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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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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聽過楷璇的教育,穆丹青真的開始認真學習了。畫夾他也不帶到學校了,籃球小哥哥他也不去看了,每天跟楷璇的節奏完全同步:做題、跑步、聽課、做題。一模、二模、三模,每次模擬考試穆丹青的排名都比上一次靠前一百多。楷璇倒是一直很穩,穩定在年級二百名左右。

人的發動機一旦高速運轉起來,時間就會過得飛快。

高考前一周的夜自習,學渣班裏該自暴自棄的已經徹底放棄。班裏嘈嘈雜雜,楷璇的心也比平時更浮躁一些。

三年前的高考前一周她在幹什麽來著?

穆丹青正插著耳機,完全把自己和班裏的嘈雜隔絕開來,專心致志地做題。

楷璇盯著他配平了五個化學方程式,懟了懟他的胳膊,指著其中的一個:“沒配對。”

穆丹青有點迷茫地摘下耳機擡起頭:“哪裏沒對?”

楷璇幫他指出錯誤:“這地方化合價有變,你沒變。”

穆丹青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我總算不平。”說著重新塞回耳機。

楷璇不客氣地搶過一只耳機:“分我一個。班裏太吵了,我靜不下心。”

楷璇靜不下心學習是個挺稀罕的事兒,但穆丹青自己也因為考前壓力大心裏亂糟糟的,沒多問。他聳聳肩,安靜地理了理糾纏不清的耳機線。

楷璇原本以為穆丹青聽的一定是幫助集中註意力的輕音樂,沒想到流入耳朵的是楷璇十分熟悉的歌詞。

“安得歸矣,雪落時,天涯與共。十數載,漂洋過海,方知情重。星月下怯憶辛酸,風霜中難記苦痛。奔忙時,但見世情薄,杯酒濃。

古道邊,枯骨叢。斷橋下,梟雄冢。閱青史萬卷,勝負誰懂?三千載功名為夢,數十年利祿成空。我自笑,執迷原都是,造化弄。”

在這首歌被單曲循環了五次之後,楷璇忍無可忍:“你能換個曲子嗎?”

被穆丹青無數次單曲循環的,正是楷璇寫過歌詞的、楷璇的小說改編成的某一部耽美廣播劇的主題曲。

穆丹青回頭冷笑了一下:“拿著別人的耳機就要有聽別人歌的自覺。我是讓你了解下我們年輕人的審美品位。”

楷璇也回了他個冷笑:“主要是自己聽自己寫的歌詞無限循環有點尷尬。顯得我像自戀狂似的。”

穆丹青驚訝地睜大眼睛:“開玩笑呢吧你?”

楷璇揚眉:“這有什麽可逗你的?我的筆名叫霖殷,梁雨給你推薦的小說就是我寫的,這首歌的歌詞也是我填的。”

穆丹青一直覺得楷璇是個書呆子,除了上課和跑步之外幾乎不從各種題海中擡頭換氣。他簡直不能接受不茍言笑的楷璇還寫耽美小說這個現實。而且人家似乎——還寫得不錯?至少有一群中二少女是她的粉絲。

楷璇老氣橫秋地說:“你們年輕人沒老過,但我們老人可都年輕過。”

穆丹青問道:“你年輕時候寫的?”

楷璇點點頭:“大概三年多以前吧。”

穆丹青比了大拇指:“厲害。高中這麽忙,你還能擠出時間寫小說。”

楷璇情緒突然就低落下來:“還有一周高考了,你怎麽屁話這麽多?做題做題。”

高考前的日子過得像打仗,拍畢業照那天學校還組織了一場誓師大會。那陣仗感覺不是要去高考,而是要去慷慨就義。校領導在臺上給大家灌了不少雞湯,什麽三年的努力就要收獲啦,什麽回首往事這三年將會是你們人生中最充實美好的時光啦雲雲。灌得一群五迷三道的中二少年淚流滿面。這個場景三年前楷璇就經歷過一次,當時她也是淚流滿面的智障少年之一。現在站在這、聽著跟三年前基本上完全一樣的臺詞,楷璇心裏卻只是空空的,絲毫沒有流淚的沖動,也不像當年那樣覺得高考不成功則成仁了。畢竟她現在站在這,不是已經在改變被第一次高考決定的命運了?

發準考證、看考場、考前學校給放了兩天假。這一切就像一本舊書,一頁頁翻過,灰塵裏泛出的,都是三年前的味道。

只不過三年前高考前,楷璇在幹什麽來著?

當年楷璇仗著自己聰明、成績好,根本沒把高考放在眼裏。高考前那兩天大假,正好夠她把手頭的耽美小說的大結局寫完。那時候,真的是年少輕狂啊。

物理力學和電磁學的結合一直是楷璇的短板。高考前最後一輪覆習的時候她還想著帶電小球在電場裏做圓周運動的題型得踏踏實實掌握,轉眼就把這件事忘了。高考前兩天她還翻出來了此類習題,不會做,卡著卡著突然想起了小說結尾一個絕妙的梗,轉頭就去寫小說了。寫完小說她倒也沒把題忘得一幹二凈,去翻了翻答案,自認為囫圇個兒地看懂了。好巧不巧,高考的時候她遇到了這個類型,和高考前兩天她看到的那道題幾乎一樣。她覺得自己對這道題有個印象,就勉勉強強磕磕絆絆地做完了。結果這道題耗費功夫太多,理綜沒答完。後來估分的時候她才發現,這道大題她完全沒做對。

事後想一想,其實就算高考前那兩天她沒作死,這道題她也未必會做。但人就是這樣,犯了錯誤就會無法抑制地追溯因果。做不到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已經盡力,就會翻來覆去地責備自己做得不夠。更何況成王敗寇,考好了的話,不管之前怎麽混,都是好的。沒考好,考前有一點失誤,都會被揪出來一遍遍分析。高考成績出來之後,楷璇就在她爸媽不斷剖析她“驕傲自滿、嘚瑟、毫無自知之明、不聰明又不努力”中渾渾噩噩地過了將近一年。

理綜的慘敗導致她去個好醫學院本碩博連讀的夢想瞬間破滅,最後她被爹媽破罐子破摔,強行塞進了分數線低排名高,畢業包分配的醫學院——軍醫大。她當時以為軍醫大的重點是醫大,進去之後才知道重點是軍。楷璇可以接受每天負重八公裏,可以接受洗澡有時限、還必須冷水澡,可以接受不能離開校園,可以接受動不動就半夜三點集合,甚至可以接受不能上網、沒收手機。但是沒完沒了地政治課洗腦、宿舍的被子必須得豆腐塊一樣方方正正、吃飯的時候不停地起立就坐往覆循環對她來說是毫無意義的、緊箍咒一樣的折磨。進入軍醫大的第一個學期,她就有了覆讀的念頭。而後來和秦教官的那些扯不清的糾纏和“破壞軍婚”罪的大帽子,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楷璇常常想,其實那條腿傷得很值。要不是犧牲一條腿換來功過相抵,她哪來的重新讀書重新高考的機會?

穆丹青和楷璇在一個考場,又是同路,便相約一起去高考。

穆丹青的爸媽不在乎他的高考分數,楷璇的爸媽不願意受第二次刺激,於是他倆都沒人接送,自己打車去考場。

校門口有人查準考證,還有個人在拿著金屬探測器搜身。

穆丹青走在前面,很順利地通過了金屬探測器的檢查。輪到楷璇的時候,金屬探測器在她小腿附近響了一下。

楷璇似乎早有準備,主動把寬松的運動褲撩起來。右腿小腿上一片猙獰的粉白色大傷疤和一排細密的針腳暴露在六月的艷陽下。

那傷看著不算太舊,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不論這傷是怎麽來的,至今仍可以看出當年傷口穿透皮肉,不少肌肉組織也被損壞。楷璇的右腿小腿肚子比常人小不少,而且坑坑窪窪凹凸不平。

安檢人員又把金屬探測器湊上去,響聲果然來自光裸的小腿。

楷璇不太有所謂地解釋:“粉碎性骨折,七顆鋼釘和一根十五厘米的鋼板在小腿骨裏,沒取出來。”

其實一般的金屬探測器不會因為鈦合金報警,但是高考的安檢大概格外嚴格一些。安檢人員畢竟見多識廣,並沒多為難,很快放行了。

楷璇有點自嘲地想:“要不是這鋼釘和鋼板,這進考場的場景,和三年前真的會重合呢。可是三年啊,終究不是什麽都沒變。”

穆丹突後知後覺地青意識到自己從沒見過楷璇穿短褲,所以根本不知道她腿上有傷。就楷璇這腿,每天早上五千米都能把穆丹青遛個半死。穆丹青突然覺得自己作為一個青年男子,簡直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楷璇對自己帶給穆丹青的震撼無知無覺,沈浸在對三年時光流逝的感傷裏。二人就這樣心思覆雜地魚貫進了考場,緊張地進行了兩天考試。

最後一門英語考完的時候,楷璇覺得自己重新活了一次。這一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啊。

高考完當天晚上,十九班組織一起去唱K。梁雨在考場門口通知了楷璇。

楷璇覺得頗疲憊:“我一個老女人,就不去跟你們年輕人湊熱鬧了。你們好好唱,我回家補覺去。”

梁雨也沒強求,畢竟三年一代溝,楷璇和班裏其他同學確實沒有講題之外的交集。她拽著和楷璇一起出來的穆丹青,讓穆丹青用她剛從門口接她的家長那拿回來的手機給家裏報了行程,蹦蹦跳跳地走了。

楷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目送那兩位消失,才察覺到一絲孤獨和傷感。上次她高考之後也是這樣,和班裏同學一起去KTV high到深夜。那時候她以為,高考就是人生最艱難的一關,過去了就一片光明。今天站在幾乎一樣的地方,她卻告訴自己,高考結束才是真正荊棘的開始。此次考試尚有提綱,而今後的人生,孑然一身,題題超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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