語間，身旁有人推著一輛車經過，是超市用來運貨的小推車，上頭是平平的鐵面，兩人目光不約而同地在車上停留。

“要坐嗎？”他突然出聲。

林歡顏指了指那車，問：“那個？”

程煜一本正經答：“嗯，那個。”

“可是，那是運貨的……”

“沒關系，它即將載上最貴重的貨物。”

他的神色認真，林歡顏出聲勸阻，想打消他的念頭：“人家不會借給我們的，我沒那麽嬌貴，還能堅持，再不然我去買雙拖鞋換上。”

程煜目光落在她通紅的腳後跟上，沒有遲疑，徑自朝工作人員走去，兩人一番交涉，最後林歡顏眼睜睜看著他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車子，推著向她走來。

到她跟前時他指指前面，“上來，面向我，抓著那根桿子。”

林歡顏震驚，“你怎麽說服人家的？”

“刷臉。”

“刷臉？”

他抿唇笑笑，不再開玩笑，誠實道：“我跟她說我女朋友腳受傷了，我借來推推她，要是弄壞了我會賠償。”

“這麽好說話？”

“確實挺好說話的。”他淡定道，繼而又示意她上車。

林歡顏躍躍欲試，在車上蹲下，蹲下後才覺得有些囧，又想站起身來，被程煜按下，隨後他從口袋裏摸出個沒拆封的口罩。

“不好意思的話戴上，只有我認識你。”

她的目光四處掃視一番，見沒人留意他們這個方向，飛快將口罩戴上，過程中對上那個將小推車借給他們的阿姨的眼神，目光很是熱切地落在程煜身上。

還真可能是刷臉借的……

戴好口罩後她擡手指揮：“沖啊！”

一聲令下後車子快速躥出，嚇得她緊緊抓住那根桿子，只有幾秒，程煜便降下速度來，和緩地推著她穿梭在貨架旁。

“太多人了，不安全，沖幾秒讓你感受一下就好。”

林歡顏仰著頭看他，看見他線條明朗的下顎，抓著扶手的那只手青筋繃起。

她蹲在一方小小的天地裏，恍惚間有種自己就是他心愛的公主的感覺，而他是那個帶著公主沖鋒陷陣，所向披靡的騎士。

到最後，林歡顏懷裏已經抱滿了零食，全是她愛吃的，選購完她喜歡吃的東西後他去找來輛購物車，將東西都放進購物車裏，而後伸手將她拉起來。

蹲了有一會兒，腿有些麻，她又靠著他緩了會兒。

程煜去還車和選購食材的時候她就站在超市門口等他，見人結賬出來後忙走到他身邊。

一只手被他牽住，他按按她的手心，從袋子裏掏出雙拖鞋放在她身前，跟她示意：“扶著我的肩，擡腳。

說到底還是公眾場合，林歡顏不好意思太放肆，擺擺手道：“我能堅持的，也沒那麽痛，等會兒就坐電梯啦！”

他卻不容抗拒地蹲下身，按住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利落地給她換上拖鞋。

等換好後林歡顏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幸好剛才沒把口罩摘下來，她已經看到好多人在看著他們了……

身為當事人之一的程煜倒是比她坦蕩得多，面色如常地站起身。

等回到景潤，車子在停車場停下，他率先下車，而後提著袋子在她身前蹲下身，寬闊肩背展露在她身前。

林歡顏好笑地拍拍他的肩，“你太誇張了，只是破個皮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腿瘸了呢。”

程煜回過頭看她，目光如水，“想背背你，我的背現在不用什麽時候用，等老了想背都背不動了。快點，上來。”

他的話著實令人心動，林歡顏不再拒絕，順從地趴在他背上，他輕輕松松站起身，順手將車門關上。

他手上還拎著超市買的東西，還要背她，林歡顏怕他吃不消，提議：“要不我來拿東西吧？”

他偏過頭，“不用。”

昏暗光線中，她緊貼著他的背，心裏那點面對昏暗環境的不適感徹底被驅散。

地下停車場空曠，依稀回蕩著兩人的說話聲——

“你肩膀好寬。”

“寬點不好嗎？”

“挺好的，感覺八十歲還能背我。”

“恐怕不太行，老了骨頭會變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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