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六嶴村就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進門就看到仨孩子正齊刷刷地站在正屋門口, 三張小臉都仰著, 一齊看向一個人, 那人聽到門響，轉頭看是顧曉窗回來了, 登時就嘟囔，“餵, 你總算是回來了, 快收拾收拾你家這仨小東西, 說什麽也不讓我進屋！”

“小媽, 他不是咱們家人！”張煜撅嘴，氣哼哼地沖著李林海。

“嗨，你個小家夥是不是找揍啊？我不是你們家人, 但我以後就住這兒了, 你們小媽也不能趕我走, 不然村長伯伯就過來收拾你！”

“動不動就拿了當官的來嚇唬孩子，你算什麽能耐？”顧曉窗白了李林海一眼，走過去, 在仨孩子跟前彎下腰，“玥玥, 小媽跟你說，這位叔叔以後要住在咱們家, 當然就是住一段時間, 他是上級派來的, 村長伯伯安排的, 你們呢就當他是咱們家養的一頭豬……”

“餵餵，你說什麽呢？你這是人身攻擊！”李林海聽了不滿。

“人參？公雞？李同志，我們家沒有這兩樣東西……”

你……

李林海被氣得直瞪眼，可是也拿著顧曉窗沒法兒。

“小媽，他住哪兒啊？”

張玥問道。

“就住咱們家，跟張煜一個屋！”顧曉窗說著，就進屋去了，早先燉豬下貨的鍋還沒收拾呢，看看滿地都是亂七八糟的，她有些撓頭，心想，這個城裏來的果然就是個游手好閑的廢物，他若是個好的，早就幫著收拾收拾了！

“不行，我不能跟別人一個屋，那樣睡不著！”

張煜還沒說什麽，李林海倒是跳起來。

“你不習慣跟人一個屋睡啊？”

顧曉窗聲音很溫和，嘴角甚至帶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是，我不習慣，所以，你得讓我一個人單獨睡……”

“那好啊！”顧曉窗說著，手往院子左邊一指，“就那裏，你看到沒有？那裏面空間大，還透風，睡起來也不熱，你一個人睡哪兒去吧！”

“啊？那不是柴房嗎？你……你讓我睡柴房？我去……”

“你又要去找村長說事兒嗎？好啊，你去吧，你前腳去了，後腳我就插門，我管你上哪兒睡，反正是別想再回到我們家了！”

顧曉窗這話一說，張煜是個行動派，當即就惦著小腳往門口跑，跑到門口，一只手把著門框，一只手指著李林海，“你快點走啊？”

“你們……”李林海終於明白過來，對於這仨小孩子來說，自己是個入侵者，他們可是很不待見這樣的入侵者的，所以，跟他們這兒矯情，沒有用，等他弄明白自己面前真的就只有兩條路，一條是睡柴房，獨門獨屋的，另一條就是跟張煜小盆友住一個屋，雖說不是單獨一個人睡，但好歹是睡在炕上的……

選擇題的答案是很明顯的。

“我跟他一起睡！”

“小媽，我不樂意跟他一個屋！”張煜當時就炸毛了，沖進屋，反手就把房門從裏頭插上了。

“餵，小東西，你別鬧了，快開門讓我進去……”李林海真是無語了，這家小孩兒怎麽如此沒禮貌啊，他可是城裏來的，這些鄉下的小孩兒見著城裏來的叔叔啥的，不得高高興興地熱烈歡迎嗎？

“不開，我不跟你一起睡……”張煜從裏頭回道。

“顧曉窗，你快讓他開門……”李林海無奈，只好去跟顧曉窗求助，顧曉窗正在刷鍋，鍋裏原本燉豬下貨留下的油漬擦洗了好幾遍都沒弄幹凈，她正煩著呢，見李林海又在那裏跟大爺似的沖她吆喝，她索性理都不理，轉過身去忙乎自己的。

李林海氣得直跺腳，但也沒法子，只好用軟的來哄著張煜，“張煜，是吧？你給叔叔開門，叔叔呢，真累了……你聽話，好不好？”

那知道，這小家夥是個軟硬不吃的，他搜腸刮肚想出來的詞兒，能用的都用上了，但一點效果都不起，有半個多小時，裏頭一點動靜都沒有，李林海驚訝，不會是睡著了吧？那可壞事兒了。

他扭頭看看顧曉窗，顧曉窗正好端著一盆子的刷鍋水往外走，見他看自己，隨口就說了句，不然你今晚上就先住柴房吧！

“不行，那地方怎麽能住人？”李林海氣得咬牙。

“怎麽不能住，之前我帶著他們仨就住在柴房裏，晚上挺風涼的……”顧曉窗說道。

“呵呵，蚊子也不少吧？”

“沒事兒，我們鄉下人肉沒有城裏人肉香，蚊子都奔城裏去了，哎呀，不會你來了，又把蚊子帶來了吧、李同志，我可跟你說啊，之前我們家真沒蚊子，若是打今兒起有了蚊子，那就是你帶來的，你要負責把它們都給清除掉哦！”顧曉窗忽然想這個問題，說道。

“敢情你們家屬於四害的那些東西就都是我帶來的唄？”李林海徹底無語。

顧曉窗倒也實在，點頭，“你要就是這樣說，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城裏人事兒多，格外容易惹得蚊子蒼蠅什麽的討厭，它們討厭你們了，自然就得咬你們了……”

“你什麽理論……”下句李林海想說，沒文化真可怕，但想想，自己跟顧曉窗鬥嘴，那簡直就是閑著沒事兒找氣生，目下最要緊的是，讓裏頭這小東西快開門，他好進去歇會兒，這都累了一天了。

顧曉窗把屋子裏裏外外的都收拾一遍，完事兒進屋就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看一眼西屋，什麽時候李林海竟進去了，她站在那裏納悶了一陣子，心道，這家夥用了什麽招兒讓張煜開門放他進去的？有意思。

她的疑問在第二天得到了答案。

早上起來，她正在廚房裏忙著做飯，張煜歡快地就跑來了，手裏捏著一張紙幣，展開給顧曉窗看，“小媽，給你，五塊錢！”

“這麽多？你哪兒來的錢？”這個年代，小孩子得到一毛錢，那都能高興得蹦多高，五塊錢，對於張煜這樣的年紀的孩子來說，可是一筆巨款了。

“小媽，是他給的，他說了，只要我放他進去，他就給我五塊錢！”

顧曉窗險些笑出聲來，原本還以為他能說服張煜呢，卻原來是拿了糖衣炮彈收買的啊？！

“張煜，把錢還給他，他是城裏人，到咱們鄉下來玩，咱們可不能老問他要錢，不然他回去會跟別個小朋友說，你們知道不知道啊，就六嶴村有一個叫張煜的小男孩兒，老財迷了，我住他們家一宿就要我五塊錢，比城裏的招待所還貴呢！哎呦呦，咱們都不要到鄉下去了，沒啥好的，小孩子都挺壞的……你想想，若是他回去這樣說了，那城裏人還不都得罵咱們嗎？咱們可不要因為這五塊錢就壞了名聲，知道嗎？”

“嗯，小媽說的對，我錯了！”張煜眨巴眨巴眼睛，小臉上有些不樂意，但還是聽話地進屋去還錢了。

一會兒就聽到屋裏李林海很是不耐煩地說，“咋啦？不是說好了給五塊就讓睡嗎？小東西，你沒完了是吧？把我當成財神爺了啊？”

“我不跟你要錢，要還你錢……”張煜說。

“哼，你這鄉下小孩兒太壞了，這是嫌乎五塊少吧？真不知道你小媽是怎麽教你的，怎麽那麽見錢眼開呢？好，好，你說吧，要多少？鄉下人真是……”

李林海這話沒說完，門簾一挑，顧曉窗就奔了進來，一把扯過張煜，目光冷冷地看著李林海，“張煜，既然是他給的，那你就拿著，你還不還給他，反正他都骨子裏瞧不起鄉下人！鄉下是條件不好，鄉下人也沒念過多少書，沒見過多少世面，可是鄉下人知道好歹，那種不知好歹的貨，張煜，張玥，你們都聽著，以後誰也不許搭理，就當咱們家豬圈裏的跑炕上了……”

“餵，你怎麽又罵我是豬？”

李林海心裏也生氣，幹啥這樣指桑罵槐的，我不過是說了幾句閑話，你至於這樣嗎？

“敢情這城裏人還樂意撿罵唄？那可就沒法子了，咱們鄉下人啊這個毛病，閑著沒事兒呢就喜歡罵幾句，你如是喜歡那盡管撿，什麽時候想撿，什麽時候有，偶爾呢，還能在街上遇上罵街的，那叫一個精彩……”

顧曉窗話剛說到這裏，忽然就聽到外頭街上有人扯嗓子大罵，“郝玉敏，你個挨千刀的，我家的豬肉少了一塊，是不是你偷走的啊？”

聽聲兒是郝玉敏的婆婆老周婆子。

“老周，你又鬧騰什麽，這一大早的，誰偷你家豬肉啊，這回托了曉窗的福，咱們村兒不是家家都分了肉了？”左二娘聽見動靜，出來了。

正好看到老周婆子兩只手叉腰，遠目怒睜，沖著郝玉敏兩口子住的小房子，破口大罵。“是人人都分了肉了，可是這小賤人多少都不嫌乎多啊，趁著我去別人家竄門子的工夫，就把我放在案板上的一塊肉給偷走了，你們說說，這我家的鑰匙就這小賤人有，門上好好地鎖著呢，案板上的肉就沒了，除了她，誰還能進到我家去？我剛才偷偷去他們家後窗戶看了，這小賤人正在家裏剁肉呢，我看肉塊大小，跟我家丟的一模一樣……這回，我可得好生教訓教訓這個小賤人，不是她攛掇的，我那兒子能跟我們分家嗎？哎呦呦，我可是不能活了，當婆婆被人欺負成這樣，我哪兒還有臉活啊，我去死吧……”

咣當，啪嗒……

她正沒完沒了地罵著，卻忽然面前地上就扔下了幾樣東西，有斧頭，繩子，敵敵畏瓶子……

“你不是想死嗎？怎麽死，你快點吧！”郝玉敏抱著小五站在老周婆子跟前，眼睛裏都能冒出火星子來了。

“你個老東西，沒跟你分家，你成天罵，罵我，罵我爹娘，我也都忍了，出嫁前，我娘說了，到了婆婆家，婆婆那也是娘，罵一句半句的，別還嘴，那是婆婆疼你，不疼你，不把你當閨女看，她什麽臉罵你啊？我一直記著我娘的話，看著張建的面子，所以你怎麽欺負我，我都不反抗，可是沒想到，你竟要害死小五，我若是再不反抗，那我還是人嗎？我生下來的是丫頭，不如你的意，那我自己養，我不用你幫，這還不行嗎？分家了，你還來欺負我，怎麽你覺得我就是好欺負嗎？”

郝玉敏啪啪啪說了一通，把周遭人的情緒都給撩起來了，有人說，對啊，這老周婆子的確是心狠，能把自己親孫女活埋的，你們就想想吧，對待外人她能怎樣？

“可不是，這老女人太毒了……”

“你……不對，你那肉是怎麽來的？我昨兒個親眼看到你把肉都送給了你娘家，怎麽這會兒又出來一塊肉？郝玉敏，你甭跟老娘這嘚啵，就是不對，你偷肉了，不是偷我家的，就是偷別人家的，諸位老少爺們們，你們哪都別被郝玉敏這小模樣給迷惑了，她家裏已經沒有肉了，卻還在家剁肉，那肉就是來歷不明的，沒準兒啊是偷你們家的呢！”

啊？

這下有些人的心思被老周婆子給挑唆起來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就有那疑心重的，當即扯了男人回家，去瞧瞧自家的肉少沒少？

郝玉敏氣得渾身都發抖了，孩子在她懷裏哇哇的哭，她全然不顧，猛然間抱著孩子就要沖向老周婆子，“你血口噴人，我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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