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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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被詛咒的照片
入夜時分，G市警局外又掀起狂風暴雨。
警方派出尋找浩軒和馮蔓香的小隊，在途中失去了浩軒的手機信號，只能盲目地在G市內和附近追查。
“你們先找一家酒店休息吧？”離章不忍心看養父母陪自己一起受冷挨餓、熬夜。養母放不下心，經養父一番勸說，才不舍地離開了警局。
嫌疑還未完全消除的離章，只能將養父母送到警局門口。直到他們乘上出租車，離章才長舒口氣。
本以為送走養父母後，在警方再次對自己展開問訊調查前，能清清靜靜地休息下。
回到警局大廳，看世生、北零和玲瓏圍聚在一起，儼然要開會討論的樣子，離章就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成空了。
“別一臉不情願的表情，我知道你討厭義務勞動，但這次可是為了你自己的清白。”世生伸手拉住還站著不動的離章，從裝食物的袋子裏掏出一罐黑咖啡塞到他手裏。
握著罐子還帶有餘溫的黑咖啡，看著對自己露出笑容的玲瓏、北零，離章第一次發現，除了金錢以外，原來自己還擁有很多寶貴的東西。
見大家各自找好位置坐下，世生展開一張純白的稿紙，抽出黑色水筆在上面寫寫、畫畫、圈圈。
“失蹤的女研究員被馮蔓香借臉，屍體則藏在唐哲租下的房子裏，由此看來，馮蔓香和唐哲之間有密切的聯系。唐哲雖然承認生死游戲程序不是他開發的，卻對如何得到游戲程序的事情有所隱瞞。我們不妨大膽推測為——唐哲想保護的人是馮蔓香，馮蔓香就是給唐哲送去生死游戲程序的人。”
小學時代，唐哲除了學習成績優異，外表和性格都很不起眼，一點也不受女生歡迎。
那時候，唐哲的座位，恰好在自己前面，北零仔細搜索遙遠的記憶，想找到關於唐哲和馮蔓香之間的聯系。
“唐哲，馮蔓香，讓我想一想……”
小學那個年紀的男生們，課間不出去玩耍，呆在教室裏的人極少。自己和唐哲剛好都是這類型。自己是因為不想和任何人熟悉、玩耍，唐哲則被大家嘲笑是“書呆子”。
記不清是上午還是下午的課間休息，鈴聲剛剛響起，前排後座的男生們成群結隊地跑出教室，到操場和空地上玩耍。
亂哄哄的打鬧聲，女孩男孩的歡笑聲，在暖暖的陽光下，仿佛濃稠的蜜糖，讓人舒服得犯困。
眼睛快要睜不開的時候，一個怯怯的身影，將一個粉紅色信封塞進抽屜裏那個粉紅色書包中去。
北零猛地睜開眼睛，和自己對視上的男孩滿臉惶恐表情。
聽了北零闡述回憶起來的情景，玲瓏有些激動地推測道：“肯定是封情書！唐哲對馮蔓香的心意，從那時開始不曾改變，幫馮蔓香傳播生死游戲，殺人藏屍，都能理解。”
世生似乎也讚同玲瓏的想法，用水筆在紙上繼續寫道：“生死游戲牽涉到女教授的獨生子。顧浩軒和女教授之間的關系，連我們都懷疑過，更別說馮蔓香。只不過，生死游戲程序和借臉網站的防追蹤系統，都是相當覆雜的編程。”
玲瓏猶豫了下，還是將聽到的八卦消息說出來：“馮蔓香高中畢業後就一直在永樂鎮，好像連大學也沒上。”出其不意跑到研究所去自我介紹的馮蔓香，研究所裏的人表面上都客氣地誇獎她有大家閨秀風範，背後還是少不了各種議論。
“高中文憑的富家女和研究所的天才，難怪顧浩軒對這位未婚妻諸多不滿和怨言。”世生一副了然的表情，笑著在紙上的“人物關系圖”上塗塗寫寫。
在旁邊靜靜聽著，還沒發表任何意見的離章，已經喝完一罐黑咖啡。伸手想去拿第二罐的時候，被玲瓏眼捷手快阻止，幫他拿了個面包：“別一味灌黑咖啡，吃點面包吧。”
離章眼珠子骨碌碌轉向滾到袋子外的黑咖啡，再看向手裏的面包。玲瓏誤打誤撞，倒是隨手抓了個自己喜歡的口味。為了不辜負玲瓏的好意，離章撕開包裝袋，咬一口豆沙口味的面包。
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離章的心情也變得樂觀起來，咀嚼著面包嘟噥道：“只有高中文憑的馮蔓香不可能獨力開發出生死游戲程序和借臉網站，幕後還隱藏著真正的犯人。只要能夠揪出匿身黑暗的人，或者證明我和馮蔓香沒有任何聯系，就能證明我是清白的吧？”
“多吃甜食能使人心境開朗樂觀，看來這說法不假嘛。離章，你以後還是少喝點黑咖啡，北零也一樣。”看到離章恢覆了往日輕松自如的語調，玲瓏也放心地展露笑容。
轉頭發現低垂眉眼的北零還是愁眉不展的模樣，雙手緊緊握住一罐黑咖啡，便將黑咖啡取走，順便提醒北零。
馮蔓香也好，浩軒也好，結果還是永樂小學4班的成員。
雖然離章能洗脫嫌疑是好事，但永樂小學4班的老同學又一次成為犯人或被害人，同樣是北零不願意看到的。
從劉小慧借臉殺人開始，到孫凱殺黑貓喝貓血詛咒蔣德明，唐哲傳播生死游戲導致玩家離奇死亡，永樂小學4班的學生就像著魔似的。
在那個自稱“世外桃源”，堅持不會有殺人犯和罪惡發生的永樂鎮出生的他們，屢屢犯下罪行，是最大的諷刺。
“說不定，我們永樂小學4班被詛咒了。”
聽到北零低聲的感慨，離章放下手裏咬了幾口的面包，聲音低沈地解釋道：“所謂的‘詛咒’，說到底就是人的話語產生的力量，主宰或影響行為。不管是出於瘋狂自私的愛，還是基於仇恨之心，詛咒的話語就像送葬的安魂曲。”
“M市和G市都出動大量警力，全面搜查尋找沈志、浩軒和馮蔓香。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玲瓏笑著安慰神色凝重的三個男人，勸大家都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事實上，玲瓏心裏也亂糟糟，完全沒胃口吃東西。警方懷疑離章，初步認為一系列殺人事件和催眠後暗示語有關，但“黑心病”之謎還是毫無頭緒。自己能做的事情，難道就只有不斷解剖被害人的屍體，眼睜睜看他們帶著黑色心臟死去嗎？
氣氛陷入死寂，只聽得接觸不良的燈管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你們都在這裏，太好了。”值班女警氣喘籲籲地跑到世生他們開小會的大廳一角，指了指辦公室方向，“麻煩各位跟我走一趟，來自M市警方的視頻請求，一位自稱是失蹤的顧浩軒的同事，想和你們對話。”
世生、北零、離章和玲瓏，默契地對上目光，發現大家眼中既有疑惑也有期待，都是同樣的心情。
當他們隨著女警進入會議室，看清楚視頻上臉色蒼白的人是傳染病研究所的女教授時，更是驚訝。
被暫時收押在M市警局的女教授，神容極為憔悴難看，眼神倒是恢覆睿智的光彩。透過遠程視頻，離章也能肯定地判斷：“女教授的精神狀態應該恢覆正常了，大概是想起什麽重要的信息，想傳達給我們。”
聽了離章的話，北零迫不及待地對著視頻喊道：“教授，您是不是想告訴我們關於浩軒，或者生死游戲的事情？浩軒現在失蹤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他！”
得知浩軒已經失蹤，女教授無力地搖搖頭，自責道：“浩軒是我最驕傲的學生，甚至把他當成兒子看待，最終卻沒能為他做什麽。”說到這裏，女教授眼裏漫開水汽，似乎想到親生兒子的事情。
用枯柴般的手拭去淚水，冷靜下來後，女教授才將自己在研究所看到、聽到的事情告訴北零他們。
浩軒一方面和身在G市的葉倩保持遠距離戀愛關系，另一方面也接受了才華出眾的實習女研究員。葉倩和女研究員本來並不熱衷於粉紅色衣物，之所以會收集和穿戴粉紅色衣物，全因浩軒對粉紅色近乎病態的執著。
“沒想到，顧浩軒才是偏執於粉紅色的人。”離章輕聲咕噥。
作為專業人士，自己竟然被顧浩軒誤導。以為馮蔓香對粉紅色衣物有強烈執念，甚至因此犯下粉紅色連續殺人事件。
對浩軒的事情，女教授遺憾地嘆氣道：“凡是他喜歡的女性，浩軒都會要求她們穿上粉紅色衣服，佩戴和使用粉紅色物品。我原以為這點怪癖不會影響浩軒在研究上的造詣，現在想來，一切皆有因果啊。”
女教授慢慢回想馮蔓香到研究所那天發生的事情，力求不漏下任何細節，將那天所見所聞一一道出。
浩軒極力反對永樂鎮老家父母擅自定下的婚事，不曾向任何人提過馮蔓香的存在。
那天，馮蔓香沒有事先通知浩軒，突然出現在傳染病研究所，自稱是浩軒的青梅竹馬兼未婚妻。
浩軒和女研究員有說有笑經過鬧哄哄的人群，才發現馮蔓香。同時，馮蔓香一眼看到浩軒身邊穿著一身粉紅色衣服的女研究員。
“同事們聽說那女孩是浩軒的未婚妻，紛紛恭喜他們。看得出來，浩軒不想在同事們面前爆發情緒。”
浩軒強壓著怒火，皮笑肉不笑，並不是只有女教授察覺到，其它人也不遲鈍。只是他們沒興趣掛心別人的多角戀，權當笑話和茶餘飯後談資。
擔心浩軒的女教授，悄悄尾隨拉著馮蔓香到偏僻處的浩軒。
“我從沒見過那樣的浩軒，很生氣地打了那女孩一巴掌，質問她為什麽穿粉紅色衣服。說只有他喜歡的女人能穿粉紅色衣服，直指那女孩沒有資格。”女教授至今無法相信，自己最看好的優秀人才，會是那麽蠻橫不講理的人。
“顧浩軒果然是故意誤導我們的！性格惡劣、任性妄為的人，根本不是馮蔓香，而是他自己！”聽完女教授的話，被蒙騙後還幫浩軒分析了馮蔓香的人格缺陷的離章反應最大。
結束視頻對話，幫世生他們連接視頻的女警離開會議室，繼續整理資料。
只開了一盞橘黃色壁燈的會議室，昏沈得讓人窒息。
北零覺得再不打破沈寂氣氛，自己會在這種昏暗中無法呼吸：“我完全胡塗了。永樂鎮和G市發生的粉紅色殺人事件的犯人，到底是霸道地認為只有他喜歡的女人能穿戴粉紅色衣物的浩軒？還是希望得到浩軒認同的馮蔓香？”
世生“噗”一聲笑起來：“毫無疑問，就是馮蔓香吧？首先，女教授也證實過了，顧浩軒沒有離開研究所，專註於重要的項目；其次，越是忍耐壓抑自我的人，越容易做出超乎常人想象的事情。最後，唐哲協助的人絕不是顧浩軒。所以，只能是馮蔓香。”
辦公室裏的電話響個不停，手忙腳亂的女警自言自語喊著“來了來了”，又撞倒了椅子，才接起電話。
世生、北零、離章和玲瓏聽到辦公室的聲響，便從會議室裏走出來。
對上的是一手握著話筒的女警驚愕的目光。看到走出會議室的世生他們，女警迅速平靜下來，忙向電話那頭答應著：“好的，我明白了，會轉告他們的。”
“你們想找的人之一，沈志，找到了。”女警放下話筒，音調低低地說出後面幾個字，“被棄屍在G市郊外荒地。”
沈志的屍體很快被送到警局，被發現的時候，他身上所帶的東西幾乎都被燒毀。
只有一張小學畢業照，被沈志緊緊抓在手裏，背面用血液歪歪曲曲寫著“39”這兩個數字。
“我和沈志是小學同學，可以讓我看看那張畢業照嗎？”從女警口中得知沈志的死訊，到沈志的屍體被送進解剖室去，北零始終處於出神狀態。
眼前漆黑一片，正在發生的事情，如同惡夢。
死亡仿佛無法阻擋的黑色洪流怪物，一遍遍急速沖向自己，咆哮著。最終卻在自己面前吞噬了別人的生命，留下自己無能為力地見證生命的消逝。
沈志的血液凝固在照片上，大部分學生的笑容被塗抹了血色，看起來甚為詭異。
警察將裝在證物袋的照片遞到北零面前，翻轉過來，隔著透明袋子指了指用血液寫著的數位：“從數字的形狀看來，被害人應該是在垂死邊緣，用盡最後的力氣寫下這兩個數字的。怎麽樣，有什麽線索嗎？是車牌號？暗號？門牌號？還是密碼之類的？”
北零木訥地盯著血色的“3”和“9”，半天才遲緩地搖頭，動了動嘴唇問道：“是誰殺了沈志？”
“商店的閉路電視拍到沈志最後和一名穿粉紅色衣服的女性同行，但看起來並沒有不妥之處，兩人很平常地說話。你們提供的情報是正確的，馮蔓香從M市帶走沈志。可兩人離開商店後，馮蔓香如果前往葉倩住所，就不可能是她殺了沈志。”
警察的說話聲聽起來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北零恍恍惚惚地不知道如何響應，倒是一旁的世生聽得認真，馬上反應過來：“確實，時間上說不通。馮蔓香應該只是讓沈志帶她到葉倩那裏。馮蔓香在我們到葉倩家之前殺了人，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殺害沈志，還將他的屍體丟置到郊外去。”
“39？沈志應該是想通過這個數字，傳達殺害他的犯人的信息。”離章微蹙著眉思索了一會，突然眼中閃過一抹光彩，著急地向北零確認，“你們永樂小學4班的學生有多少人？”
沈浸在悲傷中的北零，半天才回過神來，在腦海裏仔細確定記憶：“40，我們班有40名學生。”
趁著北零掰手指回憶的時候，明白離章想法的世生已經向警察借用照片，逐一清點照片上的人數。
待北零得出“40”的結果時，世生擡起蓄滿覆雜神色的眼睛，一字一句追問：“你確定是40？沒記錯？”
北零不解地搖頭，又點頭，同樣字句堅定：“絕對沒錯，因為我小學時候的座位號是‘40’。”
“那真是奇怪了，你們永樂小學4班的畢業照上，怎麽只有39名學生？”世生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北零沒心思追究那是嘲諷還是戲謔，一把搶過裝在袋子裏的照片。
37、38、39，沒有第40名學生。
小學畢業照中缺席的學生是誰？北零在思緒混亂的腦海裏拼命搜索，永樂小學4班同學的名字一一浮現，有的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有的只能想起相似的人名。
“你好好想清楚，照片中沒有出現的第40名學生是誰？沈志在調查孫凱的時候，很可能已經察覺到系列離奇事件和這個人有關系。來不及告訴我們實情的沈志，為馮蔓香引路後，就被人殺害，這個人的嫌疑很大。”世生急切地提醒北零，必須盡快回憶起來。
北零目光久久註視著染了血的畢業照，突然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將沈志的畢業照放回桌面，匆匆掏出自己身上那張屬於劉小慧的畢業照。
世生、離章和玲瓏，還有在場的警察們，不解地看著瞪大眼睛仔細檢查畢業照上同學們臉孔的北零。
“沒有！那個臉上有燒傷疤痕的男生！他就是沒有拍畢業照的學生！”北零已經想不起那名男同學的姓名，卻清楚記得他臉上有如同紅色爬蟲般難看的燒傷疤痕。
永樂小學入學典禮上，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名男生身上。可惜沒有一雙眼睛透露出同情和友善，異樣的目光之後，便是夾雜著嘲笑聲的竊竊私語。
“那家夥是掃把星，害家裏無故起火，還害死他奶奶。”那名站在自己身邊的女生用尖利刺耳的聲音大喊起來。
結果在開學第一天，在火災中毀了容貌，甚至還失去說話能力的男生，便沈默地背負起“怪物”、“災星”的綽號，受盡全校學生的欺負。
那些遺落在遙遠時光裏的聲音和畫面急速向自己湧來，直沖到眼前，讓北零不得不直視。
那張曾被火炎燒傷的臉初次映入自己眼簾，北零就感到莫名害怕。因為那張爬滿扭扭曲曲的紅色蚯蚓般的臉上，有一雙看透人心般的眼睛。
可無論他擁有多麽銳利的目光，對還處於不懂事的年齡的小學生來說，醜陋的啞巴，絕對是他們欺負的對象。
女生們總是尖叫著逃開，遠遠地用嫌惡和害怕的目光圍觀他；男生們直接用石頭扔破他的腦袋，從走廊上倒下臟水淋濕他全身，大笑著喊他“怪物”。
幾乎沒有人喊過他的名字，就連老師們也極少提及他的名字，因為點名的時候他沒辦法應到。
“我記起來了……高晨，他的名字叫高晨！”北零記得，那是畢業之前，那張臉最後一次映入眼簾，也是最後一次從高晨眼裏看到怒火。
高晨並不是遲到或缺席而沒有參加畢業照的拍攝，當永樂小學4班的學生們對著鏡頭露出最滿意的笑容時，他也在場！
“我才不要和怪物一起拍畢業照！”
“這張臉出現在畢業照裏，感覺會變成詛咒照片的。”
“不要站在我旁邊！”
咒罵聲、推搡聲、嘲笑聲，此起彼伏、陸續不斷地傳入耳中。
北零選擇和開學典禮時一樣，不聞不問，面無表情地站在最後一排最邊上，冷眼看著臉上爬滿紅色疤痕的瘦弱男生被推倒在人群之後。
他渾身塵土，膝蓋破損，站不起來，緊咬著嘴唇，眼中漫開的仿佛不是清澈的淚水，而是鮮紅的血液。
迅速漫開的血色模糊了記憶畫面……
北零回過神來，重新看小學畢業照，同學們燦爛的笑容不再純潔美好，帶上了邪惡的陰暗。
現在看來，這些笑容並不單是為紀念畢業而展露的，而是欺負高晨之後得意的笑容。
而高晨，就在這一張張惡魔般笑容後面。誰也看不見他的存在，他卻實實在在地隱匿於這張畢業照中。
北零久久註視著手中的畢業照，恍惚覺得他們的面孔歪曲旋轉起來，塌陷下去，急速轉動成渾濁的漩渦。
劉小慧臉頰的黑色胎記擴散開來；孫凱嘴角拉開小醜般的笑容，憎恨的目光死死落在開懷大笑的蔣德明身上；以班長的身份指示大家迅速站好的顧浩軒，用鎮定自若的笑容粉飾和平；沈志抿嘴偷笑，老鼠般靈活的眼珠子骨碌碌轉動著。
黑色的惡魔從他們心裏伸出爪牙，將他們緊緊鉗住、啃噬……
“北零？沒事吧？你臉色很難看。”從解剖室出來的玲瓏，取下口罩和手套，擔心地拍了拍北零肩膀。
冷汗從北零額頭淌落，讓他清醒過來，忙搖搖頭追問：“沈志的解剖結果？”玲瓏嘆氣道：“還是‘黑心病’。”
“我們，可能都得了黑心病，從很久之前開始。”北零自言自語般呢喃著，剛才不在場的玲瓏露出疑惑的表情。
“沈志死前留下的信息，似乎這系列命案和小學時代受到欺負的一名男學生有關。”離章代為解釋之後，才明白北零這句話的意思。
正想勸慰北零不要太自責，真相還未查明，世生便笑著說起風涼話來：“連拍畢業照的時候都遭到那樣的對待啊，心裏一定充滿怨恨吧？呵呵，搞不好，你們永樂小學4班的人，在拍這張畢業照的時候，就被詛咒了。”
“那我也會死掉吧？以被害者的身份？還是先發瘋，成為加害者，再成為被害者呢？”北零虛脫地癱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眼神迷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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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G市警局外又掀起狂風暴雨。
警方派出尋找浩軒和馮蔓香的小隊，在途中失去了浩軒的手機信號，只能盲目地在G市內和附近追查。
“你們先找一家酒店休息吧？”離章不忍心看養父母陪自己一起受冷挨餓、熬夜。養母放不下心，經養父一番勸說，才不舍地離開了警局。
嫌疑還未完全消除的離章，只能將養父母送到警局門口。直到他們乘上出租車，離章才長舒口氣。
本以為送走養父母後，在警方再次對自己展開問訊調查前，能清清靜靜地休息下。
回到警局大廳，看世生、北零和玲瓏圍聚在一起，儼然要開會討論的樣子，離章就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成空了。
“別一臉不情願的表情，我知道你討厭義務勞動，但這次可是為了你自己的清白。”世生伸手拉住還站著不動的離章，從裝食物的袋子裏掏出一罐黑咖啡塞到他手裏。
握著罐子還帶有餘溫的黑咖啡，看著對自己露出笑容的玲瓏、北零，離章第一次發現，除了金錢以外，原來自己還擁有很多寶貴的東西。
見大家各自找好位置坐下，世生展開一張純白的稿紙，抽出黑色水筆在上面寫寫、畫畫、圈圈。
“失蹤的女研究員被馮蔓香借臉，屍體則藏在唐哲租下的房子裏，由此看來，馮蔓香和唐哲之間有密切的聯系。唐哲雖然承認生死游戲程序不是他開發的，卻對如何得到游戲程序的事情有所隱瞞。我們不妨大膽推測為——唐哲想保護的人是馮蔓香，馮蔓香就是給唐哲送去生死游戲程序的人。”
小學時代，唐哲除了學習成績優異，外表和性格都很不起眼，一點也不受女生歡迎。
那時候，唐哲的座位，恰好在自己前面，北零仔細搜索遙遠的記憶，想找到關於唐哲和馮蔓香之間的聯系。
“唐哲，馮蔓香，讓我想一想……”
小學那個年紀的男生們，課間不出去玩耍，呆在教室裏的人極少。自己和唐哲剛好都是這類型。自己是因為不想和任何人熟悉、玩耍，唐哲則被大家嘲笑是“書呆子”。
記不清是上午還是下午的課間休息，鈴聲剛剛響起，前排後座的男生們成群結隊地跑出教室，到操場和空地上玩耍。
亂哄哄的打鬧聲，女孩男孩的歡笑聲，在暖暖的陽光下，仿佛濃稠的蜜糖，讓人舒服得犯困。
眼睛快要睜不開的時候，一個怯怯的身影，將一個粉紅色信封塞進抽屜裏那個粉紅色書包中去。
北零猛地睜開眼睛，和自己對視上的男孩滿臉惶恐表情。
聽了北零闡述回憶起來的情景，玲瓏有些激動地推測道：“肯定是封情書！唐哲對馮蔓香的心意，從那時開始不曾改變，幫馮蔓香傳播生死游戲，殺人藏屍，都能理解。”
世生似乎也讚同玲瓏的想法，用水筆在紙上繼續寫道：“生死游戲牽涉到女教授的獨生子。顧浩軒和女教授之間的關系，連我們都懷疑過，更別說馮蔓香。只不過，生死游戲程序和借臉網站的防追蹤系統，都是相當覆雜的編程。”
玲瓏猶豫了下，還是將聽到的八卦消息說出來：“馮蔓香高中畢業後就一直在永樂鎮，好像連大學也沒上。”出其不意跑到研究所去自我介紹的馮蔓香，研究所裏的人表面上都客氣地誇獎她有大家閨秀風範，背後還是少不了各種議論。
“高中文憑的富家女和研究所的天才，難怪顧浩軒對這位未婚妻諸多不滿和怨言。”世生一副了然的表情，笑著在紙上的“人物關系圖”上塗塗寫寫。
在旁邊靜靜聽著，還沒發表任何意見的離章，已經喝完一罐黑咖啡。伸手想去拿第二罐的時候，被玲瓏眼捷手快阻止，幫他拿了個面包：“別一味灌黑咖啡，吃點面包吧。”
離章眼珠子骨碌碌轉向滾到袋子外的黑咖啡，再看向手裏的面包。玲瓏誤打誤撞，倒是隨手抓了個自己喜歡的口味。為了不辜負玲瓏的好意，離章撕開包裝袋，咬一口豆沙口味的面包。
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離章的心情也變得樂觀起來，咀嚼著面包嘟噥道：“只有高中文憑的馮蔓香不可能獨力開發出生死游戲程序和借臉網站，幕後還隱藏著真正的犯人。只要能夠揪出匿身黑暗的人，或者證明我和馮蔓香沒有任何聯系，就能證明我是清白的吧？”
“多吃甜食能使人心境開朗樂觀，看來這說法不假嘛。離章，你以後還是少喝點黑咖啡，北零也一樣。”看到離章恢覆了往日輕松自如的語調，玲瓏也放心地展露笑容。
轉頭發現低垂眉眼的北零還是愁眉不展的模樣，雙手緊緊握住一罐黑咖啡，便將黑咖啡取走，順便提醒北零。
馮蔓香也好，浩軒也好，結果還是永樂小學4班的成員。
雖然離章能洗脫嫌疑是好事，但永樂小學4班的老同學又一次成為犯人或被害人，同樣是北零不願意看到的。
從劉小慧借臉殺人開始，到孫凱殺黑貓喝貓血詛咒蔣德明，唐哲傳播生死游戲導致玩家離奇死亡，永樂小學4班的學生就像著魔似的。
在那個自稱“世外桃源”，堅持不會有殺人犯和罪惡發生的永樂鎮出生的他們，屢屢犯下罪行，是最大的諷刺。
“說不定，我們永樂小學4班被詛咒了。”
聽到北零低聲的感慨，離章放下手裏咬了幾口的面包，聲音低沈地解釋道：“所謂的‘詛咒’，說到底就是人的話語產生的力量，主宰或影響行為。不管是出於瘋狂自私的愛，還是基於仇恨之心，詛咒的話語就像送葬的安魂曲。”
“M市和G市都出動大量警力，全面搜查尋找沈志、浩軒和馮蔓香。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玲瓏笑著安慰神色凝重的三個男人，勸大家都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事實上，玲瓏心裏也亂糟糟，完全沒胃口吃東西。警方懷疑離章，初步認為一系列殺人事件和催眠後暗示語有關，但“黑心病”之謎還是毫無頭緒。自己能做的事情，難道就只有不斷解剖被害人的屍體，眼睜睜看他們帶著黑色心臟死去嗎？
氣氛陷入死寂，只聽得接觸不良的燈管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你們都在這裏，太好了。”值班女警氣喘籲籲地跑到世生他們開小會的大廳一角，指了指辦公室方向，“麻煩各位跟我走一趟，來自M市警方的視頻請求，一位自稱是失蹤的顧浩軒的同事，想和你們對話。”
世生、北零、離章和玲瓏，默契地對上目光，發現大家眼中既有疑惑也有期待，都是同樣的心情。
當他們隨著女警進入會議室，看清楚視頻上臉色蒼白的人是傳染病研究所的女教授時，更是驚訝。
被暫時收押在M市警局的女教授，神容極為憔悴難看，眼神倒是恢覆睿智的光彩。透過遠程視頻，離章也能肯定地判斷：“女教授的精神狀態應該恢覆正常了，大概是想起什麽重要的信息，想傳達給我們。”
聽了離章的話，北零迫不及待地對著視頻喊道：“教授，您是不是想告訴我們關於浩軒，或者生死游戲的事情？浩軒現在失蹤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他！”
得知浩軒已經失蹤，女教授無力地搖搖頭，自責道：“浩軒是我最驕傲的學生，甚至把他當成兒子看待，最終卻沒能為他做什麽。”說到這裏，女教授眼裏漫開水汽，似乎想到親生兒子的事情。
用枯柴般的手拭去淚水，冷靜下來後，女教授才將自己在研究所看到、聽到的事情告訴北零他們。
浩軒一方面和身在G市的葉倩保持遠距離戀愛關系，另一方面也接受了才華出眾的實習女研究員。葉倩和女研究員本來並不熱衷於粉紅色衣物，之所以會收集和穿戴粉紅色衣物，全因浩軒對粉紅色近乎病態的執著。
“沒想到，顧浩軒才是偏執於粉紅色的人。”離章輕聲咕噥。
作為專業人士，自己竟然被顧浩軒誤導。以為馮蔓香對粉紅色衣物有強烈執念，甚至因此犯下粉紅色連續殺人事件。
對浩軒的事情，女教授遺憾地嘆氣道：“凡是他喜歡的女性，浩軒都會要求她們穿上粉紅色衣服，佩戴和使用粉紅色物品。我原以為這點怪癖不會影響浩軒在研究上的造詣，現在想來，一切皆有因果啊。”
女教授慢慢回想馮蔓香到研究所那天發生的事情，力求不漏下任何細節，將那天所見所聞一一道出。
浩軒極力反對永樂鎮老家父母擅自定下的婚事，不曾向任何人提過馮蔓香的存在。
那天，馮蔓香沒有事先通知浩軒，突然出現在傳染病研究所，自稱是浩軒的青梅竹馬兼未婚妻。
浩軒和女研究員有說有笑經過鬧哄哄的人群，才發現馮蔓香。同時，馮蔓香一眼看到浩軒身邊穿著一身粉紅色衣服的女研究員。
“同事們聽說那女孩是浩軒的未婚妻，紛紛恭喜他們。看得出來，浩軒不想在同事們面前爆發情緒。”
浩軒強壓著怒火，皮笑肉不笑，並不是只有女教授察覺到，其它人也不遲鈍。只是他們沒興趣掛心別人的多角戀，權當笑話和茶餘飯後談資。
擔心浩軒的女教授，悄悄尾隨拉著馮蔓香到偏僻處的浩軒。
“我從沒見過那樣的浩軒，很生氣地打了那女孩一巴掌，質問她為什麽穿粉紅色衣服。說只有他喜歡的女人能穿粉紅色衣服，直指那女孩沒有資格。”女教授至今無法相信，自己最看好的優秀人才，會是那麽蠻橫不講理的人。
“顧浩軒果然是故意誤導我們的！性格惡劣、任性妄為的人，根本不是馮蔓香，而是他自己！”聽完女教授的話，被蒙騙後還幫浩軒分析了馮蔓香的人格缺陷的離章反應最大。
結束視頻對話，幫世生他們連接視頻的女警離開會議室，繼續整理資料。
只開了一盞橘黃色壁燈的會議室，昏沈得讓人窒息。
北零覺得再不打破沈寂氣氛，自己會在這種昏暗中無法呼吸：“我完全胡塗了。永樂鎮和G市發生的粉紅色殺人事件的犯人，到底是霸道地認為只有他喜歡的女人能穿戴粉紅色衣物的浩軒？還是希望得到浩軒認同的馮蔓香？”
世生“噗”一聲笑起來：“毫無疑問，就是馮蔓香吧？首先，女教授也證實過了，顧浩軒沒有離開研究所，專註於重要的項目；其次，越是忍耐壓抑自我的人，越容易做出超乎常人想象的事情。最後，唐哲協助的人絕不是顧浩軒。所以，只能是馮蔓香。”
辦公室裏的電話響個不停，手忙腳亂的女警自言自語喊著“來了來了”，又撞倒了椅子，才接起電話。
世生、北零、離章和玲瓏聽到辦公室的聲響，便從會議室裏走出來。
對上的是一手握著話筒的女警驚愕的目光。看到走出會議室的世生他們，女警迅速平靜下來，忙向電話那頭答應著：“好的，我明白了，會轉告他們的。”
“你們想找的人之一，沈志，找到了。”女警放下話筒，音調低低地說出後面幾個字，“被棄屍在G市郊外荒地。”
沈志的屍體很快被送到警局，被發現的時候，他身上所帶的東西幾乎都被燒毀。
只有一張小學畢業照，被沈志緊緊抓在手裏，背面用血液歪歪曲曲寫著“39”這兩個數字。
“我和沈志是小學同學，可以讓我看看那張畢業照嗎？”從女警口中得知沈志的死訊，到沈志的屍體被送進解剖室去，北零始終處於出神狀態。
眼前漆黑一片，正在發生的事情，如同惡夢。
死亡仿佛無法阻擋的黑色洪流怪物，一遍遍急速沖向自己，咆哮著。最終卻在自己面前吞噬了別人的生命，留下自己無能為力地見證生命的消逝。
沈志的血液凝固在照片上，大部分學生的笑容被塗抹了血色，看起來甚為詭異。
警察將裝在證物袋的照片遞到北零面前，翻轉過來，隔著透明袋子指了指用血液寫著的數位：“從數字的形狀看來，被害人應該是在垂死邊緣，用盡最後的力氣寫下這兩個數字的。怎麽樣，有什麽線索嗎？是車牌號？暗號？門牌號？還是密碼之類的？”
北零木訥地盯著血色的“3”和“9”，半天才遲緩地搖頭，動了動嘴唇問道：“是誰殺了沈志？”
“商店的閉路電視拍到沈志最後和一名穿粉紅色衣服的女性同行，但看起來並沒有不妥之處，兩人很平常地說話。你們提供的情報是正確的，馮蔓香從M市帶走沈志。可兩人離開商店後，馮蔓香如果前往葉倩住所，就不可能是她殺了沈志。”
警察的說話聲聽起來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北零恍恍惚惚地不知道如何響應，倒是一旁的世生聽得認真，馬上反應過來：“確實，時間上說不通。馮蔓香應該只是讓沈志帶她到葉倩那裏。馮蔓香在我們到葉倩家之前殺了人，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殺害沈志，還將他的屍體丟置到郊外去。”
“39？沈志應該是想通過這個數字，傳達殺害他的犯人的信息。”離章微蹙著眉思索了一會，突然眼中閃過一抹光彩，著急地向北零確認，“你們永樂小學4班的學生有多少人？”
沈浸在悲傷中的北零，半天才回過神來，在腦海裏仔細確定記憶：“40，我們班有40名學生。”
趁著北零掰手指回憶的時候，明白離章想法的世生已經向警察借用照片，逐一清點照片上的人數。
待北零得出“40”的結果時，世生擡起蓄滿覆雜神色的眼睛，一字一句追問：“你確定是40？沒記錯？”
北零不解地搖頭，又點頭，同樣字句堅定：“絕對沒錯，因為我小學時候的座位號是‘40’。”
“那真是奇怪了，你們永樂小學4班的畢業照上，怎麽只有39名學生？”世生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北零沒心思追究那是嘲諷還是戲謔，一把搶過裝在袋子裏的照片。
37、38、39，沒有第40名學生。
小學畢業照中缺席的學生是誰？北零在思緒混亂的腦海裏拼命搜索，永樂小學4班同學的名字一一浮現，有的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有的只能想起相似的人名。
“你好好想清楚，照片中沒有出現的第40名學生是誰？沈志在調查孫凱的時候，很可能已經察覺到系列離奇事件和這個人有關系。來不及告訴我們實情的沈志，為馮蔓香引路後，就被人殺害，這個人的嫌疑很大。”世生急切地提醒北零，必須盡快回憶起來。
北零目光久久註視著染了血的畢業照，突然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將沈志的畢業照放回桌面，匆匆掏出自己身上那張屬於劉小慧的畢業照。
世生、離章和玲瓏，還有在場的警察們，不解地看著瞪大眼睛仔細檢查畢業照上同學們臉孔的北零。
“沒有！那個臉上有燒傷疤痕的男生！他就是沒有拍畢業照的學生！”北零已經想不起那名男同學的姓名，卻清楚記得他臉上有如同紅色爬蟲般難看的燒傷疤痕。
永樂小學入學典禮上，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名男生身上。可惜沒有一雙眼睛透露出同情和友善，異樣的目光之後，便是夾雜著嘲笑聲的竊竊私語。
“那家夥是掃把星，害家裏無故起火，還害死他奶奶。”那名站在自己身邊的女生用尖利刺耳的聲音大喊起來。
結果在開學第一天，在火災中毀了容貌，甚至還失去說話能力的男生，便沈默地背負起“怪物”、“災星”的綽號，受盡全校學生的欺負。
那些遺落在遙遠時光裏的聲音和畫面急速向自己湧來，直沖到眼前，讓北零不得不直視。
那張曾被火炎燒傷的臉初次映入自己眼簾，北零就感到莫名害怕。因為那張爬滿扭扭曲曲的紅色蚯蚓般的臉上，有一雙看透人心般的眼睛。
可無論他擁有多麽銳利的目光，對還處於不懂事的年齡的小學生來說，醜陋的啞巴，絕對是他們欺負的對象。
女生們總是尖叫著逃開，遠遠地用嫌惡和害怕的目光圍觀他；男生們直接用石頭扔破他的腦袋，從走廊上倒下臟水淋濕他全身，大笑著喊他“怪物”。
幾乎沒有人喊過他的名字，就連老師們也極少提及他的名字，因為點名的時候他沒辦法應到。
“我記起來了……高晨，他的名字叫高晨！”北零記得，那是畢業之前，那張臉最後一次映入眼簾，也是最後一次從高晨眼裏看到怒火。
高晨並不是遲到或缺席而沒有參加畢業照的拍攝，當永樂小學4班的學生們對著鏡頭露出最滿意的笑容時，他也在場！
“我才不要和怪物一起拍畢業照！”
“這張臉出現在畢業照裏，感覺會變成詛咒照片的。”
“不要站在我旁邊！”
咒罵聲、推搡聲、嘲笑聲，此起彼伏、陸續不斷地傳入耳中。
北零選擇和開學典禮時一樣，不聞不問，面無表情地站在最後一排最邊上，冷眼看著臉上爬滿紅色疤痕的瘦弱男生被推倒在人群之後。
他渾身塵土，膝蓋破損，站不起來，緊咬著嘴唇，眼中漫開的仿佛不是清澈的淚水，而是鮮紅的血液。
迅速漫開的血色模糊了記憶畫面……
北零回過神來，重新看小學畢業照，同學們燦爛的笑容不再純潔美好，帶上了邪惡的陰暗。
現在看來，這些笑容並不單是為紀念畢業而展露的，而是欺負高晨之後得意的笑容。
而高晨，就在這一張張惡魔般笑容後面。誰也看不見他的存在，他卻實實在在地隱匿於這張畢業照中。
北零久久註視著手中的畢業照，恍惚覺得他們的面孔歪曲旋轉起來，塌陷下去，急速轉動成渾濁的漩渦。
劉小慧臉頰的黑色胎記擴散開來；孫凱嘴角拉開小醜般的笑容，憎恨的目光死死落在開懷大笑的蔣德明身上；以班長的身份指示大家迅速站好的顧浩軒，用鎮定自若的笑容粉飾和平；沈志抿嘴偷笑，老鼠般靈活的眼珠子骨碌碌轉動著。
黑色的惡魔從他們心裏伸出爪牙，將他們緊緊鉗住、啃噬……
“北零？沒事吧？你臉色很難看。”從解剖室出來的玲瓏，取下口罩和手套，擔心地拍了拍北零肩膀。
冷汗從北零額頭淌落，讓他清醒過來，忙搖搖頭追問：“沈志的解剖結果？”玲瓏嘆氣道：“還是‘黑心病’。”
“我們，可能都得了黑心病，從很久之前開始。”北零自言自語般呢喃著，剛才不在場的玲瓏露出疑惑的表情。
“沈志死前留下的信息，似乎這系列命案和小學時代受到欺負的一名男學生有關。”離章代為解釋之後，才明白北零這句話的意思。
正想勸慰北零不要太自責，真相還未查明，世生便笑著說起風涼話來：“連拍畢業照的時候都遭到那樣的對待啊，心裏一定充滿怨恨吧？呵呵，搞不好，你們永樂小學4班的人，在拍這張畢業照的時候，就被詛咒了。”
“那我也會死掉吧？以被害者的身份？還是先發瘋，成為加害者，再成為被害者呢？”北零虛脫地癱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眼神迷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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