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廂房內。

沐念慈一身樸素的白衣, 頭發只一只木簪別著，下面的頭發長長的披在後背上, 只是完全換了一副樣子, 單眼皮小鼻子，平淡的讓人記不住，臉上還帶著一副面巾。

這是她自己做出來的類人皮的面具, 帶著服帖透氣, 比真正的人皮好上許多，且根本瞧不出破綻。

她已經在著廂房中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了, 門窗是開著的, 能看的到街上的人流。

對面有一雙眼睛在觀察著她, 馮萬裏還是謹慎的，所以他們的人遲遲未露面。

她和司廷玉計劃好的, 一炷香的時候若是過了, 就起身離去, 不能給他一種急切想要進府中救治的樣子。

數著時辰到了，她裝模作樣的咒罵了兩句，起身甩著袖子就推開了門。

果然在剛碰到第一截樓梯的時候，迎面就走上來一個身著不凡的老者將她叫住了，“一文先生且留步，老朽來遲了。”

沐念慈臉往下一拉，瞥了他一眼, 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怒氣，“恐怕我是女子讓老先生失望了吧, 才晾了我許久, 要不是你們說那癥狀困難，我才不會來這一次。”

沒辦法, 若憑空杜撰一個神醫的身份他們一定不會信服，所以只能寄出來她這一文先生的身份了。

雖然她之前都是不顯山不漏水的，但名氣在坊間還是極高的，他們果然信了。

老者快步上前朝著她躬了躬身子，帶著歉意賠笑道：“老朽歲數大了，行動有些不便，路上才耽擱了些，還請一文先生贖罪，我們進屋談。”

沐念慈冷笑一聲，諷道“這才是我不願意給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看病的原因，架子比天大，你去另尋人選吧，我怕是治不了你們這尊大佛。”

她放下話就瀟灑的走。

一文先生的特點就是傲氣，這種時候一定要繃住，盡可能的打消他們的疑慮。

沐念慈內心還是緊張的，如今已經快要到門口了，出了這個門，就算是失敗了，好在腳在踏出門檻的瞬間，老者從後頭追了上來。

“一文先生留步！千錯萬錯都是老朽的不該，可先生是懸壺濟世的神醫，如今有人已到了病弱膏肓之時，還請先生救他一命，就算是老朽給您跪下賠不是都行。”

老者言罷就要跪下，被沐念慈一把攔住了，語氣軟了些，“您若是一早就表現出這番誠心，何苦與我拉扯著一遭。

罷了，我願意，帶我去吧。”

老者聞聲這才露了笑，恭敬的伸手讓了讓，“那就請一文先生跟我來。”

沐念慈上了馬車，搖搖晃晃一炷香的時候才停下了，她掀開車簾跳了下去，拿緊了自己的藥匣子。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馮府啊。

她被丫鬟帶到了偏門處才由一個婆子引了進去，那婆子上下打量，嘴唇抿的像尺子，警告道：“我們馮府規矩多，地方也大，先生要記住不能亂走，不然出了什麽事，我們可不負責。”

沐念慈不接話，只聽著她繼續說。

婆子帶著她走到一處廂房內，推開門介紹道：“這間就是先生住的屋子，裏頭的東西也都準備齊全了，您還想要什麽，盡管吩咐就是。”

沐念慈看著婆子摸上桌子的手，嫌棄道：“我只希望你們別碰我的任何東西，還有，我的房間沒有我的準許不許進來，也不許碰我要用的東西，不是需要我治病的時候別來煩我。”

婆子臉色沒有大變，不過嘴角還是抿的更緊了些，應了一聲就走了出去。

她穿過長長的走廊，一直到帶領著沐念慈進來的老者面前，恭恭敬敬的的福了福身子，才稟報道：“回李總管，那一文先生已經安置好了，只是事情還不少，這不讓動那不讓碰的，眼睛毒著呢，奴婢就碰了下桌子都瞪了奴婢一眼。”

這位李總管就是今日請沐念慈過來的那位老者，他是這馮承府內的總管，幾十年來馮府都是他掌手的，地位僅次馮承。

他擺擺手，和藹道：“神醫嘛，總是要有些怪脾氣的，按照她說的做就是了。”

婆子有些不情願的點點頭，這才轉身走了，李總管看了看那邊的方向，朝著身後晃晃手指。

“叫人盯著些。”

沐念慈只在房中四處打量了下，沿途她也有細心觀察的，馮府很大，而且大多的確是沒人住的，而且下人也稀少，但能瞧得出規矩森嚴，所以無疑給她加大了些難度。

她閉著眼稍微平覆了下心情，接著才開始整理起自己帶著一些藥，眼下最好的狀態就是把自己當成一文先生，真真切切就是來為人治病的，方可更自然些。

府內寂靜，半點人聲都聽不見，沐念慈站在廊前，看著風雨欲來的天空皺了皺眉。

這馮府雖然看著豪華寬敞，但是總給人一種牢籠之感，頓感壓抑。

風雲突變，雲層在眨眼間就聚集到了一起，黑雲壓城，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將泥土都砸出了一朵花來，幾息間花就已經開了遍地，她站在廊下也不免被雨滴濺濕，泥土的腥氣撲面而來，胸前微微有些沈悶。

往前她最喜歡安靜，也獨愛下雨天，坐在窗前品盞熱茶，看廊下雨如珠鏈，伴著沙沙的聲音能短暫的讓神魂剝離片刻。

可是現在，這雨好像也不是很可愛了，她往後退了退，竟然有些想找人說說話了。

“一文先生，請您先用膳。”兩個丫鬟拿著托盤來說道。

沐念慈坐在桌前看著兩個布好了菜，桌上無一不是珍饈，而且都是些富貴人家才會享用的東西，不好吃，只是吃個身份罷了。

她眉頭一緊，有些不悅道：“我不想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普通的飯菜即可。”

兩個丫鬟神什麽都沒說，乖巧的收了飯菜，又都端了下去。

廚房內，李總管看著被退回來的菜點了點頭，吩咐道：“既然吃不慣就只上一碗素面即可，旁的一概不要。”

沐念慈看著桌上的一碗素面就已經清楚了他們的意圖，看來防備心還是很強，就這樣還想要試探她的出身，如果那些又難吃又被貴族追捧的東西她也吃得慣的話，那就代表著出身不俗。

他們不敢信任。

如今這一碗素面若是吃的香，也就應證了她出身一般了。

還未等那兩個丫鬟離開，沐念慈拿起筷子就吐露吐露的吃了起來，兩口面一碗湯，聽著聲音都知道吃的極香，兩個丫鬟咽了咽口水，等沐念慈吃的湯都不剩一滴，才拿回去交差。

沐念慈撐的想吐，但還是生生忍了回去，只讓自己恢覆到之前的狀態中去，拿著書本鉆研。

李總管這回是才滿意了，邁大步進了一圓門內，對著背對著男子躬了躬身，“人已經沒問題了，可以給姑奶奶瞧病了。”

那中年男子轉過身來，滿面愁容，無奈的擺了擺手，“那就快叫過去看吧，父親執意不肯，趁著他出去的這會兒，快去看了，若是還看不好，就盡快送出去吧，多給些酬勞。”

馮萬裏頭上的白發盡顯，短短幾日人就蒼老了許多。

李總管是看著馮萬裏長大的，他自己一輩子沒娶妻，也沒有一兒半女的，把馮萬裏就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看著他這樣心心中也是心疼的緊。

可畢竟他也只是個奴才，主子的事情不能幹預太多，只應了一聲，嘆了口氣。

天全暗了下去，雨已經停了，只潮濕的水汽彌留著。

沐念慈跟著提燈的丫鬟不知往哪裏去，等丫鬟的步子停了，她這才擡頭看了看那牌匾上的字。

馮氏祠堂。

她壓下心中的疑問，靜看那丫鬟推開門來，入眼的就是大大小小的牌位以及滿屋子的蠟燭，以及撲面而來的香火，嗆的她捂住了口鼻。

屋中跪著一個女人，衣裙華貴，但披頭散發，一動不動的像是個木偶。

“姑奶奶，這是新來的大夫，給您瞧病的。”丫鬟聲音有些顫抖，縮著脖子等著跪著的女人回話。

“啪嗒一聲，一盒火盆砸到丫鬟的腳邊，女人轉過頭來，眼神像是厲鬼一般可怕。

“我說了我沒病！有病的是你們！”

丫鬟顫顫巍巍的撿起碎片，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留沐念慈和女人眼神對視。

看來沒猜錯，看病的真的是馮家的姑奶奶馮念雯，她也是將軍夫人，不知為何落的如今的下場，沐念慈觀察她聲音中氣十足，不像是有什麽病的樣子。

反倒是異常的憤怒。

沐念慈絲毫不懼她狠呆呆的目光，拿了一個蒲團坐到了她的旁邊。

馮念雯瞪著眼睛看她，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是誰找來的，馮承也好馮萬裏也罷，這種伎倆我受夠了，要殺要剮隨你們。”

“夫人誤會了，我只是來給您看病的，旁的事情同我沒有關系。”沐念慈觀察她眼神時而清明時而混沌，不用把脈就知道是什麽引起的了。

心病，往往最難醫。

“哼。”馮念雯冷笑一聲，眼神冰冷，“那就告訴他們兩個，我就是個瘋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誰也治不了我！”她突然開始起身大喊了起來，頭發淩亂的纏在頭上，袖子帶倒了幾個牌位。

她猛的往前一撲，將一個牌位抱在懷中，自言自語道：“念兒在，念兒在，不會讓您受委屈了。”

眼淚順著臉頰一直留到牌位上，此時的馮念雯更像是被遺棄的小孩子，只能無助的失聲痛哭。

沐念慈看到了那牌位上的一行字。

亡妻衛氏。

馮氏死去的亡妻，馮念雯的生母。

她慢慢起身，站在她身後，輕聲道：“你沒瘋，我能看出來，只是心事太多而已。”

馮念雯哭聲一頓，沒有再趕她，只是抱著牌位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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