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隱匿的死神

M市停了沒一會的雨，又淅淅瀝瀝下起。

惡劣的天氣，加上時間已是夜裏9點多，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

雨霧籠罩的城市，看上去格外陰森，忽隱忽現的人影，隨著汽車前進，從馬路邊倒退著閃過去。

可見度極低的情況下，世生慢悠悠地開著車。雖然離章已經到達M市傳染病研究所，但玲瓏也在那裏，他們自然會及時交流和互相照應。

世生和北零就著剛才“用汽車嚇唬人”的玩笑，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著，直到北零自認說不過滿腹歪理的世生，投降地擺擺手。

“又下雨了呢，總覺得下雨的時候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最近一直是如此，北零擔憂地望著斜斜打落在車窗玻璃上的雨絲。

“所以你別婆婆媽媽跟我計較剛才的事，分散我的註意力。我是自由記者，沒有購買保險的。”世生緊盯著雨刷刷去雨水後的擋風玻璃，抓緊時間確認前方路況。

各自望著進入視野範圍的雨霧街景、交通情況的北零和世生，不曾察覺後座的浩軒露出的覆雜表情，在兩人身上游走的怪異目光。

為了防止雨水飄進車內，貼了一層深色玻璃紙的車窗緊閉著，街道上的路燈光和偶爾從對面、左右閃射過來的車頭燈光，只能從擋風玻璃那裏照進車裏。

浩軒所在的後座更是一片幽暗，忽閃忽閃的光，不能長久照到他，更不能給予他光明和溫暖。

這種無助、看不見光明的感覺，就像在永樂鎮那個讓人討厭的家一樣。尤其是雨天，那個總是漏水、潮濕的破房子，充斥各種黴味、臭味和寒冷。

“有房子可以住就要感恩”，還有“要不是馮老板的特別照顧，我們這會還得露宿街頭呢”，這些都是憨厚老實的父親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與其說父親是個知足的人，倒不如說他是不思進取的廢物。他帶著母親，為馮家打了一輩子工。在公司為老板做買賣賺錢，還要兼職老板家的雜工。被剝削到一滴血汗不剩，非但毫無怨言，反而一天到晚感恩戴德。

更可笑的是，竟然要求自己娶馮家那個傲慢任性、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缺教養和素質的大小姐！

憶及此處，浩軒在後座的黑暗中打了個冷顫。

有一雙眼睛，緊緊註視著他！監視著他！陰魂不散般地追蹤著他！一定是馮蔓香那個瘋女人！

浩軒突然死死按住車窗下降上升控制鍵，讓車窗玻璃下降到最低。不顧冰冷的雨水隨著車行的強風劃過他臉龐，使勁抹去迷蒙雙眼的雨水，拼命往外面張望。

“你怎麽了，浩軒？這樣會淋濕的，快把窗戶關上吧。”北零見浩軒還是執著地朝窗外探望，好奇地跟著他降下玻璃窗往外探腦袋，卻什麽也看不到，只好繼續勸說。

濕冷的雨水透過肌膚滲入，讓浩軒清醒不少，忙擠出勉強的笑容來掩飾道：“啊，抱歉。剛才好像一晃看到了奇怪的人影，大概是我想多了。”

“隨時保持警惕心是正確的，顧研究員。像某人一樣，毫無警戒和防備心理，很容易遭到暗算的。”

世生突然把矛頭指向北零，惹得北零臉上又呈現怒氣。在浩軒面前不好跟世生翻舊賬，索性保持沈默。

追根溯底，最初開始對陌生人失了戒心，就是在戀人不明不白慘死時，輕易接受主動幫自己追查真相的世生。尤其是在他的幫助下揭開戀人真面目是被自己拒絕過的劉小慧後，內心那道緊閉著的大門似乎出現了縫隙。

那之後，隨著異地城市的離奇事件相繼發生，難得重逢的小學同學不明慘死。北零意識到，自己從被世生牽引著不情不願涉入其中，變成自身被黑暗未知的漩渦吸引，無法停止地往下探入。

遇見越來越可怕事件，親眼目睹太多讓人匪夷所思的瘋狂、背叛和殺戮。世生於自己而言不再是需要提防的陌生人，反而是這場追尋真相的險途中唯一能夠信任和依賴的人。

汽車裏的低氣壓和詭異氣氛，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三人再次回到M市傳染病研究所為止。

浩軒、北零和世生先後跑進研究所，邊拍掉身上的雨珠邊走向大廳，一眼看到玲瓏和離章站在大廳一角說著話。

“浩軒，你們上哪去了？解剖結束後，還想找你討論下驗屍報告。”

玲瓏皺著眉頭詢問，又看看從後面走來的北零和世生。從三人濕漉漉的頭發和已經被雨水滲透弄濕的外套，不難確定，自己在解剖室工作時，這三人不知道跑哪裏去溜達了。

浩軒對玲瓏露出歉意的笑容，見玲瓏懷裏抱著活頁夾，料想是剛才解剖的報告，便笑著湊過去：“怎麽樣？還是變成黑色了嗎？死因呢？能確定嗎？”

“這才一天沒見，我們宋大小姐就移情別戀了？”離章一臉戲謔笑容，來到世生身邊，擡了擡將他英俊文雅的面容襯托得更加氣質非凡的眼鏡。

被離章挑釁，世生不示弱地回擊道：“要不是你磨磨蹭蹭，忙著賺錢，美女法醫會落入別人之手嗎？”

離章對玲瓏的好感，世生都看在眼裏。只是一直被玲瓏聰明地繞開話題，將他的好意推開，就像自己笑鬧著逃避玲瓏的心意。

相愛的話，會忍不住讓對方看到自己隱藏於黑暗心底的所有。離章有勇氣將他不願告訴任何人的秘密展現於玲瓏面前，自己卻沒有。

“付醫生誤會了，浩軒已經有未婚妻。對了，浩軒是我的小學同學，很巧，對吧？”擅自將對方作為自己的小學同學來介紹，而不是研究所天才研究員。話一出口，北零自己也有些不安。

“確實很巧呢，能在這裏偶遇多年不見的老同學，挺高興的吧？要不是發生了這種怪異的殺人事件，或許會是一場更愉快的重逢。”離章微笑著擡了擡眼鏡，聲音輕柔地感慨著。

“好了，又不是來開同學會的，說正事。你不是來為受保護的玩家們做心理輔導和評估的嗎？在這閑晃蕩合適嗎？”世生推了推離章。看他一副還沒開始工作的輕松模樣，不由得產生疑問。

離章苦澀一笑，指了指樓上受保護的玩家們所在的房間：“一位女教授，堅持說她的寶貝兒子精神狀態不宜受到刺激，不肯配合。”

離章的話，讓世生和北零的目光默契地瞟向浩軒。

同樣聽到離章的聲音的浩軒，正用憂愁的表情仰望著樓上，察覺到世生和北零的眼神後，忙向離章道歉：“抱歉，付醫生遠道而來，我們沒能及時配合你開展工作。不過，教授和兒子相依為命多年，這種時候確實難以保持冷靜和理智。”

“沒關系，反正我是計時收費的。”離章顯然對這次M市提供的報酬很滿意，悠閑地對浩軒擺擺手，告訴他不必在意。

“既然你人在M市，我這邊的委托就算便宜點？打個友情價一折，如何？”世生笑著伸出食指，往離章面前晃了晃，被離章毫不留情地拍掉，冷冷道：“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錢，是一杯熱氣騰騰的黑咖啡。”

“真是失禮了，我現在就帶付醫生去食堂喝點熱飲暖身。”浩軒合上手中的檔夾，擡手看看手表，“剛好是宵夜時間，大家可以吃點東西。”事實上，晚飯的時候，只有世生一個人吃光了盤裏的飯菜。經過之前的顛簸和忙碌，北零、浩軒和玲瓏已經產生了饑餓感。

在浩軒的提議和帶領下，一行人便朝著食堂走去。

明明在晚飯時候吃得最多的世生，大喊著“餓了餓了”，和浩軒一起走在最前面；離章紳士地放慢腳步，標準的護花使者陪在玲瓏身邊。

北零刻意縮小步伐，待到和離章、玲瓏並肩的時候，把握時機，將唐哲的情況告訴離章。

“那時候，你是真的想撞死肖北零吧？雖然我不知道理由。聽北零說，你們是在他的戀人被殺時認識的。”浩軒聽著身後的談話聲，判斷北零和他們拉開了一定距離，突然壓低聲音質問世生。

世生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對浩軒的問題並不感到吃驚，微聳了一下肩膀，淡淡笑道：“殺意源於動機，動機源於千絲萬縷的關系。矛盾、誤會、憎恨、嫉妒、競爭等等。你覺得，我會因為哪一種，以至於想殺他？”

浩軒銳利的目光死死盯著世生，無法從他平靜的臉部表情看出任何端倪，也分辨不出他話中的真假。

從世生的神情和語調裏透出的冷意，是對自己推測錯誤的嘲諷？還是在趙世生心底隱藏著誰也不知道，甚至連肖北零也不知道的真正殺意？

下一秒，浩軒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閑心去管別人的事，哪怕對方是小學時代的老同學。自己一向尊崇的原則就是——只說表面話不做真功夫。

父親失敗的人生，讓浩軒認定，將自身的利益放在首位，才能成為贏家。只有保護好自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才能攀登到更高的巔峰，得到更多東西。

對浩軒來說，人生也如游戲，而自己必須是設計和掌控游戲規則、進展的人。為了贏得游戲，謊言、手段、詭計都是必須的。

趙世生和肖北零之間到底是不是可以互相信賴的關系，浩軒決定不再好奇。目前最麻煩的問題，還是出在女教授和她兒子。

這個詭怪的“殺人游戲”，正在影響、改變著浩軒千辛萬苦設計的“命運游戲”。

當聽到受到保護的玩家中又有犧牲者時，浩軒打從心底希望，那個人是女教授的兒子。被趙世生銳利地揭穿真實想法，自己就開始討厭這個過於狡黠敏銳的男人。

之所以質問他“是否真心想撞死肖北零”，不過是想看看他被識破後驚慌的樣子。沒想到，還是被對方巧妙地躲開。

陷入沈思的浩軒，被口袋裏震動起來的手機嚇得一顫。

電話那頭傳來同事急促慌亂的聲音，伴隨著各種嘈雜和尖叫聲。浩軒從同事語無倫次的話中，很快抓住了重點——女教授的兒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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