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自殺風波

關燈
有時候,只要壓抑郁悶的情緒在人的身上紮根,它就像病毒一樣在人的全身進行擴展,傳播,一旦積累到一定程度,便會攻擊到人的心靈,侵襲成功,人就不再有能力能控制好自己,只能任由情緒來操控自己,像風中搖擺的風箏,像空心的麥稈,像隨波逐流的落英,像沒有生命任人控制的木偶,我現在就是扶不起的一堆爛泥,任由空虛絕望侵蝕我殘缺的心。

我不想留在這裏,選擇離開這裏,選擇離開這個世界才是我現在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她們救了我的性命,但無法拯救我瀕臨滅絕的心靈希望,既然如此拖著這沒有心靈的空虛皮囊茍且於世又有什麽意義呢?意義,好個崇高的詞語,意義本身的意義又是什麽呢?什麽樣的意義才算有意義,什麽樣的意義算是無意義呢?人生存的意義又究竟是什麽?為了活得有意義而做一些有意義的事,那又有誰能界定這個所謂的有意義為真正意義上的有意義呢?

自己都這樣了還想這些無意義的事又有什麽意思呢,瞧,又一個無意義,滑稽之極。

我在半夜時分月亮還在天上徘徊時,輕手輕腳離開了這裏。院子裏的黑子見我出來,猛然站了起來,盯著我。我輕輕向它擺擺手,希望它別叫,可憐見黑子沒有對我叫,只是虎視眈眈看著我,或許它也明白我即將要離開,而這正遂它意,所以黑子不想驚動她人而讓自己不喜歡的人因為別人的挽留再呆在這裏。連黑子也是希望我離開的。

我推開柴門,走了出去,拉上門。

在拉上門的一瞬間,我突然想哭。好久以來除了失望的情感充斥外,我沒有過別的情感萌發和流露,而此刻我突然想哭,是為了這些曾經救過我軀殼的好心人吧,縱使我不想承認,我不得不說這些人在我的心中還是留下了漣漪。

我扭頭離開。

我不停地走,我知道山總有個峰頂,我的目標就是峰頂,然後在最高點,在與月亮或星星最近的地方,縱身一跳,徹底驗證一下物理學上的牛頓萬有引力,體驗一下在最高點到最低點急速的快感,或許在這下落的過程中,在與空氣的摩擦中,或許可以將我的失望和絕望乃至由此而生的郁悶統統摩擦得一幹二凈,到我與大地再次接觸的時候,我的靈魂中就不會再摻雜任何雜質,不帶走一絲一縷一丁一點的東西。

我總以為自己的體質是相當不錯的,想想在學校我可是田徑上的領頭雁啊,咋現在我怎麽氣喘噓噓的,這才爬了多高,半山腰?想來是心靈的疾病會影響到人的身體吧,真是不容小覷啊。我氣喘如牛,身體這時應該感覺是很沈重的吧,但我卻感覺自己的身體有點輕飄,腳好像踩在雲裏,好幾次都踩空,然後摔倒。樣子肯定很狼狽,我幹脆坐下來歇歇,頭冒著虛汗。

我歇會兒繼續向上爬,總算是到了山頂,我累得筋疲力盡,靠著一棵樹大喘著。

這時,月亮已經在西邊垂落,天空的深藍色逐漸變淡,有雲霞在東方織綴,旭日掩藏在雲霞後偷望。山峰頂雲霧繚繞,如輕煙漫漫。

山頂清風颼颼,我還是打了個冷戰。

我站了起來,走到了峰巖邊,腳下一個石塊松落,“噠”向下滾去,我不覺向後倒退了幾步。說我不害怕,我還是大看自己了,我還是有恐懼,死的恐懼。

但馬上昨日的情境又歷歷在目,好端端的一個人被人無理的冤枉,莫名其妙的罪行,不可名狀的挨鬥,黑洞洞的槍口對著我,一雙骯臟的手舉著石頭砸向我,想著這些我的心就開始下墜,死亡在這些不堪回首的記憶面前開始變得卑弱,我又不由自主地向前茫然邁著。

突然,我聽到一聲狗叫。

我扭頭一看,是黑子,它正對著,瞪著那雙圓溜溜似是要迸出眼眶的眼睛,又嚎了一聲。黑子身邊站著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黑子的主人草魚。草魚一身土色衣服,一條粗辮子盤在腦後,她正怒氣沖沖地看著我,眉峰緊鎖,眼眸深不見底傳遞出一種恨意,嘴唇緊抿著,臉漲得紅紅的,是氣的,還是累的?

我大出了一口氣,然後又扭頭瞧向前方。

魚兒肯定現在更加瞧不起我了,哎,她為何又要上來呢,她怎麽會知道我來這裏呢,徒然增加生氣而已,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看著她只會讓我自己更加恨自己而已。我閉上了雙眼,等待,等待,等待太陽升起的一瞬間,我就離開這個世界了,結束我的人生了。我呼吸著清晨的清新甘洌的空氣,身體像是已經躍躍欲試了,我要慢慢伸展開雙臂,像鳥一樣飛翔“黑子,上去咬他。”草魚熟悉的發號訓練黑子的聲音傳到我耳朵。

咬誰?我一楞神,便感到我的屁股被什麽東西夾了一下,我痛得轉身,見黑子正齜著牙,搖著尾巴向我挑釁。我揉著屁股,不自覺地罵道:“臭狗,咬死我的咬死我了。”

黑子好像並不接受我的罵,仍然虎視眈眈盯著,然後一個猛子就沖上來撕咬我的衣服,我的自我保護意識讓我回擋著黑子的進攻。臭狗是我越掙紮越來勁,撕咬的力度增強,馬上我的褲子上,袖子上,上衣上就一道一道的裂縫,我雖然回擋,但終究抵不過狗的瘋咬,我是又急又氣,餘光看旁邊的觀眾草魚,見她正興致勃勃地看著我和這條臭狗的大戰,絲毫沒有羞愧或阻止狗繼續行兇的打算,我心中的怒氣就像火被潑了一股汽油,熊熊越發烈盛。我邊和狗打轉迎戰,邊罵著“你這個臭女人,潑婦,還有你這臭狗,瘋狗,老子我惹你們了嗎,你們這樣對老子”,狗當然是聽不懂我的罵了,但那個女人呢,居然還在那裏笑著,啊,老子今天算完了。我本來爬山已經累得筋疲力盡,這倒好還得和這條臭狗對抗,最後我是徹底累了,在臭狗的一個撕咬搖甩中我摔在了地上,徹底放棄抵抗了,只剩下自己的呼呼喘氣聲,和臭狗的哼哧撕咬聲。

“黑子,好了,回來吧。”草魚聲音總算響起,黑子聽話的松開了嘴,一扭一扭回主人身邊了,只剩下地上的我,渾身的衣服一條一條的,狼狽不堪至極點,我坐起來,恨恨地看著草魚:“死女人,臭女人,死狗,臭狗。”我不停喘著,看著身上的衣衫襤褸,我自個兒心疼自己。

“死都不怕,你怕什麽狗呢。”說完,草魚轉身下山了,黑子緊跟著。身影便逐漸消失了。

我傻傻地坐在那裏,嘴裏不停嘟囔著草魚的話“死都不怕,你怕什麽狗呢”,是啊,我都是想死的人了,我還怕狗幹什麽。剛才,狗在撕咬我的衣服時,我為什麽要奮力反抗呢,我開始回想剛剛發生的這一過程,狗開始撕咬我,我有種恐懼,什麽恐懼,怕咬的恐懼嗎,我好像突然有了精神,很奇怪的精神,郁悶以來從來沒有過的精神力量,我同黑子搏鬥,我是害怕黑子傷害我,所以我要保護自己,既然我都是沒有靈魂的一具皮囊了,為何我要奮力保護這個皮囊了,哦,這個皮囊好像還是有靈魂的,有靈魂的軀殼感知到外界的危害,出於本能,我保護自己。原來我還是很怕死的,我還是不具備逃離世界的條件的,我對這個世界還是存在留戀的,我是愛惜我的身體的,我還是個怕死的人。

想到此,我反而心平靜了,感覺郁悶空虛絕望從殼體中在慢慢地飄散,我的靈魂仿若在慢慢回歸療愈。很神奇的感覺,人真是個很奇怪的高級動物,心理的堵塞是個日積月累的過程,堵塞了就不易清除,但外界的一個條件的改變卻像是一劑溶解劑,瞬間便將堵塞物溶解,清除,心理馬上就又回歸原本。

是草魚,是她的狗,是她的狗的一番挑鬥激活了我早已消怠已久的生存鬥志,是草魚的一席話點醒了我沈睡多時的靈魂。

我笑了,輕松地笑了,仿若一襲白練般垂下般的順暢舒心。

這時,再睜眼,東邊的旭日已經跳出雲霞,耀若火球,濃濃烈烈,熱情萬分地揮灑著萬丈光芒,也如萬只利箭射向我,但射得我是神清氣爽,朝氣叢生。

我起身,做著舒展運動,天地真好,這山上的景色真好,太陽真好,活著真好!

我聽見後面又有腳步聲響起,我扭頭看是廖姐,廖姐挎著一個籃子在向我走來,見我瞅她,向我投來溫暖的笑,像是昔日母親的微笑。

“廖姐!”我緊走幾步,來到廖姐身邊,我和她在一棵樹下坐下。

廖姐心疼地看著穿著一條一條衣服的我,然後從籃子裏取出一套衣服交給我。

“去那邊換了吧。”

我感激地朝她笑,取過衣服走林中換衣服,我忙不疊地扭頭,因為我知道,我笑的時候,我的眼眶已經沁出眼淚,我不想讓廖姐看見我流淚。

我換了衣服出來,見廖姐已經取出食物,還是那熟悉的貼餅子和野菜湯,但此時這些飯卻勝過我以前吃過的任何美味的東西。我大口吃著,還不忘要廖姐也吃點,她搖頭說已經吃過了。

“不要見怪魚兒和黑子啊,半夜你出去後,黑子就撩弄我們屋的門,魚兒被驚醒,然後我們也醒來,魚兒打開門看見是黑子,意識到發生什麽事情了,黑子引她到了你的屋,魚兒敲了敲門沒人應,推開見你已經不在,便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當時氣壞魚兒了,隨口罵著‘想死就去死吧,管老娘什麽事’,說實在話,要魚兒如此生氣我還是頭次見到,她是恨鐵不成鋼啊,想想你一個大男人,總是動不動就想死,她能不氣嗎,我當時也是又急又氣,準備出門找你,結果魚兒強壓著氣拉住我,說她帶黑子去找,黑子能聞尋到人的氣味,而黑子又是魚兒訓練的,於是魚兒便帶著黑子找你了。”廖姐在我吃飯時對我講著我離開後的情況。聽著,貼餅子在我嘴裏久久忘了嚼,原來是這樣的,怪不得她會跟著我。

“魚兒將山上發生的事情也跟我們講了,你千萬別以為魚兒是討厭你才讓黑子咬你的。”

我忙不疊地說:“當然不會咳咳”一陣急說,貼餅子便嵌在我的喉嚨,噎住了,我不停咳嗽著。

廖姐見狀,用手輕輕拍著我的後背,我漸漸覺得順暢。

“魚兒那是激將你,她呀有時候也是土人有土法,呵呵,”廖姐笑道,“魚兒見你實在是沒有生存的鬥志,於是便要黑子咬你,讓你惱羞成怒,把你先從崖邊上拉回,然後她給黑子示意要黑子撕咬你的衣服,她回來對我們說,自你來了我們這兒,她從你和黑子爭鬥中第一次看到你對生的渴望和一個男人的鬥志,她還說沒想到你空空的身體後隱藏著這麽樣的性格,看得出她呀對你改觀了,看得起你這個男人了。不錯,沒讓廖姐失望啊。”

我勉強地笑笑,想到自己一直以來的頹廢和墮落甚至想死,我就一陣臉紅。

“其實,我雖然沒有問過你的過去,但我都隱隱覺得肯定是以前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讓原來的你變成現在的你,其實,人活在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東西是非得執著去擁有的,腳下沒有什麽路是邁不過去的,過去的就讓過去吧,為什麽要讓它來成為我們往前邁步的絆腳石呢。尤其是現在,還有什麽比讓小日本隨意在我們中國人頭上踩來踩去更讓人心裏堵得慌呢。”說這話的時候我註意到廖姐的眼神中滿是恨意,牙齒碰撞間有咯吱的響聲。

是啊,我怎麽忘了現在是什麽時候呢,現在正是日本人踐踏我們國土的時候,多少房屋在炮火中坍塌燒毀,有多少人被刺刀捅死,有多少人被燒死,有多少人被炮火炸得遍體鱗傷,有多少人在流血流淚。我怎麽會如此頹廢地活在自己的卑微的世界裏茍且呢,我忘了我是個人了嗎,我忘了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中國人了嗎,我忘了我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了嗎,難道誹謗就可以讓你放棄你的生命嗎,難道不被人理解就可以摔碎你生存的意志嗎,難道一塊石頭就可以敲掉你生存的鬥志嗎?難道個人的榮辱可以同祖國的國難相提並論嗎?我頓時醍醐灌頂,如夢初醒。

我向著廖姐點點頭,像個兒子在聆聽母親的諄諄教導。

“其實魚兒還是挺擔心你的,她回去講了這一切的時候就要我上山來看看你,她還是怕你執迷不悟,冥頑不化。”說著廖姐揶揄笑道。

我難堪地用手摸著自己的頭,傻笑著。

廖姐見我這樣,拍了拍我的肩膀,起身,“走吧,下山吧,免得她們擔心你。”

我收拾好餐具,提起籃子隨著廖姐下山了。

煙霧已經消散,太陽萬丈光芒,又是一個好天。

下山後,眾人都沒有再說什麽,她們對我像是變了個人,對我總是笑容滿面,關心有加,草魚雖然和我話不多,笑容也不多,但沒有了鄙夷,就連黑子也是像變了張臉,不再對我動不動嚎吠,有時候居然親昵地上來舔舐我的腳趾,我也會回應地摸摸它的頭,逗逗它玩。

總之一句話,她們把我當成她們的家人了。

我笑了。我又活了。我找到活著的意義了,這時候談意義就非常有意義了,只要心中有光,就會有希望,意義二字就不是虛幻的了,也無需執著於意義為何意義。

有希望真好。

遇到她們真好。

在以後與她們相處的日子裏,這種感覺越來越強。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