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散盡, 掩藏在心上的疙瘩全部消失。

坐上車後，許檸將車窗全部降下。炎熱夏日, 夜空無雲, 只有圓月和繁星高掛，明亮燦爛，將濃重黑暗帶來的窒悶感驅退。

然而雀躍的情緒並未持續多久, 同事打了電話來, 催她去機場。

霍存嶼了然，將車速稍稍提起來。

“工作好煩哦, 還想去公寓看看的。”

聞言, 霍存嶼笑了下，“難得我們工作狂許總也有不喜歡工作的一天。”

“......因為更喜歡你。”

話音剛落, 車子倏然剎住。身子往前微微傾了下, 許檸擡眸對上他深濃的目光, 絲毫沒意識到危險的氣息, 還不要命地補了句：“上頭了。”

霍存嶼沒什麽反應, 只是轉眸松開剎車，繼續開車。稍許怔然過後, 許檸心口浮起一絲失落。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老夫老妻模式？居然連說情話都激不起他的情緒, 本來還以為他會親她來著的。

唉。

正當她失神之時，邁巴赫已悄然偏離了大路，拐進一條幽靜小巷中。

道路兩旁的路燈數量減少，視線所及倏然變暗，耳邊的蟬鳴聲卻越來越響。思緒伴隨著停下的車而回, 許檸驚愕地看著駕駛座的人動作迅速地解開安全帶, 長指一勾拉開了儲物盒。

許檸定睛一瞧, 臉頰騰地燒起來：“你......”

裏面那盒東西她很熟悉, 是她上次去便利店買的。

居然被他放到車裏來了！

“以備不時之需。”

某人面不改色心不跳，長臂一伸解了她的安全帶，調整座位把人抱到腿上，眼裏欲.念漸濃，“看來備對了。”

“你瘋了！”

許檸沒他這麽淡定，雙手抵在他的肩上，咬唇拒絕：“我還要趕飛機......”

霍存嶼置若罔聞，滾燙的唇落在她的頸側，喉結滾動、聲線喑啞：“本來想放過你的——”

呼吸漸沈，泡泡袖襯衫背後的系帶被解開，他吻在她的肩頭，喉間發出一記極輕的笑，“是你招我的。”

剛剛在鼓房裏那個意猶未盡的吻，因為考慮到她要回洛城而生生忍下。事實證明，無論兩人隔了多少空白的時間，深埋的熾熱情感都無法冷卻。

只需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能頃刻燎原。

夏夜悶熱，而車內溫度更甚。

許檸仿佛置身於蒸籠，潮濕灼熱，每一寸皮膚都滲出細汗。巷尾深處沒有路燈，只有一抹皎潔月色穿透車窗，讓她於洶湧海浪中看清眼前人，包括他漆色瞳仁裏的自己。

急切糾纏，顧不上何時何地。

一如當初。

原來有些事始終沒有變。

對於她片刻的失神，男人略顯不滿地加重力道，湊到她耳邊氣息不穩，“這時候還能開小差......在想什麽？”

許檸呼吸微滯，熟悉的刺麻感從尾椎骨漫至全身，她的唇角微微揚起，圈在他脖子的手收緊，隨即吻上他的喉結，語不成調地輕喃：“想你。”

——想五年前的他。

男人動作一頓，眼底僅存的理智倏然湮滅。

最後的結果便是，許檸沒有趕上回洛城的晚班機。

坐在私人飛機上，機窗外的星月明燦，可許檸卻不敢擡眼看。許是因為心虛，剛剛的那些畫面除了彼此，大概還有星月知曉。如今人在高空，離它們這樣近，許檸的心跳依舊很快.....

抵達洛城後，許檸打開手機，霍存嶼發了一張照片過來。許檸怔了怔，擡手摸向兩只耳垂，果然有一側空空如也。

她正要回消息時，霍存嶼彈了語音電話過來，她抿抿唇接起，聲音有氣無力：“不小心掉你那兒了。”

“不是你不小心，”

電話那端的男人聲線微沈，帶著幾分饜足，“是我故意拿的。”

“你拿我耳釘幹嘛？”

“留個紀念。”

“......”

許檸剛平覆的心口又起了波瀾，他總喜歡某些時刻含.弄她的耳垂，這會兒故意拿走她的耳釘，足以讓許檸臉紅嗔罵：“你不要臉！”

“嗯。”

男人痛快承認，反倒讓許檸失語。沈默半晌，霍存嶼略顯失落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許檸頓住腳步，“怎麽了？”

又是片刻的靜默，霍存嶼低聲回她，沒事。

聽出他的言不由衷，許檸心臟倏地發軟，停住腳步仰首望天，也輕輕喚他的名字：“霍存嶼。”

“嗯？”

“我也想你。”

整個八月酷暑，兩人皆是忙得焦頭爛額。饒是如此，霍存嶼依然見縫插針地擠出時間來了兩次洛城，與她吃了兩頓晚餐。

許檸心疼他的奔波，卻對此毫無辦法，異地令人煎熬。好不容易終於又熬到去沂城匯報的時間，同事震驚於她對匯報的積極程度，更是開心有人包攬了這事兒，他們就可以美滋滋在洛城吹空調了。

因著上次的烏龍，這回許檸怎麽也不敢玩驚喜那一套了，提前和霍存嶼說了時間。霍存嶼看了看工作安排，把不重要的事都往後推，只是有個工作沒法兒延期。

“明天我得去趟合作商的工廠，天氣太熱別跑霍氏來等我，你結束後自己去公寓知道嗎？”

許檸眨眨眼，嘴上乖乖應好，實則才不打算聽他的。他能頂著大熱天跑去找她，她當然也要去接他！

翌日匯報結束後，許檸打了個飛的直奔郊區工廠。炎炎夏日，又是大中午的，出租車師傅笑著問：“姑娘，這麽熱的天還出外勤吶？”

許檸心情好得不得了，笑吟吟地擺手，“沒，我去找男朋友。”

師傅眼睛一亮，了然地哈哈笑：“那我開快點！”

“呃......您還是慢慢開，安全第一。”

不過出租車師傅車技一流，壓著限速穩穩開到郊區。可還沒看到工廠的影兒，工廠的方向上空彌漫著一團黑色濃煙......

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司機師傅也不由地沈默了。許檸慌忙掏出手機，撥打霍存嶼的電話，然而機械地播報關機的女聲響起，像是從頭給她澆下盆冰水。

出租車在工廠不遠處停下，因為危險、司機不敢再往裏開，許檸放下一張紅鈔打開車門往大火的方向跑，司機從車窗探出腦袋喊她：“姑娘，別犯傻啊！”

踩在滾燙的路面上，烈日灼灼，許檸卻渾身冰冷。亂哄哄的人群在消防員的指揮下往外撤離，只她一人往前奔。

耳邊都是亂哄哄的嘈雜聲，濃煙嗆得人冒出眼淚。好在消防員行動迅速，火勢已經得以控制，即將撲滅。

許檸繼續打電話，可聽到的依舊是一樣的聲音。她看著一個個經過她的人，祈望在其中發現他。

可是沒有。

“哎，聽說今天霍氏的老板過來參觀產線，人還在裏面呢！”

“啊？不會吧......”

分辨不清聲音的來源，許檸只覺眼前一黑，臉色蒼白差點站不穩。終於來到廠房門口，幾個消防員守在門外疏導人群，許檸跑過去問：“裏面還有人嗎？”

“目前還不清楚。”

消防員沈聲道，“這裏很危險，趕快往外離開。”

廠房的火已被完全撲滅，只剩滾滾黑煙依舊往外冒著。裏面除了消防員，便沒有再出來的人......

一瞬間，許檸像是墜入黑暗，眼裏只剩茫然。

她的人生好像一直是這樣的。

失去是她生命裏的主旋律，在她還沒出生時便失去了父親，大學畢業後又失去了母親......命運很喜歡和她開玩笑，總是先給她一點甜頭然後毫不留情地收回。

如今，她還剩下什麽能讓它拿走的呢？

心臟窒痛，眼睛被煙熏地生疼，許檸倏然往裏沖，卻被消防員迅速拉住。

“我就進去看一眼，”

理智的弦斷裂，她攥著消防員的胳膊，顫聲央求：“求您讓我進去......”

“裏面很危險，不能進！”

這時一陣疾風從後背略過，腰上被一只手攬住，往後一扯。跌進熟悉的懷裏，許檸神思渙散，一時沒反應過來。

消防員見人平靜下來，厲聲開口：“這麽危險的地方能隨便沖嗎？趕緊走！”

許檸垂著腦袋，羞愧無比：“對不起。”

霍存嶼亦朝消防員致歉，隨即帶著許檸離開。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直到坐進車裏。冷氣吹在皮膚上，許檸不禁打了個寒顫。霍存嶼隨手關了冷氣，無聲發動車子。

邁巴赫疾馳在道路上，許檸呆怔地望向窗外，心底的後怕難以退去。

等車子駛入公寓樓下的停車庫，停進熟悉的車位。霍存嶼關閉發動機，卻沒急著下車。許檸在安靜的空間中緩緩轉眸，偷偷看一眼他的側臉。

“你別生氣，”

一出聲，她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有多啞，“我、我下次不會了......”

霍存嶼偏過頭，目光沈沈與她相對，聲音亦是很啞：“你會。”

一些被遺忘的片段隨著她在濃煙下的身影而全部想起。

大學時他曾去過一個商演，在彩排結束下臺時，工作人員拿著箱子上臺，因失誤而踩空，那只箱子直直朝他砸來。這時候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小身影倏然沖過來，擋在他的面前......好在身後的工作人員眼疾手快將他們推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還有種種，滲透在平日裏的細節，全是她未說出口的愛。

原來最能蒙蔽雙眼的東西是語言。

分手那天她說的每個字，就像一層厚厚的迷霧，困住了他。可嘴巴會說謊，心卻不會。整整五年，直到今天他才撥開那些虛無的迷障，看見她完整的一顆心。

打開車門，霍存嶼繞過車身將副駕駛裏的抱出來。不出所料，懷裏的人身子顫抖，他心口微窒，悶聲說：“不會再離開你了。”

——聰明人也一樣會在感情裏犯蠢，這五年踽踽獨行的時光便是代價。

兩人在地下車庫勉強平覆了心緒，尤其是許檸，失而覆得的感覺令她的心久久難以平靜，以至於走進公寓時，眼前嶄新的一切令她心跳漏拍。

公寓依舊是那個公寓，而裝修卻是煥然一新。

耳邊驟然響起以往的聲音。

“霍存嶼，畢業了我們把家裏重新裝修一遍吧？”

“就裝這種的怎麽樣？Ins風很流行的！”

“飄窗上安個榻榻米，然後再弄個影音室，再買好多好多零食，這樣周末都不用出門啦......”

從客廳到臥室，連她都不記得的細節，全部都依照當時她的心願裝飾布置。臥室的衣櫃裏，那幾件她來不及帶走的衣服仍舊掛在同樣的位置。

——不知被洗過多少遍，衣料有些泛舊，卻依然整潔如初。

床頭櫃上的照片最為醒目，是霍存嶼拍畢業照那天，兩人的合照。

女生捧著鮮花，手上比了個土土的耶，笑得燦爛無比。

男生眉眼含笑地看著她。

當時兩人拍了不少照片，都是沈執幫忙拍的。許檸可以確定，霍存嶼沒把這張發給她，她收到的每一張裏，他都是認真看著鏡頭的。

可他獨獨把這張打印出來，擺在床頭。

在她呆怔的間歇，霍存嶼走進來，牽起她的手：“先去吃點東西。”

不知拿來的力氣，許檸攥緊他的手重重一扯，把人撲到。霍存嶼眼裏閃過幾許懵怔，還沒反應過來，唇上倏然一熱。

堪堪回神，他扶著她的後腦，回應她的深吻。忽然，溫熱的淚墜落，他的臉頰沾上濕潤。

霍存嶼松開她，問：“怎麽了？”

“你也甩我一次......”

許檸俯身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哽咽道：“我想再追你一次。”

——想把錯誤和虧欠都彌補回來。

許久的沈默過後，耳畔響起他低沈的聲音，“我們分手吧。”

心臟瞬間被荊棘纏繞。

原來哪怕知道是假的，也那麽難以忍受。

喉嚨被酸澀填滿，許檸低聲嗚咽：“不想分手......”

腰間忽地一緊，天旋地轉過後，兩人轉換位置。隔著朦朧視線，許檸望著眼前模糊的臉，感受到淡幽的雪松氣息將她緊緊纏繞。

然後，他捧著她的臉用指腹拭去她的淚，讓她能夠清晰地看見他俯身。

“好，”

他的唇壓下來，從她的唇角開始，輾轉吻磨，“那就不分。”

作者有話說：

霍總：別想套路我！！！

檸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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