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子, 稀客。”

崔清若讓侍女給徐嘉業倒茶，見他手足無措，不敢坐下的樣子。

她搖頭, 這人明明是將門虎子, 偏偏性格比世家裏的文弱書生還要內斂。

徐嘉業紅著臉, 擺手道：“不不不，二姐，不對, 不對……崔夫人, 新年好。”

崔清若不禁被這人逗笑, 她問：“不知徐公子今日前來，可是有何事？”

徐嘉業瞥了眼她身旁的冬青與忍冬, 道：“您能不能讓她們退下？”

崔清若見這人擔心憂慮的樣子，對身旁的侍女笑道：“你們先退下，記得把門合上。”

徐嘉業等房裏只剩下兩人後, 才小心翼翼從衣袖中，取出幾張紙遞給崔清若。

崔清若接過紙張，待看清上面的字後, 卻神色一變。

她猛地擡頭望著徐嘉業，道：“徐世子這是開玩笑嗎？”

這幾張紙可不是隨便的東西, 這可是管江南漕運的沈家的印信。

崔家占的漕運只有一小部分, 陛下登基後幾乎將大半漕運皆收歸官府管理, 而除了這些外, 便只有沈家還管著商運。

這也是因為沈家本就是商賈出身

徐嘉業道：“這是我阿娘留給我的, 現在我把它送給您。”

崔清若當然明白這人想必是有所求, 她問：“你要什麽？”

徐嘉業忽地撲通給她跪下, 驚得崔清若猛地站起來。

不是, 這人這是做什麽？

徐嘉業乞求地望著她，道：“您可不可以幫幫她。別說只是這些漕運的事，只要您需要，日後不論何事，我都會盡力相幫。”

崔清若當然明白徐嘉業口中的“她”是誰，只是這事卻不是那麽簡單。

她道：“令慈給世子留的東西，我如何能收。”

徐嘉業急忙道：“我阿娘說過，這些東西日後都是我和她的，如今……謝夫人，我只能來求您。”

他不是沒去找過他父親，可這些日子大概北漠出了事，鎮國公忙得腳不沾地，哪裏有時間管這些小事。

崔清若見他真誠的樣子，道：“你先起來。”

“這東西於理不合，我不會收。”

徐嘉業眼裏的光一下暗淡下去，他正想開口，就聽見崔清若道：“不過，你需要我如何幫你，你且說來聽聽。”

徐嘉業一下笑開，道：“能不能煩請您把她接到您府上小住。”

崔清若疑惑地望著他。

徐嘉業解釋道：“她的母親，似乎，想要利用她。”

徐嘉業知道崔清荷母親這人，他素來討厭崔夫人，把他最喜歡的姑娘，教成如今這樣。

小時候的崔清荷在他被人議論時，會不管不顧和那些貴女打架的姑娘，熱烈善良的姑娘，不知從何時起就成了如今囂張跋扈的模樣。

可他還是喜歡她，不論她成為什麽樣的人。

崔清若知道崔夫人的所作所為，無非是如今長姊不在了，她母親想讓崔家再出個太子妃。

她原是不打算插手這事的。

崔清荷是被養廢的，她本性不壞，可那跟她有何關系，這人可惜是可惜，可恨也是真可恨。

她不報覆回去，也只是覺得沒必要而已。

崔清若道翻看這幾張紙扉，隨後留了一張，將剩下的都退給了徐嘉業。

她道：“這一張就夠了，剩下的徐公子你好生收著。”

徐嘉業見她答應，連忙又道：“夫人能不能答應我，定要好生照顧她，教她為人處事、辨清善惡。”

崔清若道：“你這怕不只是托我幫她躲過此劫，而是請了個女先生罷。”

徐嘉業彎腰拱手道：“那就多謝崔先生了。”

當真是能屈能伸。

崔清若在心裏嘆氣，這人誠心，更何況她本就是個商人。

徐嘉業誠意足了，就當是一場交易，和她經營茶樓一樣再多做門生意。

“我會把她接過來的。”

崔清若想，有錢不賺是腦子不好使。

徐嘉業滿是病氣的臉上，難得有了幾分歡喜。

“娘，我不喜歡這身衣服。”

崔清荷小聲抱怨。

長姐死後這半年半年，她便再沒有穿過顏色鮮艷的衣裳。

崔清荷最喜歡的衣裳，大多是長姐從前賜給她的，如今長姐不在了，她就算再沒良心，都不可能日日華服。

可今日母親卻硬讓她換上這一身紅衣，來這賞花宴。

崔夫人斥責道：“這是許家的席，金貴得很，旁人想來還來不成。你這孩子怎這般不懂事？”

崔清荷撇撇嘴，那雙澄澈的眼睛，讓人一眼就能看清其中的不高興。

她不明白為何母親，這些日子總是說奇怪的話。

崔清荷生得漂亮，即使尚未及笄，臉還有些白嫩的圓潤，但那雙明亮的桃花眼，不笑時就深情不已。

若是盯著誰多看上幾眼，就讓人能心尖一顫。

宴會上的許多人，都暗自觀察她。

有驚艷，有羨慕，有嫉妒，還有不少來自男人不懷好意的眼神。

可她是崔清荷，崔家高貴的嫡幼女，是在座多數人都惹不起的存在。

又讓人忍不住想，倘若這人不是生在高門，怕早就不知成為哪家的掌中雀了。

崔清荷或許是因為長姐的去世，素來大大咧咧的性格，忽地變得謹慎起來。

她也察覺到這些人的眼神，她討厭這種眼神。

還沒有和許家那個病秧子在一起時，讓她感到舒服自在。

崔夫人拉著她，向前頭的太子走去，只是還沒來得及行禮，就看見太子身旁的鎮國公。

原本她是想撮合太子和崔清荷的，這下崔夫人的算盤落了空。

鎮國公瞧見崔夫人冷下來的臉，又瞧了眼她身旁打扮得華美的崔清荷，立時明白這人的想法。

他很了解崔夫人這人，長女屍骨未寒，就想著把小女兒推上去的事，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他不是沒想過退了這門婚事，奈何府裏那個不爭氣的東西，以命相逼都不準他退婚。

造孽。

再加上這門婚事是他亡妻定下的……

念及亡妻，鎮國公心下一軟。

就這樣吧，只要崔家不退婚，這門婚事就這樣留著。

崔清荷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國公大人。”

鎮國公頷首。

太子看到崔清荷像是很開心的樣子，問：“清荷妹妹，你看到崔姐姐了嗎？孤找不到她了。”

聞言，崔清荷心底哀傷。

姐姐死的時候，身旁沒有親人夫君，就那樣一個人跳進枯井裏沒了命。

她該絕望。

崔清荷忍不住紅了眼眶。

太子殿下又道：“明明她答應孤了，今年春日我們去放紙鳶的。”

這話正好戳到她的心傷。

崔清荷忽地哭著跑開了，崔夫人都沒抓住她。

身後傳來崔夫人的聲音，“你去哪？”

崔清荷跑到無人的旮旯角，小聲啜泣，她不明白為什麽這一年來，那麽多事情都變了。

長姐沒了，二姐嫁了人，崔嬈忽地就成熟了，崔璨天天在練武場，父親越來越不歸家，母親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寵她。

她蜷縮著，抱著膝蓋，眼淚沾染著脂粉流下。

“別哭了。”

她一仰頭，就看見崔清若平靜的臉。

她用衣袖擦凈眼淚，頤指氣使道：“你來做什麽？”

崔清若輕笑一聲：“受人所托，來點醒你。”

崔清荷梗著脖子，不屑道：“誰要你來點醒我，你自己都又蠢又笨，膽小怕事……”

崔清若聽這人把那些，她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子的話，又重覆說了一遍。

等崔清荷說完這一籮筐話，她才問：“你知道母親要把你嫁去東宮，是不是？”

崔清荷像是被激怒的小獸呲牙一樣，兇狠道：“要你管。”

她雖然不算太聰明，但也不至於愚蠢到看不出崔夫人的意圖。

她其實不太明白她嫁人這事，反正嫁人就得嫁有權有勢的人——這是阿娘告訴她的。

不過太子殿下是長姐喜歡的人，她不在乎嫁給誰，她只是怕惹長姐不高興。

將來她死了，到了地下都不敢去見長姐。

崔清若再三想，忍住，為了錢忍住。

她道：“我只問你一次，你想不想嫁，你若說不想，我就幫你。”

崔清荷與她四目相對，隨後哼了一聲，“我才不要你同情，你算……”

然後，崔清荷就看見崔清若轉身就走，沒有半分停留。

“你！”

崔清荷愕然。

這人不是說她受人所托嗎？怎的居然就這樣走了。

崔清荷還是不了解崔清若，她這人從來就不是遷就人的性格。

既然崔清荷實在不開竅，她把那東西退了就是，反正她總能想到法子。

崔清若望著她離去的背景，又聽到遠處傳來崔夫人的聲音，且那聲音越來越近。

她連忙提起裙擺，追上崔清若，拽住她的衣袖。

她那雙眼裏滿是不高興，可仔細看，卻能看清其中的害怕。

“崔清若，你幫我。”

她小聲道，更多的還是命令的語氣。

崔清若望著這人，把她臉上的神情收入眼底。

她道：“好。”

崔清若想，以前她想不通，徐嘉業緣何會對她的妹妹如此情根深種。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別扭不服輸的小笨蛋，雖然又蠢又壞，但她確實生得漂亮啊。

崔清荷但凡性子好一星半點，喜歡她的人都該一籮筐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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