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上）

老太太一個人哭著回鄉下，還沒進村，就看到老伴和一群老頭子在那裏下棋，白楊樹的樹蔭幾乎把整條路都鋪滿了，樹底下十分的涼快，圓形的光斑人路上閃閃爍爍，老太太止住眼淚，紅著眼睛走過去，無論如何，在兒子兒媳家受了氣回來，她不能讓全村人知道，多丟臉啊，她走到老頭旁邊，不作聲地推了推他的背，因為說話可能聲音哽咽了，所以她只能這樣。

老頭子擡起頭來，看到是她，不由十分的驚喜，立馬站起來對她說道：“你怎麽回來了？”正在下著的棋也不下了，老太太看到他，心裏十分的意外，下棋下到一半看到她居然不下了，這於她而言，好像還是第一次。她不由感慨滿堂兒女比不上半世夫妻。老頭子站在她旁邊，搓著兩只粗糙的大手，笑著問她，什麽時候到家的，到了為什麽不說一聲，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去車站接她。

老太太越聽越傷心，當著外人的面又不便掉眼淚哭訴，便紅著眼睛，也不說什麽話，轉身就往家裏走，老頭子心裏奇怪，擔心她，便也後腳跟著她回了家，一邊走一邊一疊聲的連問，村裏的老頭老太太在那裏笑著議論，“從兒子家回來啦。”面對著這樣熱絡的招呼，老太太還只能強忍悲痛，勉強笑著打招呼。

兩個老人一前一後進了院門，老太太剛到院子，木頭一樣呆在那裏，老頭剛返身把院門關上，老太太瞅著他，突然嘴巴一張，就號啕大哭起來，老頭子慌了，手忙腳亂地走到她身邊，急得團團轉，對她說道：“你這是怎麽啦，不要哭了，人家都知道你從兒子家回來了，你這麽哭想讓全村人都知道？”

老太太立馬止了聲，紅著眼睛看著老頭子流淚，老頭拉了一把椅子過來，讓她坐下，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旁邊，對她說道：“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你跟我說說。”老人便哭泣著把兒子兒媳騙了她，在濟南買房卻從來沒有真正打算回濟南住的真相說了出來，末了，她流著眼淚說道：“老頭子，我跟你講，改成不是這種人，改成以前多孝順多老實的孩子啊，他從來沒想著要我們兩個老人的錢，你記得嗎，我當時得了癌癥，要在醫院做手術，這住院費醫藥費手術費全是改成出的錢，這孩子以前多能賺錢啊，以前賺點錢都給我們花，多好的一孩子，自從認識那女人後，他就變了，變壞了，我跟你講，這次的事不是我兒子的錯，改成不會做出這種事，是那女人騙我們的錢，她太過份了，我們兩個老人的錢她也騙，我盼了大半生啊，我想著兒子，想著天天和他在一起，能看到他，這樣的要求很高嗎，老天啊，對我不公平啊，這半年來，我到南方去，侍候大的侍候小的，我一個老人，乳腺癌做完手術，活一天賺一天的人，還要侍候他們，她不爭氣，給我生一個丫頭片子，我都沒怪她，她竟然這樣騙我，她怎麽不去死呢。”老太太一邊控訴一邊咒罵，臉上瞬間充滿了陰霾。

老頭子一直在旁邊聽著老伴控訴，他重重地嘆口氣，沒有吭聲，老太太說到後來，滿心的委屈總算全部發**來，身心也舒暢了許多。她抹了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對老伴說道：“我已經對兒子說了，要他和她離婚，否則的話我和你就不認他了，這兒子現在糊塗了，得讓他清醒清醒。”

老頭子聽到這裏，便搖了搖頭，對她說道：“你啊，就是想不開，兒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你還不放手，想著和兒子住一起，你看現在的老人有幾個和兒女住一起的，再說了，我們村就住在一起的，有幾個婆媳處得好的，那二嬸的兒媳還拿著菜刀追二嬸呢，那江家的兒媳還不許江老頭回家吃飯呢，我跟你講，我們有我們的生活，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日子，你沒事叫他們離婚做什麽，那房子本來就是買給他們的，再說了，兒子肯定也是不想回來的，兒子的事業重要，你就不要再胡鬧了，回來就回來了吧，不要再過去了，他們過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日子。”

老太太不吭聲了，心裏想發火也不能對著老頭發，慢慢也就止了哭聲，開始站起來收拾院子和房間，她出去了半年，這家裏就跟沒人似的，這家具上的灰塵都積了厚厚的一層，那廚房好像半年沒開火，老太太從房間裏掃視了一陣出來了，老伴正在院子裏修桌椅板凳，她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對老伴問道：“老伴，這半年你怎麽吃飯的？”老頭就擡起頭來，嘿嘿笑了笑，對她說道：“早上吃面飯，中午吃饅頭做點菜，晚上就不吃了。”

老伴聽到這裏，想著這大半年他居然是這麽過來的，她擡頭看了看日頭，見已經響午了，便對老伴說道：“你今天吃午飯沒有？”老頭笑了笑，摸了摸腦袋，對她說道：“沒有。”老太太一邊往廚房走一邊罵道：“都到響午了，也不知道餓，下棋能管飽嗎？”她貓進廚房，看到廚櫃裏沒有菜，便又折身走出來，剛好迎面碰到老伴，老伴攔住她，她說她去買菜，老頭拉住她，對她道：“有菜有菜。”她說：“菜在哪呢？”老頭子笑著從角落裏拿出幾個菜，一個烤鴨，一塊豬肉，老太太大老遠就聞出一股臭味，疑心那菜早壞了。

老頭把菜拿到她面前，對她笑道：“你看，這不是菜嗎？”老太太拿過來一聞，那烤鴨早臭了，她說道：“你什麽時候買的？你是不是又去買人家臭了壞了的便宜貨，人家臭了壞了賣不出去，便宜幾塊給你，你還以為撿到寶了，拿回家又舍不得吃，一直放在那，越放越臭，你以為便宜，吃了壞東西對身體又不好，這半年你都是這麽過來的？”老頭就搶過她手裏的菜，自己到廚房去熱了，對她爭辯道：“哪裏壞了，哪裏壞了？”

老太太就心酸地嘆道：“老伴啊，你一把年紀都不會照顧自己啊，我這病也不能完全治好的，有一天我走了你該怎麽辦啊，你以為我和兒子住是想著我自己啊，我就想著大家一起到濟南去，就算我死了，你一個人也不是太孤獨啊，有人照顧你。”

老頭子聽到這裏擡起頭直起腰，對她道：“得了，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一個人過得好好的，走得動吃得飽，要他們照顧做什麽，你要是真走在我前面，我就住敬老院去，我有退休工資，一個月好幾千，我還怕請不到人照顧我。”老太太就嘆息道：“這外面的人哪有親生兒子照顧得貼心？”老頭就笑道：“這你錯了，爹親娘親沒有錢親，兒子親啊也沒有鈔票親，村西頭的老李家，他們家不是有三個兒子嗎，他老伴中風躺在床上三年，一直是最小的兒子孝順的，長根自然是最孝順的，可是久病床前無孝子啊，他今天找村長想著要兩個哥哥分攤一下，一年每個兄弟照顧老娘四個月，按理說也算合理，可他兩個哥哥不幹，今天不打起來了，長根的袖子都被他大哥扯下來了，所以我跟你說兒女靠不住，不如靠自己，你就不想再想著老了動不了靠兒子兒媳啦。”老太太聽到這裏，心酸不已。

改成站在濟車火車站的出口，聽著***惡狠狠甩下來的話，他慢慢回味著，看著老人蹣跚憤怒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海，慢慢消失在遠方。施小絮的電話打了過來，改成不想接，他平生第一次對小絮有了不滿，也許時間久了，感情總是會慢慢變淡的，小絮現在和他也有好幾個年頭了，現在孩子也快一歲了，他想著施小絮施小絮，當初如果不是你堅持要在濟南買房，我媽今天會這麽傷心嗎？現在在濟南買了房子又有什麽用？你看你，從來沒有過來住，房子空在那裏，我媽那麽傷心，都是你的緣故，改成心裏自責難過，他看了手機一眼，小絮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一次次的跳動著，易改成瞅了一眼，最後把手機關機了，丟進口袋，嘆口氣，重新坐上了回浙江的火車。

易改成臨時決定坐車送母親回濟南沒有告訴施小絮，他從周五的晚上坐車回濟南，周六中午到濟南，再從濟南坐車回浙江，中間又要坐一個晚上，他要周日的晚邊才能到臨安，施小絮不知道他追***出門，怎麽一個晚上都沒有消息了，想著是不是上海臨時有事，他突然回上海了，一個人抱著孩子眼著眼睡不著，心神不寧地過了一個晚上。

中午給改成打電話，他竟然不接，直接關機，施小絮就幾乎要瘋了，她想著現在到底怎麽回事，她婆婆現在到底回濟南沒有，改成現在人在哪裏，她該怎麽辦，現在是周六的中午，明天一天過去，後天是星期一，她要去上班，她能怎麽辦，孩子怎麽辦，如果改成到明天中午還不回來，後天她就只能帶著孩子去上班了，或者向公司請假，但是周一改成還不回來了，難道星期二又像星期一一樣如法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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