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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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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蓮這謊言說了七年,七年之中,聽過的人很多。雖說夏晚人已死,聽到的人也不好罵她些什麽,但大家都要頗為無奈的笑:是有這般的人,如同夏晚一般,為了一點小惡,拋棄了郭蓮,自己逃了出去,最終卻死於非命。

她的死,便有了些宿命的意味,仿佛善惡終有報一般。

原本,郭嘉聽了也不會說什麽,郭蓮以為他是信的,不期七年時間都相信自己的郭嘉居然對自己產生的疑慮,不過夏晚已死,也無人能對證,揭穿,她坦坦蕩蕩,迎上郭嘉的目光道:“聽見娘在外面叫,我自然就從地窖裏出來了,當時那個北齊人已經走了,嫂子急著見要去找你,扔下我也就走了,所以最後紅山坳才會只剩我一個人。”

郭嘉道:“在北齊,一個婦人至少可換五匹良駒。一個北齊人翻山越嶺而來,不劫財,不貪色,在殺了一個婦人後,扔下兩個女子獨自離去,你覺得可能嗎?”

這其實是個很大的破綻,要真是貪財好色的北齊人,不可能丟下她和夏晚這樣兩個女子而走的。

郭嘉又道:“所以,雖說當時我不在,但可以猜得到,夏晚是為了救你故意引開北齊人,從而讓你活了下來,你可以不知恩,這麽多年,怎麽能一次又一次恬不知恥的抹黑她。”

郭興立刻站了起來,看了眼正在廚房裏忙碌的夏晚,再看了眼郭蓮,問道:“真的當初是夏晚幫你引開了北齊人?徜若真是如此,你怎能說是她拋棄了你?”

郭蓮連忙道:“並不是,是她聽說自己染了大哥身上的毒就會死,一怒之下準備去找大哥拼命,然後丟下我走的。至於那個北齊人,也許半路上劫了她,這我怎麽可能知道?”

“是誰告訴她染了我身上的毒就會死的?”郭嘉繼而追問,若非知道染了毒就會死,夏晚也不會那麽決絕的跳黃河。

當時水鄉鎮破,大亂之中,他每回見夏晚,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黑天半夜,連多跟她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更何況,他體質殊異,對於毒的抵抗能力,也與常人不同。是以他忽略了那種毒會對普通人造成的傷害,更何況他原是想要追著她去死的,那時候覺得生死不過小事,他陪著她就好。直到真正見過普通人受了那種毒,毒發之後的慘狀,才知道比之生死,還有一種更可怕的惡道。

那惡道,不知她是怎麽經歷的,可他卻永遠都陪不得她了。

郭蓮道:“是娘,是娘說的。”這倒是句實話。

郭嘉站在院子裏,仰面看著正房回廊下容色各異的吳梅,郭蓮和陳雁翎幾個,略哽了哽喉,又道:“阿單叔是曾跟娘說過,也許夏晚會染上我身體裏的毒,她不至於因此而尋死,反而是你,縣主,你曾是陳雁西的妾侍,我體內的毒還是陳雁西下的,唯獨你知道毒發後的慘狀,所以,想必你當時曾繪聲繪色的給夏晚講述過,她毒發之後會怎麽樣吧?”

陳雁西是郭蓮此生都不願提的汙點,更何況,她確實不知道夏晚毒發後會怎麽樣,只是以自己最惡毒的心思,捏造了一通而已。

“我沒有,我什麽都沒說過。是她自己猜自己會死,與我有什麽幹系?”她尖聲叫了起來。

郭興方才還興沖沖的幫郭蓮準備了一桌子的菜,這會兒還在忙著幫她沖茶。漸漸的,他那張黑臉上青筋爆現,忽而一把掀翻了桌子,他吼道:“你放屁,夏晚絕非那種會拋下你走的人,反而是你,陳雁西下毒也就算了,你還拿話刺激她,逼著她去尋死。你怎好意思上我家的門,你怎麽好意思?”

郭蓮尖聲哭了起來,搖頭道:“二哥,我真的沒有,別人不信我你也得信我,我怎麽會是那種人?我哭著求嫂子留下,留下來看顧我一眼,可她決絕的走了,我才是被拋棄的那個。她雖死了,在你們心中是好人,我那麽艱難的活了下來,卻成了惡人,我……”

郭興一只蒲扇似的手,將她逼在墻角,眼看一巴掌就要搧上去,終是梁清走了上來將郭興拉開,他才不至於去打她。

郭嘉撿起那份丟在地上的血書,將它撕成了團絮末,丟在郭蓮臉上,精致俊儔的臉上帶著股子淡淡的蒼意:“且不說娘是否寫過這樣一份東西,便真的寫過,我也絕不會娶你。因為你配不上你嫂子的一條命,她拿自己的命換你和陳寶兩條命,而你卻罵了她整整七年,拿著她的東西吹噓了七年。”

郭興吼道:“滾,都他媽給我滾,蓮姐兒,二哥白疼你了,那麽些年白白疼你了。”

郭蓮已經坐在了墻角,蹬著腿道:“二哥,我當時還是個孕婦,你說說,這事兒與我有什麽幹系,若非大哥,大嫂又怎麽會死?你這個樣子,我一回回想來看你,到了門口又不敢進來,就是怕你這脾氣,咱們好好兒的兄妹,為了個夏晚,這是要分崩離析了這是。”

畢竟郭蓮是妹妹,再兼她哭的眼淚汪汪兒的,郭興打小兒架在脖子上架來架去,瞬時氣就沒了,轉而,兇神惡煞一雙眼睛,看著郭嘉。

吳梅和陳雁翎兩個還沒見到郭旺了,走又不好走,留也不好留,家下人們都在門外瞧著,笑話全叫人看光了,一個個臉上笑的比哭還難看。

夏晚收拾罷了廚房,仔仔細細洗幹凈了一雙手,就在廚房門上站著。

當初吳氏死的時候,一刀穿腹,是否寫過血書夏晚不知道,但郭蓮拿著張血書,隱忍到今日才發,顯然是想借著郭興和吳梅等人給郭嘉施壓,讓他娶她。

郭嘉既一針見血的指出來她是被郭蓮冤枉的,顯然他早就知道郭蓮是在說謊,七年過去了,在這七年中她背負了多少罵名,被多少人誤解,他非得等她化成一團白骨了,才把真相指出來。

聽一群人這樣敘述她曾經最悲慘無望的那段日子,不知為何,夏晚由衷覺得好笑。

郭蓮配不上她救的那條命,郭嘉又豈能配得上?

她原以為郭嘉當時雖知道她和他同房之後會染毒,卻究竟不知道毒發之後會有多嚴重,聽了方才他的這番話,忽而覺得他當時應該是知道的。知道她便不死,也會毀容。

可就在那種情況下,他依舊要了她。還在解了身毒之後,轉身便走。

郭興跳下臺階,指著郭嘉道:“蓮姐兒不過個丫頭,懂得什麽?罪魁禍首是你,你早知道自己會害了她,你還……你還……”一拳頂到郭嘉鼻子上,郭興眼看就要揍出去。

“興兒,夠了!”身後夏晚沙柔柔的一嗓子喊,郭興立刻像只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把拳頭收了回去,朝著夏晚奔了過去。

他垂著腦袋,佝僂著身子,指著身後道:“她們還嫌棄我的手藝,她們就不配吃我的飯。”像只受了傷的黑熊一樣,他垂頭在夏晚面前嗚咽著告狀。

夏晚道:“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傷了和氣,這事陳爛舊事就不要再扯了,吃罷了茶,趁著天明,讓大姨帶著兩個姐妹回去吧。”

吳梅可算找到個好說話的,趁勢也就站了起來:“正是。那個小夏晚都死了八百年了,不過一個外人,紅山坳嫁進來沖喜的小丫頭而已,為了她,一家人吵的急吃白眼的,何必呢?”

郭興本來都熄了怒火了,一聽吳梅這火,立刻炸燃,若非夏晚一把拉住,就得沖過去和吳梅拼命。

夏晚正小聲的勸著,郭蓮和陳雁翎兩個整理著衣服,正準備叫上陳寶走,便聽西邊廂房裏忽而傳出一聲尖厲厲的哭聲,這聲音郭興再熟悉不過,是甜瓜的哭聲。

他嗷的便是一聲叫:“狗日的陳家小狗,又在欺負我兒子,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一聽甜瓜在哭,連躺在床上裝病的孫喜荷也忍不住了,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直接便往西廂沖了進去。

就在方才,一大家子人坐在回廊上吃茶聊天,郭蓮描述自己當初在紅山坳有多淒苦時,甜瓜點著盞豆燈,仍舊在習字,陳寶大剌剌的在旁坐著,道:“如今臯蘭書院,陳賢旺是小山正,老子才是大山正,你大約不知道,如今有幾個中了秀才的,依舊拜我做大哥呢。”

甜瓜道:“厲害厲害。”手上一絲不落,他依舊在認認真真的寫個上字。

陳寶一搡桌子,一筆劃岔了,甜瓜皺皺眉頭,重新撿過一張毛邊紙,繼續寫。

“所以,識相一點,明天最好到我們講堂來拜聲大哥,當著同學們的面給我下個跪,那天的一拳之仇才算了事。否則的話,你的書袋每天會有人幫你劃破,你的蒲團也每天有人幫你弄臟,咱們的仇也沒有了的時候,明白否?”

甜瓜跟夏晚一樣,生著張鵝蛋臉,五官並不算各外出挑,但非常經得住細看,越看就會發現他無論眼睛鼻子還是臉,都生的格外妙,尤其一笑,略帶狡黠的聰慧。

忽而擱了筆,他神神秘秘指著回廊盡頭掛著的一只,他爹用來交他打拳的沙袋道:“陳寶,你見過比沙包大的拳頭嗎?”

“沒見過。”

“我爹在外打仗時,就有一只沙包大的拳頭,往手上一套,神猛無敵的,進屋來,我給你瞧瞧。”

陳寶也是傻,還真以為屋子裏有沙包大的拳頭,跟著甜瓜進了門。

進了門,甜瓜四處找著,見妝臺上整整齊齊疊著張妃紅面繡金海棠的頭巾,將它揉成一團,暗搓搓的笑著:“你也許不信,我娘這巾子,它是拿糖絲兒織成的,上面這朵金海棠是熬的最濃最濃的那種糖漿……”

陳寶切了一聲,頗有些嫌惡:“郭添,你他媽哄我呢。”

“不信你嘗嘗。”小甜瓜一臉的認真,還舔了舔,瞧臉上的神情,顯然格外的甜。

陳寶叫他哄的一楞一楞的,猶豫著,也伸出舌頭來,微微的舔了舔。

說時遲那時快,甜瓜一手攥頭一手塞巾子,把巾子悉數搗入陳寶口中,一只手攥上他的頭巾,照著陳寶的小腹就是一記悶拳:“瞧見了否,沙包大的拳頭,你往後還敢不敢撕我的書?”

陳寶疼的魂都差點飛了,連連搖頭。

“還敢不敢往我的蒲團上放泥巴?”再一記悶拳,打的陳寶腸肚都絞到了一處,鬥大的汗珠往外早著,卻吱吱唔唔一聲都哼不出來,連連的搖著頭。

連著搗了三拳,雖不曾用力,但陳寶已經被打傻了,捂著肚子癱坐在地上。

甜瓜咬牙吐了一句無毒不丈夫,對著夏晚的妝臺就是一撞,隨即便是一聲慘叫,抱著肚子往床上一躺便打起滾來。

陳寶受的是內傷,甜瓜的傷卻在頭上,碰破了皮,血雖流的不多,叫他到處一沾,滿床都是血。

先沖進來的是郭興,看著兒子滿頭大汗的在床上打滾,立刻拉開夏晚的妝臺,從中翻出靈貓香來。一股濃濃的麝香味兒隨即彌漫。他人雖粗,做起這些活來倒是很細致,撩起甜瓜的衣服,仔細在他肚臍周圍塗沫著。

陳寶坐在地上,尖叫道:“郭興,你兒子打我,我肚子要疼死了,分明是你兒子打我,他,他惡人先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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