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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五章 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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楷璇很滿意自己在伊利諾伊理工的生活。計算機學院和音樂學院的教學樓緊挨著,楷璇每周都會去琴房蹭琴。

第一學期開學兩個月,穆丹青給楷璇發微信:“庭審日期定在下個月,你要不要回來?”

楷璇回覆:“會當庭宣判嗎?”

穆丹青:“律師說應該不會。”

楷璇:“那我就不回去了。讓律師給我爸媽帶個話,我在這邊一切都好。”

庭審之前穆丹青又給楷璇發微信:“明天是律師最後一次和你爸單獨見面的時間。你爸讓律師帶了句話,問你怪不怪他們。”

這話通過冷冰冰的微信發成文字,讓楷璇感覺不到謝振雲說這話的時候的語氣和感情。楷璇停頓了許久才回覆:“他們為我做了這麽多,我怎麽可能怪他們?享受多大的特權就承擔多大的風險。做過的事情不需要後悔。我永遠等他們,愛他們。”

庭審確實沒有當庭宣判。但是五個月以後,所有的判決也已經塵埃落定。出乎楷璇意料,判得最重的是楷璇的叔叔謝振風。謝振風涉及的經濟犯罪數額不算巨大,但是他崗位特殊,緝毒警察,每一筆錢都是帶著血和毒品的。謝振風被判了無期。謝振風的妻子被判了一年。因為羈押審查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一年,她被當庭釋放了。謝振雲貪汙、受賄、行賄、濫用職權,數罪並罰,被判了十五年。劉沁梅的檔案局是清水衙門,但謝振雲的事情她有深度參與。最終她因為受賄被判了六年。

楷璇聽說這些數字的時候挺平靜的。可能是整件事情拖得時間太長,楷璇已經感覺不到當時那種震驚和悲傷。她甚至想起來好多年前她教育過穆丹青:成年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謝振雲和劉沁梅都是成年人,這是一條他們自己選的路。

楷璇選了最近大熱的圖像識別作研究方向。她的導師是個胖乎乎的白人老頭,總是吹噓自己跟意大利黑手黨沾親帶故。

楷璇被分配到的課題是在塗鴉中自動識別美國黑幫的接頭暗號。這個課題聽上去高大上,其實只是用圖像識別識別出各種淩亂的街頭塗鴉裏的一些特定的圖形組合。很多黑幫的暗號更換頻率很高,楷璇的課題小組經常去一些破敗蕭條的橋洞、車站、倉庫采集圖像。

起初整個小組都很謹慎,每次出行必定五六個人一起。但是這樣采集圖像效率太低。後來幾個塗鴉密集的地方走熟了之後課題小組也不像初時那樣謹慎。兩三個人一個小組,到了地方之後分散開拍照。次數多了楷璇甚至能和街邊的流浪漢一起聊聊天喝喝咖啡。

有句俗話叫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有一天楷璇正拿著數碼相機對著墻比劃,一個醉醺醺的半裸白人和她搭訕。

“Hi Babe.” (嗨,寶貝兒)

楷璇懶得理他,裝作聽不懂英語的樣子,自顧自地收拾相機打算走人。

醉漢不依不饒地纏上來:“Nice butt.”(好屁股)

楷璇躲開他的鹹豬手,嫌惡地背起照相器材包,拔腿就走。

醉漢一只手搭向楷璇的肩膀。楷璇迅速側身抓住他的手腕,冷冰冰地說:“Stay away from me.”(離我遠點)

在大塊頭美國白人眼裏,黃種人女生可能都是毫無反抗能力的菜雞。醉漢猛地掙脫楷璇鉗制著他的手,飛起一腳踢向楷璇的肚子。

楷璇見他真正動手,反而放下心來:耐心打架的應該是既沒有刀也沒有槍的。楷璇側身躲過這一腳,在這只腳踢到最高點的時候抓住腳踝,向前一帶,醉漢便踉蹌著倒在地上。

楷璇扭頭要走,發現身後胡同裏又來了個大塊頭白人,似乎和醉漢認識。

白人脫掉上衣,露出一身塊狀的肌肉和猙獰的紋身:“I always want to fight with a hot Chinese chick.”(我一直都想和火辣的中國妞打一架。)

喝多了的癆病鬼楷璇敢隨便打,清醒的巨無霸楷璇還真不敢怠慢。楷璇把肩上的攝影包小心放在地上,做出一個打算迎戰的造型:“Try it.”(試試啊。)

壯漢向前一步的同時,楷璇猛地回頭。三十六計跑為上計。

壯漢喊了一聲:“I have a gun. Fight or shoot, your choice.”(我有槍。打架還是槍擊,你選。)

楷璇猛地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壯漢手裏確實是一把□□。

芝加哥每年能發生上千起槍擊案。楷璇一點都不想莫名其妙變成搶下亡魂之一。楷璇走到離壯漢只剩一步的距離:“Put you gun down. I’ll fight.”(把你的槍放下,我打架。)

壯漢很配合地把槍扔在腳邊。與此同時和楷璇半個腦袋差不多大的拳頭攜著勁風砸向楷璇肚子。

楷璇側身躲過,擡起胳膊肘想撞壯漢的下巴。

壯漢身高大概一米八,站直身子就輕松躲過了楷璇的肘擊,一把抓向楷璇的胳膊。

楷璇敏捷地矮身躲過這一把,整個人炮彈似的撞向壯漢的肚子。壯漢向後踉蹌兩步,楷璇毫不停頓地提起膝蓋猛踢壯漢□□。壯漢捂襠後退的時候楷璇蹲下撿起那把槍,上膛的動作無比利索:“Stay there or I’ll shoot you.”(在那別動要不我就開槍了。)

楷璇是十八歲就開始在部隊進行實彈射擊訓練的人,拿槍的動作一看就很專業。壯漢很懂行,默默把自己變成了一朵不會動的蘑菇,抱著頭坐在地上。

胡同裏走進來一個光頭帶疤的亞裔男人。男人穿著一件有點緊身的黑色短袖,衣服繃在鼓囊囊的肌肉上,右臂大臂內側還有個被衣袖擋著大半個的文身。這種造型徹底顛覆亞裔男性在美國人眼裏的刻板印象,看上去好像隨時能和黑人白人地痞流氓打成一片。

楷璇舉著槍的手不太顯眼地抖了一下。

男人擡起頭,帶著笑意鼓著掌說:“Nice fight. I just called 911. Police will be here in 10 minutes.”(打得精彩。我已經打911了。警察十分鐘內就來。)

緊接著男人身後出現了一對葬愛男孩女孩。男的紫頭發女的綠頭發,清一色的殺馬特造型混混打扮,放在這種人渣聚集的胡同裏毫不違和。

綠發女孩捏著嗓子開口:“穆哥居然會講鳥語!來芝加哥一周了你怎麽沒開過口?”

楷璇猛地擡起頭,薄薄的鏡片後面的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驚訝:“穆丹青?你怎麽會在這?”

穆丹青摸摸自己的光頭笑道:“紋身店裏幾個學徒一起來看看美國的紋身文化。漂洋過海都能跟你胡同偶遇,真是好巧。”

紫發男人說道:“原來你倆認識。怪不得穆哥一直攔著我們不讓幫忙,說你一個人打三個這種流氓沒壓力。”

楷璇笑笑:“站那很久了?一點都不擔心我打不過他?”

穆丹青不是不擔心,但他知道貿然幫忙楷璇不會高興。他不想讓楷璇覺得他把楷璇當成一個腿上有傷的殘疾人照顧。

穆丹青有點尷尬地摸摸鼻子:“他要是有把刀我肯定出來幫忙。有槍我不幫,出來也是送死。沒武器我也不幫,赤手空拳他打不過你。”

楷璇質疑似的挑了挑眉毛,眼睛裏卻是滿滿笑意。她喜歡穆丹青對她的信心。她討厭自己被特殊照顧。

警察大概光顧這一片已經成了熟練工。根本沒用十分鐘,三分鐘警車就呼嘯而至。等警察錄完口供帶走壯漢和醉漢,楷璇才一拍腦袋:“我同學還等著我呢。我們中午去唐人街吃飯。你們三個要一起嗎?”

穆丹青說道:“行。你把地址發到我微信。我們車停在外面了,走過去還要一會兒。”

說話間楷璇手機響了。楷璇當著對面三個人的面接起來:“我剛在有鴨子圖案那堵墻那遇到個喝多的混混。啊對就是那……我沒事,相機也沒事。警察已經把人帶走了。我剛遇到三個朋友,能一起吃飯嗎?哎行,那我坐朋友的車吧。”

楷璇掛了電話轉向穆丹青:“你們車上還能多坐一個人嗎?我同學2 hr parking到時間了。他的車也停得挺遠的,打算先走。”

穆丹青他們仨租的是一輛牧馬人。挺粗獷的造型,和他們仨的衣著打扮挺搭配。倆殺馬特坐在前面開車,穆丹青陪楷璇坐在了後座。

大概是楷璇長得太像好人,兩個殺馬特看上去都很拘謹,也不多話。還是楷璇先挑起話題:“怎麽想起來來美國觀摩學習?”

穆丹青說道:“我去年正式在初心拜師。袁老板——現在是我師父,希望我們這些年輕人能多長長見識。國人對刺青的認識有局限,大部分人還是覺得壞人、混混才會文身。美國基本上是全民文身,我們就是來看看這種所謂的圖騰精神。好些個光著上半身的流浪漢身上的紋身還挺有意思的。剛跟你打架的那個大哥,胸肌上那個太陽神,我覺得就很有張力。”

楷璇根本沒註意到那大哥身上紋了點啥,心裏感嘆了下隔行如隔山,又問:“你們打算就在這種流浪漢滿地的胡同裏觀摩觀摩然後回國?來這住多久?”

穆丹青笑:“當然不是。今天就是順便來看看。我師父有幾個香港認識的老朋友在芝加哥開紋身店。我們主要是在那邊看圖樣、學手藝。住半年吧。”

楷璇問道:“你也知道我在芝加哥,怎麽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穆丹青摸了摸頭:“其實大學畢業的時候你的意思挺明白的。我後來也想清楚了,我就是報恩,沒想打擾你的生活。不過隔著大半個地球還是碰到了,算是緣分吧。”

前排兩位殺馬特被迫吃了個瓜,正努力按捺著蠢蠢欲動的八卦欲,憋得臉都跟頭發一個色兒了。

吃午飯的時候楷璇的兩位中規中矩的小眼鏡同學被穆丹青三人的豪邁造型驚呆了。

穆丹青還算有風度地主動伸手做自我介紹:“穆丹青,實習紋身師。這位帥哥是黃宗偉,紋身師學徒。這位美女是楚婕,助理紋身師。”

楷璇的小眼鏡同學們還有點呆,也沒有握手的意思,楷璇就主動做了介紹:“我叫楷璇,伊利諾伊理工計算機系研二。張嘉藝,伊利諾伊理工計算機系博三。胡偉,伊利諾伊理工計算機系博後,實驗室的小老板。我的課題都是胡博帶的。”

楚婕睜大眼睛,拽了拽站著的穆丹青的衣角:“穆哥小偉,你倆聽到沒有,活的博後!博士後長這樣!這得讀過多少書!”

半禿碼農胡偉被殺馬特女孩毫不含蓄的崇拜嚇紅了臉。

楷璇有點促狹地笑了下:“人家可是已婚啊。別打人家主意。”

“已婚”二字似乎突然激活了呆滯的張嘉藝。他隱約記得楷璇剛入學的時候他幫忙看過醫保申請表。楷璇的婚姻狀況是已婚。在一個課題組做了一年多,他從沒聽楷璇提過自己的伴侶。張嘉藝的目光在穆丹青左手上飛快地掃了一下,又停留在楷璇的無名指上,有點顫顫巍巍地問:“你倆的戒指……長得挺像?”

穆丹青看了眼楷璇的左手,楷璇燙著了似的把手縮到背後。然後倆人幾乎同時出聲。

楷璇:“巧合。”

穆丹青:“一對。”

瞬間一桌人都表情很精彩地沈默了。

這頓氣氛古怪的飯吃完,穆丹青和楷璇的微信互動頻繁起來。

“璇姐,你們在全是流浪漢的小胡同裏做什麽課題啊?”

“璇姐,你們課題組怎麽都是中國人啊?”

“璇姐,芝加哥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推薦啊?”

楷璇有時間的時候會回答一些問題。比如告訴穆丹青美國理工科的研究生博士生基本上沒什麽美國人。計算機系被中國人和印度人占領了。比如告訴穆丹青芝加哥藝術博物館不錯,適合他們這些全身藝術細菌的人。誠然楷璇是不太看得懂的。

穆丹青從來不發朋友圈,但是經常給楷璇發各種文身圖片。有些是他做的,有些是別人文的他覺得好看的。

楷璇看不懂,但也覺得挺有意思的。至少比神經網絡、深度學習、馬爾可夫鏈有意思。

後來楷璇在卡耐基梅隆讀了博。研究方向是圖像識別在醫學造影中的應用。

楷璇還有一年博士畢業的時候,劉沁梅出了獄。

楷璇設想過無數次她父母出獄的場景。她設想過她在監獄門口等劉沁梅,母女倆抱頭痛哭。但現實不是抓馬。現實是楷璇還在美國沒日沒夜地趕論文,楷璇的姥姥姥爺接了劉沁梅出獄。

劉沁梅還年輕,五十歲出頭,不是能坐得住的時候。楷璇托穆丹青給了劉沁梅一筆現金,劉沁梅租了家底店開始做小生意,日子倒是和入獄前一樣忙。

楷璇的生活也沒因為劉沁梅出獄發生什麽改變,除了每個周末微信視頻。

因為謝融強烈反對楷璇回國,楷璇讀完博之後徹底在美國定居工作,幾年後成為飛利浦核磁共振部門圖像處理的概念工程師,拿到了綠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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