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閣得的是肺癌，已經晚期了。其實在一年前王麗閣自己發現了, 檢查完情況不太樂觀, 醫生說的委婉不適合動手術, 王麗閣心裏有數,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她這一生最對不住的就是兒子, 所以那段時間王麗閣顧不上許多，提議幫段棋鋒找合適的女孩相親結婚，她想臨死看到兒子有人照顧, 不是孤孤單單的一人。

這次在王家暈倒過去，王家大哥二哥才知道小妹癌癥末期。

與段家當年的恩怨，在王家是個忌諱, 小輩們知之不詳, 只知道長輩們對段棋鋒特別的忍讓。當年事情到底怎麽樣，只有王家三兄妹自己知道真相實情了，就是整個北京城上層圈子年紀大一點的，也只是大概猜到一些。

“……棋鋒, 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你媽也是受害人，段家害她還不夠嗎？不管怎麽說，現在她日子不多了, 你就念在她生了你, 過來看看她。”

“二十年了, 你還要記恨到什麽時候？難道讓她到死都不能瞑目嗎？”

兩位舅舅的聲音像是還回蕩在耳邊, 段棋鋒心想他早已沒了恨, 只是他早已過了需要對方的年紀。

電話掛斷了，段棋鋒將固定電話給了管家，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吃飯吧。”

“叔叔——”康嫣沒了胃口，放下筷子，一手抓著段棋鋒的手，滿目都是擔憂。

段棋鋒看了眼小孩，“沒事，先乖乖吃飯。”

一頓飯用的沈默，康嫣跟數著米粒似得，滿腹的心事。段棋鋒見狀時不時的夾著菜放在小孩碗裏，又添了湯。不管段棋鋒夾什麽，康嫣就吃什麽，從未挑食過，這樣一來就忘了剛才心裏所想。

反倒是段棋鋒見差不多了，不敢給小孩再夾，停下了筷子。

康嫣才反應過來，他現在怎麽跟單細胞似得，只能顧上一頭，再看段棋鋒的碗裏幾乎跟那通電話來之前一樣，沒怎麽動，頓時懊惱起來。

“你怎麽才吃這麽點？還說我。”康嫣語氣有些不開心。

段棋鋒本來沒什麽胃口，一聽小孩的關心，不住點頭說：“我再喝完湯。”

康嫣親自添了湯端給段棋鋒，就在旁邊看著，等喝完了，兩人坐了會，照舊沿著小路去花園散步。九月的晚上天已經略微有些涼意，康嫣穿了件大外套，胳膊攙著段棋鋒，慢吞吞的走著，其實滿腦子都是王麗閣的病情。

“明天我去一趟醫院，你身體不方便就不去了。”段棋鋒開口道。

康嫣點了下頭，欲言又止，段棋鋒想著事情沒有看到，兩人散完了步回到房間。洗漱後段棋鋒陪著康嫣上了床，哄著康嫣入睡。等康嫣睡著，段棋鋒看的出神，片刻，才掀開被子下床，替小孩蓋好，這才往出走。

二樓陽臺處門大開，紗簾被風吹的飄起。

段棋鋒穿著睡袍站在欄桿處，手裏夾著一支煙。縷縷白煙飄出窗外，段棋鋒望著遠處幾乎沒怎麽抽。他沒有煙癮，平時很少抽，就是今天想抽一支，點燃後想起床上熟睡的小孩，突然又不想抽了。

小孩鼻子是屬狗的，回頭要說難聞了。

段棋鋒想到這裏，按滅了煙。許久，身上的煙味淡了，段棋鋒才返回房間。今晚的電話勾起了二十年前的事，他睡不著，本來以為曾經的記憶會席卷而來，結果好像真的不在意了，反倒滿腦子都是小孩。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段棋鋒親了親小孩，去醫院。

“你在家乖乖聽話。”

“知道。”康嫣點著腦袋，想了會，拉著段棋鋒的手，說：“阿姨的病情，你別太傷心。”今天早上段棋鋒也沒好好用早飯。

段棋鋒知道小孩擔心他，嗯了聲，“我心裏有數。”

康嫣想有什麽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晚趁我睡著出去了。但想到爺爺奶奶去世時，他也傷心的不成，這種事情不是理智能說的。

等段棋鋒走了，康嫣坐不住，也不想去畫室。小六來找，兩人吃著水果聊天，康嫣猶豫了會，還是沒忍住問：“你知道叔叔跟王阿姨的事情嗎？”

小六搖頭，“康康，你想知道什麽還是問老板，老板不會瞞著你的。”

“我不知道怎麽問。”康嫣覺得自己現在反反覆覆，“算了，不說這個了。”肺癌晚期也不知道保守治療的話能拖多久……

醫院。

“根據王女士的身體狀況，預計還有三到六個月……”

王大哥聽了沒站穩，差點摔著，他兒子趕緊扶住，“爸，小心身體。”

“大哥。”王二哥也說不出安慰的話，眼眶濕潤，“小妹她年紀還那麽輕，才六十多怎麽就——”

段棋鋒站在旁邊，面上沒什麽情緒。

對於病人家屬這樣的情緒，醫生已經習以為常，頓了頓，目光看向段棋鋒。在場所有人中，只有這位段先生沒有失態還很理智，便道：“我們建議，這段時間最好聽聽王女士的要求，盡量滿足她的心願。”

醫生對王麗閣印象深刻，不是因為她的背景，而是查出肺癌後一直很理智，心態也比較好，不像其他初聽自己末期的病人那樣嘶聲力竭不可置信，王麗閣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知道了。”段棋鋒開口道。說完擡腳往病房去。

背後幾人，尤其是小輩紅著眼眶在心裏想，段棋鋒真是冷血，姑姑已經快死了，還是這樣冷冰冰的，天大的過錯，姑姑畢竟生了段棋鋒的。

王大哥王二哥也是這麽想，臉上不禁帶著幾分氣。

要是康嫣在這兒，一定會看出段棋鋒其實心情也不好，只不過段棋鋒在外人面前藏得深，不是親近至極的人聽不出看不出來的。

VIP病房內。

王麗閣沒穿病服，一件黑色雞心領針織衫，灰色的長褲，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的，塗著紅色口紅，所以看上去氣色不錯，但實際上很消瘦，近看臉色泛黃有病氣。

段棋鋒一眼看出王麗閣瘦了許多，回想兩人最後一次見面已經是小半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王麗閣還很精神，穿著打扮一如既往的冷硬風，像是完全不需要靠男人，自己什麽都能包辦。

事實上，王麗閣離婚後，這二十年全身心投入工作上，本身背景出色是一回事，但大多的還是王麗閣本身手段工作能力厲害。

王家父輩就王麗閣一個女孩，父母哥哥寵的一身傲骨，現在絕癥都不想在人前露出半分虛弱，便能想來年輕時的王麗閣是什麽樣子了。

厲害、強勢、工作心強，典型的女強人。

“棋鋒，你來了。”王麗閣從沙發上站起來，笑了笑，跟以往沒什麽不同，好像得絕癥的不是她，說：“聽說康康找到了？我最近也沒過去看看，他怎麽樣了？”

母子生分沒什麽話題，王麗閣心知段棋鋒看重康嫣，每次聊天都從康嫣入手，這樣兒子也能跟她多說一些。

“他現在不錯，下次我帶他來看您。”段棋鋒簡單說著，望著王麗閣枯瘦的手，沈默了幾分，再開口問：“你有什麽心願？”

王麗閣楞了下，而後笑笑，“醫生跟你說了？我還能活幾個月？”

“六個月。”段棋鋒說出最長時間。

王麗閣眼底的笑意深了，強勢的皺紋似乎都溫柔許多，卻沒開口說她的心願。段棋鋒沒有繼續追問。

沒一會醫生來了，說可以出院，將日後定期做檢查的時間還有註意事項說了。王家大哥開口道：“你那邊就你一人，還是搬回來住，我也放心。”

“是啊姑姑，家裏人多也能照顧過來，您哪裏不舒服咱們就能來醫院。”小輩勸著。

王二哥說：“你住大哥那兒我也放心。”

王麗閣笑了，可話還是依舊的利落，直接拒絕了。

“什麽我一個人，我那兒還有韓媽陪著，大哥二哥你們別為我擔心，該怎麽樣就怎麽樣，我心裏有數。”

段棋鋒沒有開口說什麽客氣話，盡管他看出兩位舅舅想讓他開口留王麗閣去他那兒。王麗閣不著痕跡的看了兒子一眼，沒聽到挽留，不由有幾分遺憾低落。

出院，王麗閣的司機來接，段棋鋒開著車沒回公司，跟著前一輛車送到王麗閣公寓樓下。

“夫人，少爺在後頭跟著送您，他心裏頭其實有您的。”韓媽在旁說。

王麗閣回頭隔著玻璃看了會，眼裏不由濕潤差點落淚，伸手抹了抹，靠著椅背說：“他從小心裏就軟，以前呀特好哄，是我沒好好養他，現在才冷冰冰的看著不近人情。”

“也不是，我看少爺最近幾年變了似得，也挺好相處的不那麽嚇人了。”韓媽說。

王麗閣知道兒子變化是因為誰，想到康嫣，緩緩舒了口氣，有這孩子在，她也能放心棋鋒。

段棋鋒送王麗閣到公寓，沒有上樓，也沒去公司，而是回到了別墅。康嫣這時候正跟小六陪段康寶玩球，段康寶叼著球噠噠噠的跑過來，跑到一半，嘴裏球掉了，沖著前面汪汪叫了兩聲，康嫣回頭就看到段棋鋒。

“叔叔。”康嫣腳步加快往過走。

段棋鋒扶著人，蹙著眉說：“小心點，這麽大了別摔倒。”

小六見狀識趣的帶著康寶去旁邊玩。康嫣站了會腿也有些酸，挽著段棋鋒胳膊往主樓去。

“阿姨身體怎麽樣？”

“還有三到六個月。”段棋鋒沒瞞康嫣。兩人慢慢的走，康嫣望了眼段棋鋒，說：“叔叔，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說啊？”

段棋鋒望著小孩高高隆起的肚皮，先說了聲小心臺階，等上了臺階站穩，這才說：“我想把她接到別墅住一段時間，想問問你的意思，你的肚子——”

別墅裏都是熟人，是自己的地盤，康嫣才會出來散步。王麗閣不一樣，雖然是段棋鋒的母親，但幾年下來實打實的康嫣見面的次數不足二十次。

段棋鋒在意康嫣怕生，大男人懷孕頂著這麽個大肚子，怕康嫣受側目受委屈。

“叔叔，我不怕，阿姨那麽在意你，過去對我很好。”康嫣一雙眼黑亮，握著段棋鋒的手，“我不想你後悔，接阿姨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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