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改成也很吃驚，想著他們易家，他爸爸那幾兄弟，生下的子女好像就他不太出色，他不由心裏也幾分緊迫感，這也是他不想回濟南的原因，一回濟南，就是一大堆子的親戚，這個攀比那個攀比，關系盤根錯節的，打理太覆雜了，他想著他和施小絮在臨安多清凈了，辦公室同事關系出了公司不打招呼都沒人怪你，回到臨安，就小絮是他至親的人，他只要和她相親相愛就好了，活得輕松，不累，要是回到老家，在濟南呆著，親戚有個事，比如想買房，或者老人死了，或者誰家生孩子，誰家結婚，都要打理去送紅包之類，改成想著回到濟南就感覺整個人會被一堆生活瑣事淹沒，消沈掉所有的雄心壯志，這種感覺太痛苦了，改成不要。他媽媽又在那裏說起鄉下老家的那些親戚，比如誰超生，誰兩個兒子打架，誰不找工作，天天在山裏挖石頭，聽說那石頭有的值幾千塊一顆，挖石頭的那些人都瘋魔了。改成對於這些老家的親戚鄰居，***說一個人名，他根本想不起模樣，所以對這些並不感興趣。盡管他裝作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可是昨天晚上坐了一晚上的車，今天一直又沒休息，整個人實在太累了，一路上他除了關照好自己，還要照顧好施小絮，所以***在那裏東家長西家短的說三道四的時候，易改成就在***的呶呶不休裏開始打呵欠，眼皮重得就像拉下的百葉窗簾，怎麽也睜不開，可他老娘渾然不覺，好不容易逮著兒子在面前，一年難得見一面，如今見到了，要她守著他在他面前說個三天三夜她都不會重樣，不會嫌累，這話就像線頭一樣，從她嘴裏拉出來，立馬就連綿不絕，根本看不到盡頭，老人在那裏越說越精神，她根本不知道兒子對這些根本不感興趣。還是改成父親最先發現改成累了，便拉了拉老伴的衣服，對她示意道：“不要說了，讓改成回房歇會吧，兒子昨晚坐了一晚上的車，一會還要去看房，不能讓他太累著。”老太太才回過神來，立馬說好，改成經了這麽一折騰，也醒了過來，用手擦著兩只睡眼惺松的眼神，在那裏一個接一個地打著呵欠，老太太說道：“行，那你回房去睡吧，去睡半個小時，一會媽和爸去叫你。”改成就說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慢慢出門去了。

老太太看著兒子慢慢走出去的背影，直到改成在外面叫小絮開門，兩個人進了房門，她豎著耳朵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不由收回視線，嘆了口氣，對老伴說道：“這兒子長大了就不孝順啦，我一年才見到他一面，和他說幾句話他就犯困，老伴啊，你說這養兒子有什麽意思。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啊，從小真是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結果呢，長大啦，就心裏沒我們了，唉。”老頭子看了老伴一眼，對她道：“這滿堂兒女比不上半世夫妻，這話你沒聽說過嗎啊，你啊，就是太想兒子了，其實他現在結了婚，只要他們小兩口過得好，你就不要太操心，我們過我們自己的日子，本來這買房的事情呢，他們要在浙江上海買就讓他們在浙江上海買，這濟南雖說是我們山東的省份，可年輕人哪個不喜歡往上海北京跑，在他們眼裏，這濟南能和大上海比啊，就你，堅持要兒子兒媳回來。影響兒子的事業，到時他在濟南找不到好工作，你看他們到時怪不怪你！”老人把他的擔心說出來，老太太不服氣了，眼睛一瞪，兩手一攤，對他道：“哦，他們怪我？他們敢怪我？這兒子孝順父母不是天經地義，我給他把房子買好，給他帶孩子，他還怪我，這古話都說百事孝為先呢。我十月懷胎，辛苦帶大的兒子他會怪我，他會怪我，我辛苦把他養大，供他上大學，他會怪我，那還是我們的兒子啊，改成多孝順啊，我得這病。當時手術費住院費醫藥費要那麽多錢全是他出的，他多孝順多好一孩子，他會怪我們，他要買房，我們出大頭，裝修貸款的錢全不要他操心，他會怪我，他才不會怪我。”老伴不吭聲了。老太太看他一眼，對他道：“你是擔心你兒媳子怪你吧，她敢？她有什麽資格，這娶來的媳子買來的馬，改成也不是鎮不住媳子的人，再說了，當時結婚的時候，她嫁到我們家來，帶來了什麽沒有，一根針一根線頭都沒有，這結婚的化妝，都是我抱了六床被子放進去的，這兒子啊，也是不聽話，當時本地多少閨女想嫁到我們家來，是本地人，都是好姑娘，可他偏偏要往外面跑，娶個大學生回來，我看也沒見多好看，個頭那麽小，那麽瘦，我都擔心她，能不能生出來——”老伴打斷她的話，對她道：“這話你可不要對著兒媳的面說，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當時你得了那種病，她也沒想到回來就結婚的，人家沒準備你怪她？”“哦，沒準備，後來不會補上啊，這次買房，她娘家出多少錢啊，我一會要問問改成。”老頭子對施小絮印象不錯，老頭子是文化人，想著兒子不爭氣當年沒考上大學，卻找了一個大學生老婆，給他長了臉，他說道：“你啊，不要太為難兒媳，人家一個大學生肯嫁你的兒子，說明人家是真心的在乎你兒子，對你兒子有感情，你一天到晚說想和兒子住一起，我看依你這種性格，和小絮肯定處不來，到時兩個人吵架，痛苦為難的是我和兒子啊。”老太太瞪他一眼，對他說道：“怎麽會，自從得了這個病以後，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和兒子住在一起，能夠天天看到兒子，如果不是我堅決在濟南買房，他們能回來嗎，現在能站在我們面前，睡在我們隔壁嗎，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主，只要讓我和我兒子住在一起，我啊，對這個兒媳肯定睜只眼閉只眼，不和她吵。”老伴就在那裏呵呵地笑，改成真要回來和他們住一起，他肯定也是很高興的。老太太想了想，說道；“我兒子剛回來，肯定還沒吃飯，我到外面給他們小兩口買兩份快餐去，你看著時間啊，半小時後去叫他們，我會回來的。”老太太說著就出了門，經過兒子門口時，豎著耳朵聽了一會，沒聽到什麽，便只得坐電梯下樓買快餐去了。

改成進屋時，小絮已經睡熟了，改成輕手輕腳地洗了澡，衛生間嘩嘩的水聲讓小絮醒了過來，她側了側身，睜開眼睛，意識到改成回來了，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發現改成和他媽媽聊天竟然有一個小時，想著老太太真是有戀子情結，兒子剛回來，也不管他累不累餓不餓，先拉著他聊天再說。施小絮躺在那裏，改成洗個澡出來，整個人洗了一個熱水澡，感覺就舒服了很多，他輕手輕腳地走出來，看到小絮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便笑了笑，對她說道：“你醒了？”小絮看著他，對他道：“你媽和你聊什麽啊，我們回來才一兩天的時間，還要聊家常啊。”改成坐在床沿，脫了拖鞋上床睡覺，他仍然很困，一邊拉著被子躺下來，一邊對她道：“沒聊什麽，就聊一些以前的親戚朋友啊的事情。”小絮就笑，一邊往裏面讓了一讓，一邊對他道：“你媽也真有意思，你都在外面這麽多年了，她還你聊這些親戚有什麽意思，你還知道是誰嗎？”改成也笑了笑，想著還是小絮了解他，對她道：“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她說的是誰，誰又升官了誰又結婚了誰又生閨女啦，她說得那些名字我要想好半天才能在記憶裏依稀想起好像曾經真認識那麽一個人。都是老家的親戚，有一些我好幾年沒見過了。”改成提到別人家生閨女，小絮倒想起來，對改成說道：“改成，我想起來了，你媽今天以為我懷的是男孩，很高興的和你爸去說，我想著這萬一要是生了閨女，你媽會不會很有意見啊，你們這邊是不是重男輕女嚴重？”改成沒說話，說實話，重男輕女這邊肯定很嚴重，他老家鄉下有生了十個閨女還在契而不舍想生兒子的。可是他不能說出來讓小絮擔心啊，便伸出手，替她把淩亂的長發理了理，笑道：“什麽年代了，還重男輕女，沒那麽一回事。”聽到改成這麽說，施小絮才放了心，改成看著她黑亮的長發映在雪白的枕巾上，一張臉就像雪花一樣的潔白嬌嫩，不由心生憐愛，俯下身子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說道：“睡半個小時去吃飯，下午去看房。”小絮就笑了笑，知道他累了困了，便說好，依在他懷抱裏又合過眼去。

兩個人還在睡眠中，外面就響起敲門聲，老人不會按門鈴，又不知道註意公共道德，在外面一邊敲門一邊大聲喊：“兒啊，到時間了，要去看房了，快起來。“易改成和施小絮被吵醒，兩個人互相看了看，施小絮一時間適應不過來，兩個人在浙江的時候，從來周末都睡到自然醒，有時醒過來時都是中午十二點了，門外有老太太，婆婆叫門這還是第一次，改成已經下了床，在那裏手忙腳亂地穿衣，施小絮也匆匆穿衣，想著這日子要是天天在一起過，婆婆天天在外面砸門，簡直太可怕了，改成已經穿好了衣服，急匆匆往門口走去，小絮外套還沒時間穿，便只好拿了衣服，吸著拖鞋，頭發淩亂地進了衛生間，把衛生間的門關上了，剛合上門，婆婆的聲音就傳過來，“兒啊，媽給你買了快餐，怕你和小絮餓啊，下午要去看房子，你們就將就吃點吧，晚上我們再吃好的，不過這城裏東西貴，花錢跟燒一樣。”小絮就在衛生間聽得直笑，她穿好衣服梳好頭發出來，叫了一聲爸媽，老人把一份還有著熱氣的盒飯塞到她手裏，她接過去，也的確是餓了，所以雖然盒飯不怎麽樣，也全吃光了，兩個老人卻沒有吃盒飯，改成看著他爸媽，對他們道：“爸媽，你們自己吃沒有。”老太太就笑了笑，說道“我們吃過了，我們先回房收拾一下東西，一會兒我們就下去看房了。”改成和小絮就說好，兩個老人就回房了。

改成吃飯快，一下子就吃完了，小絮也是餓了，也擔心看房的事情，所以也是吃得快，兩個人吃完飯，發現爸媽還沒過來，便一起走到老人房間去看看個究竟，就發現兩個老人一人一張幹煎餅再一個一杯開水，在那裏吃著呢，改成就呆了，對老人道：“爸，媽這大冬天的吃這幹煎餅胃不難受啊。”小絮就立馬要轉身，說道：“爸媽，我到外面給你買飯吃去。”老太太立馬拉住她，對她笑笑，說道：“就著開水吃，泡軟了不難受，爸媽從鄉下帶的，老家的，好吃，又不花錢，兒啊，這個再有錢也要省著吃，積家好比針挑土，爸和媽節儉了一輩子。”改成眼睛就濕濕的，小絮心裏也不好受，想著多好多偉大的公婆，明明有幾十萬的錢，卻寧願這樣節省，老人看到他們吃完了，便也匆匆把手上的煎餅吃光了，抹了抹嘴，對他們說道：“走，我們看房去吧，約好了三點鐘去的，現在時間差不多了。”改成和小絮就說好，兩個人走在後面，路上改成還記著老人吃煎餅的事，對老人說道：“媽，你現在身體重要，平時要多註意營養，大冬天的要多吃點熱飯，這煎餅冷的也不要吃了。”老人道：“煎餅好呢，媽不能吃肉，吃肉就犯病。”小絮就想不通，不過想著婆婆真是很節約。

四個人一起往濟南房管局走去，改成本想打一個出租車的，他媽媽不同意，說是路很近，走幾步就到了，她昨天去過，今天知道怎麽走，叫他們跟著他走就好了。所以一行四個人一起走路，可是老人走路慢，他媽媽又是一場大病過後，走路簡直就是兩邊身子慢慢搖，慢到身體根本看不到移動，仿佛粘在路上了。別人走十步，她只能走一步，不到一會，盡管改成和施小絮努力走得很慢，可他們還是知不覺的走在最前面去了，發現老人不在身邊時，回身一看，他爸他媽成就兩個黑色的小點，朝著他們兩個在緩慢地移動著，改成就嘆道：“走路真慢啊。”小絮想著心裏過意不去，輕輕捶了改成一下，想著男人真是心眼粗，如果是她親爹娘，她肯定一開始就扶著老人一起走了，她就對改成說道：“我們過去扶著爸媽吧。”改成沖她笑笑，兩個人又笑著走回去，結果老人卻不要他們扶，所以兩個人只能走一陣停一陣，走到前面去了，距離遠了，就停下來，小絮看著有感而發，對改成道：“養孩子真的沒意思啊，娶了媳婦忘了娘，娘在後面走，他卻站在媳婦旁邊。”改成就笑，伸過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摸著小絮的臉，望著她笑，小絮也是想著不能占了便宜還賣乖，便又拉著改成往回走。兩個人又慢慢走回去，陪老人繼續往前面一步一步慢慢搖。

老人不但走得慢，她一邊走還一邊看著四周五光十色的櫥窗，改成走得實在太痛苦了，他和小絮又走到前面去了，走回來的時候，他就說道：“我算是明白了，平時你走路慢，如今和我媽一比，你走路簡直比兔子還快了。”小絮就笑，對他道：“人年紀大了，走路肯定就慢了。”改成說道：“我這輩子真可憐，先是等老娘，以後你老了，我又要在前面等老婆你啊。”小絮就笑，對他道：”啊，我會老，走不動，難道你就不會老，不會走不動啊。”她跑過去打他，改成就往他老娘的方向跑，老太太大老遠看到了，立馬說道：”小絮啊，快不要跑，小心肚子裏的孩子！”施小絮立馬嚇了一跳，停了腳步，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的改成吃吃笑著。改成也望著她笑，兩個人隔著一定的距離互相對望著，那天後來竟然出了太陽，天氣忽然變得好起來，兩老人走到他們面前，婆婆對她道：“絮啊，都要做媽媽了，時時刻刻要小心啊，不能跑不能跳啊。”又轉身對她老伴說道：“絮這孩子，都要當媽了，還蹦蹦跳跳。”改成就望著小絮笑個不停。

一行人到了濟南房管局，大門鎖著，只留著一側小門開在那，保安室有人守在那裏，老太太看了時間，走到小兩口面前，對改成說道：“現在兩點半，約了三點鐘，我們在外面等等吧。”改成和小絮就只能說好，突然出了太陽，風也沒那麽大了，曬在身上倒是有了一些暖意，小絮和改成站在一塊，在那裏低頭說笑著，公公婆婆原本站在一塊的，後來等得實在無聊，公公看到附近有老頭子支個小板凳在下象棋，一時棋癮發作，就上去看了，看著看著，到了後來，幹脆坐下來，找個對手下起棋來了。老太太一個人孤伶地站在那裏，她望望天空，望望長街，又拿出時間來看看，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很是孤苦，她看了看兒子，只見兒子和小絮抱在一起，兒子一只胳膊下面籠著小絮，兩個人親親熱熱，老人就在心裏嘆口氣，想著只是看房子，用得著兩個人跑過來嗎，這個養兒子真沒意思，把人也辛苦養大，結果他娶了媳婦忘了娘，現在一年難得見到一面，也不知道走過來陪娘說說話，和著媳婦天天在一起，這話就像棉絮一樣，總是滔滔不絕，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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