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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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瓏,靈機一動喊道:“你身上帶著手套嗎?借我用用。”

從研究所裏急急忙忙出來,玲瓏還穿著在解剖室工作時的白大褂。玲瓏伸手掏出習慣性放在白大褂口袋裏的手套,遞到離章手裏,還是不明白離章到底發現了什麽。只見戴上手套後,離章不需顧慮雙手弄臟,盡情地翻著垃圾桶裏的東西。

玲瓏和北零疑惑的目光,從離章身上,迅速轉移到突然誇張地評價“真是個粗心的女人啊”的世生身上。

世生剛才徑直走向窗邊後,就一直面向窗外,時而推開窗戶,時而用手使勁搓摸窗臺和窗戶周圍墻壁。做出一系列令人不解的行為後,還提出這種突兀的“粗心女人”的話題。

“啊!‘粗心的女人’,莫非是指我?”玲瓏恍然大悟地指著自己,正想開口澄清自己絕不是粗線條的女人。穿著解剖時的白大褂去相親,是故意的;穿著白大褂帶著手套來這裏,也是考慮到工作需要,才這麽做的。

這番為自己辯解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世生一個“噗嗤”的笑聲卡住。聽到世生發出這種笑聲的瞬間,玲瓏就知道自己搞錯了,不由得泛紅了臉。

“別賣關子了,你說的‘女人’,和剛才宋法醫聞到的香水味有關系吧?”進入房間後一直沈默旁觀的浩軒,不耐煩地挑了挑眉。

世生伸出手,讓北零他們細心看看被他刮下來的墻壁石灰:“肉眼看不清楚的話,可以用手指去感受下,窗臺上那層白色石灰特別潮濕。”世生甩掉手指上的石灰,又走到窗邊去,“整個地下室只有一扇窗戶,沒有雨的情況下,沈志自然會開著窗戶。但出門之後,下起雨來,在外面跟蹤調查顧浩軒的沈志,自然無法趕回來關好窗戶。”

“看來沈志不是個幸運的家夥。沒有一位貼心的女人幫他關窗戶,連水也不能好好喝完才走。”北零和玲瓏還在細究世生話中的深意,離章從垃圾桶裏翻出兩個一次性水杯來。

離章將兩個水杯和水壺放在桌面,不急不忙地取下手套,才告訴大家他的推測:“玲瓏聞到的香水味屬於來訪的女人,沈志應該認識這個女人,還煮了開水來招待對方。從壺裏剩下的水溫判斷,女人呆了半小時左右,而期間的談話似乎讓她有些不耐煩。”離章說到這裏的時候,指了指其中一個皺巴巴的紙質水杯。

“女人用的是高級香水,唇彩嘛,是粉紅色系的。”順著離章手指位置看去,不難發現那個被捏皺的紙杯上有淡淡的粉色唇印。

浩軒兩眼發光,一口咬定:“馮蔓香!肯定是她!”

“可是,委托沈志跟蹤你的,不是你的熱戀情人嗎?叫什麽葉倩?”世生目光銳利地緊盯著浩軒,嘗試從他的表情和眼神中探尋更多真相。

毫無疑問,沈志突然離開,肯定和浩軒、馮蔓香、葉倩這三人有關。可到底是誰帶走了沈志呢?除了馮蔓香,明明還有嫌疑人,浩軒卻拼命將罪行推到馮蔓香身上似的。

“我一直覺得有人窺視自己。恐怕除了沈志在調查我之外,馮蔓香也在暗處監視著我。葉倩委托沈志的事,一旦被馮蔓香那個狠毒的女人發現,她肯定不會放過沈志和葉倩!”

浩軒的推斷不無道理,應該說,這個思路可以說得通。

馮蔓香是個嫉妒心、占有欲極強的女人,為了逼浩軒回永樂鎮完婚,她殺了仰慕浩軒的實習女研究員,現在很可能想殺了沈志和葉倩?北零循著這個思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唯有和其它人一樣保持沈默。

“我們是不是應該盡快趕去G市呢?”對於世生突如其來的意見,大家紛紛投來奇異的目光。

世生將剛才打開的窗戶關好,才走向北零他們,解釋道:“沈志招待來訪的女人,女人不耐煩地掐著紙杯卻也喝了水。那段時間應該是女人用來說服沈志跟她一起走。如果留下粉色唇印的是馮蔓香,她最想殺的人不是沈志,而是在G市的葉倩吧?”

“葉倩……”浩軒不知所措地重覆著戀人的名字,直到玲瓏提醒他趕快給葉倩打電話,讓她盡量不要外出,留在安全的地方。

浩軒掛斷電話後,對是否馬上趕去G市有些拿不定主意:“我當然想去保護葉倩。可是,生死游戲的事情還沒解決。”最後還是在玲瓏和北零的勸說下,浩軒才下定決心,“那我先回研究所處理些事情。”

世生和離章都表示懶得跑來跑去,想留在附近等候,會合後再一起前往G市。

浩軒獨自趕回研究所,世生、北零、離章和玲瓏則在附近找了家環境幽靜的西餐廳,打算給又餓又累的身體補充能量,還可以等待浩軒。

世生、北零和離章先後走進燈光色調溫暖的西餐廳,在笑容甜美的服務員引領下走向窗邊位置,才發現玲瓏還站在自動玻璃門外。

雙手插在白大褂衣袋裏的玲瓏,一直望著進了西餐廳的世生他們,終於和他們對上目光時,便笑著指了指街道對面的女裝專賣店。

“女人就是麻煩,無時無刻都惦記著打扮。”世生看著玲瓏如小女孩般,輕快小跑地進了對面的專賣店,不禁皺眉感慨起來。就像那個到地下室去,帶走沈志的女人,留下了香水味和唇印這些重要的線索。

離章將菜單交還給對著他微笑的女服務員,取下平光眼鏡裝進口袋裏,交叉手臂倚著軟硬適度的沙發靠背,望向窗外,不打算加入世生和北零的談話,更沒心思理會女服務員們竊竊私語的議論對象是自己?世生?或是北零?

自己在意的,是玲瓏,還有那個對著自己舉起鋒利剪刀的親生母親。可惜,自己註定是得不到愛的男人。

服務員很快就送來飲品,世生將其中一杯黑咖啡推到對著窗外灰蒙蒙天色發呆的離章,自己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從奶茶冉冉升起的白氣中看去,北零臉色沈重,便問道:“有什麽想法嗎?”

北零不解地望著突然問自己想法的世生,端起熱氣騰騰的咖啡,輕輕吹氣降低咖啡表面溫度,打算忽略這個問題。

世生喝了一口奶茶,臉上的表情看似不在意,語調卻很堅定,將問題具體化,再次追問北零:“當然是問你對沈志的事有什麽想法。其實,和沈志重逢的時候,你心底就萌生過——他會出事——這種想法吧?”

“怎麽可能?為什麽我要對老同學懷著這種殘酷的想法?”北零激動得手一顫,杯中的黑咖啡溢出些來。

以“謝慧慧”的假面貌和身份成為自己戀人的劉小慧,意外重逢的孫凱、蔣德明和唐哲,他們都是永樂小學4班的學生,他們的名字都在那份如死亡名單般的紙張上。

更可怕的是,他們確實相繼死去,而現在,輪到沈志了嗎?

世生這種說法,在北零聽來,仿佛在說“和你重逢的小學同學就會遭遇不測”,讓北零氣憤又害怕。

北零重重地將杯子放回盤中,發出刺耳的聲音。交叉在一起的手不斷摩擦,透露他極度不安的心情,世生忙笑著安撫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先聽完嘛。看,嚇壞人家小姑娘了。”

送來正餐食物的女服務員,機靈地察覺到氣氛不妥,本來笑盈盈的臉上浮現膽怯的神色。北零輕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向怯怯說著“請請慢用”的女服務員點點頭道謝。

待女服務員細心擺放好三人的食物,離章依舊置身事外,自顧自吃起來。

“我們一路追查事件的真相所遇到的人,是碰巧?還是冥冥中註定的呢?北零你心裏一定也有疑惑和猜測,對吧?為什麽從永樂鎮出來的小學同學,會陸續重逢,又相繼被卷入離奇事件,甚至丟了性命。”

世生一針見血,看透自己內心的想法,北零只能無奈地點點頭,緊緊交叉握在一起的雙手,青筋突出。

“我開始害怕重逢,一旦遇見小學4班的老同學,心裏就莫名恐懼,被不祥的預感和各種怪異的想象充斥。就算老同學好好生活著,過著普通的幸福生活,我卻不自禁地設想他們陷入可怕事件,被殺害、或殺害別人。”

北零如同懺悔般,毫無保留地向世生道出內心真實的想法。

“這是一種‘危機意識’而已。你會產生這些想象,出發點是擔心老同學再受到傷害,並不是詛咒他們出事。加上唐哲死去時,出現了那張類似死亡名單的東西,對你造成心理暗示作用。”世生儼然一副專業心理分析學者的架勢。

真正的心理學專家並不介意自由記者代勞做心理分析,冷靜地旁聽,優雅地切著鐵板上彌散黑椒香味的牛扒。

見北零還是茫然的樣子,世生皺了皺眉,表情分明寫著“領悟力真差啊拿你沒辦法了”,繼續解釋道:“我舉個簡單的例子,當重要的家人,過了平時應該回家的時間還沒回去,是不是會開始想象他們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或者約定碰面,遲遲不出現還不接電話,也會擔心出問題吧?”

不知道是肚子太餓、精神太疲憊產生的幻聽,還是世生的聲音確實具有影響思緒的魔力。北零覺得,在他的舉例引導下,腦海中浮現出很多畫面。

常年在家中寫作的父親,習慣在每天晚飯之前出去散步。那一天,飯桌上的飯菜都涼了,父親還沒有回家,去尋找父親的母親也沒有回來。15歲的自己,當時餓著肚子,眼巴巴望著滿桌飯桌,心裏有什麽想法呢?

那時候,望著如血的夕陽,自己無法控制地想象“父親死了”這件事。為什麽會對至親之人產生這種殘忍的可怕想法呢?

後來,被慌慌張張的鄰居領去海邊,見到趴在一具屍體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母親。年少的北零,在那一刻感到恐懼,不是因為父親死了,而是自己幻想父親死掉這件事成真了!

真的只是“危機意識”嗎?北零茫然地低頭望著黑乎乎的咖啡。

“每天都有很多陌生人死去,死亡率可一點也不低。再說,最近各地離奇事件那麽多,死亡人數自然上升。所以,孫凱、蔣德明和唐哲的死只是湊巧,剛好都是你的老同學而已。”世生一口氣說完,對北零笑了笑,重新端起奶茶。

從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到共同走訪多個城市,北零不確定自己和世生是否算得上是夥伴。但現在最清楚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的人,最了解自己心情和想法的人,除了世生,再沒有第二個人。

“沒想到趙記者除了挖苦吐槽,還會關心開導別人。”北零長舒口氣,心情慢慢平覆下來。

聽到北零委婉的稱讚,世生喝著奶茶的嘴角悄悄拉開弧度,放下杯子,意味深長笑道:“與其說是關心,倒不如說是看穿你。輕易被人看透,可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這麽說來,當初接受你這個陌生人的邀請,一起調查事件,還跑到異地來,已經是危險的事情了吧。”北零邊說邊用目光打量、試探世生。

吃了大半牛扒的離章,終於忍不住打斷坐在自己對面、絮絮叨叨個不停的兩人:“你們打算無視我這個專業心理醫生,探討人心到什麽時候?玲瓏回來了哦,還不快幫她點餐?”

順著離章擡起的手望去,北零和世生看到換了一身新衣服的玲瓏。隨著深紫色高跟鞋富有節奏地踩落在地的聲音,在裁剪出色的套裝映襯下更自信的玲瓏,邊揮手邊走向他們。

“呼,好久沒那麽痛快地買衣服,真舒坦。”玲瓏將新買的幾大袋衣服放在沙發中間,隨後將她自己放松下來的身體也丟進沙發裏,開始抱怨,“怎麽現在才幫我喊食物,快餓死了。”

接近傍晚的時候,西餐廳裏聚集了不少年輕男女。

附近大學的學生,剛剛下班的年輕白領,他們時而低聲細語交換秘密,時而又情不自禁地放聲歡笑。

雨停之後,太陽始終鉆不出層層烏雲,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M市街道亮起橘黃、白耀、青藍等各種燈光。

一輛出租車停落在西餐廳門外,提著黑色公文包的浩軒,在泛白的路燈下蒼白如紙人。

世生看著吸引了不少年輕女生目光的浩軒,微微仰頭喝光續杯的奶茶,忽明忽暗的嘴角微微翹起:“走吧,G市等著我們。”

玲瓏、離章和北零,誰也沒有說話,靜默地喝光面前的飲品,如同進行著一場告別M市的儀式。

西餐廳裏布滿暖色的橘紅燈光,溫馨的氣流和歡笑聲從他們身邊擦過,無法溫暖他們即將前往另一座城市,面對新的離奇事件和死亡的沈重心情。

汽車急速駛出M市市區中心,北零有一種赴約的錯覺。

只是,他們所趕赴的絕不是美妙的盛宴,而是G市發出的地獄邀約。

39、心魔

39、心魔

深夜的高速公路車輛稀少,但在限速駕駛的情況下,世生只能盯著時速表前進。

公路兩旁的石山如排列起來的巨人,黑壓壓屹立著,仿佛正在俯視開往G市的這輛汽車,發出深沈的嘆氣聲。

後座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北零和離章不知何時睡去,只有浩軒目不轉睛地對著上網本,時不時輕輕敲打。

世生的目光從後座移回前方時,對上註視著自己的玲瓏黑亮的眼睛。北零和離章默契地將副駕駛座的位置讓給玲瓏,但從M市出發後,玲瓏並沒有像平時那樣健談。

“你也睡一會吧?天亮到G市後,我們就要抓緊時間找葉倩、沈志和馮蔓香。”世生別過臉,隱約感受到玲瓏依舊停留在自己臉上的視線,莫名著急地勸說她閉上眼睛休息。

就算面對心理學專家的離章,世生也不曾那麽心慌不安。比起心理學專業知識,玲瓏以一種“女人的直覺”來觀察自己,是更加危險的事。

9年前那場手術結束,從醫院回到趙家後,玲瓏是第一個對自己說出“你變了”這種話的人。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父母、親戚,甚至家中的傭人,所有人心中都暗暗猜測著原因,卻沒有人敢點破。

玲瓏是唯一向自己坦率想法,也是唯一全心接受改變後的自己的人。相反,小心翼翼和自己相處的親人,其實內心充滿恐懼吧?因為,出院後沒多久,他們變得不敢正視自己。

6年前那夜大火裏,他們永遠閉上了眼睛,再也不用勉強去看漸漸陌生的兒子的面容。

火海逃生的那刻,人們投向自己的目光,不是慶幸有存活者,而是充滿恐懼和疑問的異樣神色。

身後是燃燒的家,沖天的火炎和濃煙,面前是圍觀的人群,他們驚恐地望著自己,仿佛張大嘴巴驚呼著“為什麽為什麽他能活著出來”。

警察局、醫院、葬禮,到處都是鬧哄哄的交談議論聲,很多人在自己面前不停走來走去。

但是,他們誰也沒有在自己面前停下匆匆的腳步,誰也沒有對上自己失去焦點般渙散的視線。

只有玲瓏,用浸泡在清澈水中的黑色玻璃珠般漂亮的眼睛,久久註視自己,和現在一樣。

“感覺就像一起去旅行,至少在途中的時光裏,想享受這種錯覺。”玲瓏輕輕舒口氣,調整坐姿,看得世生一臉不自在的目光也轉向了窗外。

“對不起”,這三個哽咽在世生喉頭,最終還是碎入沈默的黑暗,被從車窗灌入的冷風吹散。

玲瓏無條件地接受自己的改變,支持自己的選擇,哪怕在他人眼中是錯誤的異常的。

對這樣的玲瓏,自己能為她做的,除了記住她喜歡的食物、自信微笑的樣子、大聲宣言要證明死者也能訴說真相的樣子,再無其它。

空冷的風“呼呼”作響,刮過車窗玻璃,撲到玲瓏貼近窗口的臉上,刺得細膩的肌膚有些疼。

耳中“哄哄”亂響,嘈雜的人聲沖擊著脆弱的耳膜。

“那孩子像被什麽附體了”、“明明病得要死卻奇跡似的活了”、“趙家被詛咒了吧”,諸如此類的話語不斷傳來。

玲瓏只能緊緊咬著下嘴唇,努力睜大眼睛望著穿一身喪服獨立於靈柩前的世生,唯恐稍不註意,他就會突然消失。

人們口中那場險些讓世生喪命的疾病,令世生起死回生的奇跡手術,真相如何,玲瓏不在乎。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來的世生變得讓人喜歡,是她最喜歡的人。

玲瓏不希望有所改變的世生變回手術前沈默寡言、孤僻傲慢的樣子。現在的世生,喜歡用戲謔笑容挑釁,經常啟動毒舌模式,卻比誰都要細心體貼。

“睡醒的時候,世生還會在我身邊吧?”玲瓏不舍地凝視著世生,用目光慢慢勾勒他在忽閃而過的路燈光映照下完美的側臉輪廓。

世生低垂一下眼簾,很快擡起眼睛,側過頭,用一貫戲謔的語調笑道:“放心,我不會趁你睡著,把你丟在公路邊的。”得到世生的承諾,同時從他清澈的眼裏看到堅定的神采,玲瓏才滿意地含笑入睡。

從反射鏡望去,浩軒專心致志地對著上網本,看起來對自己和玲瓏的對話毫無興趣。屏幕晃動的白光落在浩軒沒有血色的臉上,黑暗中看去甚是嚇人。

世生收回視線,餘光瞟見玲瓏嘴角的笑意,心中無奈地想著:比起進入G市,說不定在半路被丟棄更好。

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高速公路,只有路標指示著無法回頭的人們。世生擡頭看了看高處的路標牌,距離G市還有不斷距離。到達下一個收費路口之前,他們都將沈溺在這片孤寂冷清的黑暗中。

漸漸地,浩軒也終於支撐不住,合上計算機睡去。

世生覺得,漆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

握著方向盤的手變得輕飄飄,汽車像是慣性地前進著,無法停止。眼前平坦的公路變成下坡路,汽車在加速往下滑、向漆黑的圓形洞穴墜入!

不行,不能被拉進黑色的漩渦!

“換我開吧?世生?”不曉得什麽時候醒來的北零,一手揉著惺忪的睡眼,一手伸過來拍了拍世生肩膀。

雙手放在口袋裏的北零,此時手心仍有餘溫,微弱的溫暖碰到世生冰冷的肩膀,雙方都強烈感應到彼此不同的溫度。

全身僵硬的世生猛地搖晃幾下腦袋,餘驚未定,機械緩慢地回頭望去,北零滿臉擔憂。剛才竟然被疲乏打敗,走了神,確實很危險。

本想逞強拒絕北零的好意,看著後座角落裏睡得天昏地暗的離章,還有副駕駛座正沈浸在夢鄉的玲瓏。

世生下意識握了握方向盤,最後靠著路邊停了車,輕手輕腳解開安全帶,和後座的北零交換。

“咦,你不睡嗎?這幾天根本沒休息吧?”北零系好安全帶,小心翼翼重新啟動汽車,準備出發。側身扣好安全帶的時候,發現靠窗邊坐著的世生,和之前的浩軒一樣取出隨身挎包裏的上網本來工作。

“我不習慣閉著眼睛被別人牽著鼻子走,那種任人處置和宰割的感覺,糟糕透頂,肯定會讓我做惡夢。”世生認真的表情,反而讓北零覺得好笑。

“真是怪人,普通人不會有這種想法吧?坐別人開的車時睡著了,應該是一種信任的安全感。就像我、離章、浩軒,還有玲瓏,因為是世生開著車帶我們前往G市,都能安心入睡。”

北零覺得,無論是搭乘汽車、火車、輪船還是飛機,很多人都會選擇閉目眼神。那是因為,目的地一開始就確定,大家只要順利登上汽車等交通工具,就可以放心等待到達的時刻。

世生僅僅從鼻子裏發出“哼”笑聲,沒有再說什麽,緩慢地敲打著鍵盤,將近日來的事情組織成報導文字。明晃晃的上網本屏幕,映照不出自己的臉,但世生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充滿嘲諷的味道。

當北零說著那些天真傻氣的話時,世生心底就同步反駁著:這種傻子往往在突發交通事故中死亡率最高。

只因為一個承諾,一張車船票,甚至一個引領著他們的人,就對屬於自己的未來滿心確定和信任的家夥,絕對會被無法預測的未知傷害。

不願意在北零他們面前毫無防備地入睡,真正的原因,世生自知。沈重的眼皮不知道打了多少回架,一遍遍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還是險些被黑暗中看不見的手拖拽下去。倘若真正陷於夢境之中,全然失了判斷力,說不定會被淹沒其中。

世生看了眼睡熟的離章,當時他看到了自己內心的黑色怪物吧?所以,也向自己展示了作為心理學優等生不該有的心魔。親眼見證彼此心底那抹無法對別人展示的黑暗,最相似的兩人才能成為朋友。

屏幕上打開的文文件,空白一片,世生輕撫鍵盤,慢慢敲落。

【黑心病,是人為?還是上天對犯下罪惡的人類施以懲戒?深藏內心的欲望、嫉恨、悲痛、絕望,如點點墨汁浸染人心,催化罪惡和殺戮。罪惡滿冠之人,黑化之地,便是人間地獄。】

進入M市和G市交界地區的時候,窗外飄起細細雨絲。隨著夜風淩亂飛舞的雨,從打開的車窗飄灑進來,落在毫不知覺的玲瓏身上。

北零著急地摸索控制副駕駛座車窗升降的按鈕,匆匆關好玲瓏旁邊的車窗,才松口氣。猛地感覺身後有一對散發淩厲光彩的眼睛盯著自己,稍微轉過頭,對上的竟是世生詭異的笑容。

自己對玲瓏小心照顧,只是因為玲瓏是個好女人,稍有紳士風度的男人都懂得憐香惜玉。而剛才那麽緊張,也是代替世生盡好駕駛者的責任,這事本該由世生來做。

北零想澄清自己對玲瓏沒有異心,世生卻突然收起那讓人背脊發涼的笑容,註意力又回到他的文檔去,只用耳語般的聲音,說了“謝謝”二字。

環山之間架起的高速公路,路面已經被變大的雨淋濕,北零啟動了雨刷功能。

看著雨刷規律地掃去模糊視野的雨水,仿佛心底的迷茫也被掃除,北零只覺得原本沈重的心情,因世生那句“謝謝”,輕松不少。

翻遍記憶,自懂事以來,還沒有誰對自己說過“謝謝”。

那些求助的目光、伸向自己的手,都被自己無視,遠遠逃離。不曾給予別人任何幫助,哪怕是沒有實際作用的溫暖話語,自己也害怕牽涉進去,不敢伸出援手,沒有開啟緊閉的嘴唇。

被自己丟下的人,在潮濕陰冷的小巷裏,死死盯著自己逃走的背影,心裏不止一遍地詛咒過自己這種膽小鬼吧?

有時候,獨行於繁鬧的街市、夜裏寂靜的小路,北零都有種錯覺。

一雙希望之火慢慢熄滅、變成絕望冰冷的眼睛,多年來,仿佛緊追在自己身後,從未消失。

北零記不清那雙眼睛的主人是誰。說不定,是死因不明的父親?也可以是被自己刻意舍棄的自我。

“雨越來越大了呢……”北零顧著回想小時候的事情,竟不知道副駕駛座的玲瓏何時醒來。

雖然只是短暫的睡眠,精神過度疲勞,使玲瓏能夠進入深度睡眠,看起來恢覆了狀態。離章這時候也被狠狠拍落在窗玻璃的大雨吵醒,聲音不清晰地嘟噥了一句:“快到G市了嗎?”

北零還沒說出“你怎麽知道”的疑問,離章已經打著呵欠抱怨:“最近每次大雨都沒好事發生。M市的事告一段落,果然輪到G市暴風雨來襲了。”

“暴雨本身並不是那麽可怕。只是城市積水嚴重,從雨水中檢測出的,其實不只有屍毒。被稀釋的屍毒,和其它汙染物起作用,才會導致人和動物發瘋。”玲瓏受安全帶的限制,沒辦法大動作轉向後座,無意識地皺眉。

大家盡量壓低的聲音,模模糊糊傳入浩軒耳中。直到完全清醒,浩軒才睜開眼睛,猶豫了下,將心裏的想法說出來:“上車後,我把生死游戲的頁面和資料反覆看了幾遍。結合最後三名玩家的監控錄像,發現他們在下雨的游戲場景,情緒會有強烈的波動。”

“沒記錯的話,生死游戲最後一個場景,宣布失敗者的那幕,就是傾盆大雨。”世生若有所思地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越過中間的浩軒詢問離章,“會不會是某種暗示?例如通過電波刺激玩家心理,引起自殺情緒?”

離章沒有馬上響應世生的推想,在得知“黑心病”和雨水傳染有關之前,他們確實猜想過“自殺病”這種心理疾病的可能性。可現在,隨著離奇死亡事件的增加,未解之謎如覆雜的迷宮,抵達真相之路變得崎嶇蜿蜒。

車外是欲將世界徹底清洗一番般的大雨,車內再次陷入死寂。

浩軒輕嘆口氣,率先打破安靜氣氛:“生死游戲和唐哲的死,就交給M市警方調查吧。回研究所的時候,聽說已經組成臨時專家隊,正在破解唐哲另一部計算機的密碼。”

嘩嘩聲沖落下來的雨水中,若隱若現的收費站燈光閃動著。雨刷掃除前方視野障礙後,“G市歡迎您”的字樣映入眼簾。

汽車倏地進入收費站,北零落下駕駛座車窗,雨中濕潤的冷空氣鉆進車裏,車內所有人都暗自吸口涼氣,直抵心肺。

這裏就是G市,不知道時間尚早的關系,還是天氣惡劣的原因。從窗口望出去,大家對這座陌生的城市的第一印象是死寂,充滿死亡的氣息。

收費站裏不斷重覆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溫馨提示:“歡迎各位來到G市區,請註意檢查身上是否有粉紅色物品。為了您的安全起見,請勿穿戴粉紅色衣物。”

浩軒蹙著眉頭,撥了幾次電話,似乎還是聯系不上在G市的戀人葉倩。

“怎麽辦,先去找你戀人?還是警察局?”世生一副“都聽你”的輕松表情,將決定權交給浩軒。

“馮蔓香是個冷血的女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而且,她很可能已經瘋了,殺了那麽多人……”浩軒緊握成拳頭的手青筋突起,對掛名未婚妻表現出極大的惡感。

玲瓏突然有點同情這位愛了浩軒多年的女子,忍不住提醒道:“粉紅色殺人魔不一定就是馮蔓香,也無法肯定帶走沈志的人是她。由始至終,我覺得能夠肯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馮蔓香真的很愛你。”

浩軒先是一楞,繼而苦澀地笑笑,用虛脫無力的聲音告訴駕車的北零,葉倩在G市的地址。

對獨生女言聽計從的父親,為葉倩購置一套房子,讓她單獨居住。毫無疑問,浩軒擁有這套房子的鑰匙。

進入葉倩住所沒有任何難度,浩軒心急地推開門, 邊喚著“葉倩”邊往裏面沖。就要跨過換鞋子的玄關時,被細心的玲瓏拉住:“慢著,有血的味道,大家小心點。”

聽到玲瓏的話,所有人都驚恐地睜大眼睛,討厭血腥氣味的離章悄悄往後退,世生則向前一大步,將玲瓏護在自己身後,叮囑道:“一發現有不對勁的,你們後面的人馬上逃。”

玄關之後,還有一小段用來懸掛書畫和擺放雕塑的室內走廊,走廊和大廳之間隔著一道屏風。通過走廊的時候,越靠近大廳,血腥的氣味越濃,大家紛紛屏住呼吸,生怕驚動可能還在這間房子裏的危險人物。

大廳中央的地毯被血液浸染,世生的目光沿著血液流淌出來的方向望去,是一間房門虛掩著的房間。正想告訴玲瓏他們在大廳等著,由他去看看房內的情況,浩軒已經激動地搶先沖向那個房間。

被浩軒用力推開的房門,“砰”一聲撞擊在房內墻壁上。但浩軒粗魯的動作造成的響聲,遠沒有映入他們眼中的慘狀嚇人。

“葉倩”,浩軒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聲音顫抖喚出名字,整張臉趴向梳妝臺的葉倩卻不可能回答。

玲瓏再次拉住浩軒,搖搖頭示意他不要伸手碰觸葉倩的屍體。玲瓏邊從隨身手提包裏取出手套戴上,邊走上前去,小心查看。

從血液流向來看,葉倩緊貼著臺面的臉,應該受了很大創傷,血液聚集在臉的附近,再順著桌腳流淌下去。

再加上,梳妝臺上的橢圓形鏡子,出現大量裂痕,裂痕之間有血跡,而碎落的鏡片零零落落在葉倩臉頰附近。

梳妝臺的鏡子曾經受到強烈的撞擊,而撞擊鏡子的,恐怕就是葉倩的臉……玲瓏推測到此,渾身一顫。被如此殘忍地毀了面容的女子,那一刻是多麽悲慘絕望的心情,玲瓏不敢往下想去。

“現在,我會把屍體翻轉一下。”解說期間,玲瓏已經伸出手握住葉倩雙肩,認真的目光落在浩軒臉上,強調道,“做好心理準備,葉倩臉部,可能受了很嚴重的傷。”

提前給世生、浩軒、離章和北零打了強心針,玲瓏便開始翻轉葉倩的身體,並未察覺北零臉色瞬間蒼白。

“臉部受了很嚴重的傷,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樣的提醒,接到戀人死訊的時候,電話那頭的警察也曾對北零說過。然而,這種提醒,就如同對沒有犯下任何罪行的人提出“請做好下一秒死去的心理準備”,是極其殘酷的。

染成血紅色的鏡子碎片,深深淺淺刺入葉倩雙眼和臉上一些部位。

浩軒難過地轉過臉,緊咬著嘴唇;見過不少犯罪現場的世生和玲瓏默契配合著分析葉倩死亡時的場景;討厭滿屋子血腥氣息的離章不知何時悄然退到大廳。

聽著世生和玲瓏的描述,北零眼前浮現出連串的畫面。

葉倩的臉直接撞向她面前的鏡子,急速的撞擊,也許不止一次。

鏡面破裂碎開,碎片飛濺,或在第二次、第三次的持續撞擊中刺入葉倩已經裂開道道傷痕的臉。

最後,在碰撞中再次粉碎的鏡片,直接紮入她恐懼地圓睜著的雙眼裏。

濃稠的黑紅色液體,從凹陷下去的眼眶裏溢出來。

沾染血液的長發淩亂黏在破碎的臉上,面貌全毀的女人張大黑洞似的嘴巴,發出淒厲的叫聲……

“北零”、“北零”,如同快要斷了的弦發出的尖刺聲音,喚出的是自己的名字?女人用手使勁抽出刺入眼睛的碎片,連同眼珠子一同掏出來,緊握在手,伸向北零。

“餵,肖北零,沒事吧?”世生使勁搖晃抱頭尖叫著“你不是我的戀人你不是”的北零,湊到他耳邊大聲喊,“看清楚!她不是謝慧慧!不是劉小慧!是葉倩!”

玲瓏將葉倩的屍體恢覆原來的姿勢,這才意識到葉倩的死讓北零回想起“借臉惡魔殺人借臉”的慘案。

浩軒顫抖地放下剛報了警的手機,想再看看葉倩,手機突地又想起來,嚇得他渾身一震。

“借臉論壇?怎麽回事?意思是,唐哲不僅散播生死游戲,還制作了另一起殺人事件的相關網站?”浩軒發出無法置信的驚呼聲,連連確認。

從浩軒沈默點頭的樣子看來,M市警方確實從唐哲上了密碼的計算機裏搜出和“借臉殺人”事件有關的神秘網站資料。

一切就像回到了原點。

北零和世生都清楚記得,他們離開發生借臉殺人事件那座城市的時候,警方稱借臉網站的地址又改變了,無法追蹤。而現在,經歷那麽多死亡事件後,借臉網站竟然從唐哲計算機中找到。

“沒想到,唐哲就是制造那個神秘的借臉網站,幫助被欲望沖昏頭腦的劉小慧殺害借走高莉的臉的幕後黑手。”世生用同情的目光望著站不穩的北零。

玲瓏沒有考慮到北零曾經發生的事情,這會正自責自己的粗心,聽到世生哪壺不開提哪壺,忙向他使眼色,安慰北零:“我看借臉網站也未必是唐哲做的。我們第一次去找唐哲的時候,他說過吧,生死游戲的程序不是他做的。”

“事實上,唐哲完全可以是為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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