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和蟲子們建立了精神鏈接, 也並不代表遲無就能每分每秒讀祂們的心了。

蟲子下屬們百轉千回的心思，遲無不關心也不在意，他關註的是另一件事。

“我的內核, 現在在哪裏？”

許是大病初愈, 遲無的嗓音還帶著天鵝絨般的柔軟, 如同上等綢緞滑過了耳畔，但那字句卻仿佛結了冰的寒涼, 讓這幾只蟲子都如墜冰窖。

世界陷入了一場難言的靜默。

無法被鼓膜捕捉到的宇宙噪音，在以極小的頻率振動著，遲無的眼中有血一般的光華流轉, 唇角那漠然的笑意愈來愈深。

他輕柔地說道：“你們不會弄丟了吧？”

為首的飛蟲猛地打了個寒顫, 祂的觸須以一種癲瘋般的頻率抖動著, 語速連珠炮般突突突地射出，甚至因極端的恐懼而有些變形。

【吾神！吾神，請恕罪……我們只是慢了一步，蟲王太卑鄙了！】

雙神決戰的死亡星域上, 殘留的凈化系能量和惡瘴仍然在糾纏廝殺，普通的蟲族貿然闖進去，不出三秒就會被裏面狂暴的凈化能量給腐蝕幹凈。

要想走進核心地帶, 去取蟲神屍首上的內核……何其之難。

四大蟲王畢竟是至高神之下的最強戰力，擁神派一度處於弱勢, 因而才被祂們搶占了先機。

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是虛的。

祂們的神就在面前，祂們的過失已成現實, 那麽再多的辯解也難逃其咎, 說不定還會惹得遲無反感。

只解釋了兩句, 這只飛蟲就被旁邊的同伴一把按下了頭, 顫顫巍巍地伏在地上，等候著狂風暴雨般的怒火降臨。

但是，遲無很平靜。

他托著腮，安靜地望向圍護著他的異形蟲族，若是細看，能發現他的焦距都是渙散的，視線根本沒有落點。

他在發呆。

【吾、吾神……？】

“怎麽不繼續說了？”遲無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他被蟲子的聲音喚回神智，卻是擺出一副聆聽的姿態，“我的內核被蟲王拿走了，然後呢？”

並沒有發怒的意思。

海藻般柔軟飄忽的觸須僵直了一瞬，蟲子們隱晦地互相對視，摸不清遲無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究竟是真的不在意，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唯一肯定的是，祂們的神去了人族一趟後，更加高深莫測了。

從人族回到擁神派蟲族的領地，這是一趟漫長的旅程。

放眼望去，皆是漆黑無光的宇宙，天體不規則地散開，為蟲族讓路。

萬籟俱寂，唯有蟲族冰冷的信息律動，昭示著這一方有生命的存在。

【我們恐懼您，神。】

【蟲族沒有不畏懼您的，包括我們，包括蟲王。】

【您的力量讓我們膽寒，卻也滋生了一些種群的貪念。

蟲王就是其中的代表者……】

遲無的內核，沒有蟲子敢去觸碰。

最初提出“竊取內核”這一瘋狂計劃的，是四大蟲王之首的骨蜂。

哪怕是保王派的激進者，面對這一計劃也大都驚恐萬狀，不敢隨同，只覺骨蜂是徹底瘋了。

是，祂們渴求勝利，祂們渴求力量，但祂們的基因裏早就深深地烙下了對那位神明的敬畏，即使只是遠遠看著那連綿山脈般的龐大屍身，祂們也發自內心地懼怕。

於是骨蜂做了最大膽的一件事，自己去偷竊內核。

那片死域滿是致命的能量，飽含殺氣的惡瘴和凈化之能，大氣的每一縷都藏著萬千刀片，走一步都是生生淩遲的痛苦。

骨蜂從死亡星域回歸，奄奄一息，吞掉了近一個種群的精神核才勉強補充回來。

而蟲族們看著祂帶回來的內核，終於是引爆了原本沈寂的族群。

擁神派和保王派的內戰第一次爆發，但保王派有四大蟲王坐鎮，擁神派死傷慘重，只能退避三舍，咬牙切齒地瞪著那些對神明內核垂涎欲滴的蟲子們。

倘若不去觸碰這個禁忌，那就一切都還有回轉的餘地。

蟲子們心照不宣，緘默地守護著這塊絕不能被觸碰的領域。

可祂們嘗了禁果，又有多少蟲族能抵抗得住這等誘惑？

分裂在所難免，神明終被褻瀆。

【吾神。】飛蟲彎下祂們的頭顱骨節，深切地說道，【祂們和我們一樣，都一直試圖尋找您，然而祂們是為了斬草除根……徹底占有您的內核。】

【吾神，祂們是叛徒。】

這一回襲擊如水星的，其實就有祂們兩派的人。擁神派的蟲子知道祂們跟蹤自己，但無可奈何，戰力懸殊，祂們只能加強潛伏和防備。

祂們好險找到了自己的至高神，只是不知道跟在祂們屁股後面的保王派蟲族……現在怎麽樣了。

以那些家夥的殘忍嗜血，大概會把整顆星球吃得生靈塗炭吧。

蟲子們收斂翅翼，穿越大氣，降落到祂們一派占有的星球上。

蟲族的星球領地，和人族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光景。

首先，就是撲面而來的死亡氣息。

沒有任何生物能在蟲族分泌的惡瘴下生存，除了祂們自己。

所以，蟲族的星球上，只有一個特征——

死寂。

大氣被汙染了，天空是汙濁的紫褐色。

水流汩汩地淌入窪坑，呈現出不詳的黑。

土壤幹燥皸裂，沙漠遍布，然而沙漠只有沙，連仙人掌和蠍子都不曾看見。

老樹詭譎地扭曲，體內水分被榨幹，樹枝猶如鬼手，張牙舞爪。

雖長得像樹，但浸染惡瘴，發生變異的老樹，和普通樹木早已是兩個物種。

花從長滿了棘刺，花瓣閉合著，等待食物從陷阱路過，然後一口吞下。

在蟲族星球上生存的生物，要麽是蟲族族民，要麽就是被祂們的惡瘴汙染，產生異化的原生物。

遲無闔目歇息，大氣流動的微風拂過他的黑發，他呼吸到這片天空下充盈的能量，於是睜開雙目，毫無感情的眼裏倒映著荒誕的星球。

分明是他看厭了的光景。

然而遲無此刻，心裏卻驀地浮出一股厭倦。

千百年來分毫不變，就像被時間拋棄了，死氣沈沈的一個族群。

遲無記憶中，對蟲族領地最後的印象是二十多年前，然而數十年過去了，祂們居然一丁點變化都沒有。

或許過上百年，千年，也是如此。

和日新月異的人族社會比起來，還真是兩個樣子……

不知為什麽，在看到這副光景的那刻，浮現在遲無腦海裏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這裏不適合她。

至少，不適合現在的，還是人類狀貌的她……

……

雲柚把玩著手裏的核，來到了地面上，陽光直透入核的外殼。

她從蟲子俘虜的頭顱裏挖出來的精神核。

精神核之於蟲族的重要程度，應該就相當於心臟之於人類。

精神核是祂們思考、吸收、攝取力量的重要器官，蘊含的能量堪稱蟲子最精華，具有極大的研究價值。如果送給教院塔，大概能讓那些科學家們陷入瘋狂。

但是可惜了，雲柚並不打算送給任何人，她自己有用。

“用這個東西……應該就能定位了吧。”她喃喃自語。

雲柚依稀記得蟲族有個習俗，祂們的精神核自出生起就會烙上族群的痕跡，這是一種精神鏈接，也是一種定位方式。

蟲子們一生無法擺脫自己的種群，正是因為精神核的存在。

雲柚用特殊手段，把精神核暴露在空氣下，就是為了通過它定位到蟲族的族群位置。

這當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而且不能借助外力，需要對崽崽們保密。

雲柚思索片刻，幹脆給符玄星打了一通電話。

“還記得你承諾過的符書嗎？”雲柚眼底含笑，註視著虛擬屏幕對面的少年，“我現在想看看你家藏書，你能給我星際郵遞過來嗎？”

符玄星進了教院塔，穿著一件科研家同款白色大褂，鼻梁上也架著金絲邊眼鏡了，氣質和在學院裏完全不同，大海一般的沈靜與溫和。

他曾經的靦腆收斂許多，淡淡地笑著，風姿隱約可見池靈均的影子。

他進了教院塔，才算真正看到了這個世界。

許久不見雲柚，他的眼中也滿是懷念，但順於女神是星民刻在DNA裏的東西，聽聞雲柚想要他家藏書，符玄星立刻點頭說道：“沒問題，我這就把藏書都寄過去。”

符家的藏書都是絕版，沒有錄入星網，珍貴的紙質資料。

雲柚笑道：“在教院塔要加油啊，池靈均對你不好就跟我說。”

符玄星無奈地說道：“池教授對我很用心……您還有別的要事嗎？”

“沒有了。”雲柚搖頭，“我之後要離開一段時間，你要加油學習。”

“嗯。”符玄星剛應下，就見對面霎時間切斷了聯絡，看樣子是真的很忙碌。

他還在微微惆悵，眼角餘光便瞥見一抹褐色身影，小蛋糕從身側遞過來，池靈均對他笑如春風。

“休息一會兒吧。”池靈均給他一個塑料叉子，好奇道，“剛才在和誰聊天？”

符玄星下意識搖頭：“什麽都沒有。教授，我覺得我們可以著手下個課題的研究……”

池靈均：“……”

他不無感慨地說道：“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能跟上我速度還意猶未盡的學生。”

符玄星沒有與他視線交接，而是看向了那小巧精致的蛋糕。

“沒辦法嘛……”

女神在註視著他啊。

作者有話說：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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