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黑心病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沈偵探其實是個樂觀主義者。”待到沈志安全進入候車室，世生邊重新啟動汽車，邊再次帶著嘲諷的語調調侃從這座城市逃走的沈志。

世生話語中暗含的意思，北零猜到七八分，便默不作聲，望著窗外。隨著降雨的結束，被灰暗籠罩的城市似乎慢慢蘇醒過來，陽光也試探著從雲層後面露出些光來。

在相處的這段日子裏，習慣北零的沈默不語，世生不在意地自說自話：“所有以為災難發生在別人身上，就不會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人；以為惡夢中醒來就不會陷入其中的人；以為從死亡地獄逃出去就會安全的人；都是樂觀主義者。”

“在未來漫長的時間裏，沈志也許會遭遇危險、死亡，那是不可預測的。我不否認會有這種將來的可能性。但是，此時此地，他有權利選擇逃走，將自身的安全放在首位。”原以為北零會一直沈默下去的世生，聽到這番話的時候，驚訝地轉頭望過去。

用堅定的語氣說出這些話的北零，卻依舊側臉望向窗外，只是從他緊緊握拳的手可以推測他的心情。

世生舒展口氣，不打算繼續這種讓氣氛更差的話題，便輕輕笑道：“天晴了呢。就像不知道災難和死亡何時降臨，說不定前方有希望和驚喜在等著我們吧。”

兩人一起經歷那麽多離奇、可怕事件，接下來還要一起追查真相，勉強也算得上是“夥伴”？北零這麽想著，便也不再計較世生對沈志的冷嘲熱諷和否定，輕呼口氣，玩笑著調節氣氛：“趙記者這種心態，是不是也算‘樂觀主義’？”

天氣漸漸放晴，久違的陽光落在地面的積水上。沒有人在意兩者的違和感，終於可以收起雨傘的行人、行車暢順的車輛，都沈浸在喜悅中。高高低低的笑聲從等待綠燈的汽車裏傳出，從路邊挽手前行的戀人口中傳出。

倘若不是剛剛見證過恐怖的貓狗殺人慘景，北零覺得，自己也會像這些人一樣，從車窗探出腦袋，愉快地感慨：“終於出太陽了啊。”

而現在，北零只覺得他們仍在開滿彼岸花的幽暗道路上，隨時身陷地獄。

“給玲瓏打個電話，我擔心她的情況。順便向她打聽下，貓狗集體襲擊人的原因。”為了不分散精神，世生將手機遞給北零，讓他代替自己打電話。

電話接通後，世生始終豎著耳朵，不錯過北零應答時透露出來的關於玲瓏的情況。

“外面有點糟糕，盡量留在安全的地方。我們也過去嗎？好的，我會轉達。”手機還握在手裏的北零，將玲瓏的提議告訴世生，“宋法醫正在化驗部分性情異變的貓狗屍體，我們願意的話，可以到她那裏去，似乎已經有重要發現。”

玲瓏將要告訴他們的重大發現，是否能指引他們找到真相，解開所有謎團？

明亮的陽光勾勒出玲瓏立體而精致的五官，只是她眉眼間的不安和臉上的疲倦也同樣顯而易見。

和初次見面對比起來，不難猜到最近連續發生多宗離奇事件，大大增加了這位女法醫的工作量。

“我說過的吧？再忙也要好好吃飯和休息，不然以後我找誰要第一手情報？像出來迎接貴賓這種小事，交給助手就行嘛。”連自己都能看出玲瓏的狀態，作為她的青梅竹馬——世生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雖然世生還是一如既往地用半開玩笑的口吻。

玲瓏沒有為這個玩笑捧場，眉頭皺得更深，低聲嘀咕道：“我是出來曬曬黴氣，驅散陰氣的。”嘆口氣後，察覺北零正沈默地看著他們“打情罵俏”，慌忙進入正題，帶著兩人前往解剖室。

蒼白的燈光下，被完全剖開身體的貓狗，沒了剛才攻擊人類時的兇狠殘暴，又讓人覺得可憐。北零望著被切開身體，掏出內臟的貓狗時，臉上不自覺浮現同情的神色，被機靈的玲瓏看在眼裏。

“送來的時候就是屍體。我可不當殺人犯，這把冰冷的刀只會碰觸失去生命的肌膚。”玲瓏揚了揚手裏閃著白光的鋒利刀子，繼續補充道，“我想用這把刀，聆聽死者來不及訴說的話，無法傳達的心意、為之付出生命的真相。”

“宋法醫連貓狗的話都能聽懂了？”世生依舊玩笑語調，進入解剖室就完全工作狀態的玲瓏，嚴肅地專業告訴他們：“它們病了，致病原因還需要一些時間調查。”

玲瓏邊說邊小心翼翼從貓狗屍體裏取出一塊塊黑糊糊的不明物體。

黑糊糊的物體分明還沾染著血液，剛被放置在鐵盤裏的時候，稍微癱軟下來，紅黑色的液體慢慢蔓延開來。黑色物體似乎還在盤子裏蠕動著，仿佛下一秒就有黑色的小怪物從裏面跳出來，迅速膨脹成巨大的黑怪吞噬一切。

“這是它們的心臟。”玲瓏將被黑紅色液體包裹的東西完全展現開來。

襲擊人的貓狗，心臟都變成黑色。

“中毒了？”世生不知何時也戴了手套，正用手翻動著黑色的心臟。

北零轉身尋找手套，發現一個盤子附近放著手套，取走時，瞟見盤子裏一團更大些的黑糊糊的東西。從形狀上判斷，應該也是心臟。

北零心想大概是來自大型犬的心臟，戴上手套，剛碰到心臟，便聽見玲瓏用急促的聲音提醒道：“那是夏暖的！”

如果能知道城市裏發生的貓狗襲擊殺害人類事件，將自己的身體作為飼料的夏暖，白皙的臉上一定會展露滿足的笑容。

“貓狗們是因為吃了心臟變成黑色的夏暖，才會和她一樣擁有黑色心臟？才會襲擊？”北零把心裏的猜想說出來，話一出口才後悔。

出乎意料的是，世生竟然沒有捧腹大笑，嘲諷自己異想天開，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來如此！這就能夠解釋夏暖借助貓狗的力量逃走又被它們吃掉的行為了。”

玲瓏搖搖頭，不安地提出異議：“恐怕沒那麽簡單。夏暖和貓狗們的黑心病，應該是起源相似。”北零和世生理解玲瓏話中之意，也覺得不無道理，剛剛看到的微光馬上又匿入深不可測的黑暗中去。

“之前餓鬼殺人事件，你們還記得吧？吃過人之後又被吃掉的人，心臟未被吃光的人，他們的心同樣變成黑色了。”玲瓏的話，讓北零驚恐得圓睜了眼睛，倒是世生一臉平靜地又搬出“人性本惡”的理論。

“這麽說來，他們都患上了宋醫生說的‘黑心病’？”北零話音剛落，玲瓏口袋裏的手機便傳來急促的鈴聲。

聽完電話，玲瓏漂亮的臉灰暗不少，語調沈重地告訴兩人：“距離這裏幾百公裏的M市，連續下了兩天暴雨，就在剛才也出現貓狗襲擊人類事件。”

警方初步懷疑不同城市連續發生貓狗襲擊人類事件，是類似狂犬病的動物傳染病導致。玲瓏受到委托，必須趕往M市協助工作。

“你是法醫，又不是獸醫！讓你去M市做什麽？”世生不自覺提高音量，臉上是不滿的神色。

北零明白世生是擔心玲瓏，怕她到正發生貓狗瘋狂襲擊人的騷亂的M市會有危險。玲瓏凝重的表情倒因為世生這番自然流露的關心之情，變得輕松，嘴角還泛開了甜蜜的笑容。

“有你們兩位護花使者，怕什麽！走吧，出發去M市。”玲瓏幹勁十足地抓起外套和手提袋，大步走出解剖室，不給世生勸說和拒絕的時間。

世生長長嘆口氣，突然笑了笑：“拿宋大小姐沒轍，我是沒有抗議權了，你還可以做選擇。怎麽樣，要玩下去嗎？”

北零在意的是連自己也被玲瓏擅自“任命”為護花使者，世生會不會吃醋。

不料世生突然提出這種問題，不解地反問道：“玩？”

“沒錯，這可不是小說創作，不是你想大團圓結局就能心想事成的。這是關系生死的探險游戲。”世生收斂了笑，認真地望著北零，等待他給出答案。

M市正在發生的可怕事件，他們已經見識過。好不容易這座城市的貓狗們恢覆正常，暫時都被關起來，他們卻要再次前往另一片未知的地獄。

北零第一次覺得，能夠隨心所欲創作小說是多麽幸福的事情，主人公們的未來和命運，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

雖然無法預料繼續前進，趕往M市，又有多少離奇詭異的事情在等待他們。但此時的北零，依然堅信自己的命運也掌握在手中，就算猜不到結局，至少能夠決定想做的事情。

“我要繼續下去，但不是抱著游戲的心態。”北零擡起閃動堅定光彩的眼睛，直視世生的目光，糾正他的說法，同時也表達自己的決心。

有生以來，初次想認認真真去追究真相，甚至是和自己沒有直接聯系的真相。

北零覺得，有這股勇氣去揭開可怕謎底的自己，說不定還能一鼓作氣，返回永樂鎮，重新徹查父親的死因。

母親臨終前一直重覆說著的話，變得清晰起來，“你父親絕不是還未實現夢想就輕易放棄生命的人”。

父親堅持寫作，哪怕母親家的親戚朋友看不起他，即使奮鬥多年未有大作為。他從沒放棄寫出好作品、受到認同的夢想，這樣的人不可能甘心放棄寶貴生命的。

“每個人心底都有一抹黑色”，就算是永樂鎮的人，也可能是殺害父親的犯人。這麽多年來，真兇說不定還逍遙自在生活在那個盲目信仰和平、掩飾真相的永樂鎮。

也許，永樂鎮裏那些不願意相信鎮裏存在殺人犯，將所有他殺事件都歸類為“自殺”和“意外”的人，在更早之前，他們的心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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