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維婭像是沒看到面色各異的眾人般，朝西格爾露出局促的微笑，寢宮中剛才還是沈重的氣氛，現在卻忽然來了這麽一個人，眾人不由都靜默片刻。

最後，還是特麗絲先回過神。

她擡眼，註視了西維婭半晌，眼神中帶著深藏的溫軟。

“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西維婭說。

“怎麽會，”特麗絲站起身，不動聲色地遮掩住身後維爾遜受傷的身影。

然而即便如此，濃重的血腥味還是無孔不入地彌漫在寢宮中，“只是我一位自小關系親密的親戚受傷，我想起西格爾殿下魔法力強大，就前來求助。”

“原來是這樣，”西維婭點點頭，“但我記得王兄對水魔法並不熟悉，要不由我試試？”

她低下頭，不施粉黛的臉龐溫順和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般。

“我能看看他的傷口嗎？”她指著被特麗絲藏在身後的身影，又問。

她這樣平靜的神態，眾人不禁推測剛才她也許並沒有看見維爾遜背後那一雙灰色的翅膀。

那是非人類的象征，沒有人能再看到它後能這樣鎮定。

除非西維婭……

此時此刻的霍爾尼格，心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念頭。

西格爾卻難得異樣地看了西維婭一眼。

大多數時候，西維婭都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她尤其不喜歡政治，可他和特麗絲的關系卻難免帶著政治因素。

他恍恍惚惚地覺得妹妹有些變了，而他卻是那個後知後覺察覺的人——

他想起昨夜西維婭告別後霍爾尼格的勸告，又想起曾幾何時與她親密無間的模樣，卻始終無法無法具體描述出妹妹到底是哪裏變了。

也許她只是成長了呢？西格爾想，如她所說，她的魔法也進階到銀階了，她已經不是過去的自己。

正在這時，特麗絲察覺到背後維爾遜悄悄斂起了雙翅。

她松了一口氣。

她當然很喜歡西維婭，那日與她初次見面所說的話也並非虛言，可一旦西維婭成為她政治仕途上的阻礙，她也不介意除掉她。

只是她不想這樣做。

“當然可以，”特麗絲讓開身體，臉龐看上去布滿憂慮，“卻不知公主對水魔法掌握得如何？”

她並不是一個關註宮廷八卦之人，對西維婭在天翼國的廢柴之名也毫不知情，卻在說完這句話同時看到霍爾尼格與西格爾微妙的神情。

特麗絲：“……”

不會吧不會吧，難道你根本就不會嗎？

“為什麽不請宮廷治愈師？”

西維婭卻已十分自然地走到維爾遜身邊，將手搭在了他受傷的脖頸上。

維爾遜發出一聲哀鳴，看上去像是受到了魔法的沖擊。

特麗絲慌忙蹲身，看著維爾遜，維爾遜卻朝她眼神示意西維婭並沒有傷害他。

——她貨真價實地在治愈他。

“治愈師們都歇息了，”特麗絲信口胡謅道，“我關系甚好的幾位治愈師都在耶利米王子的宮中，現在也不便過來。”

關鍵時刻，她還是選擇將耶利米?加西亞拿出來擋槍，反正如今世人皆知道她與王子關系不好。

“是麽？”西維婭朝她笑笑。

她的手中匯出一股強大的水元素力，凝著一股霧氣進入維爾遜的體內，維爾遜發出幾聲粗重的喘息，但表情卻變得比剛才輕松許多。

霍爾尼格與西格爾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著她。兩人的表情與眼神是同樣的震驚和微妙。

“她這可不是銀階的水平。”霍爾尼格喃喃自語道。

他的聲音極低，只有相鄰的西格爾能清楚地聽到。

“嗯。”

西格爾想起昨夜西維婭的那些話，只覺得腦袋越來越亂。

可如果西維婭真的有意隱瞞的話，她也不必現在這樣冠冕堂皇地治愈維爾遜。

“當然，”特麗絲暗自打量著西維婭，心中暗暗吃驚，在加西亞國這麽多年，她只聽說過天翼國的西格爾殿下魔法力強盛至極，卻沒聽說過他的親妹妹也如此厲害，“你在天翼國魔法學院是專門學習水魔法的麽？”

西維婭朝她點點頭。

“他看上去很喜歡你，”她忽然沒頭沒尾地說，“再怎麽你都應該給他請個治愈師才對。”

“什麽？”

“我是說你這個親戚，”西維婭說，“他叫什麽名字？”

“維爾遜?麥克亞當。”特麗絲說。

明明只是幾日不見，特麗絲卻覺得西維婭像是變了一個人。現在的她與前幾日的她找不到一絲性格上的共同點。

西維婭也說不上來自己心中的感受。

她甚至也覺得不太認識自己。

她並不像所說那般是夜晚無事想來找王兄，而是因為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血腥之氣，那股氣息深入骨髓，像至親在身旁受傷讓人無法忽視。

於是她隨口找了一個理由，就來到了王兄宮中，並見到倒在地上的維爾遜。

維爾遜?麥克亞當……

又是這個姓氏。

該慶幸王兄還沒和特麗絲交心到事無巨細都要交代的地步嗎？

在此之前，他剛告訴了他的侍衛叫霍爾尼格?麥克亞當。

“很特別的名字，”西維婭說，“只是我從未聽說過加西亞國有麥克亞當這個貴族姓氏。”

特麗絲的臉悄無聲息地變得冷淡。

她漠然地望著西維婭，從對方的言行中感受到赤/裸/裸的挑釁。

“我沒有別的意思，”西維婭卻忽然站起身，甩甩手，她面色蒼白，看上去像是動用過多的魔法力，“只是覺得維爾遜與殿下的緣分十分難得，這是多少權利與金錢都換不來的東西，殿下再怎麽也該多上點心，盡量少讓他受這麽重的傷，是不是？”

特麗絲呆呆地看著西維婭，隱隱從她的話語中聽出責備。

——她是在責備她沒有照顧好維爾遜？

——為什麽會責備這個？

當然，特麗絲的心中也並非毫無感想，這段時間她確實太忙，滿腦子都是爭權奪利以及斐瑞，對維爾遜也忽視了許多，她並不是合格的契約者，大部分時間維爾遜都是單獨行動，而她卻只是坐擁漁翁之利……

在這點上，她甚至比不上西格爾。

特麗絲久久沒有出聲，西維婭卻咳嗽一聲，朝她微笑。

她又恢覆了那樣純良無辜的神情，像是清晨森林的小鹿。

“我盡力了，”西維婭說，“接下來就看維爾遜自己了。”

她說“維爾遜”三個字時，熟稔得像是曾說過千萬遍。

維爾遜?麥克亞當看著這位陌生的人類女孩，眼中浮現覆雜的情緒。

“那麽，我先走了，殿下也可以找一位熟悉的治愈師，”西維婭說，“祝你們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西格爾一眼。

就像不是他那位熟悉的妹妹般。

西格爾的臉龐緩緩變得蒼白。

——

維爾遜緩緩地恢覆了力氣。

他直起身，吐出兩口汙濁的鮮血。

特麗絲趕緊扶住他的身體，眼神心疼。

“好點了麽？”她問。

“還需要恢覆一段時間，”維爾遜低聲說，“抱歉，是我太沒用了……”

“沒有這樣的事，”特麗絲截口打斷他，“之前是我太自私，如果之後還有這樣的情況，我一定會跟你一起面對。”

“我們得找出二號艾德裏安的契約者，”維爾遜緩緩地說，“我一定要殺了他們。”

已近午夜，月光幽暗，屋內的四人面色各異。

聽到維爾遜的話後，霍爾尼格卻忽然冷哼一聲，朝屋外走去。

“你又怎麽了？”維爾遜皺眉看著他。

“你到現在還沒看出來麽？”霍爾尼格冷冷地說。

“看出來什麽？”

“二號的契約者是誰，難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嗎？”

西格爾也擡起眼，卻沒說話。

“你想說是剛才的那個女孩，”維爾遜淡然道，“可如果真是這樣，她又何必來救我？”

“只是障眼法而已，”霍爾尼格執拗地說，“我清楚地記得，她剛來這所宮殿前，她的魔法力還十分低下，為何卻忽然變得這般強盛……”

他的眼神若有若無地掃到西格爾臉上，恨聲道：“只是有些人卻不願意承認事實。”

維爾遜：“……”

他大概懂霍爾尼格意思了。

“會不會還有另外一位魔鬼？”特麗絲卻忽然說，她的聲音清麗溫柔，一出聲，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註意，“除了艾德裏安外，還有沒有另外一位魔鬼，並且對你們沒有惡意的那種……”

她想想也覺得荒謬，魔鬼怎會對彼此沒有惡意？可卻又無從解釋剛才西維婭的言行。

一瞬間，維爾遜和霍爾尼格的臉色同時變了。

他們不約而同想到了一個魔鬼。

這時，西格爾忽然打開窗戶——

冷風搜刮，霍爾尼格再次皺眉。

“你又怎麽了？”他轉頭，粗聲粗氣地說，“我高貴的王子殿下，你聽我們說你妹妹的壞話，就這麽不開心嗎？”

西格爾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

“來了一封信。”他說。

“什麽？”三人同時楞住了。

西格爾從白鴿手中接過信，看著信封上的字。

“寄給維爾遜?麥克亞當、霍爾尼格?麥克亞當。”寄信人寫道。

信中內容是：

“妹妹不見了。她的身體在神域中消失了。也許我們不該重覆幾千年前的事情。”

寄信人：加菲爾德。

“什麽意思？”特麗絲對著信件問。

她是四人中唯一不知道埃洛希姆存在的人。

維爾遜和霍爾尼格對視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

最終，是維爾遜先鎮定下來。

他握緊雙拳，低低地嘆了口氣。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維爾遜輕輕地說。

——

許久之後，特麗絲才理清麥克亞當家族兄妹七人這覆雜的關系。

特麗絲：“……”

簡直比皇室子嗣關系還要誇張。

“加菲爾德寄這封信是在警告你們嗎？”她難得好奇。

“是啊，他一直是站在妹妹那邊的人，”維爾遜低聲說，“可我不想再沈睡一次了。”

說著說著他不由有些恐懼：“在冰塊中的日子太難受了。”

“你妹妹難道會因為你與我簽訂契約而冰封你？”

“她不想我們將這個世界弄得亂七八糟。”維爾遜說，“特別是我們還在自相殘殺——在她看來。所以我也保不準她會做出什麽事。”

“那、”特麗絲猶豫了半晌，“她會不會也在這座皇宮中？”

維爾遜恐慌地看了她一眼，才艱難地搖搖頭。

“我不知道，”他說，“沒有人知道妹妹現在在哪。雖然我們愛她、就像她愛我們一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