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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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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下半學期楷璇迎來了計算機系第一門實驗課,C語言入門。每次機房倆小時,從“Hello World”開始。

第一周的實驗課教授還帶著研究生助教來象征性地轉了一圈,第二周開始就完全是本科學長助教答疑解惑了。

巧的是,四位助教裏,有一位叫言必行。

除楷璇之外,班上僅有的六個女生都很激動。一個女生做了個誇張的花癡表情:“言必行誒,大四的鋼琴王子,籃球還打得特別好。有些外系的女生為了見他一面還會特意去旁聽他上的課。”

另一個女生連連附和:“上學期的全國機器人競賽他還獲了一等獎,據說本校保研了。”

楷璇因為一整個學期吃住學習都在校外,對學校的八卦和風雲人物完全不了解。她完全狀況外地聽了一會兒幾個女生的對話,突然想:“他有沒有可能是為了我,特意來帶計算機一班的實驗課的呢?”

這個想法一從腦子裏蹦出來,楷璇就被自己的自作多情和幼稚驚呆了。言必行既然是大家口中的風雲人物,上次見面之後也沒再主動聯系過楷璇,那只能說明他早把楷璇忘到九霄雲外了吧。

言必行是踩著上課鈴進教室的。這周的實驗課是用C做一個兩位數加減乘除法計算器。這個試驗不算難,可是對剛接觸C語言的菜鳥們來說,光是用PuTTY編譯C語言就已經讓人抓狂了,各種vim指令根本記不住。

此時班上明顯出現了兩極分化:早早接觸過編程的技術宅大神們倆小時可以寫出來一個極簡版小游戲。像楷璇這樣誤打誤撞進了計算機系,而且對計算機也沒有特別的熱情的,是真的感覺自己一節課掉了上百根頭發。

不知道是言必行有意還是楷璇實在水平太差。一整節課,言必行幾乎都在楷璇身邊幫給她講getchar和scanf的區別,不斷地幫她debug。楷璇在大神的鼎力幫助下終於勉強在兩個小時內提交了她的計算器程序。

下課後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出了教室,言必行還在講臺邊收拾講義。

楷璇紅著臉走過去:“今天真是太謝謝學長幫忙了。我下次實驗課之前肯定好好預習。”

言必行笑笑:“我是助教嘛,學生有不會的問題我應該幫忙,沒什麽謝不謝的。”

楷璇得寸進尺,紅著臉繼續問:“你上學期說過的我可以聽琴,還算數嗎?”

言必行收拾好了那一沓紙,邊給檢查教室裏的每臺電腦有沒有關機邊說:“算啊。你不是有我的手機號嗎?隨時聯系。”

楷璇咬了咬下唇,低著頭繼續問:“那你今天晚飯後會練琴嗎?”

言必行說:“就算不打算練,你說你要聽,我也會練。”

楷璇就這樣得到了獨家聽琴權,平均每周帶著自己的作業去安安靜靜聽琴兩三個小時。偶爾言必行休息的時候,楷璇也會彈彈自己熟悉的小曲子。楷璇水平不算很高,寒假的時候在熊峰的建議下練會了幾首節奏比較慢的小夜曲和圓舞曲。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古典鋼琴曲,唬外行足夠,內行一聽就知道技術含量。但言必行還是很捧場,經常誇楷璇彈琴好,還私底下叫她鋼琴小公主。

於是期末考試前,鋼琴小王子對小公主表白了。

那天早上楷璇照慣例跑五千米。她跑步的時候通常不戴眼鏡,被戲稱為盲跑。快到終點的時候,她隱約看到終點有個人,胸前有一大片紅。離了不到二十米的時候楷璇才看清楚那是言必行,言必行的胸前是一捧玫瑰花。

楷璇跑到終點的時候,言必行沖過來,連人帶花一起攬在懷裏,在楷璇耳邊輕聲說:“做我女朋友吧。”

操場上原本做布朗運動的吃瓜群眾就像感應到結晶核的分子一樣聚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起哄。

楷璇埋在言必行肩膀上的臉差點燒起來,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事後楷璇問他為什麽選了畢業前表白,言必行說:“那天我正式決定畢業之後留校讀研。其實之前托福和GRE都考了,美國的學校也申請了,拿到三所大學的offer,唯獨沒拿到dream school的。確定未來的方向之前,我不想做什麽不負責任的承諾。”

期末考試之後楷璇因為家教的工作沒有結束,還留在B市。言必行本身就是B市人,所以也不會走。

倆人的考試都結束的那天是星期六。言必行提議:“一起去吃個慶功宴吧。我可是正式本科畢業了。”

楷璇是真的挺想去。雖然言必行的畢業典禮她參與過了,最後一門期末考試也沒什麽儀式感,但畢竟這才是真正的畢業。可是初二的期末考試也馬上要到了,正是五千塊錢馬上就要到嘴的時候,她不敢松懈。她猶豫了一下:“後天吧。今天我得回去看學生的卷子,明天去她家講題。”

言必行和楷璇相處這麽久,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安靜學習,一個人彈琴的狀態,但自以為還是了解楷璇的日常的。他聞言驚訝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你還在外面打工。我印象裏你家境不錯,怎麽想起來勤工儉學?”

楷璇笑笑:“我每周只去四個小時。初二的數學和語文,又不難,也沒特意花特別多時間備課。周末你們社團活動多,正好也沒讓你碰上過。”

言必行對楷璇是認真的,會考慮將來結婚的那種認真。因為要考慮未來,所以打聽楷璇家境是不可避免的。大家自詡文化人,不好意思直接問對方家裏房子幾多、存款幾何,但這種旁敲側擊的打聽方式不算過分。即使言必行聽出來楷璇不想正面回答打工的原因,還是追問:“你爸媽給你的生活費不夠嗎?你都沒跟我說過。我記得你上學期在校外租房的那個地段房租還挺貴的。”

楷璇也聽出來這個問題的核心,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本能地不想解釋自己是為了一個男同學打工。但是說給初二小朋友教書是為了鍛煉適應社會的能力之類的太扯淡。楷璇多年前就明白撒謊要九分真一分假的道理,斟酌著說:“我有個弟弟,在Z美院讀大學。他跟家裏鬧翻了,爸媽不給他交學費。我打工主要是為了幫弟弟。”

言必行敏銳地發現了另一個問題:“你不是獨生子女?”

“不是親弟弟。”一句謊言果然就要無數據謊言來圓。好在楷璇是個演技派,絲毫不心虛地說:“我表弟。”反正言必行也不可能真去A市核實。

言必行對楷璇不能一起出來吃飯有點失望。不過他朋友多,很快就約好了鋼琴社的朋友去吃飯唱K。楷璇獨自回了圖書館。

周日的家教是最後一節課,下周李思凡就期末考試。這麽重要的時間點,楷璇翻了自己一個學期以來講題做的所有筆記,把李思凡反覆出問題的知識點和平時測驗經常出現的易考點總結出來,寫了滿滿四大頁,作為周日的提綱。

周日下午李思凡的問題也不少。本來應該四個小時的課,楷璇免費延伸到了六個小時。給李思凡答疑解惑完,楷璇又送給她個巴掌大的學業禦守,才動身回學校。

擠地鐵到H大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了,言必行吃晚飯的時候特意打包了兩個菜,正在他平時練琴的教室等她。

楷璇的身體簡直被李思凡掏空,死狗一樣接過飯盒:“現在的學生真難伺候,學生家長更難伺候。我原來聽過一句話,錢難賺,屎難吃,一直不知道什麽意思。現在才深有體會。”

言必行對著飯盒努努嘴:“我反正是吃過飯了。你自己不在意吃飯的時候討論吃屎的問題嗎?”

楷璇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對著屍體我都能吃得下飯。”

言必行揚眉:“你見過屍體?”

楷璇馬上意識到自己說走嘴了。曾經對著屍體吃飯的梗都是軍醫大解剖課的事情。因為從軍醫大退學的手續有很多不符合規定的地方,謝振雲和劉沁梅利用職權活動了很多關系才讓楷璇有了退出軍籍重新高考的機會,所以楷璇一直避免跟別人提起自己“留級”的理由。非得說的話也都是右腿受傷休養了三年。

楷璇也算應變神速:“行屍走肉你看過嗎?喪屍。我是說我對著喪屍吃飯毫無壓力。你不覺得喪屍的顏色特別像臘腸或者風幹肉,十分下飯嗎?”後半句話是當年軍醫大的變態學姐的一句名言。

言必行皺了皺鼻子:“你一個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口味這麽重?”

楷璇敷衍地笑笑:“沒有啦,今天就是太累了,有點失常。你彈個舒緩的曲子給我放松放松。”

言必行也沒多說,直接動手。一曲德彪西的《月光》就悠悠揚揚地從電鋼琴中散發出來。

言必行一曲結束,楷璇也剛好把盒飯狼吞虎咽地扒拉完。

言必行笑對拍著肚皮的楷璇說:“宿舍周二就清人,你什麽時候回家?”

H大楷璇那棟宿舍樓暑假要翻新,所有學生的行李都被安排在庫房統一管理,宿舍樓周二晚上就徹底清空。

楷璇說:“還得等等。我學生家長會根據學生的期末成績給我尾款。學生的期末成績周五出。我拿到錢再回家。”

“那周二過後你住在哪?”

楷璇不太在意地擺擺手:“就周三周四周五三天,再耽擱加個周六也就夠了。我隨便找個小旅館對付對付。”

言必行提議:“來我家住吧,你可以睡我臥室,我去睡客廳。”

楷璇搖了搖頭:“那多不好。我還沒準備好見你爸媽。”

言必行問道:“你對我是認真的嗎?”

楷璇心說不認真我跟你談什麽戀愛啊?於是看著他的眼睛回答:“真,24K。”

言必行問:“那你怎麽從沒好奇過我的家庭條件之類的。你沒想過未來的事情嗎?”

楷璇倒不是沒想過,是懶得想。謝振雲的新任命這個月就會下來,A市市委書記。有這樣的爸爸,楷璇根本不需要擔心未來。謝振雲和劉沁梅對她的教育一直是:我們打拼這麽多,不就是為了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愛你想愛的人,在經濟和職業發展上毫無後顧之憂麽?楷璇不想啃老,可也不會為了避開父母的光環就跟他們擰著來。努力當然是要努力的。要是有個女朋友,隨時面臨和爹媽斷絕關系,那她肯定會加倍努力。但是現在言必行是個男的,名牌大學高材生,長得帥氣身家清白,謝振雲劉沁梅肯定雙手雙腳讚成,楷璇真沒必要想那麽遠。

楷璇一直避免暴露自己是個官二代,於是斟酌著說:“我覺得我喜歡你,是看上你這個人。這可能太過於理想化,跟你想象中婚姻是兩個家庭的結合不符合。但我相信你將來有能力掙錢,可以自立。我畢業也會有穩定的工作。咱們的未來可以不被家庭影響。所以我不是不好奇,我是根本不在乎。”

官二代楷璇並不能理解小市民對階級滑落的恐懼。言必行的父母原本是B市郊區的下崗工人,這兩年B市擴大外環,名不見經傳的郊區突然變成了拆遷戶聚集地。言必行家不僅有當年的國營工廠分配的集體宿舍,還有言必行爺爺奶奶留下來的兩套爛平房。三套房子換了三處窗明幾凈的高層公寓。面積比較小的那一處言必行的父母留下自住,剩下的兩處都打了隔斷出租。B市買不起房的外來人口那麽多,言家每年光房租就可以收將近三十萬。可即使富起來了,小市民骨子裏的不安全感還在。當年國企改制,一個政策就可以讓一家人一起吃低保;現在擴大外環,一個政策可以讓一家人瞬間奔小康;誰知道十年後會不會有個新政策,讓一家人再次陷入赤貧呢?

這種不安全感無法言說,卻能直觀體現在嚴苛的擇偶標準裏。去B市的相親角看一看,再怎麽抱怨掙錢少,最眼高於頂的群體還是公務員。他們是最直接“跟黨走”的人,不會被任何政策變動損傷利益。另一條能卡死很多楷璇這樣的外來戶的標準叫B市有房。以B市樓價的瘋狂,一個中產階級想要定居B市,光買房一項就可以讓他立馬變成赤貧,順手背上三十年的債。

言必行的父母,作為B市有房的群體,在自己屬於有產階級的自我認同和擔心自己變成無產階級的強烈不安中,其實是不喜歡言必行和十八線小城市外來戶談戀愛的。但因為言必行堅持,他們不好說什麽,只能不斷旁敲側擊地打聽楷璇的家世,希望從中找出支持或者反對的理由。

楷璇的話條理清晰,言必行覺得不無道理,只好說道:“倒也不是我對你家的事情刨根問底,是在是我爸媽好奇心比較重。我想著你這麽好一個姑娘,我帶回去給他們看一眼,比我舌燦蓮花倆小時有用多了。再說現在稍微能住人的小旅館,一晚上不得一百塊錢?四五夜就要四五百,感覺不符合你給你弟弟攢錢的初衷。”

前半句倒是沒太能打動楷璇。畢竟她不覺得自己談戀愛需要誰的認可。但是後半句戳到了她的痛處:她每周連備課帶講課,加上通勤,至少要花八個小時的時間。八個小時到手就六十塊錢,減去四塊地鐵票,每周到手五十六,住百來塊一夜的旅館她還真的有點心疼。

楷璇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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