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好奇而已。”柳婉低聲辯解，垂下眉眼，頭往回縮，帳幔的豁口被拉小了些。

哪怕她壓根不在乎朱時旺的死活，但在外人面前須保持矜持，不能說心疼，也不能說不心疼，言語的尺度得拿捏好。

“姐姐好奇心很重。”少年嘴角含笑，臉上被燭火映出一層暖光。

當然好奇，朱時旺那麽討厭的人竟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傷了，如此大快人心之事能不好奇麽。

“是你傷的對不對？”她再次擡眸問他，語氣裏帶著小心翼翼，像生怕惹怒了他似的，心裏卻已有了八成把握。

少年將盤著的一條腿曲起來，手扶住膝蓋，白皙手指隨意攤開，根根如玉。

“姐姐可知，我那件被剪碎的衣裳，被扔在了耳房後的灰坑裏。”

柳婉心底一沈，驚懼在黑幽幽的杏眼裏一閃而過：“被我表哥發現了？”

她交代婢子要好好處理那衣裳的，沒成想她們竟直接扔進灰坑裏，怪不得朱時旺會去那兒遛達。

“姐姐放心，都處理好了。”少年瞳孔黑亮，好似滿天星鬥落進眸中。

“所以就？”就弄傷了朱時旺。

少年眼也未眨，“朱公子不受傷，受傷的就該是姐姐，他們會讓你身敗名裂。”嗓音低低的，語氣卻鏗鏘有力，一副霸氣“護姐”的架勢。

莫非這個“弟弟”，還養熟了？？？

“謝謝小墨。”謝他及時弄傷朱時旺，柳婉垂眸，暗暗舒了口氣。

片刻後擡眼，撞上少年的目光，心頭疑惑：“耳房門上那盆水，也是你放的？”放得好，讓朱巧巧夠狼狽。

“姐姐猜。”少年嘴角含笑，露出幾份調皮，透過燭火怔怔看她。

她剛洗漱完畢，身著月白色中衣，臉上氤氳著一層朦朦水汽，烏發披於肩後，看上去嬌俏可人。

柳婉被盯得尷尬，扭頭避開少年的視線，“若是不願說，我就不問了。”轉身欲拉上帳幔。這還用猜麽，看他那神色明顯就是他。

“姐姐。”少年輕喚，“你很討厭那個女人對不對？”

柳婉頓住，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討厭，無比討厭，可這討厭怎能讓外人知曉，那顯得自己多沒教養，“我……”

“妹妹，你還沒睡吧。”討厭的女人人未到聲先至。

柳婉一怔，也來不及將話說完，趕忙退身合上帳幔，並將邊沿塞緊。

朱巧巧已入得屋內，扭著腰肢行至近前，別有心機地朝四處覷了一眼，滿臉假笑：“妹妹果然沒睡，我這麽晚來打擾妹妹，不介意吧？”

當然介意，但介意又能怎樣，扛不過她的臉皮厚啊。

“不知表姐還有何事？”柳婉淡然行至桌旁，倒了杯茶水遞過去。

朱巧巧接了茶水，沒喝，放回到桌上，煞有介事地彎腰坐下，壓低了聲音：“妹妹能不能教我繡幾款肚兜的花樣？”

柳婉一哽，朱巧巧當真是厚顏無恥得毫無止境了，“這……這麽私隱的衣裳，表姐還是自己想繡樣吧。”

朱巧巧刀槍不入，狐媚一笑，擺出一副聊家常的架勢：“都是女兒家妹妹就不必害羞了，說白了，咱們遲早是要嫁人的，嫁人就得侍奉夫君，這貼身的肚兜自然也得別出心裁。”

好似她已迫不急待要去侍奉卓承志了，太不要臉了。

自己不要臉就算了，還要拖累她，身後的帳幔裏藏著男子呢，這些男子不宜的話讓人聽了去，待會兒讓她怎麽面對？

柳婉垂下眉眼，心頭暗惱，“讓表姐失望了，我沒在貼身衣物上繡過花樣，實在不知要如何教。”

她言語克制，姿態端正，擺明了，現在不想與她聊什麽私房話。

偏偏朱巧巧是個不識趣的，不想聊也要硬聊，眼珠子一滾，目光落到柳婉的胸口上，中衣薄而窄，剛好勾勒出她起伏的身形。

“同樣是閨閣女，妹妹的胸怎的這樣大，讓人好生羨慕，若是在肚兜上繡些花樣，怕是會更誘人吧。”說完撲哧一笑。

柳婉腦袋一嗡，小臉臊得通紅：“表姐請慎言。”

“唉喲喲，妹妹還害羞了。”朱巧巧火上澆油，陰陽怪氣，半是調侃半是嫉妒：“腰也細細的，男人就喜歡你這樣兒的，看著舒服，睡著也舒服。”

身段好長相好又能怎樣，未婚夫還不是被她搶了，朱巧巧的妒意裏暗暗藏著得意。

柳婉的耳尖都紅了，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哪怕涵養再好，此時也忍不住面露不快。

自她及笄起，朱氏明裏暗裏沒少嫌棄她，說她胸大、腰細，面相也妖艷，生生長成了一副紅顏禍水的樣子，更借此堂而皇之將她關進深宅，輕易不允出門，更不允見外男。

如今朱巧巧還故意拿此調侃，著實可惡。

柳婉也不想自己妖艷的，偏偏就長成了這樣。

她更不敢想象床上的宋墨聽了這話會作何反應，今晚他們還得……同床一晚！

“表姐我困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火氣在心裏拱了拱，但忍著沒發作，可話已經說得很直白，趕人。

然而……

朱巧巧皮厚，賴著不走。

“妹妹就是不經逗，好似還生氣了。”她嗔怪一聲，起身踱步到窗前：“天這麽熱，妹妹怎的還要將窗關得這樣嚴實。”換了話引，仍是一副閑聊的語氣。

說完擡手就要將窗扇支起來，今日她是來捉野男人的，只有將窗扇支起來，那野男人才有可能出現。

柳婉上前一步摁住她的手，溫柔一笑：“表姐莫不是忘了，我屋中蚊蟲多，已薰過蚊煙，還是不開窗了吧。”

朱巧巧後退一步，尷尬一笑：“這是妹妹的屋子，自然是妹妹作主，我不過是擔心妹妹熱而已。”說著又朝緊閉的窗扇瞄了一眼，眸中仍閃出不甘的火花。

“表姐若實在舍不得走，那留下來與我同床共枕如何？”柳婉唇角彎起來，發出意味深長的邀請。

朱巧巧自然不會與她共枕，兩人本來就是塑料姐妹情，硬生生睡一張床，多難受，何況，她睡在這兒，野男人怕是更不會出現了。

“妹妹說笑了，這不是拿大棒子趕人麽，成，我識趣點兒，回去歇息了，妹妹也早些安置。”說著隨意地掃了一眼垂下來的帳幔，轉身朝屋外走。

床上沒藏人，她午間看過，倒是那拉緊的窗扇可疑得很，不知晚上會不會打開。

“表姐。”柳婉喚住她。

朱巧巧莫名頓住。

柳婉臉上仍掛著溫柔的淺笑：“自己的幸福得靠自己去爭取，別把勁兒用錯了地方。”

想嫁去國公府就去卓承志身上下功夫，哪怕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哪怕是吹枕邊風、帶球跑，各種法子皆可嘗試，可別妄想在無憂閣找出什麽錯漏。

“我怎麽就聽不明白了，妹妹這是話裏有話？”朱巧巧微微瞇起眼眸，一臉探究地看她。

“我就是隨口一說，沒別的意思，表姐別多想。”

朱巧巧哽住，她多想？她又不傻，這小蹄子在含沙射影地嘲諷她呢。

“還請妹妹把話說明白。”別在這兒故弄玄虛。

“表姐才是不經逗，玩笑而已，早些歇息去吧。”柳婉客氣地說完，轉頭去倒茶水，不理她了。

“你……”朱巧巧的話哽在喉嚨裏，想發作，忍住了，畢竟在無憂閣，人家是主她是客，攥緊了帕子，窩火地轉身走了。

柳婉心裏也窩著一團火，只是她向來沈靜，哪怕心裏風起雲湧，面上依然不著痕跡。

略舒了口氣，又喝了杯涼水，猶豫著是否要將與暖閣相通的門關上？若是關上，會不會顯得欲蓋彌彰，反而惹得朱巧巧又生出什麽幺蛾子？

罷了，不關了。

柳婉屈身在桌旁坐下，無奈地瞟了一眼垂著的帳幔，拖延著不想進去。

也不知此刻那宋墨在想什麽。

同睡一床本就萬分尷尬了，朱巧巧剛剛那席話又讓他聽了去，簡直要臊死人，柳婉感覺臉頰又開始發燙了。

“姐姐。”帳幔輕顫，張開一條縫隙，從縫隙裏露出一雙眼眸，略略冷清，卻有暖暖的光：“要不要吃顆糖，消消氣？”

神色正常，好似沒聽過那番臊人的話一般。

打開的糖盒也從帳幔裏伸出來，裏面的話梅糖像一顆顆腦袋，在橙色燭火下發出誘人的光澤。

柳婉的臉仍在發燙，不能自已。

“我沒生氣。”她心虛地否認。

少年彎唇一笑，眼眸清潤幹凈，也不爭辯，仍朝她舉著糖盒。

她刻意佝了背，將挺起的胸稍稍收起來，這才提步上前，伸手拿了糖放進嘴裏。

甜味在舌尖醞開，心裏的火氣好似真消了些，但視線仍然低垂，不敢正視少年的臉。

“姐姐快上來歇息吧。”少年伸臂為柳婉支起一側的帳幔，等著她進去。

她低低應了聲“好”，繼而轉身吹滅了床頭的燭火。

黑暗猝然而至，像一塊大大的幕布，將她傲人的身段也完美地隱藏。

柳婉終於松了口氣，摸索著去床前。

“姐姐小心一些。”少年輕聲提醒，聲音像泡了水，軟綿綿的，聽得人心頭愉悅。

柳婉伸手摸到了帳幔，但不知道入口在哪裏，手腕一轉，指尖觸到少年微涼的臉，她驚得身子一縮。

“姐姐別怕。”

話未落音，柳婉慌得踢到腳下的踏板，一個趔趄朝前撲過去，紮紮實實撲進了少年的懷中，兩個人緊擁著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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