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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信使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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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弗斯百年孤寂的時光,這兩日被頻繁地打破。

“我們都去科林斯吃了好幾頓大餐了,可惜呀,某些人非要在這裏推石頭。”孫悟空像蒼蠅般圍繞在西西弗斯身邊,嗡嗡作響,“日曬雨淋,喝西北風,哎呦腦袋有泡……”

赫爾墨斯看孫悟空與他沈默的友人“老西”,腹誹著,“真是好獨特的兄弟情!”

西西弗斯終於失去耐心,忍無可忍地質問孫悟空:“你們又來幹嗎?”

“哎嘿,就怕你不問,我們要找河神,你是不是跟那老頭兒很熟?”孫悟空目的達到,咧嘴笑問。

“愛莫能助。”西西弗斯斬釘截鐵,“河神自從女兒盡失,孤寡一人,向來漂泊不定。”

他語氣帶著惋惜和同情,沈浸片刻,語鋒一轉反問:“你們為何找他?”

“哎,此事說來話長……我吧,丟了一朵雲彩,然後……你知道拉太陽的馬車嗎,還有賞金獵人……”孫悟空不知從何開始,便想到哪裏講到哪裏。

赫爾墨斯見他半天答不出個所以然,打斷他扯東扯西:“我們要先找到河神,再找到阿波羅。”

“對對對!”孫悟空跟聲應和。

見西西弗斯不語,孫悟空繼續他發自肺腑地讚賞:“我們昨日都摸清了,你當年受罰因幫助河神找女兒,此為情,為眾生推石,向主神討回被沒收的火種,此為義,俺老孫最愛有情有義之人!”

可惜,他聲淚俱下的真心告白,並沒有得到西西弗斯的回應。

美杜莎走上前去,“或許,你願意帶我們去找河神?”

西西弗斯靜默,而後一聲嘆息:“我走了,他們怎麽辦?”

孫悟空搶著答道:“能怎麽辦?去他個鳥蛋的辦,咱們聯手把那神殿鬧翻才舒坦!”

“推翻之後呢?”西西弗斯語氣明顯帶上怒火,“眾生重回無火無光的混沌,等著魔祖堤豐作亂?”

孫悟空快速眨眼思索,“堤豐是誰?你們這些人,起名恁怪!”

這句話像是點醒了西西弗斯,他直視孫悟空,“是啊,我們這些人。你是不知哪來的異鄉客,在我們這兒鬧個痛快,回去了留我們收拾爛攤子?”

孫悟空啞然,有根刺紮進了心裏。

西西弗斯目光一轉,落在那個小跟班的身上,“還有你赫爾墨斯,不去神廟做學徒,跟他們湊什麽熱鬧?”

赫爾墨斯本和兔子玩得高興,突然被點名,立馬像犯錯的孩子站直聽訓。

一時間四人盡數沈默,只有巨石在坑道中碾壓的聲響,太陽斜照天邊遠雲,燃燒起金紅色的光。

“我們會推翻他們。”美杜莎突然開口,“我們會推翻一切不公,讓三界生活在永恒的幸福當中。”

“雖然現在還沒有找到出路,但我們會推翻他的。”

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只是有股熱流在她體內翻湧,讓她一定要將這些話說出。

西西弗斯的神色嚴肅起來,他看著美杜莎倔強的臉,心知對方此言非虛。

“好吧……”西西弗斯松口,“去拉爾山找命運三女神,那裏有世界一切的答案。”

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美杜莎一眼,又繼續開始推他的石頭,重回那種誰都聽不到的忘我境界。

孫悟空看他又是這副死樣子,放棄了多說的念頭。三人悄然離去,美杜莎與赫爾墨斯皆踩飛鞋,孫悟空化成條小蛇,盤在美杜莎的手腕偷懶瞌睡。

幾人速度極快,不多時拉爾山便映入眼簾。

“等……等下,咳咳……”赫爾墨斯已經被美杜莎拉開百米遠,實在追不上了,原地蹲下呼哧狂喘,咳得直不起腰來。

美杜莎趕忙停下,愧疚大意忘記了兩雙鞋的神力差距,自己只是快步,赫爾墨斯卻要全力奔跑來追趕。

她急忙上前關心,“抱歉抱歉,我走得太急了,你還好嗎?”

孫悟空“砰”的一下變回了人形,貶損赫爾墨斯:“你這娃娃體格太差,小時候營養不良嗎?”

赫爾墨斯忙著喘氣,好似沒聽見他的話。美杜莎猛瞪孫悟空一眼,差他閉嘴去打點水來。孫悟空捧水回來幾步路才想起,昨日赫爾墨斯說自己是私生子,心中連著“呸呸呸”,怪自己又多嘴。

幾人小憩後慢下步子,朝著拉爾山走去。

“命運三女神是什麽人物?等下見面有無忌諱?”孫悟空方長了教訓,先開口詢問。

赫爾墨斯和美杜莎聞言楞住片刻,而後齊笑出聲,赫爾墨斯回他:“哈哈哈你當是逛街呢想見就見?”

美杜莎收斂情緒,好心解釋道:“命運三女神的大門,並非常人所能見,相傳只有兩個人找到過那扇門。”

孫悟空心說,這種玄乎其玄的玩意兒,原先在東土一路見得多了,他推測道:“這其中一人,定是那什麽宙斯吧?另外一個……他的母老虎媳婦兒?”

美杜莎應道:“宙斯對了,另外一個卻是阿波羅。”

孫悟空奇怪:“那個掃把星?這衰命是得罪女神了嗎?”

美杜莎忽視他陰陽怪氣:“恰恰相反,命運三女神無比鐘情阿波羅,對他的才華和容貌青睞有加,不然他天下第一美男的稱號是哪裏來的?”

孫悟空鄙夷:“合著是命運三色胚,自詡神通,怎麽不給阿波羅算算哪日不宜出門。”

他們言語間已行至拉爾山下,近處更見流雲傾瀉,深碧一色,滿山的奇株異植,異香縈繞。

漂亮是漂亮。

門呢???

三人沿著山轉了個遍,赫爾墨斯焦躁抱怨:“看得我眼睛都綠了!跟你說了,命運女神的門哪那麽好找!”

“都怪西西弗斯!”孫悟空拉老西出來挨埋怨,轉移話題“美杜莎你累嗎?”

他轉身看去,美杜莎正站在一棵蒼勁老樹前出神。

這山林霧氣彌漫,草葉摸如凝脂,總給她一種詭異陰森之氣,而且一路無溪無潭,滿山也無半聲鳥啼,靜得只聽得幾人行路聲音。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山的氣氛很奇怪?”美杜莎眉頭蹙起,隱約不安,“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孫悟空停下腳步,火眼金睛觀察四周,除了繁枝茂葉的古樹,沒有見到妖怪化形。

“俺怎麽沒見……”孫悟空找尋未果,於是誠實地問美杜莎,“會不會是你在那破石陣裏呆太久了,看見生機樣子不適應。”

美杜莎啐他一口,轉身走向正在爬樹的赫爾墨斯:“你小心一點,不要摔了!”

赫爾墨斯已經攀在一棵盤根錯節的古樹上,枝幹旁逸斜出,虬曲擰轉,他靈巧伸手,去夠那掩藏在密枝中的奇異果實,得意道:“放心吧,這老樹竟然還結……”

然而話沒說完,手臂突然被一道狠力擰住,那枝條瞬間收縮無隙,頃刻之間將他牢牢束縛。

霎時山搖地動,藤條沖天而起,擰繞的枝幹哢哢作響,迅速朝著赫爾墨斯刺去!

美杜莎與孫悟空意識到大事不妙,飛身迎戰,孫悟空提棒要打,奈何那樹怪已與赫爾莫斯糾纏難分,這一棒下去,即使傷到樹怪八分,赫爾墨斯也怕小命嗚呼。

“小心腳下!”美杜莎急呼,原先地面匍匐的青翠草叢,此刻根根扭動起來,仿佛有著生命,瞬間猶如鋒利尖刺,向地面上的活物進攻。

孫悟空低頭,腳下草絲密密麻麻,蠕動翻湧,繞著他腳踝瘋狂向上攀爬,草尖深紮進肉中。

美杜莎還拿著方才從獵人那繳獲的神劍,幾下砍斷腳踝糾纏,向赫爾墨斯掠去,赫爾墨斯的下半身已被密匝的枝幹吞噬,他單手無力地拍打著,像掉進沼澤的雛鳥。

“赫爾墨斯,別亂動!”美杜莎已然靠近樹怪,揮劍欲砍,上空卻陡然劈下一道奇粗的樹根,擋在她面前,樹皮褶皺紋理迅速變化,竟吞吐出一具女人模樣軀體。

美杜莎被混融於樹皮的人臉驚個措手不及,趕忙收住劍光,樹怪掩藏肉盾之後,更肆無忌憚地甩動,藤條加速在赫爾墨斯身上作繭。

“美杜莎!跳!”孫悟空此時已拿出波塞冬的三叉戟,沒想到此物在這危急關頭,竟派上耙子用場,斬草似有奇效。

美杜莎抓住樹枝借力一跳,孫悟空飛身倒掛,快速旋轉三叉戟,戟刃帶著深海叱咤之力,寒光一凜,無邊草藤登時盡數齊斷!

山中驚起陣陣尖嘯,仿佛萬鬼同時被鉆心般慘叫,藤蔓枝幹迅速回縮,赫爾墨斯重重摔到地上。

二人急忙把他拉回,赫爾墨斯一陣氣短,在模糊重影中擠笑安慰二人:“沒事……我還好。”

然而不待松口氣,四周樹根再度圍襲,美杜莎看那粗根正是方才擋身的“人形木”,按下孫悟空動作道,“這樹根有異,不能妄動!”

粗根瘋狂交織成罩,將三人圍扣中心,千片樹葉如鏢刀見縫襲入,歇斯底裏向獵物飛旋。

孫悟空不管不顧,提三叉戟再要迎擊,卻發現條條粗根變幻奇詭,正如方才美杜莎所見,皆幻化出各異女子身形。

這是何方妖怪??

面前驚悚糾纏,與樹根混融的肉|體,讓孫悟空也內心一驚,他片刻不緩反手轉戟,將飛葉盡數奉還回樹怪根莖。

“這些……是什麽?”赫爾墨斯抓緊美杜莎的衣角,顫抖地問道。

孫悟空火眼洞察,開口回道:“都是女人,已經沒了生命氣息,可又不是死人。”

“這是什麽意思?”美杜莎與他背對轉劍,持續抵擋葉刃激射。

“她們雖被樹怪吞噬,長成一體,卻又都存極弱的神格,所以……”

“所以活不成也死不了,憑一絲神格吊著,交融在樹根中。”美杜莎接下後半句話。

樹怪見葉襲自作自受,不再動作,轉攻為守,以交織粗根為盾向三人逼襲,一點點蠶食空間。

“大哥,你袋子裏還有沒有能用的好東西?”赫爾墨斯懷揣希望發問。

孫悟空上下一摸:“完了!袋子被這樹怪吞了!”

“什麽?”赫爾墨斯驚叫出聲,心裏第一反應竟然是:“那我錢怎麽辦呀?”

不行不行,赫爾墨斯,你小命都要沒了,還想什麽錢!

他收心觀察八方粗根,女人軀體風姿各異,但無一例外都是絕美的嬌好面龐,然而就在它們交纏間隙,赫爾墨斯驀然發現有一化形粗糙,似泥像堆積的粗根在後方畏縮。

“打那個!後面那個醜的是本體!”他手指醜根高喊,孫悟空應聲而出,提三叉戟猛|插過去,這一擊如帶天雷響動,勢似重辟乾坤,全然不顧前方活死人阻擋。

樹怪不及躲閃,根須被生生劈裂成兩半,它不顧劇痛轉身逃命,將根網從罩轉成一字墻擺開,竭盡全力深深插|進土中,壘出一排人墻,飛速向山林深處逃匿。

一個橫有千尺豎有百米的人墻,赤|裸聳立在三人面前。

“呔,這到底是什麽妖怪?”孫悟空本欲追擊趕盡殺絕,卻也被這眼前肉墻震撼,心說等下再剿也為時不晚,便停下腳步。

“我從沒聽說過如此怪物。”美杜莎強壓不適,眼中也難掩驚恐之色。

如今脫離險境,更能仔細看著幾百樹根中的軀體,無論姿態猙獰還是面目安詳,都是各樣貌若仙子的女人。

“這些是什麽人?”孫悟空皺眉問道,“難道是在活祭?”

美杜莎搖頭:“不清楚,從沒……”

撲通——

後方突然悶響,二人聞聲回頭,赫爾墨斯正癱坐在地上。

他那雙淺藍瞳仁已然渙散失焦,嘴唇蒼白,面如死灰,渾身止不住顫抖。

像受了巨大的刺|激,他突然劇烈幹嘔起來,動作間緊盯著一個樹樁中的女人。

赫爾墨斯正全力否認著,那個讓他抗拒的念頭。

美杜莎順著他的視線查看,對方視線凝固處的軀體,一頭金發如瀑,面如皎月。

讓人不能忽視的是女人鎖骨處一塊火紅色胎記,像正穿花嬉戲的蝴蝶。

美杜莎頓覺眼熟,自己在編記神譜時,一定曾經手過金發仙女,胎印如火的神系。她快速回顧,突然一個名字浮現——

山林仙女!

當年山林仙女姊妹七位均金發紅印誕世,因佳人絕艷,各有姿韻,引得神祇們如眾星捧月,求歡絡繹不絕,那她是……

美杜莎如有雷擊。

赫爾墨斯“一|夜|情產物”之名,正指的是宙斯誘|奸山林仙女邁亞一事。後因邁亞誕子位列神班,加之宙斯劣跡斑斑眾人習以為常,此事也湮滅在時間中。

難道這就是……

然而不及她再看一眼,霎時間地裂土崩,面前人墻接連連根拔起,極速收縮消失在山林深處。

料是樹怪本體逃之夭夭,將根須隨之帶走。

眨眼間,四周又重回一片蒼松翠柏,雲霧裊裊的和諧景象,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般。

萬物寂靜,只有幾人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

孫悟空心有餘悸,怕樹怪卷土重來,想趕緊帶二人離開此地,上前問道:“沒傷到吧,咱們快……”

他低頭,目光放到赫爾墨斯身上,才註意到對方身形凝滯,仿佛靜止在虛空中,沒半點生氣。

“餵,你怎……”他擔心上前,話沒說完,美杜莎已先他一步蹲下,小心將赫爾墨斯抱在懷中。

“會好的,會好的。”她柔聲輕語,慢慢拍撫赫爾墨斯的後背,雖是常見的安慰話術,卻字字情真意切,“你還有我們呢……”

赫爾墨斯的頭無力抵在美杜莎的肩膀,他死死咬住嘴唇,強行抑制自己嗚咽的聲音。

血珠滴落土裏,瞬間化無蹤跡。

為什麽都是容貌迤邐的女人,為什麽體內會有懸若游絲的神格。

因為那是和神王宙斯交歡過的肉|體,體內雖存神格,卻也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所以把她們當作活靶,放任神後赫拉發洩妒火,便是舊情人最好的價值。

就像他的母親一樣。

所有的真相在腦海中成形,清晰,赫爾墨斯感到全身被抽空,一只無形的大手緊攥他的胃,他的喉,他的心。

他本就是天地間漂泊的一縷煙,今日徹底消散在了空氣中。

好似從沒有來過。

巨大的耳鳴充斥著感官,良久,麻木的神經開始恢覆知覺。

後背有力的拍撫,身前安心的溫度,耳邊溫柔的話語,側方關切的目光,把他這縷飄散的煙,一點點拼湊回來。

赫爾墨斯直起身子,離開美杜莎的懷抱。

他努力撐著自己,一手上下摸索,翻找片刻,從貼身裏衣中,掏出個磨損不堪的布囊。

反手一倒,金幣傾囊而出,鐺鐺脆響。

赫爾墨斯扔掉空袋,雙手推著面前金山,堅定向前送去,對美杜莎與孫悟空乞求:“都給你們……所有都給你們,全在這裏了。”

他聲音嘶啞,淚痕未幹:“你們說要推翻神權,還大家一個清明,是真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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