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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娘想多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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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天連著陰沈了幾天後, 總算是放晴。

被雨水洗滌過的天空格外的湛藍,萬裏無雲, 是難得的好天氣。

傾灑而下的秋末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蔭切割得支離破碎,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光斑灑落在林中。

還帶著泥濘的官道上,一輛馬車飛馳而過, 馬蹄濺起泥濘,車輪滾過帶起的微風卷起路旁枯葉飄舞然後又落下。

外表看似普通的馬車之內, 一個一襲白衣的男子席地而坐,男子有著一張冷俊孤傲的臉龐, 一雙如同琥珀的眼眸中隱隱夾雜著淡淡的擔憂,他此刻正微皺著眉看著睡在自己腿上的人。

鋪著厚厚一層棉絮的馬車內, 另一個一頭青絲隨意散落, 臉色帶著幾分病態蒼白的男子正枕著他的腿睡著,只是他睡得並不安穩,微皺的眉宇之間帶著幾分病態與痛苦。

馬車很快穿過這片樹林, 再次暴露在秋日的陽光之下。

坐在前方趕馬車的十四、五歲的少年在看到遠處被陽光籠罩的那座城時,語氣忍不住雀躍了幾分,“少爺, 快到城裏了。”

聽到馬車外少年的話, 那白衣的男子眉間的擔憂散了幾分, 他撩開窗簾朝外看了一眼, 在看到那還有些距離的城墻時,琥珀色的眸子中如若寒冰般的冷冽有了幾分溫度。

“唔……”就在此時,枕在他腿上睡著的白莫儒清醒過來, 他擡起因近段時間匆忙趕路而蒼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擋住雙眼,遮擋住了自窗口透進的陽光。

一襲白衣的善玉成見狀連忙放下撩著窗簾的手,他扶著白莫儒坐起身來,然後扯了被褥把白莫儒整個人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個腦袋在外面。

“怎麽樣,還難受的緊嗎?”善玉成冷冽的話語中憂愁凝聚,隱隱間還帶著幾分自責。

二十幾天之前他帶著白莫儒離開小鎮時他就後悔了,他不該帶著這人奔波的。

白莫儒的身體比他想像的還要差些,而且因為他有些暈車,導致兩人離開鎮子沒多遠白莫儒就開始難受起來。

他原本還存了些想要帶著白莫儒去他家看看的私心,可是見白莫儒難受,他當天便後悔了,自那時候開始他便勸著白莫儒回鎮上。那京城中的聚會不去也罷,總歸不能讓他這樣難受一路。

可白莫儒也是個倔強的性子,他決定了的事情沒人能夠讓他改變主意,那脾氣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善玉成說不過他,只好一路盡可能的細心照顧著。

馬車內他多添了兩個暖爐,也沿途做了些藥膳給白莫儒吃著,可即使是這樣,前些天白莫儒還是因為舟車勞頓身體有些虛而感染了風寒。

幸好之前劉如準備了許多祛風寒的藥,才讓他不至於手慌腳亂。

早些時候他熬了藥讓白莫儒喝下,又給他蓋了棉絮,只想著發些汗。沒想這人沒睡多久,便又清醒了過來。

“沒事,已經不那麽難受了。”白莫儒輕咳一聲,他喉嚨還是火燒火燎的難受著,可面前這人紅著眼睛一副要哭的模樣。

“喝些熱水吧!”善玉成起身去旁邊倒了熱水遞到白莫儒手中,他知道白莫儒喉嚨難受,他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已經快到城裏了,我們休息兩天再走吧!”

“不礙事,繼續趕路吧!”白莫儒道,“不然這麽走走歇歇,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到你家,而且長痛不如短痛,這樣斷斷續續才剛好又上路的反而更加難受。”

聽了白莫儒的話,善玉成不再說話,只是微皺起眉頭又替白莫儒添了溫水。

就在兩人說話的這會兒工夫,初五已經駕著馬車到了城門之前,他並未驚動馬車內的兩人而是熟練的放緩了速度進了城門。

進了城,初五又尋了早之前安排的客棧,然後這才停下馬車。

進了客棧中後,白莫儒吃了藥早早的便睡下,只是這一夜卻睡得並不安穩。

次日清晨,馬車再次行上官道,一路奔波,又是近十來天後,馬車這才在一座紅漆大門前停下。

此時已是冬初,寒意無處不在。

初五才把馬車在大紅門前停下,守在門邊的護衛便一眼認出了初五,“初五哥兒,少爺回來了?”

護衛中有人快步上前來幫助初五牽馬韁,也有人推開了大門,然後進門去通信。

馬車內,善玉成伸手輕輕拍在睡著的白莫儒肩膀上,直把人喚醒之後這才說道:“到了,進去再睡。”

白莫儒迷糊地坐了起來,由著善玉成幫他挽好發髻,又披上披風後,才與他一起下了馬車。

出了馬車,入目的是一座青磚碧瓦的高墻大院,與之前在鎮上的白家頗為相似,只是這宅子卻更加氣派些,單是擺在門前的那兩座石獅便看著栩栩如生威風八面。

“我先帶你去我住的地方休息。”善玉成伸手想要攙扶白莫儒,卻被白莫儒搖頭拒絕,他只是吃了藥有些暈乎,並不是真的虛弱到連路都無法走。

白莫儒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大院,然後邁開腳步跟在善玉成的身後,在一群下人的招呼之下進了門。

進了大門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佳木蘢蔥的前院,青石板的地磚,落落大方的幾株盆景,並無過多的裝飾,卻處處透露著主人家大方之氣。

善玉成卻並沒有領著他向前院走去,而是進了前院後便向左邊地走廊拐去,然後沿著走廊一直向前走,走廊的盡頭,便是一道院門。

到了院門前,善玉成停下腳步,“我平日裏就住在這裏面,你暫且先住在這裏與我一起。”

說這話時,善玉成眼中有幾分閃躲,這院子向來都是他一個人獨住,如今白莫儒到了門前,總讓他有幾分忐忑與不自在。

見白莫儒點了頭,善玉成這才推開房門,領著白莫儒向裏面走去。

那店門推開的一瞬之間,一個單獨的大院便展現在白莫儒面前,與之前那前院相比更加精致的前院浮現在他眼前,前院之後是空蕩蕩的大廳,從這邊望去,隱約能夠看得見大廳之後的一些飛檐。

“我娘他們不住在這裏,只有你與我。平日裏下人也少來,所以有些安靜。”善玉成領著白莫儒進了院子。

他住在這裏已經有十幾年時間,在此之前他從不覺得這裏安靜,可如今再看,卻又覺得有幾分太過陰森。白莫儒那小院兒總是熱熱鬧鬧,令他羨慕。

空蕩蕩的大院不比旁邊的主院小,但是這裏平日裏卻是半個下人都無,少了幾分人氣的院子,一踏進這裏,就有一股陰寒之氣迎面撲來。

善玉成從未對白莫儒提過他這院子的事情,如今領著人進了院子,心下忍不住有些忐忑。

白莫儒卻並不意外,他早之前就已聽初五提起過這空空蕩蕩的鬼屋。

善玉成仔細打量著白莫儒那張臉,見他並沒有露出不喜之色,忍不住松了口氣。

他正準備帶了人往主室走去,一旁卻突然沖出兩個下人,兩人行色匆匆,見到善玉成之後眼中有瞬間的畏懼閃過,然後才開了口,“少爺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夫人她出事了!”

不等善玉成反應過來,另一個急紅了眼的下人就哭道:“主院那邊傳來消息說夫人她上吊了,被發現的時候夫人已經吊上去有些時間,如今已是……”

聽到這兩人帶著哭音的話,白莫儒與善玉成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請大夫了嗎?”善玉成擡腳就往那邊跑,白莫儒見了趕忙跟上。

“已經派人去請了,大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夫人她、夫人她……”

聽著那下人地回答,善玉成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陰沈與疏離之色重新浮上他的臉,讓他又有了幾分與白莫儒相識之前的模樣。

就在兩人沖出院子想要向著主院跑去時,那兩個下人卻突然沖到了善玉成面前攔住了他。

其中一個人畏懼地看了善玉成一眼之後,有些為難地看向他身後的白莫儒,“少爺,這……”

“你們這是做什麽?”善玉成劍眉微皺,不怒自威。

那兩下人本就害怕善玉成,如今見善玉成發怒,頓時嚇得臉都白了,其中一個更是腿一軟跪了下去,“少爺饒命!是夫人她……”

那人哆嗦著半天沒說出話來,另一個下人見了連忙補充道:“少爺,夫人如今情況危在旦夕,我看還是請這位公子先暫作休息,僅你與我們去見夫人吧!”

聽到這兩人的話,白莫儒因為疾跑而露出幾分潮紅的臉露出幾分驚訝之色,這是鬧哪出?

善玉成聞言眉頭越皺越緊,他薄唇微抿,神色之間已然是之前的疏離與冷漠,隱隱之間還帶著幾分戾氣。

善玉成正待開口,白莫儒搶在他之前說道:“你先去看你娘吧,我找初五讓他帶我先去休息,晚些時候再說。”

善玉成冷冷看了一眼攔住他的兩人,又擡眸看了一眼白莫儒,然後這才向著主院跑去。

那被留下的兩個下人見狀,沖著白莫儒彎了彎腰連忙跟了上去。

被留下的白莫儒站在空空的前院中看了一會兒,正準備往門外走去找初五,幾個下人便領著一個白發蒼蒼的大夫沖進了大門內。

白莫儒連忙向旁邊退去,免得被這一群人撞到。

又是片刻後,白莫儒去了大門外,找到了正指揮著人從馬車上卸東西下來的初五,與他說了剛剛的事情。

聽了那善夫人上吊的事,初五眼中露出幾分驚訝,他瞥了一眼主院的方向這才回頭對白莫儒說道:“那白公子你先跟我來,我先帶你去少爺的院子裏。”

說完,初五便領著白莫儒進了剛剛的那個大院子,然後在空蕩蕩地走廊中左拐右拐,最後在一處院子之前停下。

比起其它地方,這個院子明顯看得出多了些人氣,多了幾分溫度,不再那麽陰森。

002.

“白公子,你先在少爺的房中休息一會兒,我去叫人來這旁邊收拾出個院子來。”初五把白莫儒領進屋子後說道。

他們家少爺原本是讓他寫了信,讓善府的人先把房間收拾出來的,但來的路上他看過了,旁邊的院子裏依舊空空蕩蕩的絲毫看不出有提前準備過的痕跡。

不消說,初五也猜到這大概是夫人的意思。

這事情初五沒有與白莫儒說,在白莫儒那院子是一回事,在這善府,很多事情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莫儒早已經註意到初五的規規矩矩,但他並未點破。

在初五告辭離開後,白莫儒踏進了這屬於善玉成的房間,然後打量起來。

這屋子很大,看得出來布置時破費心,但這屋子得十分貧瘠。

這偌大個屋子中無論是家具還是其餘小東西,樣樣都看得出來十分精致也價值不菲,可除了這些,整間屋子給人的感覺便是貧瘠的印象。

一個人在一個地方生活久了,便會留下許多屬於自己的氣息,這是在所難免的事。

白莫儒之前的小院不大,可處處都是生活的氣息,特別是他那小屋子,因為善玉成經常跑去分他床的原因,他屋子裏多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有善玉成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弄來的白瓷花瓶,有白莫儒用來練字的帖子與筆墨。還有有一次白莫儒收拾房間時,還從床下拖出了個小箱子,箱子裏面放著幾個看著就十分廉價的杯子與一個勺子。

東西不是他的,肯定是善玉成偷偷放在那裏的,只是也不知道他把那些東西藏起來做什麽。

可是這裏就好像是一間客棧,絲毫看不出來主人的喜好,屋子裏除了那些冷冰冰的家具之外,似乎沒有任何一樣是屬於‘主人’的東西。

白莫儒打量完這冷冰冰的屋子後,便找了地方休息。

善府另一邊,另一個圍滿了下人的院子之中,善玉成劍眉皺起,眼神陰霾地打量著正在給他娘把脈的那年邁的大夫,“怎麽樣?”

在他面前的床上,他那已有幾月未見的親娘雙眸緊閉神情萎頓面容削瘦,她脖子上有著一條紅紅的痕跡,嘴唇烏紫露出幾分死氣。

那大夫額上有一層細汗,被善玉成這麽一看,他就連手都抖了起來,“夫人獲救得及時,身體並無大礙,只是這脖子傷了,我待會兒開些內服外敷的藥出來,用上兩天便可以消腫。”

善玉成沒再說話,他只在那大夫有些慌亂的離開後跨前一步,站到了床邊。

他記得與她分開之時,她尚還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的她面色紅潤完全不若這般消瘦。

善玉成在床邊坐下,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他娘脖子上的紅痕,卻在觸碰到那紅色時瞬間收回了手。

那瞬間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中有痛苦一閃而過,但痛苦之後的卻是更深的疏離與冷漠。

也許是他錯了,不該奢求太多……

也許他按照她規劃的人生繼續走下去,她現在就不是這樣的情況。

她手上捆綁的痕跡他不是沒有看見,那痕跡新舊都有,只一眼他就能分辨出來那是怎麽造成的。

因為他曾經見過這痕跡,在他哥哥死去她發瘋的那一年裏,他父親就是這樣捆住她以防她自殘或者打他。

善玉成靜靜地坐在床邊,許久之後有下人進了房,他熟練的無聲地起身站到遠處,然後冷冷地看著那些下人上前去餵他娘吃藥又給她上了藥包好脖子。

末了,又有下人拿了白布進來,把她的手腳均捆在床腳。

做完這些,那些下人才快步離開了屋子,行色匆匆,帶著幾分逃跑的味道。

對這一切,善玉成習以為常。

他覆又站到了床邊,一張雕刻般的臉面無表情,早之前在那小鎮上養出的暖意消散無蹤,如今的他又是以前的那個他。

也不知道多久之後,床上的人才幽幽轉醒,清醒的瞬間她那雙眸中有瘋狂狠決閃過,但在看清楚立在床邊的人是誰後,那雙遇善玉成十分相似的眸子中有了笑意。

“成兒……”善夫人擡起被捆在床上的手,努力的伸長了手指勾起善玉成的手握在手中,“我的成兒,你可算是回來了,你都不知道娘有多想你。”

看到了她許久未見心心念念的兒子,善夫人眼中有淚光浮現,他都不知道這些日子她有多想他。

就在眼角有濕意溢出時,善夫人吸了吸鼻子,讓自己鎮定下來,在善玉成面前她不想讓他看到她如此狼狽的一幕,不想讓他為她擔心。

“娘。”善玉成低沈的聲音傳開。

那聲音冷冽,不含一絲溫度,卻聽得善夫人眼中淚花更甚。

她緊緊握住了善玉成的手不願意放開,只想著能與這孩子多相處些時間,這孩子是她的命。

“你怎麽瘦了這麽多?”善夫人打量著善玉成,見他瘦了,眼中有真真切切的心疼浮現,“回來就好,回來了娘讓人給你多煲些湯,多補補。”

對於自己手腳都被綁在床上的事情,那善夫人仿若未見,此刻的她是白莫儒初見她時的那副溫文的模樣。

善夫人拉著善玉成的手,讓他坐在自己床邊,“來,坐在床邊與娘說說你想吃啥。”

善玉成沒說話,只是木納地站在床邊,由著她擺布。

“成兒,你留在這裏可好?就住在娘這院子當中。”善夫人目光溫柔,“娘想多看看你。”

一直如同木偶般木納的善玉成聽了這話,那琥珀色的眸子中總算有了波瀾,他還記得白莫儒就在他院子中等他的事。

“不——”

善玉成話還未出口,那原本目光溫柔面帶笑容的善夫人五官就突地變猙獰起來,她握著善玉成的手用力,硬生生把善玉成的手捏得變了形。

雙眼猩紅的她靠著手肘半撐起身體,原本放松的四肢掙紮扭曲起來,她整個人向前傾去,試圖靠近被她緊握住手的善玉成,“難道讓你陪陪娘就這麽困難嗎,還是娘對你不好,所以你才這麽討厭娘!”

伴隨著這尖叫的聲音在屋內響起的,是那木質的床被她不斷掙紮的四肢弄出的喀嚓聲響。

在屋外候著的下人紛紛沖了進來,但在看到坐在床邊的善玉成後,他們又都停住了腳步,只是慌亂地望著床這邊。

“娘只是想讓你陪陪我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還是你也嫌棄娘了,就像你爹一樣把娘捆在這裏不讓娘出門,把娘當個瘋子?!”那善夫人一邊奮力掙紮著,一邊沖著善玉成吼叫著。

她原本白皙的四肢被勒出一道道紅痕,但即使是她的手腳被勒得變了形,她也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只是不斷地掙紮著,不斷的沖著善玉成吼叫著。

“娘……”善玉成木然地看著這個面目猙獰絲毫沒有人樣的女人,由著她把他的手捏得骨節錯位變形,“我知道了,我留下來。”

吼叫的聲音戛然而止,那雙眼猩紅面目猙獰的善夫人動作停下,她維持著掙紮的姿勢望向善玉成,那漂亮的眸子中有幾分小心翼翼,“真的?”

“嗯。”善玉成道。

“娘就知道你舍不得娘,娘就知道你最會疼人,你這孩子從小就善良,就像你哥哥一樣。”善夫人抽泣,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放松了身體躺回了床上。

聽到那兩個字,善玉成的身體不易察覺的輕顫了一下。

那善夫人握著善玉成的手動了動,似乎是這時候才發現她把善玉成的手捏紅了,她心疼地擡起頭看向善玉成的手,“你沒事吧?是不是很痛?”

在看清楚善玉成那原本修長的手指以奇怪的姿勢放在她手中時,她急切地沖著善玉成身後的下人吼道:“快去叫大夫!快去!”

幾個下人見了,連忙又跑了出去,把那才送走沒多久的大夫叫了回來。

人請回來後,那善夫人一邊心疼地流著眼淚,一邊讓下人幫忙把善玉成受了傷的手托到桌前給那大夫診治。

在那善夫人哭哭啼啼不斷的道歉中,善玉成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大夫戰戰兢兢的把他關節脫節的手指覆位後,用竹板包紮固定了起來。期間他眼都沒眨一下,就仿佛受傷的人不是他。

這小院中熱鬧,白莫儒所在的那小院中卻是在初五走後便再沒來過一個人。

原本在屋子中坐著的白莫儒等了許久後有些無聊,便起身去了院子中,準備打量打量善玉成住著的這院子。

這院子算起來比他那小院還要大,不過這裏更多的是一些精致的花圃景物。

小院和屋子裏一樣,沒什麽人氣,雖然精致,卻有些冰冷。

白莫儒繞著院子走了一圈,然後在院子中的石桌前坐下,一邊了然無趣的打量著花圃中正盛開的花,一邊等待著初五或者善玉成的回來。

就在白莫儒等得有些昏昏欲睡時,院子外卻傳來了一陣‘噗嗤’的聲響。

那聲響離這邊有些距離,是發生在院子之外的,而且一聲之後,緊接著又是兩三聲。

聲音沒什麽節奏,零零碎碎,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掙紮。

在這個本該空無一人的大院子之中,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帶著些毛骨悚然的陰森,讓就算並不信這些的白莫儒也忍不住生生打了個寒顫。

003.

白莫儒在院中猶豫了片刻後,還是起身向著那邊走去。

出了院門,白莫儒順著聲音找去,片刻之後,他在一堵墻前停下腳步。

那聲音是從墻的對面傳來,靠近之後聲音更加清晰了,同時也更加令人頭皮發麻。

可再一仔細聽,那聲音又像是有什麽東西正趴在墻上使勁攀爬……

白莫儒黑白分明眸子中有疑惑一閃而過,但在看見那從墻頭冒出的一小節東西之後,他又忍不住扶額。

從墻頭冒出的東西是個鞋尖兒,白莫儒也不知道圍墻那頭的人到底是怎樣攀爬才能腳尖先上墻,正疑惑,墻頭上又冒出一只手來。

片刻之後,那曾經跟著他住過一段時間的善天澤撲哧撲哧地喘著粗氣半個人翻上了圍墻。

他動作很笨拙,似乎有些害怕從圍墻上摔下來,可他又似乎十分興奮,一張老臉上正閃著興奮的光芒。

白莫儒站在墻內沒說話,他生怕他一開口就把人從墻上嚇了下來。

這善天澤都已經六七十了,圍墻足足有一丈多高,他要是摔下來那估計事情就大了。

不過白莫儒沒開口,整個人橫趴在圍墻上的善天澤卻很快就發現了他,他好像很生氣似的,“你走開,你別過來,我不回去,你讓他們也走開。”

這善天澤平日裏時瘋瘋癲癲猶如頑童,白莫儒不知道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但他看得出來這人好像沒認出他來,大概把他當作這府中的下人了。

白莫儒四處張望了一番,這整個院子當中冷冷清清半個人影都沒看見,想來圍墻另一邊應該也是如此,不然那些人也不會任由善天澤爬上圍墻。

“我和他們不是一路的,我也是偷偷來這裏玩的,你要不要先從上面下來?”白莫儒順著他的話說道,無論如何,總要先把這人從墻上勸下來。

善天澤聞言兩只眼睛頓時就亮了,他完全不懷疑白莫儒的話,連忙說道:“你快幫我找個墊腳的東西,那些人就在附近,很快就過來了。”

白莫儒知道他說的應該是照顧他的那些下人,他連忙折回院子中搬了兩個凳子過來,準備站上其中一個好扶著善天澤下來。

可他才搬了凳子回來放下,人還沒站上凳子,那善天澤就突然翻身往這邊落。

白莫儒被他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上前,屁股落地的善天澤的慘叫便傳了過來,“哎喲!”

“你沒事吧?”白莫儒連忙上前。

善天澤翻過來時腳先踩在了凳子上,但不知怎麽的又從凳上摔了下去,摔得並不重,但他這年紀卻有些嚇人。

“好痛!”善天澤明明屁股先著地,卻捂住了腳。

“你別動——”

“太老爺!”白莫儒話還沒說完,一旁走廊中便快速跑來一群人。

“太老爺你沒事吧?你可別嚇奴婢。”他們跑上前後見善天澤捂住腳叫痛,頓時臉都白了。

“怎麽辦?”有家丁不安。

“老爺!老爺,這邊……”也有家丁見勢不妙轉身就向著走廊那頭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叫。

“快去叫大夫。”一群人亂作一團,嘰嘰喳喳地說話聲伴隨著那善天澤叫喊的聲音在冷清的院子中傳開。

片刻後,走廊盡頭又跑來另一群人。

這群人中為首的是一個比白福德稍顯年輕些的男人,他與善天澤長相相似,只是更加年輕,他兩鬢夾雜著幾絲銀絲,雙目有神不怒自威。

跑到這邊見到善天澤抱著腳叫痛後,他那對濃眉當即皺起,衣袖一揮,低吼道:“去叫大夫!”

他上前檢查了善天澤,見善天澤腳似乎只是扭到,又連忙指揮著下人把善天澤背到了離這裏最近的善玉成的小院房中床上放下。

白莫儒一直沈默地跟在他們之後,只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那善天澤。

善天澤雖然嘴上一直嚷嚷著叫痛,可是臉上卻沒有絲毫痛的感覺,仿佛只是嚎嚎著好玩。

那該是善天澤兒子善玉成父親名叫善浩的男人關心則亂,並未註意到這一點,只黑著臉訓斥了身邊照看善天澤的下人。

把所有人都趕出屋子後,善浩這才看到了,還留在屋中的白莫儒。

他上上下下把白莫儒打量了一遍後目光閃動,眼中有幾分溫怒,卻沒在此刻表示出來,而是關切地看著床上的善天澤。

大夫來得很快,因為他原本就才第二次從另一個小院中出來,結果還沒走到大門就又被叫到了這邊。

見了善浩,那大夫臉上緊張的神情放松了幾分,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趕忙上前幫善天澤看了腳。

“太老爺他並無大礙,可能只是有些扭到,我取些藥酒晚些時候給他揉一揉便好。”那大夫打開隨身帶著的藥箱,取了其中一個瓶子遞到善浩手中。

善浩聞言松了口氣,那原本在床上嚎嚎著的善天澤此刻也老實了下來,不再繼續叫痛。

大夫看完病之後就被下人帶出了門,而那善浩卻是親自坐到了床邊,替他父親脫了襪子,然後親自替他抹了藥酒輕揉腳腕。

善天澤一直盯著自己被抹藥的腳,難得安靜。

“你就是白莫儒?”善浩頭也不擡地問道。

善玉成雖然不在他的身邊,但作為善家唯一一根獨苗的他任何去向,善浩都一清二楚。

前些日子聽管家說善玉成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上住下,善浩便派了人去打聽是怎麽一回事。

“是。”白莫儒應下。

他聲音落下後,屋子中是片刻的死寂。

“你在這裏,也就是說那些事情是真的了?”善浩停下抹藥酒的動作回頭看向白莫儒,一雙鷹目炯炯有神。

白莫儒挑眉,勾起嘴角輕笑道:“你是指你兒子喜歡男人的事?還是問你兒子喜歡我的事?”

善浩聞言顰眉,他眼中從剛剛開始便一直帶著的溫怒卻在此時掩去,換作更深的探究與打量。

他自從知道善玉成的事情之後,心裏那疙瘩就一直沒解開過。

他早就已經知道白莫儒身體一直不好,但剛剛見到這個眉宇間帶著幾分病態嘴唇泛白的男人時,他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那時候他便知道這個人不配站在他兒子身邊。

不過此刻看來,是他判斷錯了。

只是不知道他在這個時候還有勇氣挑釁他,到底是因為他傻還是其它。

善浩收回視線,他看向善天澤,“爹,能起來走嗎?”

善天澤這會兒早已經奪過他手中的藥瓶去玩,聽了他的話後,試著從床上站了下來,走了兩步見腳不痛了後,便歡天喜地的玩瓶子去了。

善浩招了下人過來,領著善天澤便向著院外走去,“好好跟著他,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你們就都可以收拾東西滾了。”

那些下人被善浩呵斥,臉上都不由露出幾分怯意,紛紛應和。

善天澤得了個藥瓶當作寶貝,一路上又看又摸的,很是開心。

善浩看著他被下人帶走後,這才向著善府另一邊走去,善玉成那邊發生的事情府中下人已經報告給他。

他快步進了院,黑著臉走向屋內,進門後見到坐在床邊的善玉成手上的紗布後,臉色更加漆黑。

“你們這是怎麽看著的?”善浩對著門外那些下人發怒,“我說過多少遍了,讓你們多註意著,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

聽了善浩的呵斥,那些下人頭頓時低得更低,卻沒人敢開口。

善浩轉過頭去看向躺在床上,因為他的到來而露出幾分怯意的善夫人,他上前一步,把善玉成從床邊拉開。

“傷到哪裏了?”

“沒事。”善玉成面不改色。

“沒事別來這裏。”善浩在善玉成面前語氣雖然有些僵硬,但眼中卻是關懷。

善玉成眼眸微動,木然的視線在他臉上掃過。

“你爺爺剛剛去你院中找你,從墻上跌了下來,好在沒事,我已經派人送他回屋,你去那邊看看他吧!”善浩道。

聽了善浩這話,躺在床上的善夫人神情急促想要開口留下善玉成,卻被他瞪得閉了嘴。

“有空多陪陪你爺爺,他這段時間總鬧著要見你。”善浩拉著人便向門外走,出了門後,他回頭對門外那些下人道:“進去盯著,別讓她再做這樣的事。”

那些下人聞言,立刻一擁而上全部擠進屋中。

善玉成被拉出門後,屋內很快就再次傳來那善夫人的尖叫,她似乎萬分痛苦又哭又求,只想讓善玉成留下別走,聽得人心酸。

善浩頭也不回地拉著善玉成出了門,一直走到遠離這小院的大廳後,這才放開了善玉成。

回頭間,見善玉成如同沒有靈魂的木偶般神情木然目中無光,他忍不住無聲嘆息一聲,此刻的他沒有了在白莫儒面前時的鋒芒,蒼老了許多。

偌大個主廳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靜。

善浩緊閉雙眼有些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他只覺得肩膀酸痛心中有些崩潰,今天這一天裏府中大大小小事情不斷,讓他本就心力交瘁的心更多了幾分壓力。

原本這善家並不是如此,善玉竹還未出事之前,他父親善天澤還未中風之前,這善府也是熱熱鬧鬧祖孫同堂,其樂融融。

那時候善天澤還是善家之主,掌管著善家大大小小的生意,他只需跟在他身側幫忙,待閑暇時餘寫寫字看看字帖,或是逗逗兩個孩子,或是與妻子攜手共游,是萬分的幸福。

可再看如今,這家已不成家,父親瘋瘋癲癲,夫人病態瘋狂,兒子又是如此,他已是真的心力交瘁疲憊不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真的快飛升了,又是淩晨六點多……

謝謝我家有個大暖男妹子的三瓶營養液,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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