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麗絲?加西亞飛走後，西格爾獨自在瓦拉利湖畔坐了良久，直至天空泛白、山峰雲煙裊裊升起，湖面染上一層朦朧霧氣。他穿著漆黑的禮服，映襯得膚色越發雪白。

他靜靜地看著漣漪不斷的湖面，身體一動不動，像是王宮屹立不倒的石獅。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重重吐出一口呼吸。

這時，從霧氣中緩緩走出一人，來人似乎是從水中一路“浮”過來的，衣服和胸膛都被浸得濕透，他像是殘疾人士，左手極其不自然地搭在肩下，隱隱還能看到手臂上的幾道傷疤。

水痕沿路灑了一地，直到西格爾的身後。

“你來這裏幹什麽？”西格爾沒有擡頭就知道是誰，他冷冷地問。

“你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霍爾尼格?麥克亞當看著自己的契約者，歪了歪頭，笑得意味深長，“是因為昨晚被那位公主拒絕了麽？”

這麽多年相處下來，西格爾早已熟知這位怪物的性格，他說話永遠都這樣誇張，像是從戲劇院跑出的小醜。

兩人雖有契約關系，但也僅限於霍爾尼格可以隨時傳送到西格爾身邊。

也就是說，昨晚的霍爾尼格一定就在附近，像小偷般竊聽兩人對話。

想到這，西格爾不禁更加厭煩。

這份厭煩並不深刻，更像是對親近之人的無奈。當然，西格爾自己根本就不會想這麽多。

他只是萬分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有什麽事麽？我現在可沒心情陪你開玩笑。”

“公主確實很漂亮，你喜歡她也正常，”霍爾尼格若有所思地看著西格爾，“可是你妹妹怎麽辦？”

“你問錯問題了。”西格爾說。

天空越來越亮，新的一天緩緩到來。西格爾站起身，看著浩瀚無邊的湖泊，天水一色，湖面就像寬大的明鏡，將高山樹影映照得淋漓盡致。

瓦拉利湖畔花香繚繞，將整個世界映襯得像是一場巨大的幻影。這是西維婭喜歡的湖畔，如果有機會，下次一定要和她一起來這裏。

“好吧，那我換個話題，”霍爾尼格聳聳肩，“昨天給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要不要和我大幹一場、殺死雷利?加西亞？”

西格爾詫異地轉頭，沒想到才隔了一個晚上，霍爾尼格會再度提前這件事。

“昨天我就回答過，我不是他的對手，”西格爾緩緩道，“霍爾尼格，我沒有跟你開玩笑，力量方面你確實幫了我很多。可是這已經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世界。你沈睡的這二十年，這個世界發生了許多變化。”

“而且你為什麽一定要殺掉雷利?加西亞？就因為你在他身上聞到了你哥哥的氣味？”

“不是聞到——是我確定他就是我哥哥。或者是我哥哥的契約者……就像我與你的關系，”霍爾尼格說，“如果能殺掉他，我那個令人厭惡的哥哥也一定能受到重創。”

“你說雷利?加西亞是你哥哥的「契約者」？”西格爾?阿伯特皺眉。

關於霍爾尼格那五位哥哥的事情，霍爾尼格其實很少對自己講。但是西格爾隱約記得他說過，在二十年前，他的五個哥哥都和他一起被封印在了一個名為「神域」的地方。二十年後，只有他蘇醒了。

霍爾尼格將這件事說得隱晦模糊，西格爾一直都是當童話故事在聽。

畢竟麥克亞當魔法家族也好、神域也好……西格爾從未聽說過這兩個地方。

霍爾尼格雖然強大，但偶爾也會有些脫線、說些虛渺奇怪的話。對這些話，西格爾從來都沒有認真過。

“嗯，”霍爾尼格用力地點點頭，“我和你說過了吧？我有五個哥哥，我們本來一切沈睡在「神域」裏，可是有一天，封凍我的冰塊莫名融化了，我醒了過來，然後被你召喚到了大陸。”

“我走的時候，那五個笨蛋還沈睡著，我以為他們會一直沈睡下去，可是現在來看的話，他們也漸漸地醒了。”

西格爾?阿伯特靜靜地消化著霍爾尼格的話，他的腦海裏忽然浮現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個怪物軀體。

雖然魔法到達金階後，都會擁有變身成為其他物種的能力，可是雷利國王的形態也未免太過奇怪，還是說那真的只是單純的惡趣味？

如果去除惡趣味這唯一的可能性——難怪昨晚特麗絲?加西亞的猜測確實是真的？

“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好了。我昨天之所以來瓦拉利湖畔，是因為我撞見了雷利國王和他女兒的奸情。

雷利似乎對特麗絲公主有非分之想，當然，特麗絲公主似乎不認為那個人是她父親，因為當時——”

西格爾說得很慢，每說一個字都像是醞釀了很久，“我看見雷利國王的時候，他的形態有些奇怪。”

西格爾用水魔法在空中畫出一個畸態。

“他的身體上有很多人頭、或是動物頭，他的身體足足有一頭壯牛那樣粗壯，但是他背脊沒有翅膀，”西格爾看著霍爾尼格身後的翅膀，“你不是說你所有哥哥都跟你一樣背脊有灰色翅膀麽？”

霍爾尼格沈沈地望著西格爾，眼神裏露出奇異的光芒。

這個幼稚又奇怪的怪獸很少有像此刻一般精力充沛的時刻，讓西格爾感到毛骨悚然。

他從自身利益出發，當然不希望這個世界又多出五個莫名其妙的大魔頭。

而且還與一些本來就十分強大的人簽訂契約……雷利?加西亞是這個世界數一數二的魔法師，在魔法上他只輸給過自己的父親西平?阿伯特。

“這可不一定，”霍爾尼格輕輕地說，“我三哥可是個無比任性的人。”他的眼神異常明亮，像是玉石明珠。

“這件事你怎麽沒有主動跟我說？”霍爾尼格轉頭望著西格爾，語氣裏是嚴重的責備。

“我以為雷利?加西亞只是惡趣味。”

“不，”霍爾尼格有些不滿，“是因為你沒有把我當真正的朋友。你的心裏只有你妹妹。”

霍爾尼格又在說這樣的話，這讓西格爾從內心深處感到很不解——自己和他本來就只是利益關系，為什麽這個怪物總是談感情？

他比自己還像個人類。

“你怎麽會這樣想？”西格爾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詫異，“我當然把你當朋友，”他十分誠懇地說，“但現在是我最重要的時期，你應該明白，只要我順利迎娶特麗絲公主，我就能實現我的願望。以後我也會有更多時間與你和妹妹相處。”

“我只有你這麽一個朋友，也只有妹妹這麽一個親人……除了你們，我還能在意誰呢？”

這個怪物掌握著他的魔法力，西格爾不會讓自己得罪他。哪怕他想與自己玩這種幼稚的友情游戲，西格爾也樂意奉陪。

霍爾尼格看著他：“你又在說謊。”

西格爾?阿伯特：“……”

他自認已經很配合了，這個怪物為什麽要戳穿他？

“就算你想殺雷利?加西亞，現在也不是時機。何況你也並沒有十足十的證據證明他確實和你哥哥簽訂契約了，”西格爾說，“要不我們聊些別的吧？”

霍爾尼格沒有說話。

他當然知道西格爾是在拖延時間，在這個人類小孩眼裏，沒有什麽比他自己的利益更重要，可現在的情況讓西格爾貿然殺害弗蘭斯克確實有些困難，他也只能靜候時機。

面前的怪獸久久地沈默，西格爾推測他也許生氣了。

“你很討厭這個哥哥麽？”他試圖轉移話題。

“我討厭我的每一個哥哥。”

“為什麽？”霍爾尼格又不說話了。

西格爾絞盡腦汁地思考下一個話題：“那你最討厭的是哪個哥哥？”

——簡直像是在哄小孩子。

但這個話題似乎觸動了面前這個幼稚怪獸的心弦，他定定地望了湖面一會，轉過頭看向西格爾。

“我最小的哥哥，維爾遜?麥克亞當，”霍爾尼格說，“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生物。好色、懶惰、偽善……還有一些令人惡心的能力。並且他喜歡叫自己魔王，雖然我們都被世人稱為魔王，但從沒一個兄弟真的這樣自詡過，他簡直愚蠢得令人發笑。”

“魔王？”這是西格爾第一次從霍爾尼格口中聽到這個名詞。但它卻與霍爾尼格十分貼切。

這個早已消失於人類常識的稱呼用來稱呼霍爾尼格確實再適合不過，可不知為何，霍爾尼格看上去很反感這個名稱。

霍爾尼格冷笑了一聲。

“沒錯，那個笨蛋就喜歡這樣稱呼自己。我詛咒他在神域永遠沈睡。”

西格爾若有所思地點頭。

剛才那個話題就這樣被跳過，他在內心舒了口氣。特殊時期，他可不想又多一件麻煩事。

“那你還回王宮麽？你都撞見了雷利?加西亞的醜事。”霍爾尼格說，“他不會放過你的。”

霧氣徐徐消散，天空鴿群橫飛，西格爾擡起手，整理自己發皺的領口。他垂下眼睛，抖動的睫毛歷歷可數。

“當然要回，他不會對我做什麽。”西格爾說。

“為什麽？”

西格爾淡淡地望著湖面：“因為我們都更看重利益。”

一只白鴿從天空往下飛落，停到西格爾的手邊，西格爾笑著拍了拍它的頭，解下白鴿足下的信件。

白鴿蹭了蹭他的臉，撲騰著翅膀飛走，很快地消失在雲層中。

“你妹妹的信？”霍爾尼格問。

面前的男人只有在收到妹妹信件的時候，才會像現在這麽開心。

西格爾用力地點點頭，笑容燦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