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這時羅哲明姑姑也走了進來，她婆婆便興高采烈地返身告訴她姑姑，對她說道：“利娟，小袆有了我們羅家的骨血了，啊，我真是太高興了。”羅利娟也笑瞇瞇地看著左袆，屋子裏黑，她便拉著侄媳的手走到外面，在院外亮堂的地方看了看，笑道：“告訴哲明沒有，哲明很高興吧。”左袆心內苦笑，臉上卻笑著說道：“姑姑，我也不肯定，回城叫醫生給我檢查檢查。”老太太聽到這裏，立馬笑道：“對對，回頭叫醫生檢查檢查。”老人剛說完，又轉過頭對她姑姑說道：“利娟啊，我們家總算有後了，你說你哥聽到這個消息，知道兒女們都大了，他能不能回來啊，我們能不能在尋人啟事上告訴他這個消息，就說他快要當爺爺了，兒女也大了，叫他回來吧，沒賺到錢不要緊，人失敗了哪也那麽容易東山再起啊，我們先前闊過不就行了，最重要是人，一家團圓。”左袆和羅利娟就面面相覷，老太太卻一心想疼著兒媳婦，對她說道：“小袆，你坐，媽給你做兩個煮雞子去，你好好休息。”老人說著就去了廚房。羅利娟看著她嫂子的身影，對左袆說道：“我嫂子對我哥真是一片深情，好得沒話說，我那哥啊，後半輩子真是失心瘋，這麽好的老婆不要。”左袆對於父輩的事不好怎麽多嘴。她想著她來的目的，便笑了笑，對羅利娟說道：“姑姑，媽的病在國外能治好嗎？”“我想問題不大吧，我已經問過這方面專家了。”“姑姑，哲明能不能不要出國，你說你忙，那麽，能不能我出錢請個保姆啊？”左袆試探著說出來，羅利娟看了她的肚子一眼，對她笑道：“怎麽要當媽媽了，不想出國了？想把老公留在身邊？”左袆就沒吭聲，羅利娟說道：“小袆啊，我沒意見啊，請保姆的錢姑姑還是有的。你和哲明要是不想出國就不出吧，我嫂子的病到時我會請人看護的，哲明和你怎麽說的，我當時就和他說了，一定要你們兩個歡喜去才去啊，姑姑可沒逼著要你們出國啊。”羅利娟一臉的困惑，左袆笑了笑，立馬心花怒放，她只得說道：“姑姑，實在是家裏事情太多。”羅利娟瞅著她的肚子，對她道：“我理解的，你剛懷上孩子，肯定很緊張，不想走也正常，沒事沒事，你們兩個就不去吧，我照顧嫂子就行了。”左袆就十分的開心，簡直喜出望外。這時候老太太也端著兩個碗從廚房裏出來了，每碗各兩個糖水雞子，她說道：“小袆，你不想出國不用去，媽治好了病也馬上回來，我都有孫子了，我要照顧孫子，你放心，媽一定會照顧你坐月子，現在大概幾個月了，到時候到醫生那問清，媽要安排時間，利娟，這病要多久治得好，要是時間太久，那等小袆生了孩子我再走吧。”羅利娟就笑了起來，對她嫂子說道：“嫂子，用不了多久，其實就是帶你過去看看，到時醫生開了藥，你回家休養都行。”這樣都皆大歡喜了，她婆婆還對左袆說道：“我回頭和哲明去說，叫他不要惹你生氣，這小子都要當爹了，你一會回城，給他打個電話，讓他陪你去醫院。不行，我打吧。”左袆立馬阻止婆婆，對老人說道：“媽，我給他打吧，我到了城裏到時和他再碰面吧。”老人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左袆在鄉下老家和婆婆姑姑吃過午飯，就開車回來了，姑姑還在等尋人啟事登出來的結果，在國內還會呆幾天，左袆開著車回家，她婆婆反覆叮囑她開車要小心，小心孩子。左袆連聲應著是。開車回城的路上，她想著婆婆剛才好像特別高興，她看了看肚子，在剎那間非常希望她是真的懷上。她原想著回鄉下就是說服她婆婆讓她勸羅哲明不要出國的，沒想到誤打誤撞，老人竟然以為她懷上孩子所以不肯出國了，大家都歡天喜地的。左袆瞅著自己的肚子，心裏也就有了主意，她知道這是最好的主意，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比她懷了孩子更能留住羅哲明了，她懷了希望去醫院檢查，在外面等消息時膽戰心驚，焦心得有如熱鍋螞蟻。但是醫生告訴她沒有懷上。她想著也是糊塗，她原本說的那些惡心癥狀都是假的啊，後來假戲真做，婆婆那麽高興，她好像真覺得有些惡心了，竟然糊裏糊塗地真跑到醫院來檢查，鬧出大笑話，想到這裏又有幾分悲涼，她太無助了，對羅哲明太無助了，想著也許真的有個孩子也有，他們共同的，這樣羅哲明可能就認命和她在一起了。左袆也是想要一個孩子的，可是她和羅哲明極少親熱，哪來的機會懷上孩子。左袆搖了搖頭，走出醫院，意識到沒有懷上孩子，她和羅哲明的危局就不會解。便又呆在原地，最後心生一計，去了另一家醫院，那家醫院有她相好熟識的姐妹，這樣她就懷孕了。她想著她和羅哲明的婚姻就像連環，可碎不可解，她是絕對不會放手，讓他解散的，除非碎成碎片，再也補不起來，而且還是她自己主動摔碎的。

羅哲明自從離家出走後，就一直住在公司的員工宿舍裏，他一直沒有回去，一心等著姑姑回國，他跟著出去。這一次，他是斬釘截鐵，不肯拖泥帶水的，一心的斬斷過去，要重新生活。左袆回到家裏，過了兩三天，看到羅哲明仍然沒有回來，意識到他是鐵了心想走了，便不得不行動起來，她試著給婆婆打了一個電話，撥通的是姑姑的電話，叫姑姑把電話交給婆婆，對老人說道：“媽，醫院檢查結果出來了，我的確懷上孩子了。”雖然是一個謊言，而且很快就會證明，左袆仍然說了出來，她想著還有十個月，只有羅哲明能夠留在身邊，她一定會好好努力，千方百計的懷上孩子，所以這個謊她也撒得毫不費力。婆婆聽說她果然懷了孩子，立馬就十分的高興，對她說道：“孩子，你好好保重身子，現在你可不是一個人了，這個消息你告訴哲明沒有？”左袆就裝作害羞和難言之隱的說：“媽，沒有呢。”她婆婆就對她說道：“那你馬上告訴哲明，唉呀，這麽晚了，哲明沒在家嗎？”左袆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她支支吾吾地說道：“媽，沒事，我一會告訴他。”說完就掛了電話。左袆心裏是這樣打算的，她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老人，讓老太太消化一下，然後再告訴羅哲明要和她離婚的壞消息。

左袆和婆婆通過電話後，思量了一下，就打通了羅哲明的手機，羅哲明正一個人在公司宿舍裏泡方便面吃，住在不足二十平方的公家房子裏，電器基本是沒有，家俱都是公司淘汰下來的辦公桌椅，缺胳膊少腿的，他反倒覺得神清氣爽，格外的舒服，那方便面被開水一泡，一股辛辣之氣迎面撲來，他很有心情地聞了聞，反倒覺得比家裏可口的飯菜要來得香。正把方便面泡好，手機就響了。他拿起來一看，發現是左袆打來的，以為她想通了，同意和他離婚了，所以也就很爽快的接通了。“左袆？”羅哲明的聲音是愉快的。他想著施小絮最後一定會和他去美國，他甚至能夠想象到那個畫面，兩個人化蝶一般，形影不離的走在異域，重新過上幸福生活。“哲明，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左袆的聲音有些抖，嘴唇裏就像含了熱油，上下牙齒碰在一處，說話有點吐字不清，因為要撒一個大謊的關系。羅哲明聽到她的聲音也楞了一楞，兩個人在電話裏沈默下來，好半天，羅哲明才說道：“左袆，什麽事啊，你說吧。”左袆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吐了出來，很快速的對他說道：“我懷孕了。”她說得很快，因為太快，以致於當羅哲明沈默的時候，她幾乎懷疑她根本沒說出口，因此她又慢慢地重覆了一遍，“我懷孕了。”羅哲明頭腦裏一片空白，又似晴天霹靂。她竟然懷上了孩子，這婚離不成了？不不，他不相信。這半年，他們的房事屈指可數，他哪有那種本事，這麽高的命中率。他用低弱的聲音說道：“你沒有騙我？”左袆心裏一陣悲涼，想這個男人好冷血啊。她嘆口氣，對他說道：“如果你不信，你回來一趟吧，我這裏有醫院的檢查結果，剛懷上不久，一個月左右，我想是上次——”羅哲明不想再聽下去，他感覺他被左袆用千萬條繩索再次綁住了，左袆就像大蜘蛛，就像蠶，拼命的吐絲，縛住她自己，也縛住他，她要拖著他，讓他沈到深淵裏去。羅哲明突然說道：“你不要說了，這件事我知道了。”左袆也知道不能逼他太急，有些話說太多了反倒適得其反，她便很識趣地掛了電話。

羅哲明呆在那裏，緩緩地放下自己的手機，桌子上的方便面早就泡化了，湯水都冷了，他也無心吃了，他站在那裏發呆，征征地看著自己的手機出神，左袆竟然懷孕了，有了孩子。這也太可笑了。他一直想著離婚，就是想著趁現在沒有孩子，一切還來得及，正在他有了機會，以為一切都有可能的時候，她卻告訴他，她有了他的孩子？他怎麽能夠當爹，他自身活得這麽窩囊這麽失敗，他有什麽資格當爸爸？他也不想當爸爸。羅哲明的眉毛皺了起來，臉黑如鍋底，這時候他的手機又尖厲地響了起來，羅哲明仿佛被燙了一下，手上的手機一扔，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可那手機被扔在地上，仍然竭斯底裏拼命的響著。羅捉摸明發呆了半響，才走過去，彎下腰緩緩拾起手機，發現是他老家的號碼，羅哲明只得接起來，話筒裏傳過來的卻是他母親的聲音，“哲明，哲明，是你嗎？”老太太的聲音非常的激動歡快，羅哲明只得用沙啞的嗓子有氣無力的招呼了一聲“媽，是我。”老太太確認了兒子的聲音，立馬十分高興的對他道：“你回家沒有，左袆有沒有給你打電話，哲明，恭喜你，你要當爸爸啦！”老太太十分高興，電話這頭都能感覺到她的喜悅，羅哲明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本能的不想把這錯誤的婚姻繼續下去，不想和左袆再有什麽關系，也不想當爸爸，沒有感情的婚姻生出來的孩子會是什麽樣，生活在一個沒有愛的家庭會是什麽樣？他和他的妹妹本身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他的人生失敗得一無是處，他的為人自私冷血，他吃軟飯，被人看不起，仇恨他人和社會，他想這樣嗎，都是因為他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裏，他攤上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羅哲明雖然作人很失敗，人品也在生活中越來越差，可是他是厭惡自己的，而且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想有孩子，他知道他教育不好。老太太還在電話那邊呶呶不休，對他說道：“哲明啊，左袆現在懷了你的孩子，我們羅家總算有後了，我這些年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你們兩兄妹長大，快點成長，我們羅家快點添丁，現在總算心願得償了，媽高興啊，左袆這媳婦真好啊，不但對我好，生孩子都生得快，你們結婚這一年不到，就懷上了，左袆好啊，兒子，你以後要對她好，知不知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不要再惹左袆生氣。”羅哲明便明白，他老娘現在也到左袆那一邊去了，他母親原先對於他和施小絮是報以同情之心的，支持他和左袆離婚的，可現在她也被左袆的糖衣炮彈給誘惑了，投降了，完全站在兒子的對立面了。羅哲明鼓起勇氣，試著說道：“媽，現在還早，我還沒做好準備，這孩子能不能不要。”“你敢！”老太太立馬打斷了他要說出的話，羅哲明原先內心的墮胎打算就算剛鉆出洞口的老鼠立馬又被嚇了回去，老太太罵道：“你敢！你試試！你要真這麽做了，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你說得輕松，你知不知道墮胎對女人有多大的影響，很多女人流產過一次就形成習慣性流產，再也生不了，你知不知道？！沒感情的家夥，你怎麽能這樣響，現在快三十的人了，還不想當爹，你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樣！”羅哲明呆了，他最討厭別人說這樣的話，左袆曾經說過，現在他老娘也這樣說了。

老太太卻渾然不覺，仍自一個人在那邊罵罵咧咧地教導兒子，羅哲明只能投降，息事寧人地對老人說道：“媽，我累了，我知道了，我剛才錯了，行了吧。”老人才收了口，緩和語氣對他說道：“你現在在哪裏？”羅哲明看了看四周，胡亂說道：“在外面。”老人又罵了起來，“這麽晚了還在外面？！你媳婦現在懷了你的孩子，快回去，馬上回去！”羅哲明便呆了，只能說道：“好，好，我馬上回去。”他母親才掛了電話，羅哲明把手機丟在床上，雙手插進頭發裏，長嘆一聲，痛苦不堪。

羅哲明沒有回去，他不知道怎麽去面對左袆，他也不知道怎麽處理這混亂的關系，他只想著快點到國外去，他要去美國，帶著媽媽妹妹小絮一起去美國。

而施小絮呢，自從和羅哲明進行一次談話後，一個人回到公司宿舍，整個人卻再也安靜不下來，她脫了大衣，一個人在黑暗的房間裏走來走去，兩手叉著腰，兩道眉毛擰在一起，她拿出手機，看著改成的電話號碼撥過去，把手機放在耳邊時那邊卻傳來機械的電子聲音：“對不起，你撥打的號碼已停機，請稍候再撥。”施小絮把手機攥在手上，緊抿了嘴，然後呆呆地坐在床沿，她環顧著四周，想著這就是她依依不舍要過一輩子的生活嗎？她當初嫁給易改成，是想過溫暖的二人世界，是想有人疼她愛她照顧她，而不是現在，在想他需要他的時候，一個電話都打不通。她看著這公司的宿舍，不足二十平方米，因為廉價的不負責任的裝修，裝修不到半年，墻壁上的石灰就脫落下來，露出裏面灰黑色的內壁，日光燈壞了一個，馬桶早就壞了，沖水的鈕早壞了，他們上了廁所，要用水盆打了水倒進去沖，洗澡的蓮蓬頭也早壞了，她在房間裏轉來轉去，想著就算這條件差的十多平方的房子也不是他們的，隨時擔心有人住進來，公司趕他們走。他們沒有家，這是她的公司宿舍，都不是改成的，改成只是幾個月回來一次，在她這裏住一晚上，這是家嗎？把這個房子定義與家未免太可笑了。施小絮站在那裏，擡頭瞪著這小小的房間，她想著她的人生，她重本出來，難道一輩子就這點出息，老死在這個小城裏嗎？改成，那個深愛她的易改成現在還愛她嗎？如果愛她，為什麽他可以幾個月不聯系她，任她自生自滅呢，就像上次，她肚子疼了一個晚了，她的手機停機，想打個電話向他求救都沒有機會。想到這裏，施小絮又笑了，想著就算她自己的手機沒停機，她能給他打電話，而他呢，深更半夜，多半手機也是關機的嗎，現在不過晚上五六點，他的手機就關機了，這是關機嗎，按理說，如果工作忙，手機應該二十四小時開通才是啊。施小絮垂下了嘴角，心裏一下子悲涼起來，她想著感情，羅哲明和易改成，現在也是五十步笑百步，這兩個男人論到愛她，應該都是過去式了，至於她，對他們兩個，也沒多少感情了，她都好久沒曾想起來羅哲明，對於和他重新在一起過生活，也覺得不可思議，過去已經過去，事情變化得太快了。而改成呢，他是這樣的置她於不顧。施小絮隔半個小時就給易改成打電話，後來手機倒是通了，但是電話卻總是打不進去，對方一邊在通話中，施小絮就不明白了。到了淩晨一點，那邊又關機了，施小絮就幹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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