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裏的一磚一木一草, 都是屬於國家的公共財產, 私人要用得先和對上打報告, 隊裏批準了才能自己用，就是這麽一棵死樹，也得先和隊長說一聲才行。

趁著王國棟在想辦法將這死樹弄斷之前, 夏維維就先去找了羅隊長。羅隊長很是幹脆，甚至還借出了隊裏的手拉鋸。

王國棟忙活了一下午，天黑之前總算是將這爛木頭給弄到了知青點。晚上夏維維還奢侈的多燒了一鍋水來洗澡, 蘇蕊她們也想用熱水, 就都來和夏維維打招呼。夏維維傻大方，笑呵呵的點頭：“用唄, 正好燒下來的木炭能裝盆子裏, 放在屋子中間，洗澡的時候還暖呼呼的。”

同是女人, 她可是太了解不能洗澡的痛苦了。哪怕不能三五天洗一次呢, 至少也得半個月洗一次。

“跟過年一樣。”負責燒水的男同志笑呵呵的說道，這燒水的工作可是熱門活兒, 既能烤火, 又能趁著火光看看書什麽的，比躲在屋子裏好多了，男同志們爭著來, 最後是書呆子劉文明獲勝了。他帶的書多, 承諾可以讓其他人自己手抄幾本。

夏維維不知道他們看的啥書，不過這年頭, 有書看是件兒挺奢侈的事情。世面上不少的書都因為各種原因被禁或被破壞，能看的他們也沒門路買。所以，劉文明的那些書，都特別的珍貴。

“還有半個多月就過年了。”張曉芬一邊打水一邊笑道，年貨也該準備起來了，祭竈這些肯定是不能弄了，但蒸饃炸花生啊，還是要弄起來的。前兩年光景不太好，大家吃飯都是問題，現在熬過去了，準備的東西自然也就多了。

夏維維擦了幾遍頭發，蹲下來一邊烤手一邊詢問：“我打算去剪頭發呢，誰要去啊？”

王艷紅扭過頭看了一眼：“你這確實該剪剪，之前枯黃枯黃的，剪個學生頭？”

“嗯。”夏維維點點頭，蘇蕊在一邊笑道：“啥時候去？我也去，我想將劉海給修理一下。”

“去花啥錢啊，過兩天我在院子裏給你們支個攤兒，我來給你們剪。”王艷紅說道：“別小看我，我這理發可是從小練起來的，我弟弟妹妹，全都是我給打理的。”

“那行，回頭就給你支個攤。”夏維維笑著點頭，眼看時間不早，女同志們都洗完澡了，剩下的那點兒熱水就讓男同志們自己對付著用了。

第二天一早，夏維維神清氣爽的去診所。王大夫正在桌子旁邊翻看賬本，見夏維維進來，就將手邊的豆漿給她推過來：“你師娘一大早弄的，特意讓我給你帶過來，你趁熱趕緊喝。”

夏維維笑瞇瞇的點頭：“好，謝謝師傅。”

端了搪瓷缸將豆漿倒在自己的杯子裏，今年新下來的黃豆，味道特別的香。夏維維捧著杯子使勁的吸了兩口，先滿足一下味覺。正低頭要抿一口，卻聽旁邊董璉亭說道：“別喝，裏面放藥了。”

董璉亭這段時間是一直跟著王大夫的，昨天給夏維維報過信之後，夏維維擔心王大夫會提前將文件給轉出來，所以還照舊讓董璉亭跟著。

“什麽藥？”順手將杯子給蓋上，夏維維轉身，不出聲的問道。董璉亭皺眉：“安眠藥。”

夏維維也顧不上去驚訝王大夫怎麽會有安眠藥這種金貴的東西，村裏人一般上用不上這個的，買這個還不如買鎮定劑。這會兒她該怎麽通知王國棟呢？

“怎麽不喝呢？”王大夫問道，伸手摸了一下搪瓷杯：“這天兒，可放不住。”

“我想著我大姐今天說不定會過來。”夏維維靦腆的笑了一下，王大夫哈哈笑道：“這你不用擔心，回頭等你大姐過來了，我讓你師娘再弄點兒過來就是了。”

說完又擺擺手：“不過你願意留著就留著吧，就放在這邊，免得回知青點被人給分了。就這麽點兒東西，你給吧，自己就不能喝了，不給吧，這也不是什麽稀罕的對不對？”

夏維維點頭，不過豆漿占著杯子了，她今兒就不好喝水了。王大夫也不催促，就翻看了半天的賬本，中午自顧自的回去吃飯了，回來見夏維維還在診所裏守著，就沖她擺手：“你也趕緊回去吃吧。都這會兒了，你大姐該不會不來了吧？中午不用急著回來，這天兒也沒人來看病，你多休息會兒。”

“也說不準。”只要自己有回去的機會就行，夏維維拽著門口的黑金回知青點，王棟梁正在院子裏堆白菜，今天隊裏剛放下來的，一人十來個，其實是不太夠吃的，但是另外有蘿蔔，冬菠菜，冬蒜苗，還有芫荽，大蔥之類的，再偶爾發個豆芽，一冬天其實還是很好熬的。

“估計王大夫今天行動，今天他給我帶了一杯放了安眠藥的豆漿，你說我下午喝還是不喝？”夏維維順便過去幫忙，壓低了聲音將事情說一遍。

王國棟皺眉：“這個安眠藥，吃了對身體不會有壞處吧？他放了多少？”

“放了五六片。”夏維維轉頭看了看旁邊才回答，王國棟猜測她身邊估計是有個鬼魂在跟著的，忍不住就覺得胳膊有些發冷，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那你別喝了，我之前讓你做的，你其實都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不用你去冒險。”王國棟想了一下說道，夏維維則是有些猶豫，事情都做到這一步了，可以說是一百步已經走了九十九，她要是將剩下的那一步也給走了呢，以後說不定就能給自己弄個大靠山了。

可現在要是縮回去，雖然也沒什麽壞處，但給人的印象估計就不太好了。

“你都說了東西是在密室裏，我要是這都找不到了，那就可以退伍了。”王國棟低聲說道，夏維維忍不住皺眉：“你之前說是要順藤摸瓜的，從王大夫這兒將文件帶走，那不就是打草驚蛇了嗎？”

王大夫這兒就是個中轉站，這麽說吧，從王大夫的小兒子手上，傳到王大夫手上，再從王大夫手上，轉到他大兒子手上。他大兒子還不算是最後環節，他還是要將東西繼續往下傳。

可誰不知道這下一個環節是誰，若是夏維維將東西送過去呢，夏維維就能順勢留下來，讓那些跟著她的鬼魂們監視一下王大夫的大兒子。可夏維維若是不去，王國棟他們之前折騰了一年都沒折騰出來結果，可見對方隱藏的有多深了。

但至關重要的，還是那份兒文件。要不然，王國棟他們都可以將人抓住嚴刑拷打了，那也就用不著夏維維了。

這樣一想，夏維維就覺得自己之前抱著的犧牲一下小我完成一下大我的想法有點兒可笑了。

想了想，她就點頭應了下來：“好，那我就不插手了。”

“你下午去找你大姐吧，我出去一趟。”將白菜都放好，王國棟就起身了，看他往外走，夏維維忽然想起來一件兒重要的事情：“你之前不是說，王大夫已經察覺到有人在監視他了嗎？你這會兒出去，他肯定知道是什麽意思的吧？”

甚至，他是不是知道夏維維已經和王國棟聯手了呢？

“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剩下的，你不用操心了。”王國棟笑著說道，擡手想揉一揉夏維維的腦袋，但看到手上的泥巴，就又頓住了，又將笑容扯大一點兒，然後就轉身大踏步的出去了。

夏維維有些魂不守舍的吃午飯，吃完午飯就有些猶豫了，她這會兒該幹啥？

“王國棟已經將文件帶走了，現在羅隊長正帶著人看守王大夫和王師娘。”沒等她想好呢，董璉亭就過來報信了，夏維維吃驚的張大嘴：“這麽快？”

“嗯，剛才王國棟就是直接去找文件的。”董璉亭說道，頓了頓，又有些疑惑：“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夏維維也皺眉，事情的發展確實是挺奇怪的哈，王大夫蟄伏兩年就為了將文件送出來。他又察覺到有人在監視他，那除了本村人，就只剩下知青了，而在知青中，又是王國棟最可疑。

好，先不說王國棟可疑不可疑。而是知青裏面有監視他的人，那他為什麽還要信任她呢？還要她往J市送過兩次信……不對！夏維維迅速起身，她一開始就是個旗子！

王大夫一開始挑中她，就是為了讓人覺得她能接近王大夫，然後讓王國棟主動找上她來幫忙做這件事情。畢竟兩年過去了，不管是哪一方，都開始召集了。

王國棟會因為著急而出昏招，找上不靠譜的合作者。王大夫也因為著急而開始加快腳步，將計就計，將夏維維扯進來當成一個明面上的□□，實際上，那份兒文件，有可能是假的。

就是為了將王國棟給引出來，然後，進一步的除掉王國棟，除掉監視他的人，那真正的文件……對了，王師娘！

“王師娘這兩天都去過什麽地方？”夏維維猛地轉身問道，董璉亭也反應過來了，他畢竟年長，又經過不少事情，腦子轉的比夏維維要快一點兒：“快，去磚窯！”

夏維維迅速往外跑，跑一半忽然頓住，王師娘雖然是個女人，但她既然將東西送到磚窯去了，那去拿文件的人肯定就不是普通人了。

可想到那份兒文件的重要性，夏維維還是一咬牙繼續往前跑去。她說不出太偉光正的話來，但是，她體驗過這個年代的貧困，若是因為這份兒文件，讓國家的資產再縮水，那百姓們的日子是不是就要更難過一些了？

“快，郭大爺，通知這附近所有的鬼魂，找這村鎮裏這兩天忽然多出來的陌生人。”夏維維一邊跑一邊低聲喝道，郭大爺卻有些猶豫，夏維維忍不住楞了一下：“郭大爺？”

“我本不該死的。”郭大爺低聲說道，要不是紅衛兵，要不是革委會，要不是……他一家人，怎麽會死呢？

他明明什麽都沒做錯，他不偷不搶，不坑不騙，他六七歲開始撿垃圾，八九歲給人擦皮鞋，稍有一點兒力氣就兼職給人拉黃包車，他家裏的錢是他自己辛辛苦苦賺回來的，一分一毫都是血汗錢！他也是從小吃苦，花費了百般力氣，才攢下來一些家產的，可就是因為這些他勞苦了一輩子才攢下來的錢財，他就要家破人亡！

他做錯了什麽！

“郭大爺，現在的這一切，都是錯的。”良久，夏維維才開口，聲音略有些沙啞：“將來總有一天，是會撥亂反正的。”

“錯的？”郭大爺哈哈大笑：“錯的？因為這些是錯的，所以我老婆就該死？我兒子就該死？我也該死？”

“既然是錯的，那是誰的錯？”郭大爺問道，夏維維心臟緊縮，好一會兒才說道：“是很多人的錯，可是郭大爺，黎明之前總會有黑暗，現在這些確實是錯了，可在這之前，郭大爺知道這個國家九成九的人，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嗎？郭大爺再看看他們現在，過的又是什麽樣的日子。”

“解放前，郭大爺可有吃飽過肚子的時候？再看看現在，吃飽飯的有多少，吃不飽飯的有多少？”夏維維伸手往周圍點：“郭大爺若是覺得這個國家愧對於你，那郭大爺不如想想解放前的日子？那時候，咱們國家的人，算是人嗎？”

董璉亭站在一邊怔怔發呆，好一會兒，才嘆口氣：“老郭啊，你咋看不開呢？你看，我也沒比你好多少，我也死了，我也妻離子散了，我都不知道我的兒女們是不是還活著，可我卻知道，現在的黑暗，不是永遠的。”

“來來來，我和你談談。”董璉亭拽著郭大爺飄遠，夏維維急得不行，懷疑董璉亭是趁機拉著郭大爺開溜了，和郭大爺比起來，董璉亭也是挺淒慘的。

算了，不等他們了，萬一文件還放在磚窯那邊呢？

然而，她想的太好了，磚窯那邊根本就什麽都沒有。她繞著轉了好幾圈，她記性好，之前還剛和王國棟一起來這邊擡樹來著，所以很清楚這邊的場景。只搭眼一眼，她就知道磚窯上面的通氣孔，被人給扒開了。

她踩著碎磚頭爬上去看了看，裏面空洞洞的，很顯然，有東西也是被人給拿走了。

“郭大爺！”夏維維張口喊了兩聲，幸好這不是上工的點兒，這一片本身也很荒涼，不太有人經過，要不然，絕對會以為她見鬼了呢。

“附近有哪個鬼在？快幫幫忙啊。”夏維維低聲嘟囔道：“再不來可就誤事兒了。”

王大夫那邊肯定會拖著王國棟的，她來的著急，也不知道王國棟那邊想明白了沒有。若是沒有，那就要中計了。若是有，不知道會不會想到磚窯這個地方。

夏維維嘆口氣，總覺得王國棟那人有些蠢。

“我們去找同類幫忙，你最好現在去找王國棟，這事兒不是你一個人能辦得了的。”郭大爺繃著一張臉出現，夏維維大喜：“郭大爺你想明白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現在就去找王國棟，你們趕緊通知這附近的鬼魂，讓他們尋找這兩天在磚窯附近出現過的可疑人物。”

郭大爺和董璉亭同時點頭應了，夏維維急忙往回跑。這次倒是幸運，只跑到一半兒，就遇見了急匆匆過來的王國棟。

“在密室找到的那份兒文件，不是真的。”王國棟先開口說道，之前董璉亭將那秘方的解藥制作方法告訴了夏維維，夏維維幫著王國棟配置了一份兒，現在估計是王國棟已經檢查過了。

“不要著急，我正在讓人去找。”夏維維說道，王國棟猛地砸了一下拳頭：“也是我太著急了，要不然，也應該看出王大夫的異常了，早該想到……”

他無緣無故的，怎麽會忽然同意收夏維維當學徒呢？

“也是我的錯，我若是多想想，也不會上當了。”夏維維嘆口氣，“你們既然已經將王大夫一家給抓起來了，那也應該能審訊出來的吧？”

“不是好審訊的，哪怕是耽誤一天時間，這文件都會已經被送出去了。”光要人犯有什麽用？最重要的，始終是那一份兒文件。也是他貪心了，非得想要順藤摸瓜，要不然，早就能將這份兒文件給送出去了。

王師娘那天將夏維維帶到堂屋，本身就是想讓夏維維傳達一種信息的。夏維維卻是理所當然的將這個信息給忽略掉了，當然，這個信息，本身就是用來誤導夏維維的，她忽略不忽略，都沒有什麽大礙，反正，夏維維早就將消息傳出去了。

“你讓那些鬼魂幫忙找的？”王國棟問道，夏維維點頭：“你猜測，那些人會帶著文件往哪個方向走？我之前和你說過，有些鬼魂，根本不能從自己死掉的地方離開，所以，我必須得往同一個方向去才行。”

“跟我走。”王國棟點頭，帶著夏維維先往大隊裏面，羅隊長一臉嚴肅，皺眉看夏維維：“小夏同志年紀還小，你這次確實是冒進了，不該讓小夏同志摻和進來的。”

“夏同志對追蹤很有辦法，只要有方向，她就能追到人。”王國棟含糊的說道，伸手：“自行車給我，我先帶她去鎮上。”

不等羅隊長繼續追問，王國棟就帶著夏維維出發了。

郭大爺和董璉亭也開始往這邊傳達消息。

前天大半夜，有鬼魂看見陌生人在村頭出現，並且往磚窯那邊去了。淩晨時候，那人從磚窯方向回來，往東邊走了。

東邊是S省，穿過S省就是沿海地區了，只要對方坐船離開，那就是永遠都追不到了。

“我是H省317部隊王國棟，緊急任務，請現在就發車往J市。”王國棟騎著自行車帶夏維維到鎮上找班車，下車再趕往J市部隊駐紮點，借用他們電話通知S省那邊。

夏維維也鬧不清楚他的布置，反正她只管指點方向，趕不上也不是她的錯。

但幸好，王國棟的安排還是很有效的。他們這邊從J市部隊借用了軍車，那邊又讓S省警戒封閉海岸線。然後用了兩天時間，夏維維他們終於追到了人。

對方畢竟也不是傻子，出了鎮子對方就用上了車子了，所以夏維維他們這邊才用了更長時間。

出乎意料，夏維維原先以為做這種事情的人應該都是相貌普普通通的，畢竟當間諜嘛，長太好看太吸引人註意了，卻沒想到，對方竟是個帥哥，相貌十分出眾。

“你在車子裏別出來，要不然被打擊報覆了我可就鞭長莫及了。”王國棟見她趴在車窗上十分激動，就將她給拽回來，自己開了車門下去。

S省這邊和J市要將事情給交接一下，要不然對方跨省從他們這兒弄走個人，無緣無故的，說出去不好聽。

“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到此為止。”王國棟壓低了聲音和夏維維說道：“這次的事情本來是多虧了你，按說，我該和上面說一下，強調一下你的功勞，但是你也知道，你這個本事……”

夏維維迅速擺手：“我可沒有什麽功勞，你要是過意不去，就按照咱們之前商量好的，你給我弄個單獨的房子住，然後有什麽票證了給我一些，我最缺這個了。還有個頂頂重要的，我今天借用了不少那個什麽，所以，你能不能給我弄點兒香燭黃紙之類的東西？”

她自己去弄的話，估計會被人給舉報了關小黑屋。

“這些都給我之後，咱們就橋歸橋，路歸路了，最好是一輩子別聯系了。”夏維維低聲嘟囔道，王國棟的耳朵動了動，笑著應下：“好，這些東西我過兩天就給你送過來。至於房子的事情，我和羅隊長說一下，正好王大夫要帶著他媳婦兒去找他兒子一起生活，那房子自然是該留給他的徒弟的。”

夏維維頓時驚悚了：“我可不是他徒弟！”天哪，拜敵特為師，她要不要活了？

“好好好，我說錯了，你既然是那村子裏唯一的大夫了，那房子給你是應該的。”王國棟也迅速改口，夏維維先是松口氣，然後大喜：“唯一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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