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將在月內迎娶嫣織公主，消息在整個中陸傳開了的時候，成碧才勉強聽到點兒風聲。 彼時她正躺在那個即將成婚的男神的床上，優哉游哉地挑弄著不遠處的簾子，一邊心裏覺著他最近很是忙了一些，每日裏只給她療傷的時候才在，其他時間都不見蹤影。 好在她的傷倒是好得七七八八了，發作得也沒那麽勤快。

這個消息被風季帶來，他也只是隨口一說，用以作為今日的談資，成碧也如往常一般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聽到這一句的時候些微晃了晃神，倒沒什麽其他表情。

風季每日裏只是來應個卯，哈拉幾句很快便走了，留下成碧望著窗外的天光，感嘆這剩下的時間估計有些難熬。

終究會到這一天，只是她過得太愜意，都快忘了。

天黑了之後主神才回來，就見成碧躺在床上，他最近養成了習慣，看見她第一件事情總是要探一探她的腕間。 成碧並沒有睡，只是閉著眼睛，腦子裏亂成一團。

探過之後，並無異常，主神便坐在榻上閉目休憩。 自打成碧睡在他床上之後，他晚上都是這樣過的，於他而言，睡覺只是一種消磨時間的方式，並不是必要的。

漸漸地就感覺到了屋內氣息不穩，他睜開眼，以一貫威嚴的樣子開口問：“你在幹什麽？”

成碧沒睡，知道主神大抵也清楚自己只是閉眼假寐，便也不再裝著，輕聲道：“我怎麽沒聽你說，你要和公主成婚了。”

主神似是沒想到她會問到這個，一楞過後，便有些煩躁：“不是什麽大事，你在養傷，不用關心這個。”

“哦！”成碧答。 停了好一會兒，又道：“成婚對於凡人來說，可不是什麽小事呢！”

“所以呢？”

“所以公主肯定將嫁給你當做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你這樣隨意處之，她怕是會不高興的。”

主神本不想解釋這種瑣事，但看著成碧的樣子，又覺得不說一說，心中頗有些壓抑：“不過是一場姻緣，區區幾十年，對她來說重要，看重是必然，於我而言，不過眨眼間便過去了。”

成碧覺得心中那一把火從聽聞婚訊開始便隱隱有燃起之勢，此時聽他如此解說，就無法再忍，霍地從床上坐起，怒視他道：“你這樣的態度未免太不負責了，如果不能好好珍惜，就不該答應與她成婚，她就該嫁給一個凡人男子，相親相愛過一輩子，而不是接下去的人生都要面對一個冷淡無情的夫君。”

主神對她忽然而起的怒意不能理解，當下便覺得她無理取鬧，語氣也不善起來：“她自己的意願，我不過順應，此舉對她對中陸都算好事，你憑什麽覺得我該擔負起對她的感情來？況且感情這種東西，你覺得我該有嗎？”

成碧被駁得啞然，心中忽然覺得悲哀，她怎麽會幻想主神用感情來衡量事情。 她垂下頭，語氣裏盡是頹然：“是我想太多，把你們想混了，我怎麽能指望你有感情。”

主神沒放過她話裏的任何一個字，突然欺身上前，居高臨下地問道：“你說你把我跟誰想混了？”

成碧自知失言，卻也不覺得有什麽大礙，擡頭直視他道：“成鉞，我以為至少他是曾經的你！”

“你不是一直不願將他與我相提並論麽？”主神因聽到的這個名字而泛起厲色。

“不願的人從頭到尾都是你！ 如果你自己都不認為你們根本上就是同一個人，我怎麽可能自作聰明地相信。 事實上，我也更願意相信他不是你，他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凡人，而你只是這天下的主神。”成碧聲線嘶啞，眼淚幾乎要湧上來，她狠狠地死命壓下。

“我的祭師，就這樣對一個凡人念念不忘，我可拿你如何是好？”主神似是怒極，聲音反而變得柔和，眼中卻已是怒火滔天。

成碧的眼淚再也沒有忍住，一串滑落，哽咽著：“我已不是祭師，更不是你的！”

“呵！”主神突然笑了，不再言語，俯身蓋住了她。

這是一個真真正正來自主神的吻，不是成鉞的。 跟他的人一樣，強橫、冰冷、不容人拒絕。 不是在宣洩怒氣，反而像是一種儀式，她就是那個祭品，被迫承受，卻也無心反抗。

唇上的輾轉反側，漸漸亂了彼此呼吸，誰先拉住對方不肯撒手，誰先控住對方寸步不讓，月色從窗下一路偷偷爬到床前，只照見淩亂的衣物散落一地，此刻理智都已被刻意小心收藏起，燭光氤氳，呼吸糾纏，心底湧動的明明是那麽強烈的情緒，卻誰也看不清楚，看不清對方，更看不清自己。

成碧的眼淚似一直不曾斷過，濕了臉龐，又被細致地吮去，主神模糊地想，當初應該讓她做水祭師的。

夜色正濃，這一場情事還遠沒到盡頭，成碧在失去最後一絲清明前緊緊攀住主神的肩，沙啞的聲音，此刻褪去一切偽裝，將赤裸的心撕開了呈在兩人面前，語聲盡是悲哀的乞求：“如果不愛，不娶她可好？”

主神罕有的盛滿欲望的眼眸因這句話而恢覆片刻的清明，然後只是俯身吻去她眼角搖搖欲墜的一滴水珠，沒有言語。

成碧終於再也撐不住，單手捂上雙眼，任掌下泛濫成災，身體也在他不斷強勢的征服中脫離了自己的意識。

雨過無痕，這一場似意外似註定的對決，終究以成碧的完敗而告終，婚禮將會如期舉行。

成碧體內的魔血幾乎要被逼出來，疼痛越發發作得少了，但她的精神卻一天比一天萎靡了下去。 她在盡量減少與主神相處的時間，主神不準她走遠，於是她整天耗在清池與風季殿裏，有時候主神一整天都看不到她人，幾乎每次都在疼痛發作了才由清池或者風季急急忙忙抱來找主神，主神也只是幫她療傷完，之後便不再管她，更不會有責罰，二人相對，冷漠得更甚從前。

連風季都看出來，更不用說清池，他們卻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看著她這樣一天又一天的熬下去，不知道何時會有盡頭。

成碧在清池殿裏又熬過一天，傍晚的時候清池從主神殿回來，尋了她好一會兒，直到聞見不同尋常的香氣，才摸索著一路走到後苑，果然發現她在這裏。

後苑的亭子是成碧初初來到中陸時，清池為給她閑暇時一個玩樂的地方，特意造的，不想她被風季帶壞了，瘋鬧起來根本沒心思呆在這一方小天地，總是沒個人影的。 後來漸漸長大些，清池開始每隔幾年換些不同的植物栽種在亭子下的池塘裏，到了合適的季節開出應景的花來，她才慢慢會在這裏停留，女子心性果然是不同於稚子的。

清池知道她喜歡開花的植物，今年的池塘裏本是栽了一池塘的荷花，但此時節荷葉荷花都已枯敗，本已只留下暗黃的梗子和葉子，蕭索得很，清池聞香尋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

荷葉亭亭，荷花玉立，擠擠攮攮，好不熱鬧。 傍晚的金光斜照在苑裏，在葉子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有一種燦爛的生機。 荷花的香氣就隨著晚風飄散開來，清淡卻沁人心脾。 成碧就倚在亭子的邊椅上，一張碩大的荷葉蓋住整個頭面，金黃的發直直垂下，在夕陽映襯下有著細小的閃閃的星芒，發尖正好落在水面上，她的雙手自然垂在身側，一動不動，人好像已經睡著了。

畫一般的景象，其實是自己暗藏心底最最期望的一幕，清池想，這一刻這樣美好，他定是到死也不會忘記的，雖然死亡那麽遙遠。

一個後苑，兩個人，守著一座池塘，一畝荷田，任流光傾瀉最後的燦爛，各自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誰也沒有動。

第一聲蛙鳴響起，亭中的成碧才微微動了動，終於這一幕的夢幻要收場了。 清池收了收表情，緩緩地任自己的腳步聲將亭子裏的人喚醒。

成碧掀開荷葉，望向清池，似是想笑，卻沒有成功。 清池也沒在意，自己跟她笑了笑，就走到她身旁坐了下來。 他回身看了看身後的荷塘，笑問：“怎麽有心情做這個？”

成碧想了一想，其實本也沒什麽理由，只是想到就做了，此時卻仍是認真地給了他一個答案：“總不好都一副枯敗的景象，徒惹人厭煩。”

清池眸子黯了黯，握住她的冰涼的手：“阿弗，我們總是希望你長長久久的快樂，我們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成碧不敢看他，只怕一眼就控制不住情緒崩潰，她將頭垂得低低的：“我越來越覺得，寧願自己是一棵草木也好，一年一個輪回，沒有情緒，也不會在意自己終將要去到哪裏，是獨自長老，還是變成了人家家中的桌椅，抑或是人家的柴火，都沒有關系，反正走著走著，一輩子就到頭了。 多好！”

“我和風季都陪著你，不好麽？”

“幸好還有你們，我也只有你們，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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