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檸眼淚還掛著, 人已經傻了：“啊？”

“啊什麽啊，”

霍存嶼敲了一下她的腦門, 翻身上床把人摟進懷裏, “你這樣子特心虛知道嗎？”

許檸咕噥著說才沒有，側臉貼在他的心口，隔著睡衣布料輕嗅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道。臥室驟然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 霍存嶼揉了揉她的頭發，溫聲說：“來寧城好幾趟, 都沒去拜訪過叔叔阿姨——”

停頓半息, 他繼續道，“阿姨現在身體還好嗎？”

話音未落, 懷裏的人身子已然繃緊, 連回答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媽媽......媽媽已經去世了。”

短短一句話, 包含了太多情緒, 霍存嶼顯然沒想到，楞怔片刻, 他將她摟得更緊些, 喉嚨幹澀得厲害，他啞聲連說了兩次對不起。

許檸搖搖頭。

“睡覺了好不好？”

許檸低低地嗯了聲，許是因為流淚太多，哭累了的原因，很快她就合上眼沈沈入睡。

聽著懷裏漸次均勻的呼吸聲, 霍存嶼關了床頭燈, 伸手將被子往上扯了扯, 包裹住許檸的肩, 調整了個最讓她舒適的姿勢，完全把人環護在懷裏。

漆黑的空間中，霍存嶼的意識一片清醒，毫無睡意。

記憶中，許檸曾提過幾次她的家庭。雖然是重組家庭，但許檸對她的繼父評價很高，還笑稱自己家就像是現實版的家有兒女，不過媽媽的身體不太好，需要長期吃藥。當時霍存嶼本是打算到許檸畢業的時候到寧城正式拜訪，可還沒等到她畢業，先等來了她提分手。

那時候他被她那句輕描淡寫的“不喜歡了”傷得體無完膚，後來想嘗試溝通卻被她一次次推開，年輕氣盛的他哪裏還有心力去深究其中的細節。

思緒飄散，睡夢中的人卻忽然動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呢喃幾聲，而後搭在他腰側的手指不安地蜷起，將他的睡衣揪得緊緊的。

霍存嶼心口一窒，然後輕拍她的背，動作溫柔地安撫。等她漸漸放松下來，霍存嶼的心緒卻難以舒緩。他知道許檸的睡眠一向不好，但以前卻從沒有這麽不安穩過，如同一只受傷的小獸，一丁點兒風吹草動都足以驚擾她......

眉目間愁雲密布，過去和現在的各種畫面交替浮現，思緒交雜。

他想，五年前，他必定是遺漏了什麽重要的信息。

第二天醒來，兩人默契十足，誰都沒有提起昨晚的事，霍存嶼更是不敢再貿然問她家裏的事，生怕又觸到她的傷疤。

雖說是周日，但兩人都有安排。許檸有個同行業的電商交流會，結束後要參加晚宴，而霍存嶼也約了程漸琛談事情。吃過午飯後，霍存嶼把她送到交流會門口，因為考慮到許檸晚上可能會喝酒，霍存嶼便把車子開走了，約好結束後過來接她回家。

因著是休息日，程漸琛直接讓霍存嶼到他家裏聊，相交多年，哪怕是談正事，也沒有非要去公司談那麽正式。

然而來到程漸琛家後，霍存嶼才明白這貨是故意的。先是進門的時候沖他噓了一聲，然後指指裏側的書房，幾乎是用氣音說：“小點聲，我老婆在畫圖。”

霍存嶼一臉無語地跟著他走到另一側書房，坐下聊了不到五分鐘，程漸琛的手機鬧鈴響起，他騰地站起來，邁腿往外走，“我去給我老婆沖個咖啡啊，你先坐會兒。”

“......”

全世界就他有老婆是嗎？

霍存嶼忍住走人的沖動，百無聊賴地走到書架前準備拿本書打發時間，卻在看到書架上立著的一排照片框時倏然楞住。

這時，程漸琛端著兩杯咖啡回來，長腿邁幾步走近，“看什麽呢？”

霍存嶼回神，拿起其中一個小相框問：“這什麽時候拍的？”

程漸琛湊近一看，勾唇笑著說：“咱們大二，許檸追你那會兒唄。你還有印象不，那時候沈執在追一個攝影專業的學妹，就買了個單反鼓搗研究，這不就逮到什麽就拍什麽了。”

霍存嶼皺眉：“那怎麽會在你這裏？”

“當時你們又還沒在一起，後來沈執也忘記了。”

程漸琛聳聳肩，“還是前幾年我去沈執家找舊圖紙的時候翻出來的，他那暴脾氣你也知道，差點當場給他扔了。我就給收回來了。”

視線再次落回照片上。

程漸琛將它保存得很好，單反的像素亦是格外清晰，霍存嶼似乎身臨其境般，能感受到那晚風的溫度。

月明星朗，女生站在鼓房的窗邊，唇角微微翹起，白皙的皮膚較月光更甚，安靜地望天等待，怡然從容。光線交疊，房裏的男生神情專註，絲毫沒有註意到外面的人，側臉被燈光印得冷白清俊。

角度不偏不倚，恰好勾勒出一幅美好靜謐的畫面。

程漸琛得意洋洋地瞅了眼，“那天晚上我就和沈執說，你們遲早能成。”

霍存嶼沒接話，直接將相框打開取出照片，塞進褲袋，動作一氣呵成。末了，還很理所當然地說：“物歸原主。”

“你素質呢？”

程漸琛咬牙切齒，“要點臉吧你，還物歸原主，要這麽說這照片應該給許檸才對吧。”

聞言，霍存嶼挑眉，語氣拽到極點：“原主都是我的。”

言外之意便是，原主的照片當然也是他的。

“狗東西。”

程漸琛呸了聲，“你就裝吧你，真該讓許檸看看你現在這德行！”

霍存嶼反問：“我什麽樣兒她沒見過？”

忍無可忍，程漸琛適時打住這個話題，也不跟他再計較照片的事，直接切入正題。

“城南的那塊地我幫你仔細查過了，沒什麽問題。”

霍存嶼拿起咖啡，擡杯喝了一口，“知道了。”

程漸琛：“真打算把產業轉移過來？”

“一部分吧，”

霍存嶼說，“霍氏的根基動不得，但這幾年我名下開發的新板塊可以轉過來。”

程漸琛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的，神色也隨之凝重幾分：“那你家老爺子呢，他能同意讓你離開霍氏？”

......

兩人聊到晚霞漫天才堪堪結束，正好溫予糯敲響書房門，端了果盤進來。

“快來吃點水果~”

程漸琛蹭得跑過去，用水果叉叉了塊西瓜吃，霍存嶼起身告辭，被夫妻倆熱切地攔下，邀請他一起吃晚飯。霍存嶼連忙拒絕，一來是不想太過麻煩他們，二來是不想再看程漸琛嘚瑟炫耀。

然而溫予糯完全沒看出他的第二層意思，直接擺擺手笑道：“不麻煩的，我們也是去樓下蹭飯，和葉工說一聲加雙筷子就好，嘿嘿。”

“......”

霍存嶼瞬間明白了，什麽叫兩口子。

住在程漸琛家樓下的葉嵐，是他們的直系學姐，畢業後就一直就職於程氏集團。見到跟在夫妻倆身後的霍存嶼，葉嵐眼睛瞬間亮了：“小霍，你什麽時候來寧城的呀，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我讓我家老蔡多準備幾個菜啊！”

霍存嶼笑了笑，“學姐，打擾了。”

葉嵐忙把人迎進來，程漸琛和溫予糯顯然是常客，進屋就自個兒進廚房去找喝的了，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葉嵐前年生了個女兒，現在正是最可愛的年紀，女兒奴蔡一舟燒好菜就進裏屋先去餵女兒了，只剩他們四個人一起吃飯。

許久不見，葉嵐很是興奮，幾個人聊了會兒，便提到了霍存嶼要將部分產業轉移到寧城的事。正好見到葉嵐，霍存嶼說笑地提了嘴，“到時候學姐不如跳槽來我這兒。”

程漸琛頓時垮下臉，“你夠了啊，我他媽辛辛苦苦給你看地皮，你這就開始挖我的項目經理了是吧？”

——還有比這更狗的人嗎！

拌了幾句嘴後，程漸琛忽然想起了什麽，問：“你要把產業轉移過來的事，許檸知道嗎？”

“暫時沒講。”

霍存嶼放下筷子，“打算把地皮定好了再和她說。”

同系師姐弟，葉嵐非常清楚霍存嶼和許檸之間的事，這會兒還沒從兩人覆合的消息裏緩過神，又聽到學弟為了結束異地戀而計劃著轉移產業，不禁感慨：“浪漫啊浪漫。”

溫予糯在一旁附和，“驚喜啊驚喜，檸檸一定會超感動！”

霍存嶼的臉色隨之微變。

程漸琛湊到自家老婆耳邊，竊竊私語：“你可別在他面前提驚喜兩個字。”

“？”

溫予糯很驚訝，用口型問：“為什麽？”

程漸琛將聲音壓倒最低，把個中原因告訴她。溫予糯愕然，面露歉色、望向霍存嶼，“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沒事，都過去很久了，我早忘了。”

霍存嶼笑著搖頭，“你別聽程漸琛胡說八道。”

一餐飯結束，夫妻倆去逗小孩兒玩，霍存嶼算著時間和眾人告別，下樓取車準備去接許檸。發了個消息問她結束沒，卻久久不見回覆，等坐上車，霍存嶼剛準備撥個電話過去，一條陌生信息躍入屏幕。

[137****5438]：許檸在池源醫院。

看見醫院兩個字，霍存嶼的心臟猛地發緊。他沈下臉色，撥出熟悉的號碼，一連三個都無人接聽。眉眼間陰沈一片，他又回撥了這個陌生的號碼，聽筒裏卻傳來機械的女聲，對方關機了。

沒再遲疑，他踩下油門，朝池源醫院的方向駛去。

池源醫院遠在寧城郊區，是一家中檔的私人醫院。一路上，每當遇到紅燈，霍存嶼都會繼續打許檸的手機，卻始終沒有接通。趕到醫院時，停好車，霍存嶼邊撥電話邊疾步往大門跑去，邁上最後一節臺階時，電話終於接通了。

“餵......”

熟悉的聲音傳來，霍存嶼這才感受到心臟從嗓子眼落下，他啞聲問：“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停頓數秒，才低聲回答，“你先回家，不用來接我了，我自己回去。”

虛弱的聲音有氣無力，像是累到了極致。

霍存嶼呼吸滯住，邁步往大廳裏走，加重語氣重覆一遍，“你在哪裏？”

“我——”

通話停在這一刻，拿著手機的兩人站在醫院大廳兩側，隔著一排排座椅四目相對。視線停在半空，握著手機的手猝然垂下，五指卻緩緩將手機攥緊。

私人醫院大廳的吸頂式面板燈，光線簡約柔和，可霍存嶼卻覺得十分刺眼。

禮裙和西服。

他的女朋友和卓遂，看上去格外般配。

作者有話說：

卓遂：是嗎？我也這麽覺得。

霍總：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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