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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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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降落在寧州的時候, 葉疏桐靠著孟清的肩,半夢半醒間拉起毛毯裹住身旁的人。

飛機仍在跑道滑行。

孟清望著窗外淅瀝的雨水,整個城市在夕陽下如一片金色的長河, 散著暗淡的光。

寧州對於他來說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即便在這裏度過了童年的大部分時光,也隔著許久未見的漫長年月。

自從小學畢業後, 陳霽帶著他到瑚城之後,孟清鮮少回到這裏。

寧州越來越像一個記憶的錨點,在擴散的分支中喪失了支撐, 逐漸變得若隱若現,在煙雨中虛無縹緲。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多年不曾聯系的人忽然來電話告訴他, 家中老人滿九十大壽, 眼看著身體不大好,一定要孟清回一趟。

孟清給陳霽撥了電話, 對面沈默一會兒, 說:“過一年少一年的事,你自己決定吧。”

葉疏桐倒是挺高興的, 他老早就想去孟清長大的地方看看了。

機場外來接的人是韓熙明。

他這段時間在寧州替葉疏桐的大哥葉霄辦點事情, 恰好來接一趟。

孟清跟著葉疏桐打了聲招呼,說:“麻煩您了。”

“別客氣, ”韓熙明微微頷首, 瞥見二人交握的手,“都是一家人。”

孟清一楞。

葉疏桐攥緊孟清的手,歡快點頭:“韓哥說得對。”

“一家人, 說得對。”車上的鸚鵡學道。

韓熙明瞥一眼鸚鵡,笑道:“祝壽嘛,總得帶個禮物。”

設壽宴的地方在寧州市郊的一個古鎮上,挨著江水, 是典型的江南風貌。

葉疏桐跟著孟清,孟清跟著導航,繞了好幾個彎子才拐對了門。

進去之前,孟清讓他戴上口罩。

青瓦白墻的院落內吵吵嚷嚷,幾十張桌子已然坐滿了人,一眼望去全是陌生的面孔。

離門口最近一張桌子正在打牌,其中一個瘦高的男人叼著煙,鬢角斑白,正不耐煩地轟走來倒水的女人。

女人聽見他不客氣的話,把茶壺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冷笑一聲:“哦喲,孟新國,你倒是脾氣大的咧。”

孟新國聞言,慫得肩膀一抖,卻一眼看見了門邊的人。

“孟清!”孟新國喊了一聲,瘦削的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煙都沒來得及掐就丟在了腳邊。

周圍人的目光紛紛望去,那女人也跟著打量,細如彎月的眼睛瞇成一道縫。

孟清看著孟新國,只覺得他比多年前蒼老了許多。

像個十足的陌生人。

一時間,連稱呼都無法說出口。

孟新國見狀,幹笑著斥道:“你這小子在外面混幾年,怎麽連聲爸都不會叫了。”

他旁邊那女人尖細的嗓音笑道:“哎喲,你爸昨天還說呢,說他兒子優秀的咧,在瑚城的大醫院工作,還交女朋友了呢,是不是呀?”

孟清這才想起來,這應該是孟新國的現任妻子。

“我們清清是很優秀啊,”葉疏桐懶懶地說,“現在北城工作。”

他這一出聲,像當眾給了孟新國一腳,揭了多年不聯系的底。

孟新國這才註意到孟清與一個年紀相仿的青年牽著手,後者輕輕一瞥,眼神似笑非笑,囂張得很。

“這是誰?”孟新國嚇了一跳。

孟清看著他的眼睛,與他說了數年不見的第一句話:“這是我男朋友。”

葉疏桐禮貌地說:“叔叔好,我是孟清的對象。”

“誒好……好個p,”孟新國從發懵的腦袋裏掙脫出來,“儂開玩笑伐,這像什麽話!兩個男的?!”

葉疏桐往前一步,擋住了孟清,直覺對方情緒不太穩定,完全莫名其妙:“你兇什麽?”

孟清攔了他一下,沒有任何反應,波瀾不驚地回答:“嗯。”

孟新國原本像只快要爆.炸的氣球,但卻在孟清輕描淡寫的語氣下瞬間癟了。

直到這時,孟新國才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從前瘦小的兒子如今比他還高出一截,連帶著旁邊這個也不像什麽好惹的。分別多年,過往的威嚴似乎蕩然無存,也再不適用。

“儂這老古董,根本就不明白,”孟新國的妻子嘲笑他說,“男孩子怎的啦,你家親戚不也有結婚的咯。”

孟新國經她這麽一說,幹笑了兩聲:“是,是我不懂。”

他瞥了一眼孟清:“老頭子在裏面,你跟我來。”

孟清在原地頓了頓。

那女人見孟新國走了,才回頭朝孟清笑:“咱們以前見過一回,那會兒你還小呢。”

“老頭年紀大了,現在要立遺囑,你爸覺得你姓孟,也有你的一份,”她慢條斯理地說,作出驚訝的模樣,“你爸不會沒跟你說吧?”

孟清沒說話,但聽懂了。

別說孟老頭根本沒什麽能分給幾個親生子女的錢財,孟新國這麽大年紀了還惦記自家老頭手裏的棺材本,實在是臉皮厚到了某種程度。

他破天荒打電話誆孟清過來,無非是想借著他的名義多要一份錢。

葉疏桐微一挑眉,語氣嘲弄:“姓孟的人多了,人人都有份?”

那女人也不生氣,擡高下頜,陰陽怪氣地說:“別誤會,反正我和他也沒小孩,愛過過,不過就算了,我也不賴著姓孟的。”

孟清拍了拍葉疏桐的手心,輕聲說:“你在這兒等我?”

“不行,”葉疏桐斷然拒絕,“來都來了,你得帶我見見前輩。”

把“家長”兩個字換成了“前輩”,好像真當什麽重要的事。

孟新國的現任妻子忽然瞇起眼睛:“哎,等等,你好眼熟,是不是那個——”

她望著二人的背影,隱約覺得自己喝多了。

孟清的爺爺,也就是孟新國的親爹,此時顫巍巍地端著二兩白酒在朝孟清說:“你啊,是咱們孟家最有出息的一個,回來認祖歸宗,是應該的。”

“是是,”孟新國做小伏低,笑了兩聲,“這不就是讓他回來認個人嘛,畢竟在外面那麽多年。”

葉疏桐很少聽孟清說起寧州的事,此時卻發現孟清的手心發冷。

孟清由他牽著,神情沒有任何溫度,不鹹不淡地說:“我不是你家的人,認什麽祖,歸什麽宗。”

孟新國當場變臉,嚇得一哆嗦:“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孟清仍然平靜:“這話是你自己說的。”

在許多年前,那個只會對妻子兒子發瘋的男人面對即將結束的婚姻,陷入巨大的狂怒。因為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會被他完全控制。

他連自己的生活都掌控不了。

因此將一貫的暴脾氣撒在年幼的孟清身上:“滾出去!從今以後你他媽的就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你爸!”

後來孟清再也沒喊過他一聲爸。

而從前慣於暴怒的男人在今日也不過如此。

“我知道了,”孟老頭笑說,“你這孩子啊,心野了。”

孟清把裝著鸚鵡的鳥籠放在圓桌上,那鸚鵡一路上都保持著安靜。

孟清平靜地說:“我今天來,只是來給您祝壽,以後應該也不會來了。您多保重身體。”

孟老頭也不知聽沒聽明白,神志不清地應聲:“暧,多吃點,喝口酒嘛。”

鸚鵡在此時吱聲:“喝酒,喝酒!”

葉疏桐笑說:“您慢慢吃啊,酒就別喝太多了。”

不等那邊回應,孟清說:“那我們先走了。”

孟新國頓時急了,當著在場數人的面擡高音量,像在肅然地訓斥幼童:“孟清,你這什麽意思?跟誰學的這麽沒禮貌?”

下一秒,他的衣領被人拎住,雙腳幾乎離地。

習慣性的欺軟怕硬在瞬間扭轉成了羞恥和尷尬。

拎著他的人似乎很輕松,那雙極其冷漠的眼睛卻看得人不寒而栗。

孟新國瞪大了眼睛,“你”了半天,沒蹦出來半句話。

“你說話註意一點,清清脾氣好,”葉疏桐冷聲說,“我就不一樣了。”

他攥緊衣領的同時,感覺孟清用力抓住自己的手,像在無所適從地尋找一處支撐。即便孟清表面上維持著雲淡風輕的平靜,葉疏桐仍然能察覺到一絲僵硬——

孟清在極力捍衛著一種來源於幼時回憶的尊嚴。

以至於面對著有血緣關系的人,條件反射地豎起防備。

但葉疏桐也意識到,這才是孟清這次到寧州,想要面對的東西。

他不希望有人插手,只是需要一點支撐。一點就夠了。

作為回應,葉疏桐警告般地放開孟新國,回握住孟清的手。

孟清看著孟新國,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當年從幼小的孩子身上找尊嚴的男人如今只是張搖搖欲墜的紙老虎,不足為懼。

甚至和這個人有關的那些過去的日子,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沒什麽別的意思,”孟清直視著那雙衰老的眼睛,從中看出了深深的挫敗和無力,“你擋路了。”

鸚鵡在身後高亢地喊:“你擋路了!孫子!”

孟新國被震得一楞,氣得肺疼,一時間一個字也說不出。

“麻煩讓一下。”葉疏桐很有禮貌,站在孟新國和孟清之間。

孟清也不再浪費時間,拉著葉疏桐穿過宴席,走出了那間院子。

孟新國的聲音在遠處罵,似乎趔趄地摔在石梯上,引來周圍人的哄笑。

連鸚鵡都忍不住摻合一句笑聲。

很快,那些嘈雜聲被淹沒在了流動的河水中。

“便宜他了,”葉疏桐心疼地揉著孟清的手,都攥紅了,“白讓他罵幾句。”

孟清淡淡地說:“他也就只能這樣而已。”

兩個人站在橋上,望著兩側白墻掛著紅燈籠。寒冷的夜風吹動了影子。

葉疏桐朝孟清掌心吹了一口氣,繼續揉按。

“抱歉,”孟清低聲說,“不該讓你來,讓你看到這些事情。”

葉疏桐奇怪道:“什麽事情不能讓我看的?要不是你拉著我,我剛才肯定揍他。”

孟清聞言,忽然笑了一下:“你知道你揪住他的時候我剛才在想什麽嗎?”

“什麽?”葉疏桐順著問。

孟清說:“幸好你戴口罩了。”

孟新國在說什麽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鬧劇而已。遠遠比不上“葉疏桐戴口罩了”這件事重要。

葉疏桐半擁著他,低頭埋進頸窩,深吸了一口,低聲說:“我如果早一點遇見你就好了,這樣我們從出生就認識,一起上幼兒園、小學,才不會有人欺負你。”

孟清的手指在葉疏桐的脊背上微蜷,勾住外套的褶皺。

“也沒有人欺負我,不至於。”孟清說。

只是小時候,老人家比較偏心而已。

孟新國當兒子的時候就不是招人喜歡的那個,陳霽在他們家時也倍受刁難。連帶著孟清在那一大家子中,也都是被忽視、被指責的那一個。

早些年兩人處境都不好,山窮水盡之時,只剩下互相指責。

因此家成為了一個只有硝煙的地方。

一個四處碰壁、只會推卸責任的成年男人最擅長的就是把外面受的氣撒在親近的人身上。

孟清說:“你不是問我為什麽要一直往前走嗎?因為我小時候以為,只要考得好,家裏就不會有人吵架了。如果我努力一點,是不是他們就會愛對方多一些。”

葉疏桐的呼吸一滯,心臟某處被一只手攥住。

“所以我那個時候很羨慕你,就算你每天上課睡覺、物理考不及格,葉阿姨也只會說,你是世界上最快樂最可愛的小孩子。但對我來說,只有往前走,才是安全的。”

充滿未知的,才會像蘋果一樣吊在前方。

後來孟清也在這條路上獲得了許多肯定,比他過去想要的還要多。

“現在再回頭看的話,”孟清眸中盡是釋然,此時莞爾一笑,“如果不是你這麽多年一直在吹捧我,可能我也不會走這麽遠。”

所幸他生活的課題和解法,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現的。

回應他的是一個收緊的擁抱,壓得孟清幾乎透不過氣。

他好不容易才掰正葉疏桐的腦袋,看見那雙眼睛紅得嚇人。

葉疏桐抓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認認真真地說:“你不用努力,也可以得到我,走得再遠我也會跟上去。所以至少,在我這裏,是安全的。”

孟清看進那雙明亮的眼睛,擡頭親了親葉疏桐的鼻尖。

而後得到的是一個滾燙炙熱的親吻。

冬夜月清星朗,古鎮的流水穿過石橋,映出一雙相擁的身影。

好不容易纏綿的吻結束,孟清微喘著氣,唇色蒙著一層水光:“現在去哪兒?”

葉疏桐咬住他的耳朵,低聲說:“去酒店。”

孟清想了兩秒,說:“不是循序漸進麽,你的戀愛盲盒不抽了?”

“我來之前抽了一個。”葉疏桐理直氣壯,從兜裏翻出一張小紙條。

正面寫著:

去酒店。

孟清看到了背面——

“純聊天。”

葉疏桐警惕地瞇起眼睛:“……”

到酒店的一路上,孟清一面承受著葉疏桐的親親貼貼,一面感覺被葉疏桐的眼神看得心裏發毛。

兩個成年男性在酒店裏能幹點什麽簡直一清二楚。

但他和葉疏桐實在是太熟了,關系正經從好朋友到戀人,也就才三天。就算肢體接觸和彼此的反應再清晰不過,也或許有一點太快了。

……快到臉上發熱,心跳加速。

孟清自認在這方面是比較保守的,似乎天生興趣不大,過去連性/幻想都寥寥無幾。

可一想到對方是葉疏桐,好像也並不排斥。

等到酒店後,葉疏桐卻一反常態,輕輕親了孟清一下之後,就讓他先去洗澡。

孟清看了他一眼,直覺葉疏桐已經看出了自己默許之下的猶豫。

他看起來忍得很辛苦。

花灑在往浴缸蓄水,一整面鏡子漸漸鋪滿水汽,模糊了人影。

孟清剛解開一顆襯衣扣子,就聽見兩下叩門聲。

葉疏桐換了件黑色緊身背心,慵懶地倚靠著門框,向來蠱惑人心的嗓音此時故作漫不經心:“孟醫生需要我幫忙嗎?”

孟清糊裏糊塗,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演變成這樣的。

葉疏桐反手關上門,動作溫柔而不失掌控地將他推到洗手池邊。高大的身型將人完全籠在自己的雙臂間。

然後低頭順著孟清的鼻尖、唇珠、下頜,以及揚長的脖子一路親吻,含住精致的喉結。

顫動的回應也意味著縱容。

葉疏桐得了許可,薄唇往下,牙齒貼著白瓷般的肌膚,解開了襯衣的第二枚扣子。

在氤氳的水汽中,孟清的臉頰微燙,忍不住提醒:“……你的牙好全了嗎?”

尾音微微發顫,是因為齒尖對衣扣的咬弄。

葉疏桐不說話,只用行動報覆他這句話。

襯衣的扣子解到最後一顆時崩落了。

浴池已滿,水溫正好,卻顯得有些擁擠。蕩漾的水波隨著落入而溢出,滿地都是。

孟清靠著浴缸的一側,雖然剛才被弄得暈眩,卻隨著此時葉疏桐俯身的動作而逐漸瞪大眼睛。

“……葉疏桐,”孟清努力找回一點理智,難以啟齒,“你瘋了嗎?”

不嫌臟嗎……

為了他,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嗎?

常年彈吉他的手指覆著一層薄繭,在經過時,葉疏桐才擡頭,聲音低啞:“你再叫一聲我的名字。”

孟清捂住臉,盡量抑制住自己的聲音。

因為溫度升高,也分不清臉上是水還是汗。

浴室外,躺在床上的手機在不停地響,卻沒有一點聲音能穿透墻壁,引起另一側的註意。

要結束時,孟清推開他的額頭。

“怎麽,怕我感染啊,還不至於,”葉疏桐湊上來親他的耳朵,音色帶著餮足的笑意,“清清,你的腳趾頭都變成粉色的了。”

孟清一震,擡眸看向他。

一些濃烈的情緒在對視中愈發暧昧,沾染了情/欲的味道。

良久,在接連不斷的親吻中,孟清別過頭,說:“你也可以不用忍著。”

“真的?”葉疏桐眸色一亮,向他確認。

過了幾秒,葉疏桐似乎想起了什麽,低聲哄道:“你今天還沒準備好,容易受傷。我們可以做點別的。”

孟清:“……”

這要命的儀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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