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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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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尊者開辟的小洞天,我以法陣將其入口連接於扇面之上,雖可暫時躲避桑岐,但非長久之計。我不知道他實力深淺,若是有法相之力,他便能撕扯出空間縫隙進入此間。”

暮懸鈴臉色煞白,道:“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可怕。這些年,他一直隱藏真正的實力。”

“他故意引開謝雪臣,應該沒有與之正面匹敵的實力。”南胥月面色凝重,低頭思索,“我們只需要撐過一時半刻,謝雪臣殺了那頭魔蛟,桑岐便會鎩羽而歸。”

“那頭魔蛟不簡單。”暮懸鈴面露憂色,“那本是一頭妖蛟王,被桑岐打敗後,抽筋鎖魂,煉成了法器,它虛實合一,極難對付,謝雪臣幾日前才以元神承下法相自爆之力,如今實力恢覆不足七成,我擔心他再次受傷,桑岐會趁機出手。”

南胥月楞楞看著她,忽然笑了出來。

暮懸鈴訝然擡頭,看著南胥月:“你什麽笑?”

南胥月無奈道:“到了此刻,你仍是在為他擔心。”

暮懸鈴睫毛輕顫,垂下了眼,無言以對。

南胥月輕嘆了口氣,溫聲問道:“你方才忽然臉色發白,是心口絞痛嗎?”

暮懸鈴點了點頭,道:“不知為何,忽然絞痛了起來。”

原先她也曾心口絞痛,以為是魔氣溢散的緣故,但如今已經散功,心口的絞痛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加劇了。

“我只擔心,這與桑岐有關。”南胥月撫上她的手腕,細細查探脈象,卻查不出究竟。

桑岐的手段令人難以猜測,南胥月對法陣的精通堪稱人族第一,但桑岐對魔氣的運用更是出神入化,這是南胥月作為一個凡人無論如何也難以碰觸的領域。

“南胥月。”暮懸鈴深吸了口氣,認真地看著南胥月的眼睛,正色道,“如果他再追來,你就不要管我了,他來捉我,絕不會是為了殺我,我不會有事的。”

“別說傻話了。”南胥月輕嘆道,“你魔功散盡,九死一生,被他捉回魔界,縱然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我早就習慣了,那是我的歸宿,與你無關,不該拖累你的。”暮懸鈴淡然一笑,“從魔界離開的這幾天,我就像做了一個美夢,夢醒了,也該回到現實了。”

南胥月想要說什麽,卻被暮懸鈴打斷了。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但是我不接受。”暮懸鈴看著南胥月眼底的悲傷,忍著強烈的愧疚和心酸,說出真心話,“你是我珍視的朋友,我不願意你為了我而受傷。”

“朋友……”南胥月明潤幽深的雙眸湧動著壓抑的情感,“原來如此。”

“你能走出灰暗,是因為你自己,不是因為我的無心之語。”暮懸鈴輕輕嘆了口氣,她不忍見南胥月受傷,不自覺地放柔了語氣,“我不值得你那麽喜歡。”

南胥月忽地低笑了一聲,暮懸鈴詫異地看向他俊秀的側臉,只看到他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似笑而非笑。

“鈴兒,方才在地牢之中,我似乎有些話還沒有說完。”南胥月忽然轉移了話題,暮懸鈴有些茫然地皺起眉頭。

南胥月微微仰起頭,雙眸漆黑幽深,像沒有星月的黑夜。

“你那時候說,你父親放過了害你的罪魁禍首。”暮懸鈴低聲說。

南胥月笑了笑:“倒也沒有全部放過,至少,薛氏死了。”

“啊!”暮懸鈴驚呼了一聲,“是被你父親殺了嗎?”

南胥月說:“她為南星曄頂罪,擔下了所有罪名,在我面前自盡了。”

南胥月始終難以忘懷的,是薛氏臨死時的眼睛,她是笑著的,她滿意了,她的兒子能得到一切,而自己只是死了,那已經很值了。

“我本來是憤怒的,因為父親不公和偏袒,但是那一刻,我忽然只剩下羨慕了。”南胥月淡淡笑道,“有一個人那麽愛他,甚至可以為了他欣然赴死。”

“而我這一世,都不會遇到這樣的人。”

南胥月也是後來才明白,那一絲失去的悔恨,是何時成為他的心魔。

在看到暮懸鈴對謝雪臣熱烈真摯的喜歡,不求回報的付出時,他才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麽。

他也覺得自己十分可悲可笑,他喜歡上的,是鈴兒這個人,還是喜歡她對另一個人的深情與無悔?

這世間最聰明的人,也堪不破情關,他只能遵循自己的內心,在此刻緊緊抓著她的手。

這一方天地陡然晃動起來,南胥月將暮懸鈴護在身後,沈聲道:“他來了。”

天空撕裂出一個黑色的缺口,一只蒼白的手自缺口中探出,魔氣四溢,空間搖搖欲墜。

南胥月面色凝重,他知道自己無法再支撐這個空間,而時間才過去半刻鐘。

空中的缺口豁然急速擴大,南胥月抓緊了暮懸鈴的手,忽然整座空間如同碎掉的瓷器一般四分五裂,暮懸鈴只覺身子一輕,和南胥月雙雙跌落在地。

他們仍在原處,而桑岐手中抓著一把揉碎的折扇。

“以一個凡人來說,你做得很不錯了。”桑岐不吝嗇誇獎,“所以我還是殺了你吧。”

暮懸鈴瞳孔一縮,她看到桑岐指尖微動,身體便先意識一步推開了南胥月,擋在南胥月身前。一個黑色手掌拍在暮懸鈴後背,哪怕桑岐臨時卸去大半魔氣,暮懸鈴還是被擊飛出去,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愚不可及。”桑岐皺了下眉,身形消失於原地,又出現在暮懸鈴身旁,伸手撈起重傷的暮懸鈴抱在懷中。

暮懸鈴渾身劇痛,無力反抗,但仍殘存著一絲意識,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道:“桑岐……你殺了他,我……就自盡。”

“呵。”桑岐冷笑道,“為了一個不喜歡的人,也能做到如此?你的命就這麽賤嗎?抑或是,你真的不想活了?”

長睫無力地扇動,她沒有回答桑岐的問話。

一股淩厲的劍意直追桑岐面門,桑岐神色一凜,消失於原地。

半身浴血的謝雪臣出現在桑岐面前,鈞天劍劍氣淩厲,絲毫不減。

竟然只用了半刻鐘就解決了魔蛟——桑岐心中驚駭。

“謝宗主看來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桑岐看到謝雪臣身上的血,若有所思,“嗯,為了趕來阻止我?”

謝雪臣沒有和他廢話,鈞天劍再起,速度如此之快,發出銳利的尖嘯聲。桑岐銀瞳瞇起,魔氣在身前結成盾牌,身形忽閃,已在十丈之外。

謝雪臣窮追不舍,腳下鮮血滴滴落入雪中,宛如紅梅。

“謝宗主,現在你是強弩之末,真要打,你未必是我的對手。”桑岐的聲音遠遠傳來,“為了暮懸鈴,和我生死鬥,值得嗎?”

謝雪臣抿著唇不語。

那頭魔蛟在法陣的加持之下,實在難以對付,虛實相生,難以對付。謝雪臣心中擔憂暮懸鈴安危,想要速戰速決,便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拼盡全力,將整頭魔蛟都納入攻擊範圍之內。

找不到實處,就把全部當成實處來打。

玉闕天破陣催發到極致,他以身入陣,拼著兩敗俱傷,將魔蛟斬於劍下,立刻便趕到城內尋找暮懸鈴。

但還是遲了一步,讓桑岐劫走了暮懸鈴。

“謝宗主。”桑岐的聲音滿懷惡意,“告訴你一件事,小鈴兒是奉我之意接近你,目的是得到玉闕經,她從未真正喜歡過你。”

謝雪臣一劍破空,刺中了虛空之處,劍尖滲出了一絲血。

桑岐的身形顯露出來,臉色發白,銀瞳閃過異色:“你不信我說的?”

他非但不信,還趁機找出了他的所在。

謝雪臣鴉青色的長發因靈力激蕩而飛舞,長劍金光落入鳳眸之中,發出懾人的光彩。

卻在這時,虛空之中打開了一個圓形的通道,其中隱約可見緋色之月,桑岐松了口氣,後退一步,身形閃入通道之中。謝雪臣身形如電追上,不惜拼著重傷之軀身入魔界,然而一團黑影驟然出現,擋住了通道。

黑影化為人形,是一個似男似女的魔物,正是欲魔。

謝雪臣被阻上一息,便徹底跟丟了桑岐。

欲魔有些委屈和害怕地對上殺氣騰騰的謝雪臣,整個魔都抖了起來。他既垂涎謝雪臣的美色,尤其是白衣浴血的劍神,別有一番淒美壯烈的滋味。他吞了吞口水,又無法控制自己對力量的恐懼。

主驚憂怖的應該是癡魔,他是只會享受的欲魔,不該害怕的。

欲魔變幻出了暮懸鈴的模樣,陪著笑道:“謝宗主……”

話音未落,便被鈞天劍氣打成了一道黑煙。

謝雪臣冷眼看著通道消失之處,撐著自己的一口氣驟然消散,他身子一晃,從半空中跌落。鈞天劍化成一片金光小舟,托著他落於雪地之上。

身下的雪緩緩染成了紅色,一根白玉發簪自懷中落了出來。

他從面館贖回發簪,微涼的玉簪被掌心捂熱了,他想帶回去還給她,卻又私心地想留下來。

讓鈴兒留在擁雪城吧……

這個念頭一次次地在腦海中回響。

但是他還是留不住。

面對魔蛟時,他知道自己的選擇,鈴兒和擁雪城之間,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後者。

暮懸鈴於劇痛中蘇醒,後背處有如火燒一般灼痛,連著心肺也陣陣刺痛,讓她忍不住輕咳出聲。

“醒了。”桑岐的聲音由遠及近,黑色的長袍出現在視線之中。

“如果我不是撤了力,你恐怕已經死了。”桑岐冷笑了一聲,“怎麽,你不是喜歡謝雪臣嗎,難道又變心喜歡上那個瘸子了?”

暮懸鈴抿著唇不說話。

她此刻正躺在桑岐的丹室之中,放眼所及,是各種丹藥和法器,這是她過去七年裏最熟悉的地方,桑岐在這裏教會了她許多,也讓她痛不欲生。每一次魔氣濯體,都是一次酷刑。

桑岐在她身前半蹲了下來,捏著她細瘦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銀瞳中閃爍著惡劣的笑意:“看樣子吃了不少苦,這麽辛苦練了七年魔功,卻被謝雪臣打散了,我看你倒是樂意得很。”

暮懸鈴垂下眼,不願與他說話。

“孩子長大了,越來越叛逆了,師父說的話,也不聽了。”桑岐手上加重了力道,暮懸鈴白皙的臉頰上便留下了紅色的指印,她微微皺起眉頭。

“當初給你半日芳華的時候,我可跟你說過,接近謝雪臣,讓他喜歡你,但你不許動心?”桑岐嗤笑道,“看你這不馴的神情,似乎對我很是不滿。小鈴兒,不管怎麽說,當初也是我把你從明月山莊救出,還教了你一身本事,叫了七年師父,現在遇到喜歡的人了,就不認師父了嗎?”

暮懸鈴死死咬著牙關,忍著疼不吭聲。

“現在連話也不願意和師父說一句了啊。”桑岐嘖嘖搖頭,松開了對她的桎梏,“我知道你心裏恨我,這些年來,支撐你活下去的念頭,讓你撐過每一次魔功濯體之痛的力量,就是覆仇。”桑岐勾唇一笑,“你一直想殺我。”

暮懸鈴一驚,瞳孔收縮,僵硬地看著桑岐。

——他知道?

桑岐笑了,他緩緩直起身,修長的手按在暮懸鈴腦袋上,居高臨下微笑道:“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你以為那麽多的半妖,我為什麽收你為徒,僅僅是因為你資質好嗎?”

“為什麽……”暮懸鈴啞聲問道。

“因為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對你搜神過。”桑岐殘忍地笑了,他在她的神識中看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畫面,“我知道,你心裏藏著一個人,那個人為了救你而死,我甚至知道,那個人是謝雪臣,但是,你好像不知道。”

“你知道……”暮懸鈴渾身巨顫,眼淚奪眶而出,她憤恨地瞪著桑岐,“原來你什麽都知道,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瞞著你是嗎?”桑岐笑道,“這個問題有點蠢,你自己想想,我又為什麽要告訴你?”

桑岐一臉興味盎然,面含笑意:“這些年,你一直努力修煉,你想殺了我為謝雪臣報仇。而我,就喜歡看你努力的樣子,恨是一種強大的能量,心中的恨越強,能發揮出的力量也就越強。”

暮懸鈴無法理解桑岐的想法,他的心思太深了,他的惡意也太強了,他根本不是個人,也無法用人的心思去揣摩他的所作所為。

“你為什麽給我半日芳華,讓我救謝雪臣。”暮懸鈴問道。

“我告訴過你,為了讓你接近他,騙取玉闕經。”桑岐無奈地搖了搖頭,“我說真話的時候,總是沒有人相信。”

桑岐緩緩道:“如果當日在熔淵能問出玉闕經,那謝雪臣死就死了吧,但是問不出來,我也只好出此下策。我心想,你們有一段前緣,你對他又有救命之恩,他們自詡正道人士,不會殺救命恩人,只要你跟在他身旁,套出玉闕經的機會應該是不小的。”

“我並不想要玉闕經,我只想陪在他身邊。”暮懸鈴忍著心口絞痛,冷冷道,“讓你失望了。”

桑岐忽然大笑了起來,暮懸鈴錯愕地看著失態的桑岐,他捂著額頭,似乎聽到了什麽笑話,難以自抑地笑出了聲,半晌才放下手,露出微紅的眼角,看著暮懸鈴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一步一步走近,將暮懸鈴逼到了角落,蒼白柔美的手覆住她的眉心,一絲略顯冰冷的體溫讓她輕輕一顫。

“你不明白嗎?”桑岐輕輕嘆息,“他打散了你的魔功,卻把玉闕功傳給了你,鈴兒,他待你倒是極好啊。”

桑岐話音剛落,一股奇妙的靈力波動便在暮懸鈴眉心蕩開,就像一滴水滴入了湖泊,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她的身體產生了奇妙的變化,眼前仿佛展現了一個新奇而陌生的空間,那裏雲霧飄蕩,空曠寂寥,精純的靈力充斥四周,隨著她心念一動,那些靈力便向全身擴散開來,她仿佛沈浸在溫暖的泉水之中,身上重新充滿了力量。

這股力量……是謝雪臣的……

“原來這就是玉闕經的奧秘。”桑岐的銀瞳迸射出懾人的亮光,他興奮得微微顫抖,“我就知道,七年前他自毀神竅,怎麽可能修為不降反增,原來玉闕經,可以重鑄神竅!”

暮懸鈴震驚地看著如癡如狂的桑岐,她睜大了雙眼,許久才明白,謝雪臣到底做了什麽。

讓一個半妖擁有神竅,這是足以改變三界格局的決定。半妖生來便有修為,但因為沒有神竅和妖丹,註定無法更進一步修行,桑岐另辟蹊徑,修煉魔功,卻非正途。

暮懸鈴攥著衣襟的手顫抖了起來,眼中熱淚滾落下來。

原來他給的喜歡,不是只有一點點……

他散去她的魔功,是想她免受魔氣濯體的疼痛,也不用懼怕烈日灼燒,可以享受人世間的溫暖。

他傳給她玉闕經,是想她可以修道,不為長生,只為她能好好的活著……

可是他沒有說,她不知道。

他的溫柔,無人知曉。

第 26 章

暮懸鈴顫抖著手,撫上眉心溫暖之處。“我之前……沒有感受到它的存在。”

桑岐緩緩平覆了情緒,噙著笑道,“當時仙盟法相齊聚擁雪城,他大概是怕你擁有神竅之事被人察覺,才掩蓋了神竅的存在。不過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

“你如何知道的?”這也是暮懸鈴疑惑不解之處。

“你是否時常覺得心口絞痛?”桑岐從暮懸鈴臉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神情,勾唇一笑,“因為我在你心上種下了一種咒,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靈犀’。”

“心有靈犀一點通。”桑岐緩緩念道,“因此,無論你在哪裏,我都能感知到你的方位,你身體的變化,我也能隨時知曉。你被散功,被開啟神竅,我都比你更加清楚。鈴兒,我既然早知道你心戀謝雪臣,又怎麽可能不留後手。”

“所以你玩弄人心,布了那麽多局,都是為了得到玉闕經。”暮懸鈴輕咳幾聲,苦笑道,“現在你把我抓回來,也是同樣的目的。”

“我必須這麽做。”桑岐嘆息道,“修煉魔功,雖然提升實力,但仍然無法改變半妖的宿命,我的壽命即將走到終點,但是開啟神竅,我便能繼續修行,突破千年之壽,甚至更長。”

“活那麽久,又有什麽意思……”暮懸鈴不理解桑岐對長生久視的貪求。

“因為我還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完成。”桑岐眼中浮現狠厲之色,他低頭看向暮懸鈴,虛情假意地揉了揉她的發心,“借助靈犀,我能從你身上領悟玉闕經,只是你難免受一點苦。鈴兒,你終究還是我徒弟,雖然你恨我,但我也不會害了你。”

暮懸鈴冷笑一聲。

桑岐伸出左手,掌心托著一個黑色瓷瓶,他眼神一動,瓷瓶的瓶蓋便掉落下來。

暮懸鈴警惕地盯著那個瓶子,啞聲問道:“這是什麽?”

“這是讓你忘了痛的藥。”桑岐微微一笑,溫聲道,“是懸天寺的秘藥,名為悟心。懸天寺的行者晉升法相,必須舍棄一切俗世情愛,斷絕親情,舍小愛,成就無疆大愛,喝下這種藥,仍然記得俗世之事,身邊之人,但是回想一切,卻不再有愛恨情仇,心中再無波瀾。此藥極為難得,世間所剩無幾,我二十年前得了一瓶,重新煉制了這瓶藥水,卻和普通的悟心不一樣,只要在其中加上一滴血,你便只會對這滴血的主人忘情絕愛。”

“你所有的愛因謝雪臣而起,對師父的恨也是因他而起,只要忘了愛他,自然也不會恨我,你我師徒再無芥蒂,我才放心留你性命。”

暮懸鈴驚愕顫抖著看著桑岐逼近,搖頭道:“不,我不喝……”

“我是為了你好。”桑岐溫聲安撫道,“鈴兒,對人族動情,有害無益,人心最是多變,今日溫言軟語,明日便翻臉無情,師父是不忍心見你受傷。”

暮懸鈴被逼到了角落,她雙手緊緊捂著嘴,滾燙的眼淚滑落,打濕了手背。

“喝下之後,你對謝雪臣再無半點人世情愛,你只知道,你接近他,是奉師父之命,騙取玉闕經。”桑岐銀瞳中的笑意冰冷而殘忍,“他也會明白,自己被騙了,如果他由此生出心魔,倒是最好不過。”

暮懸鈴淚流滿面,哀求的眼神看著桑岐。

“鈴兒,你太軟弱了。”桑岐的眼神緩緩變得冷酷,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開了暮懸鈴的雙手,將她的手牢牢固定在兩側,桑岐扼住了暮懸鈴的下頷,逼迫她張開嘴。

鮮紅如血的液體仿佛有了生命,從黑色的瓷瓶口爬了出來,懸浮於空中,緩緩流向了暮懸□□中。

她嗚咽著奮力掙紮,卻被桑岐狠狠壓制住了,眼淚洶湧而出,無力阻擋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流入腹中。

很冰很涼,那股刺骨的涼意從腹部緩緩地擴散開來,幾乎將她凍住了。

桑岐松開了對她的桎梏,暮懸鈴渾身顫抖著伏在地上,幹嘔著,徒勞地想要吐出那些毒液。

“沒用的,一旦入口,便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桑岐輕笑道。

暮懸鈴捂著嘴,哽咽著,似哭似笑,似癲似狂,她緩緩擡起頭,眼眶通紅,感受到那絲涼意漫過心尖。

“桑岐,你愛過人嗎?”她啞聲問道。

桑岐的笑容漸漸斂去。

“她傷害了你是不是……二十年前,你斷了一臂,是因為誰?”

“閉嘴!”桑岐冷聲打斷了她,周身散發出恐怖的氣息。

暮懸鈴笑著,眼淚卻奪眶而出:“可是桑岐,你受過騙,受過傷,你也仍然不願意喝下悟心,為什麽!”

“你不想忘了她給過你的那點溫暖,哪怕可能是假的。”

暮懸鈴說:“我也不願意!”

徹骨的寒意凍結了她的全身,她閉著眼,含著淚陷入了昏迷之中。

與他初識的點點滴滴,這七年來反覆回味,她一天比一天想他,她也曾想過一了百了,身死道消,隨他而去。但是半妖死後沒有靈魂,碧落黃泉,她又上哪去找他?

為他覆仇的信念,對他的思念,支撐著她在魔界度過生不如死的七年,直到與他重逢。

他忘了她,沒關系,只要能看到他活著,她就很開心了。

她模糊的意識中隱約浮現謝雪臣的面容。

——魔族生性歹毒,妖族最會騙人。

——可是有一句話卻是真的。

——哪一句?

——喜歡你的那一句。

謝雪臣……

我沒有騙你……

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開來,回憶那麽鮮明,卻又褪去了所有的色彩,被一層層地冰封起來,他在她的回憶裏不再是特殊的存在,她再想起他,也不會有任何喜悅與疼痛。

——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她生來就沒有意義。

自有記憶起,她便是游走於人世邊緣的野獸,她動作靈敏,四肢強韌,耳聰目明,很小的時候便能輕易地捕獵到食物填飽肚子。她從附近的村落裏偷偷拿走別人不要的破衣服遮蔽身體,學著人族用火煮食物,甚至也學會了說話。她喜歡躲在暗處看他們生活,人族比山野裏的動物聰明多了,她還聽說,學堂裏的先生是最聰明的,於是每天早晨,她便會躲在學堂外的樹上,曬著暖暖的太陽,偷聽先生講課,到了散學後,她就興味盎然地看人族的小孩玩鬧。

她也想和他們一起玩,他們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那一天,她仔仔細細地洗過臉和手,把打滿了補丁的衣服收拾得整整齊齊,想要和孩子們一起玩。她以為自己也是一個人族小孩,但是她的出現,卻讓其他人受到了驚嚇。他們對著她的臉指指點點,說她一定是長得太醜,才會被父母扔掉。她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有金色的花紋,這是她和別人不同之處。一個高高壯壯的小哥哥過來推她,要把她趕走,她有點難過,只是輕輕撥開他的手,他不知怎的就飛了出去了。其他孩子都嚇壞了,他們尖叫著引來了大人,一個背著劍的中年人十分兇狠地拿繩子捆住了她,說她是半妖,作惡多端,傷害人命,要把她送去明月山莊。

從那以後,她便成了明月山莊的一名妖奴,戴在她腳上的鎖靈環編號零零,她沒有名字,零零便成了她的名字。

聽說前一個零零也是個半妖,死的時候六十歲。半妖的身體強於凡人,往往也有兩三百的壽數,但淪為妖奴之後,受鎖靈環的影響,還有日夜不停的勞作,他們往往不到百歲便會身亡。

身邊的妖奴大多長了一張麻木的臉,他們仿佛沒有了意識,不願意多說一句話,只是機械地履行總管的指令,以此來減少挨打,換取多一口糧食。

她當時年紀小,也許五六歲,也許七八歲,心裏總還向往著山野之間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偷偷溜走了幾回,但是因為鎖靈環的束縛,離開明月山莊超過三十裏,鎖靈環便會生出靈刺,狠狠地紮進脛骨之中,讓她鮮血淋漓,痛暈過去。

她被人抓了回來,被總管發配去做臟活累活,挑起重於自己幾倍的擔子,一步一步地走著,每一步都是一個血腳印。

“半妖力氣就是大,當妖奴最合適了。”總管揮著鞭子跟人閑聊,“也得虧有我們明月山莊看著,不然這些半妖在外面游蕩,可不知要有多少人受害。”

她撇了撇嘴,心想我又沒有害人。

最多只是拿了一點他們不要的破衣服。

總管說,半妖有人身,長出獸形有礙觀瞻,於是有些半妖被割了獸耳,被砍了尾巴。割掉獸耳的,便相當於聾了,砍了尾巴的,走路便也不穩。有次她奉命餵馬,被大小姐看到了她的臉,大小姐嚇了一跳,嫌惡地一鞭子抽在她臉上,讓她滾遠。總管賠笑道歉,打了她一頓,勒令她戴上鐵面具,不許嚇到人,若是讓他看到面具掉下來,便把面具焊在她臉上。

她嚇壞了,從此不敢在人前摘下面具。

她慢慢地學會了控制自己的妖力,不讓鎖靈環再刺進骨裏,右腳疼得久了,好像也就麻木了,隨著年紀一年年增大,她也逐漸習慣了那樣的生活。

她想,自己大概會和上一個零零一樣,在明月山莊渾渾噩噩地過上幾十年,再也不想說上一句話,最後無聲無息地死去。

直到六年後,她遇到了一個人。

她在風雪漫天時與他相遇,他問她冷不冷。

十幾年來,第一次聽到了這樣的問話。

她說,我是半妖,半妖是不會冷的。

他解開身上的裘衣披在她身上,用溫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凍得通紅的雙手,他什麽話都沒有說,幽深的眼中蓄滿了她看不懂的沈重。

回暖之時的刺痛與麻癢讓她明白,半妖也是會冷的,只是沒人在乎過,沒人關心過。

他輕輕摘下她的面具,沒有嫌棄她生得醜陋,覆著薄繭的指腹溫柔地撫觸她面上的妖紋,微笑著說,很美。

她頓時紅了臉。

他聽到她腹中饑腸轆轆的聲音,她難堪地低下頭,他卻抱著她,禦劍而起,讓他伏在她懷裏躲避霜雪,帶著她到了附近的城鎮,為她包下了整座酒樓,讓她吃了有生以來最為滿足的一頓飯。

她咬著筷子,得寸進尺地試探道:“聽說酒是人間美味……”

他輕輕搖頭,少年的聲線有絲動人的沙啞,十分果斷地拒絕了她無理的要求:“你還小,不能喝。”

“好吧。”她乖覺地點點頭,眼珠子骨碌碌轉著,有些忐忑地問,“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你……是不是想讓我做什麽事?”

他漂亮的鳳眸中浮動著柔和而溫暖的微光,溫聲道:“我只是希望你開心。”

她狐疑地皺起眉頭,一顆心懸了起來:“難道你……是我失散多年的親爹?”

少年愕然,隨即在她額上輕輕彈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希望如此?”

她有些遺憾地垂下腦袋:“如果是,倒也挺好。”

“為什麽?”

“那樣,你就會帶我走了吧。”她眼中流露出一絲向往,“你把我扔下這麽多年,總要補償我的……吧?”

“呵……”少年低笑了一聲,纖長的睫毛掩住了眼底覆雜的情緒,“那你想我怎麽補償你?”

“我想要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東西,住大大的房子,每天能睡兩個時辰!”她一臉憧憬地說出自己對美好生活的幻想。

“好,我帶你去。”他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你現在吃飽了,我帶你去買衣服,好不好?”

“好的,爹!”她甜甜地叫道。

少年失笑搖頭,牽起她的手,認真道:“不許喊我爹。”

“你又不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她不滿地嘟囔一句,“那我叫你什麽嘛……”

“除了這個,別的都可以。”

“那……叫你大哥哥好嗎?”

“……好。”

那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他笑著任她鬧,滿足了她許許多多的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那樣冷淡清俊的人,掌心卻是如此溫暖,他始終牽著她的手沒有放開。他笨拙而耐心地幫她綰起細軟的長發,心疼地為她擦拭身上的新傷舊患,他想用重劍萬仞劈開鎖靈環,卻讓她疼得渾身直顫。

“鎖靈環尋常外力難以破壞……”他皺起眉頭,“除非有法相之力,但我只是元嬰。”

“算了,別勉強了。”她小臉煞白,右腳輕輕顫抖,“反正這麽多年,我已經習慣了。”

他眼眸暗了下來,說:“我去明月山莊,讓他們放了你。”

“大哥哥,你到底是誰啊,他們會聽你的話嗎?”她好奇地問道。

她記得很多年前,蘊秀山莊的南公子也這麽說過,但是最後也沒帶走她。

“大哥哥,沒關系的,別勉強了。”她安慰地覆住他的手背,“雖然只有一天,但我也很快樂了。”

雖然有些擔心,今天溜走一天,總管交代的任務都沒做,明天又要受罰,但是有這樣滿滿一天的快樂,就足以讓她一輩子回味無窮了。

她還是有點遺憾,大哥哥不是她失散多年的親爹。

“鈴兒,我一定會帶你走。”少年輕撫她的鬢發,憐惜地說,“以後……你要好好地活著。”

“我一直都好好的。”她笑嘻嘻地說。

“傻姑娘。”他看著她手背上的傷痕,有些悲傷地說。

他帶著她回到了明月山莊,他讓她躲起來,自己去見了莊主。她有聽話躲起來了,但是總管還是跟著鎖靈環的方向找到了她,他斥責她偷懶,還偷了小姐的衣服,抓著她去見大小姐。

大小姐看了她一眼,嫌惡地扭過頭說:“這不是我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哪裏偷來的,打五十鞭關起來吧,這幾天莊上客人多,別叫人看了笑話。”

總管點頭哈腰稱是,便讓人押著她下去受刑。

怕驚擾了客人,她被堵上了嘴,按在偏院裏挨了五十鞭,身上滲出了無數血痕。

天暗了,她昏昏沈沈地想,是不是大哥哥走了?

四處忽然起了火光,有恐怖的嘶吼聲,還有喊叫聲響起。她費力地擡起眼看向外面,卻眼前一黑,被人拎了起來,隨後扔進了屋裏。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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