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多萬年了……”殘天指間輕撫於黃土內跳動的血紅心臟，淡斂的眉宇中帶有濃郁的苦澀，這對他而言是罕有的神情。

活了這麽久，他還是沒有忘記那一刻，殺死“她”的那一刻，憤怒將他的理智吞噬了，而他順著本能將“她”吞入體內，奪取了“她”的力量，成為現在完全魔化的樣子。

是誰說不死魔靈不會死的？“她”就被自己給殺死了，被同為不死魔靈的自己。可是這一切是“她”的錯，都是“她”、是“她”背叛了自己！

殘天心底恨意驟生，“唰”地一聲，將身旁的白色玫瑰毀於指掌間，但見如雪花碎屑的白色花瓣緩緩飄降，卻無法將他心底的痛苦全然化去。

他是誰，他是魔帝殘天！他是沒有絲毫弱點的魔帝，他不會愛上任何人的，不會……不會！

殘天猝然起身，長指一彈化出燦爛炫芒，腳邊的多色玫瑰隨之掩住外露的母心臟，一切又如回到初始，白色花團無半點突兀的色彩，風過，花朵左右搖曳著。

出了禁地，殘天一擡眸就見默宇現身於出口處朝他單膝跪儀。兩旁樹林因風而摩擦出幹燥聲，葉影扶疏，光芒映地成搖曳的斑點。

殘天淡眸掃視四周，不見其他隱衛，唯見默宇孤身等待，想來其他隱衛應是沒猜到他會突然消失來到此地吧，畢竟已經好幾千年沒來這了，思及此，殘天不禁扯了抹淺笑道：“知吾者，唯默宇也。”他狹長的指輕輕地勾了勾。“起來吧。”

默宇輕拂衣擺，清然起身道：“王上，桔雲他……”話一滯，他擰起雙眉問：“您有什麽打算？”

殘天蹙眉看向他方，反問他：“你說吾該怎麽做才好？”

“屬下認為王上可以再等待幾個月，等到血契之約期滿再……看王上要以什麽心態來面對他。”

“那你認為吾是以什麽心態面對他的？”殘天睫扉輕斂，再問。

默宇聞言楞愕一怔，囁嚅道：“這……屬下不敢揣測王上的心思。”

“你說，說錯了吾不會怪罪你。”

默宇猶豫一陣，看了殘天一眼，垂眸道：“王上對桔雲的投入已經超過其他嬪妃了，且易因他而大喜大怒。”語落，他深吸一口氣，緩道：“王上愛上桔雲了吧？”

“你胡說什麽！吾……吾是不可能愛上任何人的。”殘天優眉一蹙，撇首看向他方，可是話語有些期艾，力度頗弱，不帶任何說服力。

因為就連殘天自己也無法說服自己，多次告訴自己不可能愛讓任何人，可是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讓他自己都難已無法再欺騙自己了……其實他真不明白桔雲有什麽好，竟能影響他的心緒，令他身陷其中無法自拔，是因為與他相處很自在麽？還是因為他自信的風采吸引了自己？不懂，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麽。

若說這世上有什麽能讓他感到恐懼的，也只有愛情了，他以為自己對桔雲只是比對常人還多了點喜歡，見他反抗自己時一股好勝心便起，見他與自己鬥智時登即感到有趣，那樣的喜歡是什麽時候侵蝕滲透成了愛情？短暫的幾個月就讓他失了心？

大多人知曉高等魔靈在魔化時會吞噬自身最愛，直至完全魔化，於悔恨悲痛中脫胎換骨，產生邪逆之息。殊不知觸發魔化關鍵為憤恨，憤恨來源不一定是自身愛人，任何激烈的憤怒都有可能觸發。魔化之後的高等魔靈，難以再遇到能住入心中的人，是以就算嫁娶他人，也不一定能夠相愛。

至於單論不死魔靈，鮮少有人知道他們的習性，不死魔族其實是魔靈中最衷情的一族，多數人以為不死魔靈較無情，殊不知是因為那顆心不敢外放，更何況是殺死過自身最愛的高等不死魔靈，心中早已烙下難以愈合的傷痛，情愛難再覆。

而且愛情是不死魔靈的極大弱點，不死魔靈若傷及所愛，自身也會留下相同傷口，直至對方魂滅才會緩緩愈合。不只如此，愛情甚至能使不死魔靈走入死亡。

若要使不死魔靈魂滅，唯有兩種方法能做到，其一，不死魔靈與愛人交合之際，若受愛人所殺，那散去的魂就如破碎的心無法再回。其二更是鮮少人知，便是毀去母心臟，母心臟一毀，不死魔族便會全數毀滅。

所以不死魔靈少有子嗣，就算有，子嗣也不同一般魔靈這麽容易成長，未滿千歲、未長大成年的不死魔靈並非不死，反倒比一般魔靈容易夭折，這也是不死魔靈的數量為何在魔界中占少數的原因了。

所以他不能愛上任何人，不能……

“假使吾真如你所言，愛上了桔雲，那麽你認為吾該怎麽做？”

默宇臉色微僵，咽了一口幹唾回道：“王上，您該知道您的弱點……更何況桔雲是天界神祇，您與他……並不適合。”

“吾是說‘假使’吾愛上了桔雲，你認為吾該怎麽做？”殘天雙眸微瞇，嗓音略為冷沈。

“‘假使’愛上了桔雲，那麽就該殺死桔雲。”

“殺？”殘天神態幽幽望向遠方。“是該殺了他的……”

默宇聞言雙瞳綻亮，唇角緩揚。

殺了他，吾就不會再受他牽動；殺了他，吾就不會有弱點；殺了他，一切又回到往昔，趁情感尚未完全滲透之際，殺了他。

但是……若殺了他，還有什麽能令吾感到有趣的事？殺了他，吾真會快樂麽？要殺他不難，可是他若是死了，吾要去哪裏再找一個能讓吾感興趣，相處自在的桔雲？

“這麽做對麽？”心中強烈的不舍縈繞著殘天，令他無法果斷地落下決定。

“王上，只要您一聲令下，屬下定速速喚妖界隱衛，將他解決。”王上對桔雲的感情已讓他如此猶豫不決了，一點都不似王上應有的反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桔雲未來極可能會成為王上的弱點。

倘若是其他神祇，默宇是不會這麽擔憂的，可是桔雲的個性太強，而且當初中央界的一役，他有辦法使計勝過至高無上的王，那麽之後呢？一顆心都系在桔雲身上的王，少了過去的理智，定會十分危險。

“不，別動作。”

“王上？”默宇怔愕擡首，心情瞬地又是一沈。

桔雲根本就是天界派來迷惑王上的神祇，王上這陣子時常因桔雲的消失而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就知桔雲對王上的影響過大，他不希望王上因桔雲而改變，如果可以消滅此神祇，便是除一大患。

猶記過去，王上曾經似笑非笑地同他說過自己不會愛上任何人，因為不死魔靈對愛情十分專一，愛，對不死魔靈而言是美麗的毒藥。

如今一看，王上因桔雲而亂了方寸，因桔雲而不如過去傲氣凜然，甚至有些憂郁。他不想這麽想，但是心裏卻已有了個大抵，他害怕的事情恐怕已經成真，王上親手將這朵毒花摘下，愛不適手，卻讓毒液侵蝕著心。

若非生起煩惱心，王上是不會來這裏的，這裏雖是魔界禁地，卻罕有魔靈知曉，因為每當王上離開禁地，這片偌大的土地便會消失，然而並非真正消失，而是讓王上的魔力遮掩了住。

他雖不知王上在此地藏了什麽，不過能讓王上煩躁的心穩下，想來定是極為重要的東西吧。

“王上。”定了定神，默宇雙眸凝視眼前美艷絕倫的容貌，沈聲道：“您還記得過去對默宇所說的事情麽？王上，屬下覺得桔雲不該留，他將會是王上的一大弱點啊！”

“弱點？不，不會的。”

“王上，了解您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回真是大大的不一樣了。”

殘天一旋身，那身黑色披風於空掠過，他神色隱約帶些緊繃及難堪。“吾適才都說了，是‘假使’並非真實，桔雲對吾而言只是……一個不足為道的小神祇罷了。”

“既然不足為道，為何屬下提及殺死他，您會這麽不舍呢？”縱使心中有懼，默宇仍是將之壓下，深吸一口氣又道：“王上應當有段時間沒照鏡子了吧。”

殘天優眉一皺，緩步上前接近他，神色透著森冷與不悅。“此話怎講？”

“王上的煩惱多了，眉間皺折也多了，不見過去的果決，多了幾分優柔寡斷，因桔雲而怒，也因他而喜，神情少了過去自信飛揚的風采，卻讓煩惱害怕填滿了您的面容。”

“害怕？你說吾害怕？”殘天怒極反笑，攥緊的手指略略顫抖，瞬爾，他長指扣住默宇的頸，力道不重也不輕，眉眼成彎眼底卻無絲毫笑意，隱約有種讓人踩到心中最為在意的事情般，憤怒。

“王上。”默宇的心中雖存恐懼，卻仍是將心裏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王上既然明白他是一株毒花，為何不將他毀去？”

“毒花……”殘天唇角苦澀上揚。

感到扼頸的指掌力道微松，默宇忍不住又道：“屬下先前就已發覺王上對他費心的時間過多，原本不怎在意，只道是王上的一種游戲手法，可是後來卻發現王上已被愛情給掩住了雙眼，未發覺他那明顯的異樣，甚至還因他的動作而逼出了妒意。”

“你在說什麽？說清楚點。”松開指，殘天眼神帶有疑惑，以及迫切需知話中意旨的急躁。

“屬下是您的隱衛，只要您無指示撤離，屬下自會隱在與您相距不遠的地方。”得到新鮮的空氣，默宇深吸了幾口氣，見殘天面露不耐，明白自己所說的話對他而說是廢言，忙又續道：“正因如此，屬下發現飲酒的桔雲、思緒明睿的桔雲，早就知道您並非白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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