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番外1 升仙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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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仙史載，鸞鳥青兮生而不凡，在神魔之戰中舍身除魔君，庇佑生靈無數，終因大功德加封上神，澤披後世，聲名遠揚。
然而對青兮來說，最稱心得意之事，是她成了無盡海的王！
以鸞鳥之身，掌一方海域，多霸氣呀，完全可以寫進《仙界奇談錄》！ ︿(￣︶￣)︿
得意歸得意，青兮還是很低調理智的，震懾無盡海方圓千裏後，就正式拜訪北海龍宮，遷了大批海族過來。
畢竟一個人不能讓無盡海生靈繁衍壯大，她甚至都不是海鳥，哪有天天揮著翅膀游水的道理？
對族人遷徙之事，北海龍王極為配合，並一力承擔了無盡海的所有宮殿建造，特別是青兮的主殿，蓋得那叫一個珠光璀璨寶氣沖天，是陰雨天看見也要小心被閃瞎的奢華靡麗，單是夜明珠就用了數萬顆。
青兮非常滿意。
北海龍王也非常滿意。
他不像其他三海龍王，什麽小河小溪小水溝都看得上，子子孫孫地往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地方派。他老人家就喜歡海，闊氣，舒坦，游得開。
奈何龍族子孫繁盛，北海也不例外，一年又一年的，就慢慢擁擠起來，至今還有幾個龍子龍孫因為宮殿太小娶不上媳婦。
因距離相對最近，他早有向無盡海遷徙的打算，偏那邊生機不足，怎麽蔔算都是兇卦，後來還出了個魔君，北海龍王只好將這點打算按進肚裏，只派兵將巡邏，幫著維護秩序。
“天降福緣啊！正所謂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多虧父王高瞻遠矚，早早與青兮姑娘結下善緣，方有今日北海之福！”
龍十九瘋狂輸出彩虹屁，將北海龍王誇得通體舒坦，神清氣爽，末了小聲道，“那兒子就帶隊過去……”
“不可！”北海龍王頓時清醒，“你小子在家中就不肯聽話，跑到北海還了得？怕不是要再打一萬年光棍！”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屬於龍十九的那本格外難念。北海其他子孫早早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偏偏十九這麽多年了還是條單身龍。在家中有王妃押著尚能隔幾年見見親族好友家的閨女，展望一番多子多孫的未來，放出去真要連片龍鱗都撈不著哇。
一提這個話題，龍十九頓時蔫了，龍族花名在外，找不到媳婦真的是他心頭大痛，可是就此放棄又不甘心，便繞著北海龍王一圈圈地轉，軟磨又硬泡，終於在老龍王頭暈眼花之前獲得準許——
“下月是無盡海第一次宴客，你帶隊去幫著招待，至少要認識十個女仙，把北海特產的珠寶送出去！送不出去就再也不許去無盡海！”
龍十九嘿嘿樂了：“父王你就放心吧！”
他新制的珠釵非常受歡迎，到時候打上八折，認識一百個女仙也沒問題！
……
龍十九為了自己的小生意積極努力時，青萍正持著問仙境，在升仙臺上神色肅然。
她在考問新入境的仙人。
準確來說是即將升仙的人。凡人或有無上功德，或有修真煉體，都能叩響天道，尋求升仙。但必須通過問仙境的試煉，才能真正超脫生老病死、轉世輪回之苦，進入仙界。
要是通不過……不好意思，哪來的回哪兒去吧。
至於回去後是重整旗鼓明年再戰，還是心態崩潰一蹶不振，甚或重傷難愈步入輪回，就不在青萍的考慮範圍內了。
此刻，登天梯上，正有一女子蓮步輕移，款款步入問仙境。
仙霧湧起，遮住境中情狀，青萍盤膝坐在問仙境前，唇角微微勾起。
“小公主，該去太廟了，鳳車已恭候多時。”
“走吧。”
蕭不悔被侍女扶著起身，金銀線織就的披帛在身後迤邐拖行，華美不可方物。
她是梁國最尊貴的公主，出生時彩霞漫天，鳳鳴聲傳遍京師。父皇本就寵愛她母妃，當即下旨將她封為天鳳公主，連皇貴妃都母憑女貴，一舉被晉為皇後，母儀天下。
出身尊貴，又得盛寵，蕭不悔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都有人搶著搭□□。
但是蕭不悔並不滿足。
她始終覺得自己不該止步於此，卻追尋不到冥冥中的指引，為此很是煩憂。
就這樣金尊玉貴地過了十年，她才因偶然救下佛門大師，知曉自己乃仙人轉世，托生到梁國只為積功德升仙。
“公主福緣深厚，不須苦熬打磨，只要穩穩當當度過此生，不沾殺孽惡行，就能順利成仙。”
蕭不悔眼前那層薄霧霎時被揭開，只覺耳清目明，從此一改往日做派，開始研習佛法，同時施粥送藥，鋪路架橋，連葷腥都一並戒掉。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鳳公主的美名和善良傳遍梁國上下，遠及外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鳳車所到之處，無論百姓權貴，盡皆跪拜求禱。
待她及笄，有意求娶的高門貴族更是踏破門檻，連外祖胡家都不得清凈。
蕭不悔既立志升仙，如何會把凡夫俗子放在眼中？統統讓皇後胡氏以“舍不得女兒早早出嫁”為由婉拒了。
梁王更是放出話來，要求駙馬必須十全十美，否則寧肯讓女兒終老皇宮。
此舉一出，天鳳公主美名更盛，今年還有番邦小國，不遠萬裏跨海而來，奉上無數奇珍異寶，只為求公主一顧。
想到宮外的盛況，蕭不悔眼中笑意微露，又很快收斂——
婚嫁之事不過爾爾，祭拜太廟才是頭等大事。今天敬告先祖後，她就要進入朝堂，經綸天下事務，造福更多人了！
想到以後能積攢更多功德，早日升仙，蕭不悔心頭火熱，面上愈發端莊自持。
鳳車走得不快，到達太廟已是臨近正午，眾人稍作整飭，就由司禮官按著祖制開始祭拜。蕭不悔站在梁王身後半步，眸光灼灼，只在瞥到右邊的大公主時露出抹轉瞬即逝的厭惡。
自打出生起，蕭不悔萬事順心，所有兄弟處處護著她捧著她，她沒跟人起過沖突，對仆婢們亦是言語寬和。
唯有這個大皇姐，仿佛生來就是克她的，令人見之生厭。偏對方是先皇後所出，為人做事死板守禮，挑不出什麽大毛病。
最重要的是，立下升仙之志後，蕭不悔心中隱有所感，對皇姐出手可能會有大麻煩，於是就這麽任對方礙眼了十多年。
連她好容易爭取到的入朝機會，被大公主跟著蹭了一半，都硬生生忍住了。
她是要升仙的人，萬不能因小失大！
蕭不悔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沈著完成一次次跪拜祝禱，終於到了巫祝蔔卦的環節，起身和大公主一同走上高高的巨石壇，站在巫祝面前。
須發皆白的老巫祝躬身行禮，爾後手舞足蹈起來。隨著他的動作，石壇上迅速升起四道石墻，牢牢擋住周圍人的視線，將三人困在其中。
“天佑大梁！”
老巫祝將龜甲投入火中，口中念念有詞，很快便有龜甲爆裂聲響起。他不顧火燙取出龜甲，面色登時劇變：“雙鳳奪珠，大不祥也！”
此言一出，在場兩人都抽了口涼氣。
無他，梁國玉璽就是由一顆罕見的寶珠雕琢而成，堅硬剔透，舉世無雙。而梁王登基數十年，子嗣眾多，女兒卻只有大公主和天鳳公主兩個，“雙鳳奪珠”的意義，不言而喻。
巫祝說出驚世之言後，自顧自舉著龜甲跳起來，狀如癲狂，高呼著覆雜的卦辭，要蔔算出於國不利的那只“鳳”。
蕭不悔站在原地，聽見自己的心怦怦狂跳：母後曾說太廟是她的機緣，莫非應在這裏？
是了！她身負鳳命，生來不凡，是舉世皆知的天鳳公主。而皇姐出生便克死了先皇後，雖癡長她五歲，卻處處平庸不堪，至今無人求娶。
那只於國不利的 “鳳”，必是她這大皇姐無疑了！
她最看不慣的人，今天就要消失了哈哈哈！
蕭不悔強自冷靜下來，故意面露擔憂地看了看大公主，一雙眸子仿佛訴說著無盡的擔憂。
大公主漠然相對，一言未發。
蕭不悔暗罵對方不識擡舉，然後就見黑漆漆的龜甲撲面而來，正正停在她身前半尺處，化成一縷黑煙，扭曲虬結。
許是耗費太多心血，緊追龜甲的老巫祝頹然倒地，整個人蒼老了十歲不止，爬都爬不起來，只牢牢盯著蕭不悔，喉間哬嚇作響。
蕭不悔：“？！”
巫祝費力喊道：“黑鳳現世！除之大吉！”
蕭不悔：“！！！”
石墻阻擋了視線，卻擋不住聲音。蕭不悔清楚聽到太廟外兵甲之聲窸窣響起，甚至恍惚間聽見梁王命人擒拿黑鳳。
大公主不緊不慢開口：“皇妹莫驚，相信父皇自有聖裁。”
“不，這不是真的！不可能！”蕭不悔低聲嘶吼，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是要升仙的人，怎麽可能不吉！“肯定是算錯了對不對？一定是你收買巫祝誆我！”
大公主還是那張漠然臉：“皇妹莫驚，先出去再說。”
出去……對，出去！
石墻外的動靜越來越大，蕭不悔看看半死不活的巫祝，又看看板著臉的大公主，想到黑鳳之事將會帶來的可怕效果，心中陡然升起個瘋狂的念頭——
她要先發制人！
一星落，萬火生。此刻蕭不悔的內心恰似被火星燎著的草原，轉眼間火勢熊熊。她腳下生風，利索取下祭壇上裝飾用的長劍，反手捅進大公主心口。
“蕭長青，是你逼我的！”
這一劍刺出，仿佛破開了什麽迷障，蕭不悔只覺血液沸騰，暢快無比，多年積怨盡在此刻迸發。
並非她故意要對皇姐出手，她是要自保！
蕭不悔拔劍，出劍，再次將大公主捅了個對穿，然後踩著老巫祝幹枯的手，照樣刺了兩劍。
反正活不成了，不如為她做點事，擔上“保護天鳳公主被大公主所殺”的名頭，葬禮都更加隆重呢。
四面石墻轟然倒塌，蕭不悔已然想好了說辭，甚至理了理淩亂的鬢發，哽咽開口：“父皇……”
圍墻外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蕭不悔：“？？？”
清風吹拂，乳白色的仙霧飄蕩聚攏，半空重現“問仙境”三個大字。
記憶霎時回籠，蕭不悔 “噗”地吐出一大口血，踏上登天梯的豪情壯志全被不甘和怨憤取代。
她伸手指天欲斥，奈何仙凡有別，剛張開嘴巴就被送出問仙境，消失得無影無蹤。
……
“切～自作自受。”
升仙臺上，青萍望著蕭不悔離開的方向，不屑冷哼。
這位前·上神女兒為何落入凡間，屢次升仙失敗，說來還是因為神魔大戰。
當年蕭不悔趁青兮為魔障所困要害她性命，恰逢蕭離趕來，最後害得青兮被魔君卷入無盡海，命懸一線。
蕭離不說懲戒蕭不悔，反而想連著魔君和青兮一並除掉，說什麽“將青兮魂魄送入輪回，轉生歸位，才是上策。”
彼時青萍和青風都在南域戰場，多虧了瑭腦子清醒，非但將蕭離打成重傷，還順帶劈了蕭不悔，直接將她打入輪回。
蕭離氣得夠嗆，奈何傷得重，還理虧，只能閉關養傷。
青風半途收到消息，直接拐到蕭離所居的千星島，熊熊大火燒了一天一夜。青萍身為女兒，不好明著做什麽，便接了升仙臺輪值的差事，每逢蕭不悔要升仙，都親自掌控問仙境。
問仙境乃仙界至寶，是篩選仙人的一道檻，能夠自主根據升仙者的心性氣質，制造幻境考驗，並不由仙人操縱。
所以青萍跑來當值，並非為了徇私報覆，而是為了防止別人徇私，並準備好一旦蕭不悔升仙，拼著去懲仙堂受罰，也要趁蕭不悔仙靈不穩時，先暴揍她那麽一兩頓。
青萍在升仙臺磨刀霍霍，有好事仙甚至開了盤口，結果蕭不悔一次也沒通過問仙境的考驗。
青萍好奇之下四處詢問，得知原委後飛回三危山，和青風倆人笑得差點流出眼淚。
原來蕭不悔有狐族相幫，又仗著蕭離上□□號，在地府甚為風光，連孟婆湯都沒喝，自個兒從三千世界中選了個修真界進入，投身成頂級宗門的天靈根弟子，修煉進度一日千裏。
可惜天道最公，直接在她結嬰時降下紫雷劫，將人劈死了。
吃過虧的蕭不悔再入地府，老老實實喝了孟婆湯，忘卻前塵舊事，心無旁騖修煉入道。奈何修了三生三世，每次都是沒熬到大乘期便壽元終結。
此路不通，蕭不悔就開始走丹藥的路子。有胡霓裳從仙界相幫，二十年就把蕭不悔堆到了頂峰，送上登天梯。
可惜又被問仙境中的考驗逼出本性，因濫殺無辜被打落凡間，抑郁而終。
多次升仙失敗後，蕭不悔改走善人路線，想要種善因得善果。概因三世善人可得一世富貴，十世善人便可得仙家機緣，甚至能在人間做個散仙。
她一世難成仙，就把十世、二十世的功德積攢起來，早晚有水到渠成的時候！
但是天道非常公平，不但考問善人的功德，也考問善人的心志，論心又論跡。蕭不悔幾次上升仙臺，不是在“心”上暴露，就是在“跡”上有損，每次都被青萍送走。
“真想積德，你倒是行善啊。”青萍嘀咕著起身，準備收起問仙境。
雖說沒什麽來往，但她旁觀了蕭不悔十幾次上升仙臺，對其頗有些了解。蕭不悔屬於那種想要的特別多又受不了苦的人，譬如方才在問仙境中，她所謂的善事沒有一件是自己親手做的，就連掏銀子鋪路修橋，都不能妨害她的吃穿用度，而是挪用大公主的。
就這點“善心”，還想蒙蔽天道，簡直癡心妄想。
青萍正漫無目的地想著，忽然察覺到登天梯異動，竟是又有人要升仙。
“奇了，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嗎？”
青萍迅速站好，神色肅然地持著問仙境，就見一個高大的男子身背長劍，大步邁入問仙境。
看清男子面容，青萍頓時索然無味。
是蕭離。
這位前·上神肯下凡歷劫，說來還是多虧了胡霓裳。
胡霓裳只有蕭不悔一個女兒，自然如珠似寶，甚至曾潛居陳國蠱惑人心，要幫蕭不悔取走虞羊身上的精魂石。
結果女兒被精魂石的主人打入輪回，胡霓裳萬般籌謀都落了空，又理虧不敢鳴冤，便把全部心思放在助女兒升仙上。
再次落空。
連青萍都看得出蕭不悔心志不堅難成仙，胡霓裳更是瞧得分明。一次次失望積攢下來，她就找上了剛出關的蕭離，在千星島日日哭泣哀求。
閉關數十年，蕭離對胡霓裳的情愛淡去不少，但對方確確實實跟了他許多年，柔婉可人，蕭不悔又是他親女兒，想了想便答應下來。
可惜青風和青萍都不是好脾性的，青風更是揚言要徹查到底，但凡蕭離敢給蕭不悔行方便，她就敢把蕭不悔魂魄打散。
“青兮在無盡海生死不知，我就是跳墮仙臺也要那野種永世不得超生！”
論戰鬥力，青風遠不如蕭離，但她向來說得出做得到，千萬年沒有半句虛言，一口鐵齒名揚仙界。
蕭離不敢賭。
他一搪塞二敷衍的，胡霓裳就等不及了。
概因蕭不悔次次投胎轉世，血脈中的神力在不斷被分薄，長此以往，恐怕真的要泯然於凡間。
胡霓裳深知女兒才是自己和蕭離的牽絆，一旦沒了這個女兒，她早晚要被蕭離丟在身後，於是求得更加殷切。
隨著蕭不悔一次次升仙失敗，胡霓裳越發焦灼，蕭離慢慢頂不住了。
他當初有多欣賞胡霓裳的小意溫柔深情似水，後面就有多窒息難受。試想這麽多年過去，九重天上上下下都知道胡霓裳對他多麽多麽癡情，對女兒又是多麽多麽思念，偏他不肯拉女兒一把，連個正經名分都不肯給，算什麽上神？
他連頭都擡不起來！
如此磨了三千年，蕭離自請下凡歷劫了。
他留下一半神魂在千星島，另一半神魂投胎到修真界，做了一名劍修。
有神力加持，還有上清劍萬年熏陶，蕭離在小世界中一日千裏，成為當世劍聖，最終問鼎升仙臺。
結果他這個做爹的，和蕭不悔一樣，都沒挺過問仙境。
今天是他第三次入幻境，青萍百無聊賴地看著，就見蕭離在幻境中成了個美貌小姐，與竹馬成婚後恩愛兩不疑，然後沒兩年家道中落，不得不洗衣做活，幫補家用。丈夫卻在街上被公主看上，要收為駙馬，主動休妻棄子，獨享榮華。
蕭離反抗不得，最後帶著兒女亡命天涯，多次刺殺失敗後藏入深山，在怨恨中不甘死去。
……
陣陣清風拂過，乳白色的仙霧飄蕩聚攏，半空重現“問仙境”三個大字。
高大男子已不見蹤影，地上唯餘碎裂的長劍。
青萍收起問仙境，幽幽嘆了口長氣。
平心而論，蕭離的意識是非常堅決的，每次升仙都靠自己修煉，歷時頗久。但她旁觀了蕭離的每次問仙境考驗，次次都一樣！每次都是進入幻境成為一個被情人/丈夫辜負的悲慘姑娘，然後在仇恨中度過一生，從頭再來。
其實只要稍微放下，他就會發現所處的是個修□□，自己還是個有天賦的劍修，完全可以超脫世外，以劍入道。
但蕭離就是不行。
哪怕書房裏時刻掛著把古劍，街角就是個打鐵鋪，迎面撞上的就是個劍客，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這種執著讓青萍都感到納悶：你對負心人必要殺之而後快，怎麽就不想想自己也是個負心人呢？還是幻境中最瞧不上的“我有苦衷啊”類型。
莫非這就是天道的制衡與公平？
一念及此，青萍收起嘲弄之心，正要離開升仙臺，就見一團金光自下而上緩緩升起，其色如金，其光柔潤，竟是罕見的功德光芒。
能被登天梯直接送上仙界，連問仙境都不需進入，可見升仙者是百年難遇的大功德之人。
“今天到底是什麽好日子，居然趕上三個人升仙……” 青萍暗想著，忽然心頭一跳，狠狠打了個噴嚏。
莫非是青兮在無盡海念叨她？
正思量間，那團功德金光停到面前，從中走出個身著僧袍的年輕男子。他手撚菩提珠串，頭頂卻沒有受戒香疤，誦了聲佛號後，就對青萍合掌行禮：“好久不見。”
青萍楞住，心說這個眉眼、氣質確實有點熟悉，但她好像從沒認識過佛修……啊不對！是他！
不等青萍將那個滾到舌尖上的名字念出來，年輕男子已經主動開口，聲音溫潤如昔：“貧僧衛晏，曾和娘子做過一世夫妻。”
他頓了頓，又道：“情深緣淺，從此不敢入紅塵。”
青萍：“……”
她只是曾經渣過那麽一次而已啊為什麽這都能被人找上門來！為什麽！！！
內心瘋狂咆哮，青萍飛快開口：“恭喜啊你快往東邊去吧有仙人接引呢我先走了！”邊說邊迅速後退。
“且慢。”衛晏飛快握住青萍的手，“佛曰，有因必有果，貧僧想請娘子接引。”
青萍用力往回抽：“別瞎說，哪個是你娘子！”
“阿彌陀佛。”衛晏莊重地誦了聲佛號，“佛曰，玩弄凡人感情，是會付出代價的。”
青萍：“？？？”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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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青兮來說，最稱心得意之事，是她成了無盡海的王！
以鸞鳥之身，掌一方海域，多霸氣呀，完全可以寫進《仙界奇談錄》！ ︿(￣︶￣)︿
得意歸得意，青兮還是很低調理智的，震懾無盡海方圓千裏後，就正式拜訪北海龍宮，遷了大批海族過來。
畢竟一個人不能讓無盡海生靈繁衍壯大，她甚至都不是海鳥，哪有天天揮著翅膀游水的道理？
對族人遷徙之事，北海龍王極為配合，並一力承擔了無盡海的所有宮殿建造，特別是青兮的主殿，蓋得那叫一個珠光璀璨寶氣沖天，是陰雨天看見也要小心被閃瞎的奢華靡麗，單是夜明珠就用了數萬顆。
青兮非常滿意。
北海龍王也非常滿意。
他不像其他三海龍王，什麽小河小溪小水溝都看得上，子子孫孫地往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地方派。他老人家就喜歡海，闊氣，舒坦，游得開。
奈何龍族子孫繁盛，北海也不例外，一年又一年的，就慢慢擁擠起來，至今還有幾個龍子龍孫因為宮殿太小娶不上媳婦。
因距離相對最近，他早有向無盡海遷徙的打算，偏那邊生機不足，怎麽蔔算都是兇卦，後來還出了個魔君，北海龍王只好將這點打算按進肚裏，只派兵將巡邏，幫著維護秩序。
“天降福緣啊！正所謂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多虧父王高瞻遠矚，早早與青兮姑娘結下善緣，方有今日北海之福！”
龍十九瘋狂輸出彩虹屁，將北海龍王誇得通體舒坦，神清氣爽，末了小聲道，“那兒子就帶隊過去……”
“不可！”北海龍王頓時清醒，“你小子在家中就不肯聽話，跑到北海還了得？怕不是要再打一萬年光棍！”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屬於龍十九的那本格外難念。北海其他子孫早早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偏偏十九這麽多年了還是條單身龍。在家中有王妃押著尚能隔幾年見見親族好友家的閨女，展望一番多子多孫的未來，放出去真要連片龍鱗都撈不著哇。
一提這個話題，龍十九頓時蔫了，龍族花名在外，找不到媳婦真的是他心頭大痛，可是就此放棄又不甘心，便繞著北海龍王一圈圈地轉，軟磨又硬泡，終於在老龍王頭暈眼花之前獲得準許——
“下月是無盡海第一次宴客，你帶隊去幫著招待，至少要認識十個女仙，把北海特產的珠寶送出去！送不出去就再也不許去無盡海！”
龍十九嘿嘿樂了：“父王你就放心吧！”
他新制的珠釵非常受歡迎，到時候打上八折，認識一百個女仙也沒問題！
……
龍十九為了自己的小生意積極努力時，青萍正持著問仙境，在升仙臺上神色肅然。
她在考問新入境的仙人。
準確來說是即將升仙的人。凡人或有無上功德，或有修真煉體，都能叩響天道，尋求升仙。但必須通過問仙境的試煉，才能真正超脫生老病死、轉世輪回之苦，進入仙界。
要是通不過……不好意思，哪來的回哪兒去吧。
至於回去後是重整旗鼓明年再戰，還是心態崩潰一蹶不振，甚或重傷難愈步入輪回，就不在青萍的考慮範圍內了。
此刻，登天梯上，正有一女子蓮步輕移，款款步入問仙境。
仙霧湧起，遮住境中情狀，青萍盤膝坐在問仙境前，唇角微微勾起。
“小公主，該去太廟了，鳳車已恭候多時。”
“走吧。”
蕭不悔被侍女扶著起身，金銀線織就的披帛在身後迤邐拖行，華美不可方物。
她是梁國最尊貴的公主，出生時彩霞漫天，鳳鳴聲傳遍京師。父皇本就寵愛她母妃，當即下旨將她封為天鳳公主，連皇貴妃都母憑女貴，一舉被晉為皇後，母儀天下。
出身尊貴，又得盛寵，蕭不悔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都有人搶著搭□□。
但是蕭不悔並不滿足。
她始終覺得自己不該止步於此，卻追尋不到冥冥中的指引，為此很是煩憂。
就這樣金尊玉貴地過了十年，她才因偶然救下佛門大師，知曉自己乃仙人轉世，托生到梁國只為積功德升仙。
“公主福緣深厚，不須苦熬打磨，只要穩穩當當度過此生，不沾殺孽惡行，就能順利成仙。”
蕭不悔眼前那層薄霧霎時被揭開，只覺耳清目明，從此一改往日做派，開始研習佛法，同時施粥送藥，鋪路架橋，連葷腥都一並戒掉。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鳳公主的美名和善良傳遍梁國上下，遠及外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鳳車所到之處，無論百姓權貴，盡皆跪拜求禱。
待她及笄，有意求娶的高門貴族更是踏破門檻，連外祖胡家都不得清凈。
蕭不悔既立志升仙，如何會把凡夫俗子放在眼中？統統讓皇後胡氏以“舍不得女兒早早出嫁”為由婉拒了。
梁王更是放出話來，要求駙馬必須十全十美，否則寧肯讓女兒終老皇宮。
此舉一出，天鳳公主美名更盛，今年還有番邦小國，不遠萬裏跨海而來，奉上無數奇珍異寶，只為求公主一顧。
想到宮外的盛況，蕭不悔眼中笑意微露，又很快收斂——
婚嫁之事不過爾爾，祭拜太廟才是頭等大事。今天敬告先祖後，她就要進入朝堂，經綸天下事務，造福更多人了！
想到以後能積攢更多功德，早日升仙，蕭不悔心頭火熱，面上愈發端莊自持。
鳳車走得不快，到達太廟已是臨近正午，眾人稍作整飭，就由司禮官按著祖制開始祭拜。蕭不悔站在梁王身後半步，眸光灼灼，只在瞥到右邊的大公主時露出抹轉瞬即逝的厭惡。
自打出生起，蕭不悔萬事順心，所有兄弟處處護著她捧著她，她沒跟人起過沖突，對仆婢們亦是言語寬和。
唯有這個大皇姐，仿佛生來就是克她的，令人見之生厭。偏對方是先皇後所出，為人做事死板守禮，挑不出什麽大毛病。
最重要的是，立下升仙之志後，蕭不悔心中隱有所感，對皇姐出手可能會有大麻煩，於是就這麽任對方礙眼了十多年。
連她好容易爭取到的入朝機會，被大公主跟著蹭了一半，都硬生生忍住了。
她是要升仙的人，萬不能因小失大！
蕭不悔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沈著完成一次次跪拜祝禱，終於到了巫祝蔔卦的環節，起身和大公主一同走上高高的巨石壇，站在巫祝面前。
須發皆白的老巫祝躬身行禮，爾後手舞足蹈起來。隨著他的動作，石壇上迅速升起四道石墻，牢牢擋住周圍人的視線，將三人困在其中。
“天佑大梁！”
老巫祝將龜甲投入火中，口中念念有詞，很快便有龜甲爆裂聲響起。他不顧火燙取出龜甲，面色登時劇變：“雙鳳奪珠，大不祥也！”
此言一出，在場兩人都抽了口涼氣。
無他，梁國玉璽就是由一顆罕見的寶珠雕琢而成，堅硬剔透，舉世無雙。而梁王登基數十年，子嗣眾多，女兒卻只有大公主和天鳳公主兩個，“雙鳳奪珠”的意義，不言而喻。
巫祝說出驚世之言後，自顧自舉著龜甲跳起來，狀如癲狂，高呼著覆雜的卦辭，要蔔算出於國不利的那只“鳳”。
蕭不悔站在原地，聽見自己的心怦怦狂跳：母後曾說太廟是她的機緣，莫非應在這裏？
是了！她身負鳳命，生來不凡，是舉世皆知的天鳳公主。而皇姐出生便克死了先皇後，雖癡長她五歲，卻處處平庸不堪，至今無人求娶。
那只於國不利的 “鳳”，必是她這大皇姐無疑了！
她最看不慣的人，今天就要消失了哈哈哈！
蕭不悔強自冷靜下來，故意面露擔憂地看了看大公主，一雙眸子仿佛訴說著無盡的擔憂。
大公主漠然相對，一言未發。
蕭不悔暗罵對方不識擡舉，然後就見黑漆漆的龜甲撲面而來，正正停在她身前半尺處，化成一縷黑煙，扭曲虬結。
許是耗費太多心血，緊追龜甲的老巫祝頹然倒地，整個人蒼老了十歲不止，爬都爬不起來，只牢牢盯著蕭不悔，喉間哬嚇作響。
蕭不悔：“？！”
巫祝費力喊道：“黑鳳現世！除之大吉！”
蕭不悔：“！！！”
石墻阻擋了視線，卻擋不住聲音。蕭不悔清楚聽到太廟外兵甲之聲窸窣響起，甚至恍惚間聽見梁王命人擒拿黑鳳。
大公主不緊不慢開口：“皇妹莫驚，相信父皇自有聖裁。”
“不，這不是真的！不可能！”蕭不悔低聲嘶吼，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是要升仙的人，怎麽可能不吉！“肯定是算錯了對不對？一定是你收買巫祝誆我！”
大公主還是那張漠然臉：“皇妹莫驚，先出去再說。”
出去……對，出去！
石墻外的動靜越來越大，蕭不悔看看半死不活的巫祝，又看看板著臉的大公主，想到黑鳳之事將會帶來的可怕效果，心中陡然升起個瘋狂的念頭——
她要先發制人！
一星落，萬火生。此刻蕭不悔的內心恰似被火星燎著的草原，轉眼間火勢熊熊。她腳下生風，利索取下祭壇上裝飾用的長劍，反手捅進大公主心口。
“蕭長青，是你逼我的！”
這一劍刺出，仿佛破開了什麽迷障，蕭不悔只覺血液沸騰，暢快無比，多年積怨盡在此刻迸發。
並非她故意要對皇姐出手，她是要自保！
蕭不悔拔劍，出劍，再次將大公主捅了個對穿，然後踩著老巫祝幹枯的手，照樣刺了兩劍。
反正活不成了，不如為她做點事，擔上“保護天鳳公主被大公主所殺”的名頭，葬禮都更加隆重呢。
四面石墻轟然倒塌，蕭不悔已然想好了說辭，甚至理了理淩亂的鬢發，哽咽開口：“父皇……”
圍墻外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蕭不悔：“？？？”
清風吹拂，乳白色的仙霧飄蕩聚攏，半空重現“問仙境”三個大字。
記憶霎時回籠，蕭不悔 “噗”地吐出一大口血，踏上登天梯的豪情壯志全被不甘和怨憤取代。
她伸手指天欲斥，奈何仙凡有別，剛張開嘴巴就被送出問仙境，消失得無影無蹤。
……
“切～自作自受。”
升仙臺上，青萍望著蕭不悔離開的方向，不屑冷哼。
這位前·上神女兒為何落入凡間，屢次升仙失敗，說來還是因為神魔大戰。
當年蕭不悔趁青兮為魔障所困要害她性命，恰逢蕭離趕來，最後害得青兮被魔君卷入無盡海，命懸一線。
蕭離不說懲戒蕭不悔，反而想連著魔君和青兮一並除掉，說什麽“將青兮魂魄送入輪回，轉生歸位，才是上策。”
彼時青萍和青風都在南域戰場，多虧了瑭腦子清醒，非但將蕭離打成重傷，還順帶劈了蕭不悔，直接將她打入輪回。
蕭離氣得夠嗆，奈何傷得重，還理虧，只能閉關養傷。
青風半途收到消息，直接拐到蕭離所居的千星島，熊熊大火燒了一天一夜。青萍身為女兒，不好明著做什麽，便接了升仙臺輪值的差事，每逢蕭不悔要升仙，都親自掌控問仙境。
問仙境乃仙界至寶，是篩選仙人的一道檻，能夠自主根據升仙者的心性氣質，制造幻境考驗，並不由仙人操縱。
所以青萍跑來當值，並非為了徇私報覆，而是為了防止別人徇私，並準備好一旦蕭不悔升仙，拼著去懲仙堂受罰，也要趁蕭不悔仙靈不穩時，先暴揍她那麽一兩頓。
青萍在升仙臺磨刀霍霍，有好事仙甚至開了盤口，結果蕭不悔一次也沒通過問仙境的考驗。
青萍好奇之下四處詢問，得知原委後飛回三危山，和青風倆人笑得差點流出眼淚。
原來蕭不悔有狐族相幫，又仗著蕭離上□□號，在地府甚為風光，連孟婆湯都沒喝，自個兒從三千世界中選了個修真界進入，投身成頂級宗門的天靈根弟子，修煉進度一日千裏。
可惜天道最公，直接在她結嬰時降下紫雷劫，將人劈死了。
吃過虧的蕭不悔再入地府，老老實實喝了孟婆湯，忘卻前塵舊事，心無旁騖修煉入道。奈何修了三生三世，每次都是沒熬到大乘期便壽元終結。
此路不通，蕭不悔就開始走丹藥的路子。有胡霓裳從仙界相幫，二十年就把蕭不悔堆到了頂峰，送上登天梯。
可惜又被問仙境中的考驗逼出本性，因濫殺無辜被打落凡間，抑郁而終。
多次升仙失敗後，蕭不悔改走善人路線，想要種善因得善果。概因三世善人可得一世富貴，十世善人便可得仙家機緣，甚至能在人間做個散仙。
她一世難成仙，就把十世、二十世的功德積攢起來，早晚有水到渠成的時候！
但是天道非常公平，不但考問善人的功德，也考問善人的心志，論心又論跡。蕭不悔幾次上升仙臺，不是在“心”上暴露，就是在“跡”上有損，每次都被青萍送走。
“真想積德，你倒是行善啊。”青萍嘀咕著起身，準備收起問仙境。
雖說沒什麽來往，但她旁觀了蕭不悔十幾次上升仙臺，對其頗有些了解。蕭不悔屬於那種想要的特別多又受不了苦的人，譬如方才在問仙境中，她所謂的善事沒有一件是自己親手做的，就連掏銀子鋪路修橋，都不能妨害她的吃穿用度，而是挪用大公主的。
就這點“善心”，還想蒙蔽天道，簡直癡心妄想。
青萍正漫無目的地想著，忽然察覺到登天梯異動，竟是又有人要升仙。
“奇了，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嗎？”
青萍迅速站好，神色肅然地持著問仙境，就見一個高大的男子身背長劍，大步邁入問仙境。
看清男子面容，青萍頓時索然無味。
是蕭離。
這位前·上神肯下凡歷劫，說來還是多虧了胡霓裳。
胡霓裳只有蕭不悔一個女兒，自然如珠似寶，甚至曾潛居陳國蠱惑人心，要幫蕭不悔取走虞羊身上的精魂石。
結果女兒被精魂石的主人打入輪回，胡霓裳萬般籌謀都落了空，又理虧不敢鳴冤，便把全部心思放在助女兒升仙上。
再次落空。
連青萍都看得出蕭不悔心志不堅難成仙，胡霓裳更是瞧得分明。一次次失望積攢下來，她就找上了剛出關的蕭離，在千星島日日哭泣哀求。
閉關數十年，蕭離對胡霓裳的情愛淡去不少，但對方確確實實跟了他許多年，柔婉可人，蕭不悔又是他親女兒，想了想便答應下來。
可惜青風和青萍都不是好脾性的，青風更是揚言要徹查到底，但凡蕭離敢給蕭不悔行方便，她就敢把蕭不悔魂魄打散。
“青兮在無盡海生死不知，我就是跳墮仙臺也要那野種永世不得超生！”
論戰鬥力，青風遠不如蕭離，但她向來說得出做得到，千萬年沒有半句虛言，一口鐵齒名揚仙界。
蕭離不敢賭。
他一搪塞二敷衍的，胡霓裳就等不及了。
概因蕭不悔次次投胎轉世，血脈中的神力在不斷被分薄，長此以往，恐怕真的要泯然於凡間。
胡霓裳深知女兒才是自己和蕭離的牽絆，一旦沒了這個女兒，她早晚要被蕭離丟在身後，於是求得更加殷切。
隨著蕭不悔一次次升仙失敗，胡霓裳越發焦灼，蕭離慢慢頂不住了。
他當初有多欣賞胡霓裳的小意溫柔深情似水，後面就有多窒息難受。試想這麽多年過去，九重天上上下下都知道胡霓裳對他多麽多麽癡情，對女兒又是多麽多麽思念，偏他不肯拉女兒一把，連個正經名分都不肯給，算什麽上神？
他連頭都擡不起來！
如此磨了三千年，蕭離自請下凡歷劫了。
他留下一半神魂在千星島，另一半神魂投胎到修真界，做了一名劍修。
有神力加持，還有上清劍萬年熏陶，蕭離在小世界中一日千裏，成為當世劍聖，最終問鼎升仙臺。
結果他這個做爹的，和蕭不悔一樣，都沒挺過問仙境。
今天是他第三次入幻境，青萍百無聊賴地看著，就見蕭離在幻境中成了個美貌小姐，與竹馬成婚後恩愛兩不疑，然後沒兩年家道中落，不得不洗衣做活，幫補家用。丈夫卻在街上被公主看上，要收為駙馬，主動休妻棄子，獨享榮華。
蕭離反抗不得，最後帶著兒女亡命天涯，多次刺殺失敗後藏入深山，在怨恨中不甘死去。
……
陣陣清風拂過，乳白色的仙霧飄蕩聚攏，半空重現“問仙境”三個大字。
高大男子已不見蹤影，地上唯餘碎裂的長劍。
青萍收起問仙境，幽幽嘆了口長氣。
平心而論，蕭離的意識是非常堅決的，每次升仙都靠自己修煉，歷時頗久。但她旁觀了蕭離的每次問仙境考驗，次次都一樣！每次都是進入幻境成為一個被情人/丈夫辜負的悲慘姑娘，然後在仇恨中度過一生，從頭再來。
其實只要稍微放下，他就會發現所處的是個修□□，自己還是個有天賦的劍修，完全可以超脫世外，以劍入道。
但蕭離就是不行。
哪怕書房裏時刻掛著把古劍，街角就是個打鐵鋪，迎面撞上的就是個劍客，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這種執著讓青萍都感到納悶：你對負心人必要殺之而後快，怎麽就不想想自己也是個負心人呢？還是幻境中最瞧不上的“我有苦衷啊”類型。
莫非這就是天道的制衡與公平？
一念及此，青萍收起嘲弄之心，正要離開升仙臺，就見一團金光自下而上緩緩升起，其色如金，其光柔潤，竟是罕見的功德光芒。
能被登天梯直接送上仙界，連問仙境都不需進入，可見升仙者是百年難遇的大功德之人。
“今天到底是什麽好日子，居然趕上三個人升仙……” 青萍暗想著，忽然心頭一跳，狠狠打了個噴嚏。
莫非是青兮在無盡海念叨她？
正思量間，那團功德金光停到面前，從中走出個身著僧袍的年輕男子。他手撚菩提珠串，頭頂卻沒有受戒香疤，誦了聲佛號後，就對青萍合掌行禮：“好久不見。”
青萍楞住，心說這個眉眼、氣質確實有點熟悉，但她好像從沒認識過佛修……啊不對！是他！
不等青萍將那個滾到舌尖上的名字念出來，年輕男子已經主動開口，聲音溫潤如昔：“貧僧衛晏，曾和娘子做過一世夫妻。”
他頓了頓，又道：“情深緣淺，從此不敢入紅塵。”
青萍：“……”
她只是曾經渣過那麽一次而已啊為什麽這都能被人找上門來！為什麽！！！
內心瘋狂咆哮，青萍飛快開口：“恭喜啊你快往東邊去吧有仙人接引呢我先走了！”邊說邊迅速後退。
“且慢。”衛晏飛快握住青萍的手，“佛曰，有因必有果，貧僧想請娘子接引。”
青萍用力往回抽：“別瞎說，哪個是你娘子！”
“阿彌陀佛。”衛晏莊重地誦了聲佛號，“佛曰，玩弄凡人感情，是會付出代價的。”
青萍：“？？？”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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