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桔雲？”

雲聞聲未回，眼底浮上一層無識的薄霧。

好半晌，殘天耐不住性子了，又於四周徘徊踱步，孰料一道尖銳刺耳的驚恐聲突自雲口中吼出，但見雲驟瞠眼瞳雙手摀頭，身姿卷曲成蝦狀，不斷發出哀號聲，令佇立在一旁的殘天鎖緊的眉頭更加深攏。

“怎麽了？”

“頭疼……要裂開了……”

“沒道理，這只是一瓶較醇的酒，一壺便可醉，無任何療效或毒物。”

“可能是這裏很冷……所以……”雲嗓音斷斷續續，不停發出哀號，還在地上打了幾滾，全身顫抖不已。

“哼。”殘天冷哼一聲，彎身想將他抱起，下一刻卻頓住身子，收回雙臂，冷睨了他一眼。“不能讓你這麽簡單就離開這座監牢。”

殘天話語甫畢，便聞雲哀號聲更甚，他身子不停打滾，甚至以頭撞墻，碰碰幾聲徹響一室，如鏡子般清澈的墻面糊上了一抹鮮紅。

“你幹什麽！”殘天心臟沒由來地縮緊，呼吸也有些不暢，他上前以掌心摀住雲的額頭，指腹劃過傷口處，便見白芒乍閃，那沁血的額登及覆原，見他神色痛苦猙獰，淚水沾濕面容，低垂的眉明顯透著哀求，殘天的心臟“登”地又是一激跳。

殘天曲指成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思索許久才嘖了一聲，擡起手臂於空劃成弧線，當下四道白芒自空綻放，俄頃，雲周身的地面騰出一片黃土，黃土竄出數朵白色玫瑰，待離他約莫三丈距離之後，這種異象才歇停了住，雲的周身環境不再是冰天雪地，遍地開滿了白色玫瑰，還有熙暖的微風送拂。

這是直接轉移所定之空間的術法，可將外頭的世界置入目標之境，然而這看似簡單，卻不是常人能做得到的，僅因要消耗的魔力非同一般。

好半晌，雲□聲轉小，喘了好幾口氣才擡眸看向殘天，然而身子卻於四目相交的霎那間發出顫抖，他咽了好幾口幹唾，身姿一挺，盯視著眼前神情冷冽的殘天，佯裝一副不怎怕他的模樣，可那不停顫動的身子，還有微飄的眼瞳，卻又明顯透著對他的畏懼。

酒醉仍是沒變成桔雲？該死的，吾真討厭他這副德性！

見雲神態如此，殘天眉目中隱抑怒氣，冷啐一聲，擺動衣袂旋身而離，然而他神情尚且沈斂，可是思緒早被自己的舉動給驚駭了。

真不明白吾在幹嘛，為何要耗費魔力幫他？明明見他跪地乞求應當開心才是，可為何見到膽怯怕吾的他，吾就心生不快？

殘天思緒紊亂，步履速度不減，足擊冰地發出清脆響聲，回蕩繞耳。

吾得冷靜下來，這是不該，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雲在吾的心中又具何等分量？

殘天身形漸漸遠去，直至完全消失無蹤都未曾回過頭來，是以，他並不知道適才面露膽怯的雲，此時雙手負於腦後半倚在墻上，長睫半斂，神情一派悠逸自得，眼底的笑意與精炯，是清醒未醉的雲所沒有的。

“多謝魔帝大人的恩賜。”雲望著消失的一點，含笑喃道。他眼眸低垂，凝視遍地燦白的玫瑰，感受不同適才的冷冽空氣，醉於甜美的玫瑰花香之中，縈繞撫鼻。

唉……雖然勉強算是躲過了一劫，可今晚放飯時，自己一定會被獄卒給領出去，畢竟四周突然成了這副德性，獄卒怎可能不上報。

兩日了，不知桔梗大神來得及趕回來麽？倘若桔雪大神又把他丟到其他怪異的監牢內折磨他，屆時……就怕自己的身子會承受不住。

驀地，一道紫光閃放，雲眉眼一顫，伸手將擱在地上的枯奴拾掇起，望視眼前鑲著紫色琉璃的手煉，思及適才若是真戴上，那就再也難以翻身了，身子不禁顫栗起，便是後怕了，幸虧啊……幸虧。

==============

“唰──”地一聲，一股冷意沁身，雲搧動長睫，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趴伏於大殿冰涼的地板上，全身濕漉漉的，那頭他十分保護的紅褐長發揪結成一塊，一點也不似過去那般閃耀動人，邋遢極了。

“怎麽，說到一半就詐死了，不用冷水潑你便不起來麽？”桔雪自殿上玉階緩步走下，雙目微瞇盛含怒意。他停佇在雲的身前，用腳尖踢了他幾下，見雲擡起那張醜陋的面容，他怒氣更甚，將靴底一壓，按住了他的臉。

“這張醜臉讓人見了就想撕爛。”

雲嗚咽一聲，貼地的指彎起，微微發顫，他一頰貼著大理石地，一頰貼著桔雪灰白的鞋底，好在桔雪施力不重，要不他那張醜陋的臉，說不準會更加可怕。

“呵……適才的氣度到哪兒去了？說，你怎把絕寒天牢的空間外移了？瞧你這副德性，一點靈力也無，我就不信憑你能做到！”

“什麽？”怎麽了？他剛才怎麽了？桔雪大神在說什麽？

“裝傻？”桔雪腳底左右扭了一下，那疼令雲齜牙顫動，卻不敢再哀絲毫。

臉上的疼不及他心中的痛，他明白自己不配與桔雪稱兄道弟，可是這幾個月來的相處是過去所沒有的幸福，對，他是怕著桔雪的，但是他又極希望這樣的相處能夠長久，甚至永遠。

雲其實知道自己害怕桔雪的原因，便是對他存有愧歉，第一次有人待自己這麽好，雖然明白桔雪眼中的自己不是自己，可是他已經被這樣悠閑的生活沖昏了腦。

如果可以……如果他真的是思雪的話、他配得上桔雪的話，他很希望能和桔雪當兄弟的，可是他不是，他只是低賤的怪物而已。

待桔雪心情較為舒爽後，抽了壓住雲側臉的腳，旋身往臺階上坐，他白衣於空旋弧，掠了一圈，帶有濃郁的桃花味。

桔雪冷瞇眸瞳，唇梢上揚，笑容未達眼底，哼了聲道：“好，你不說怎麽讓絕寒天牢變成那副樣子也行，來人啊！”

“在！”

雲眉眼一顫，心中不解桔雪所說，到底絕寒天牢怎麽了？他怎一點印象都無？

“將這怪物抓去幻懼天牢。”

聞言，雲雙眸緩緩睜大，心中的震驚壓過了紛雜的思緒，俄頃，一股悲傷充塞著他的胸臆，覆而將那驚駭的情緒蓋過，淚水無法克制地奪眶而出。

幻懼天牢……聽他人說是最駭人心緒，深入心扉直逼人心，給與最深沈恐懼與悲傷的天牢。若說這世上什麽是最可怕的，也只有自己的心了，這是專門對付罪大惡極之靈所設的牢籠，在裏頭待的時間越長，心魂越會不聚，甚至瘋癲發狂，直至神魂魄散，便會自這世上消逝。

雲擡起蘊淚的眼瞳，心中的疑惑已被瞬間襲來的絕望與悲傷覆蓋住了。

桔雪是真的想殺了他……

雲雙臂被兩名侍衛擡起、架著、拖曳帶下，他低垂著頭，豆大的淚珠沿途墬地。

“等等！”桔雪突然大喊，侍衛聞聲步伐一滯，雲緩緩擡首，含淚的雙眸緊凝桔雪。

“這樣吧……倘若你在幻懼天牢內度過三日，神識還能保持清醒，我便放你出來。”桔雪美眸凝看著雲，唇角勾出的一抹笑容，是動人也是駭人。

雲聞言眼神暗下，隨即垂下卷長的睫毛，掩住那雙略顯空洞的瞳丸。

沿途他垂視著黃土大地，四周百花不綻，時可聞天際響雷轟隆，由此知，桔雪大神的怒氣至今仍未消去。

不過這也是應該的，自己假扮思雪好幾個月，莫不是玷汙了思雪這個名麽？

驀然，一道記憶劃過雲的腦海，那是一張絕美魅人的臉孔，瞬爾，雲的眸子大瞠，他擡頭朝四周掃看一圈，卻無見到記憶中的人影，魔帝殘天。

他想起來了，當時他喝醉了，然後呢？為何一覺醒來就在大殿上？糟糕了，魔帝潛入了天界，會不會傷害到桔雪大神？還有這裏的百姓？

縱使雲心念著大家，可是眼下他已自顧不暇，再加上架著他來天牢的侍衛不相信他所言，所以他真是無能為力了。

“碰”地一聲，石門掩上的重響回繞於石室之內，雲攥著忐忑的心趴於牢獄中央，他不停告訴自己不要被幻境所擾，不要被幻景嚇到，可是當他以為已準備好面對幻象之後；當他以為可以抵抗幻境之時，眼前所見的畫面卻如天羅地網一般，纏繞住他的心，令他無法控制、無法抗拒。

幻懼天牢內出現的幻象，不如他所想得那般簡單，令他恐懼與痛恨的畫面，不僅是雙目所見，連身體也會有所感應，他甚至發現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緒起伏，所有他最在意的，過去所發生的痛苦、悲傷全部湧現。

他的身子不斷接受遭受挨打的痛意，心中蘊生著受人嘲笑的怒氣，至後來心靈的自卑、恐懼，這些都是往昔的畫面與心念，完全與自己結合。

恨，可以全身顫抖，咬牙切齒；悲，可以淚濕衣襟，痛徹心扉；懼，可以全身麻顫，發軟無力。

他的心跟著場景起伏，這樣激烈的情感不停地重覆著，令他疲憊不堪，縱使腦袋明白一切是術是幻，卻又無法自主。

作者有話要說：小虐怡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