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柚也沒想到, 曲永會在這個時候忽然點到她。

其他人循著他的言語看過來，雲柚瞬間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她在默然片刻後，嘴角牽起, 展露出一個十分溫煦的笑容。

她的聲音和緩溫柔, 不疾不徐：“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呢？”

“在曲漣祝禱的時候你沒來, 在子民祈願的時候你沒來，但是在帝國江河日下、出現危機的時候, 你來了。”曲永註視著她，眉眼彎起，“我知道你們現在都恨我至極, 但是通過這種方式, 能讓你們都正眼看我, 未嘗不值。”

這個時候，沈默不語的曲燁忽地出聲了。

約莫是涉及到了女神，他不再冷眼看下去。

“你錯了。”曲燁微垂著腦袋，“為什麽你認為, 女神會去恨一個人類呢？”

雲柚甚至不需要自己親自開口，曲燁就慢悠悠地幫她懟了回去。

“女神大人子民無數，信仰至高。是誰給你的自信, 讓你覺得神明會屈尊絳貴厭恨一個凡人？”

曲永抿了抿唇，頗有些不甘地回望過去, 卻見雲柚玩繞著鬢邊的發絲，唇角含笑，看樣子是真的不為他所惱, 也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雲柚接口道：“還有你的兄長, 曲永。你當真以為自己贏了, 得到你大哥的另眼相看了嗎？”

“錯了。”雲柚嘆息著搖頭, “愚蠢而不自知的人，一葉障目。你連你最後所有的、最珍貴的東西，都被你親手扔掉了。”

在曲永不搞事之前，他哥哥頂多讓他感受到雲泥之別的壓力，但在曲燁的心中，是有他這個弟弟的。

在曲永做出這些事之後，曲燁就徹底把他劃出了親人的行列，他連在哥哥內心僅有的一席之地都沒了。

別說正眼看他了，曲燁現在還沒把他當死人、陌生人來對待，都還是看在雲柚在場的份上，他多少收斂了一些。

可笑曲永自以為算計了一輩子，把自己算計得傾家蕩產，和空氣鬥智鬥勇。

曲永當然是不接受這種說法，可他克制不了下意識的行為，他擡頭望向曲燁，然後內心陡然一涼。

曲燁的眼裏是死水般的平靜，在那雙眼睛裏，曲永再也看不見自己的身影。

曲漣心最軟，看到昔日的兄弟反目，她閉了閉眼，轉開了頭。

她的聲音裏飽含悲哀和遺憾：“二哥，你做錯了……你不該這樣的。”

“閉嘴！”曲永煩躁地揉著頭發，“你懂什麽，反正你們都是為了你們的帝國，殫精竭慮，處心謀劃，一個兩個都大公無私正氣凜然，我實在受夠了你們的樣子！”

曲永的氣息已經開始有些不紊了。

雲柚微笑看著他：“你又錯了。”

雲柚居高臨下地一步步靠近他，她的身量是在場最小的，但氣勢節節攀升，逼得曲永禁不住後退一步，再後退一步，直到脊背抵到了墻面，他退無可退。

她的笑容依然充盈著神性的憫懷，吐出的話語不容置喙：“什麽叫‘你們’的帝國？別搞錯了一件事。”

“帝國不屬於貴族，不屬於皇室，更不屬於你。”

聞言，曲永唇角扯出一絲嘲諷，他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當著聖女和皇帝的面，對他們信仰的女神加以諷笑。

“你不會是要說，它屬於億萬星民吧？”

雲柚莞爾：“不。”

這個說法還為時過早了，雛鳥般的星民們遠遠不到能完全脫離女神生存的程度。

或許等到很久以後，她可以放手把帝國交予子民，但是現在——

“它屬於我。”

嗓音清脆，一字一句，在空蕩蕩的寢宮裏回響。

曲永的臉色僵住了。

雲柚笑著對他說：“所以你明白了嗎？曲永，我現在是以女□□義，帝國所有者的名義，在對你發布通告。”

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宣告對他的判決。

“從我的帝國，滾出去。”

……

最近的帝國可確實不太平。

稍微敏感點的星民，都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百年一遇的大事接二連三發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不論他們怎麽沖擊官方賬號，它都只給出最“官方”的回應，車軲轆話來回說，最多最多只提及了一句“神行人間的代理者”。

尤其是玉瓊樹暴.亂的那件事，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變異的，有那麽一段日子，熱搜榜上幾乎全是討論凈化儀式的相關事宜，官方賬號一天被@無數遍。

民眾也不是傻子，都察覺到官方在遮掩什麽。

可官方不正面回覆也就算了，還不讓他們大膽討論。

一旦有人提出女神相關的猜測，還沒過十分鐘，那條留言就沒了。不僅留言沒了，賬號也沒了。

這種強行堵嘴的手段縱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憤怒，可是就像曲漣說的那樣，憤怒有什麽用？所有的輿論渠道都把控在他們手上，想要控制輕而易舉。

一些廣為人知的社交平臺基本都有國企註資入股，還能怎麽辦呢。

民眾們忿忿不平，只能私底下聊，但沒有了大型社交平臺，三兩個人聚一起討論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大大降低了謠言傳播的概率。

官方用強硬的方式把這一場輿論壓下去了。

只是民眾們被暫時堵住了話頭，懷疑的種子卻已然埋下，只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生根發芽。

緊接著——現實就一個急轉彎，拐向了所有人都預料不及的關口。

先代皇帝，曲燁蘇醒。

八個字，引起了全民狂歡。

最顯著的變化是帝星的旅游業陡然上升了幾十個百分點，同時水漲船高的還有帝星房價，現在已經完全稱得上寸土寸金。

可見雖然曲燁十八年沒有露面，他在民眾心裏的威望也不曾減弱半分。當然，這其中或許還有曲永做對比的緣故。

曲燁召開了一場新聞發布會，那張十八年未曾變化的容顏出現在屏幕上的當天，直播卡頓，服務器差點壞死。

曲燁面對鏡頭，用最溫文爾雅的語氣，說出最驚悚的發言。

“下個月初，代理皇帝曲永將以叛國罪論處，進行公開庭審。”

啪。

這一下，服務器是真的崩掉了。

前有玉瓊變異、凈化出世，後有曲燁蘇醒、判決親弟，這勁爆大瓜一個接一個的來，星民們在狂風驟雨中險些找不到方向，走路都是飄的。

他們覺得自己快把一輩子的驚嚇用完了。

經歷過這種大風大浪，以後再有什麽事件發生，他們認為自己都能處變不驚了。

然後星民們就被接下來的庭審打臉了。

帝國雖有皇帝，但並非人治，而是法治，皇帝只是個最高管理人，他想要處決誰，也是需要走正當的法律程序的。

隨著曲燁把證據一樣樣甩出來，不光是法官和陪審員臉色僵了，屏幕前的星民們臉也僵住了。

原來曲永的這樁案子，可以溯源到之前轟動全帝國的程景風一案，就連剛剛發生的玉瓊變異事件，裏面也有他的手筆。

對曲永皇族身份僅存的一點敬畏蕩然無存，鋪天蓋地的輿論聲討下，法庭判決的效率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隨著法官槌的敲下，對曲永的處理也迎來了落幕。

——流放七大星系之外，不許攜帶任何物資。

倒是沒提一個死字，但這種判決，和死刑也無異了。

星際時代的流放，可是直接流放到宇宙，在沒有物資、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孤身去一個外星系，還隨時要面臨在宇宙游蕩的蟲族威脅……

不如直接自殺算了。還來得輕松點。

很顯然，在腦內劃過這個念頭的，不僅是屏幕前的星民們。就連曲永本人都是這麽想的。

被押上星艦的那一刻，他回頭去看了後方，似乎想等著什麽人，但他誰也沒等到。

曲漣沒來，曲燁也沒來。

昔日血濃於水的三兄妹，如今終是形同陌路。

而這都是他的自食其果。

後來，星艦傳回報告，他們還沒有抵達目的星系，曲永就趁他們不備打開了艙門，自己跳板自殺了。

墜落到宇宙裏，成為無數飄蕩在真空裏，沒有歸處的宇宙垃圾的一員。

曲燁接到報告，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就把它扔掉了。

陌生人的死活而已，不必關心。

那充滿汙點、罪無可赦的一生，終於畫上了潦草的句號。

無人會為他緬懷。

或許“曲永”這個名字，現在還能被提及的僅有的存在感，就是雲柚和他閑談時，無意間舉出的例子吧。

“曲永說得對。原來你也是那種微妙的，不太懂人心的類型。”

雲柚突然探頭，走進主殿，在這炎熱的天氣下，她看到曲燁仍然用衣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身體，沈默片刻，不禁發出一聲感慨。

“？”曲燁筆下一頓，開始回憶最近的政策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他謹慎著措辭：“什麽才是‘懂人心’？”

雲柚似笑非笑，打趣他：“你自己是精神系異能者，你都不知道？”

“精神系異能者，最忌諱的就是窺探他人的所思所想。”曲燁搖了搖頭，“並不是做不到，只是這是很嚴重的，對隱私的侵犯行為，一個不好還會造成他人的精神損傷。”

帝國皇帝總不能知法犯法，相反，他還要時刻註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做好標榜呢。

雲柚了悟。這大概就是為什麽當初曲永出了心理問題，曲燁都沒註意到的緣故吧。他對別人都不會隨意動用異能，更別說對弟弟了。

雲柚把打印出來的一個文件交給他，示意他蓋個章。

曲燁低頭一看，“您要借用星艦？是要去什麽地方嗎？”

“啊，對。”雲柚滿臉寫著無奈，“之前和人說好了的。”

曲燁的事情解決了，也是時候該履行和遲無的約定了。

作者有話說：

遲無下線了這麽久，終於輪到他的場合了~

為什麽曲永是流放而不是直接死呢，其實有個可能的原因是雲柚的那一句“滾出我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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