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後陽光充足。

透過老舊綠漆斑駁的窗戶, 陽光灑滿一地, 空氣中隱約可見的塵埃浮動。

“高萌萌你能不能不要亂動。”馮宇井握著筆不太高興。

“我坐的有點腰酸，好了不動了。”高萌萌不好意思說，順便調整好姿勢。馮宇井皺著眉頭看自己畫, 語氣有些沖：“你別說話了，我又畫的不對勁了。”

高萌萌也不樂意了，說：“康康和孫彬都沒意見，你怎麽要求這麽多？”從開始到現在就馮宇井話多，一會嫌她臉上表情跟最初不一樣, 一會要求她不要眨眼，神煩。

“孫彬學了十幾年畫畫了, 底子紮實，對他來說不影響。至於康嫣嘛——”馮宇井瞥了眼握筆姿勢笨拙的康嫣，說：“康嫣可能破罐子破摔。”

高萌萌一聽火上來了, 懟說：“你自己畫不好一直甩鍋真行你。”馮宇井氣得哼了聲, 說好男不跟女鬥。

畫室裏只剩下鉛筆在畫板上發出的沙沙聲。

一小時到了。

朱老師守時進來。

三人停了筆, 孫彬臉上很是自信，馮宇井眉頭稍微皺著有些許不滿意，不過看了眼康嫣，覺得他這副畫就算有些許瑕疵也應該比康嫣行。至於康嫣，漂亮的眉宇舒展開, 黑白分明的眼十分的亮。

朱老師將三人表情盡收眼底, 有些興趣多看了眼康嫣, 能認得出, 康嫣並不是勢在必得的高興，而是沈浸在畫畫中的愉悅。

“比吧。”朱老師就近走到馮宇井畫板前，對康嫣和孫彬說：“你們倆也過來一起。”

高萌萌也跟著湊了過來，看了眼馮宇井的畫，撇了下嘴角，她本人都認不出畫板上的是她，不論是神態還是外形，只有七分相似，觸筆略硬，神情呆滯，還以為有什麽本事。

“……你這基本功有些生疏了。”朱老師點評了一番最後給了分數，“七分。”

馮宇井臉上浮出羞愧，專業課倒退，文化課也不進步，還不知道怎麽跟父母交代。腳下跟著朱老師到了孫彬的畫板前，馮宇井一看，心裏更後悔他對畫畫的懈怠了，自恃學畫久不當回事，春節期間光顧著跟同學玩了。

朱老師對孫彬的畫很滿意，微微點頭，“基本功很紮實，技巧也好，光線明暗處理的很利落。”

高萌萌本來對孫彬和馮宇井不滿意，可站在孫彬的畫前是真心佩服了，實話實說對方畫的就是很好，幾乎沒什麽缺點。不由擔心的看向康嫣。

康嫣已經將比賽暫時放到腦後，認真學習分析孫彬的畫，腦中彌補著自己的不足應該改進的地方。

“九分，不錯。”朱老師給了高分。

孫彬看了眼康嫣，眉宇自信，“謝謝老師。”他學畫十一年了，老師也說他有天賦，基本功從不懈怠，但就是文化課懶得費心思，時間全都拿來琢磨畫畫和玩上了。

高萌萌一聽九分，眼裏帶著著急，她能看出老師挺喜歡孫彬的，但孫彬的成績是名至實歸的，她就算跟康嫣是朋友也不會胡亂說話的。腳步沈了幾分，跟著老師到了最後康嫣的畫板前。

窗外的陽光泛著幾分橘色，時間已經不早了。自然光照射在康嫣的畫板前，白色的紙，墨色的肖像，躍然紙上的女孩像是發著光，眼睛傳神似得，十分鮮活。

高萌萌看楞了。

“我這麽好看？”

幾人未答，剛剛自信意氣風發的孫彬臉上的笑慢慢凝固了，就連旁邊本來打算看康嫣好戲的馮宇井也是滿眼震驚，要不是他親自在畫室看到康嫣作畫，現在這副成品他是說什麽都不信出自康嫣的手中。

朱老師也有些意外，看了眼康嫣。

“你學畫多久了？”

“三個月。”康嫣作答。

朱老師點點頭，“難怪，時間還短，你畫法尚有些不足，比如這裏的處理技巧——”朱老師指著畫板跟康嫣一一分析，康嫣受教點頭，朱老師話鋒一轉，說：“雖然稚嫩些，但是你很有特點，很靈氣。”這才是最難得的。

“想好今年報什麽學校了沒？”

“我想考央美。”康嫣之前一個人畫畫不知道自己的程度，今天一看孫彬的畫，對他很有幫助。

朱老師臉上露出幾分笑意，點點頭說：“好好加油。”而後說：“從技巧來看，康嫣還有不足，八點八分。”

康嫣輸了。

孫彬拿了頭籌，等朱老師離開，教室裏安安靜靜的。

高萌萌提著氣想爭論些什麽，可又不知道說什麽。

“對不起，康嫣。”孫彬率先開口。

康嫣懵了下，說：“我輸了。”

“不是輸贏的事情，你畫畫怎麽樣我看的出來，我只是勝在比你學畫時間久。”孫彬看向康嫣，認真道歉，“我沒看過你的畫就譏諷你是我不對，當時是我亂發洩自己情緒，你畫的很好。”

馮宇井在旁點頭，“對不起。這不是因為我輸了，真心實意的佩服你。”

十七八的少年有時候很中二幼稚，但心裏有是非曲直，低頭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什麽，女裝就算了，咱們就算打平手了，都是同學。”孫彬不好意思說，“本來就是我們倆先嘴賤招惹你的，康嫣不嫌棄的話，以後就是兄弟了。”

高萌萌一聽高興都來不及，先答應：“對嘛對嘛，大家都是同學，算啦算啦。”

“願賭服輸，說好的事情不能反悔。”康嫣在旁說。

馮宇井自來熟說：“別啊，康康你這是不原諒我們？當時就是嘴賤你別在意。”

康嫣黑白分明的眼清澈，認真解釋說：“沒有不原諒，今天跟你們畫畫我收獲很多，不過男人就該說話算話的。”

“康康你真要穿裙子啊？”高萌萌臉上糾結和興奮來回換，要是平時看到美少年穿裙子她能跳起來蹦三蹦，但現在是康康——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康嫣來補習班，一眼就看出康嫣身上的敏感自卑，別的男同學或許穿裙子玩鬧沒什麽，但她就是不放心康康。

旁邊馮宇井和孫彬互看了眼。

“兄弟，我倆求你了還不成嗎？”

“康康你快打消穿裙子念頭吧，我請吃火鍋賠罪，說你像個女人我嘴賤嘴賤。”

“我說穿裙子沒跟你們賭氣。”康嫣不在意，“你們能跟我道歉，我穿裙子坦坦蕩蕩的也沒什麽。”

高萌萌一邊掐孫彬和馮宇井，一邊無奈說：“康康你好倔啊！！！”不過今天突然發現，康康跟第一次見面時真的變好多，人自信了，不是玻璃易碎小美人，是真的成長了。

火鍋也沒吃成，段棋鋒來接就在央美學校門口等著。

四人分別，高萌萌走在孫彬馮宇井兩人旁念念有詞，孫彬一聽什麽明天周一康康穿什麽女裝還挺期待的，頓時一臉難以言說表情，“你和康康塑料友情吧？”

“你們懂個屁，康康這是有氣魄！”高萌萌一臉孩子成長了的老母親臉。

馮宇井想了想，點頭說：“也真是，要我我就不敢穿女裝，你說康康明天真會穿裙子來學校嗎？”

“他一人穿多尷尬啊。”孫彬有些擔心，話剛說完，旁邊高萌萌跟腦袋長了個燈泡亮了似得，目光鋒利的掃向孫彬和馮宇井。

兩人：“你、你幹嘛？”

高萌萌嘿嘿嘿笑。

車裏。

康嫣將比賽的結果說了，說到最後一雙眼明亮，“……他們跟我道歉了，還要跟我當兄弟，兩人都挺好的。”

“他們了解你認識你，就知道嫣嫣有多好了。”段棋鋒摸著小孩腦袋說。

康嫣眼裏都是小星星，今天很開心，跟大家一起畫畫認識到不足，學到了東西，不過——康嫣想到約定結果，有些不好意思，說：“叔叔，要不然你先回家？”

“怎麽了？”

剛在孫彬馮宇井面前還不覺得穿裙子有什麽，可在段叔叔面前，康嫣就有些不好意思，看著手指頭，小聲說：“我、我想去買裙子。”

段棋鋒想到賭註，看小孩為難樣子，微微蹙著眉，“他們這麽要求你的？”

“不是，他們不讓我穿，是我要穿的。”康嫣不知道怎麽說，緩了會，才慢慢說：“我小時候被同學欺負一直說我是女孩娘娘腔，我一直很在意這個事情，這次比賽也是因為他們這麽說我，我才提出的，可是我不想因為這個糾結了，我就算穿裙子我還是我，我就是男孩子，輸了就認沒什麽的。”

康嫣沒聽到段叔叔說話，忙的補充：“我知道自己有時候太敏感了，不能老過不去這個坎。”

車廂安安靜靜。

“嫣嫣，是叔叔小瞧你了。”段棋鋒眉頭舒展，目光欣慰，嫣嫣平時性格溫吞，其實骨子裏倔強，知道自己不足，以自己的方式改進克服，哪怕在段棋鋒來看有些太過幼稚了。

但他尊重康嫣。

坦坦蕩蕩、積極向上、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

“叔叔陪你去買。”段棋鋒跟前頭司機說：“去商場。”

康嫣被誇得臉紅，暗暗地看了眼段叔叔的側臉，叔叔才厲害，自信包容豁達有遠見懂得好多，他要努力再努力向叔叔靠攏。

常去的商場。

段棋鋒從沒買過女裝，帶著康嫣去了女裝品牌樓層，粉粉嫩嫩各式各樣的衣服讓兩人都有些楞。康嫣看了眼，沒想到種類好多，轉頭看向段叔叔，求救說：“叔叔，買什麽啊？”

“這家先看看。”段棋鋒指了家門口畫報模特年齡和康嫣差不多大的店。

老凱小六巴巴跟在後頭，四個大男人一進來，服務員也楞住了，這四個男人都來給女友買禮物？可看著也不像啊。

康嫣在店裏被各式各樣的女裝包圍著有些忐忑。段棋鋒倒是很淡定，不在乎其他人眼光，說：“適合他的裙子。”

“啊？”服務員看向康嫣，這少年再漂亮也是個男的啊，心裏納悶，面上客氣笑說：“誒，好的先生。”

服務員慌亂挑了幾件展示給段棋鋒看。段棋鋒搖頭都不太滿意，最後親自挑了條裙子，問：“嫣嫣，這個喜不喜歡？”

“叔叔。”康嫣臉燒紅，拉著叔叔胳膊小聲說：“都、都成。”

旁邊服務員素質過硬，硬著頭皮笑盈盈誇讚：“先生好眼光，今年最流行的霧霾藍，半身紗裙輕盈很修飾身材……”

“挺好，就這條。”段棋鋒轉頭看小孩，“要不要試試？”

康嫣啊了一聲，“還試啊？”

段棋鋒看小孩臉紅了一片，有些舍不得不再逗了，跟服務員說：“中號。”

結賬時，服務員看到顧客遞來的卡，神色更恭敬了，將衣服打包好遞過去，心想幸好培訓過了，剛才沒失了分寸。

回到別墅，康嫣跟拎著什麽奇怪東西似得拎著紙袋子，急急忙忙往樓上跑。

段棋鋒看著小孩落荒而逃的背影沒說什麽。等吃完了飯在客廳聊天，康嫣小聲說：“叔叔，我選擇穿女裝是不是很蠢？”

“沒有。”段棋鋒想小孩心思透亮，沒敷衍，拉著康嫣的手說：“雖然我看來有些幼稚，你的強大自信不能是來自於旁人對你的評價，他們的肯定否認都不會動搖你。但是嫣嫣還小，能有這個勇氣，叔叔也很佩服你，本來叔叔想替你掃平一切障礙，可嫣嫣的每一次成長都出乎叔叔的意料。”

段棋鋒摸著小孩腦袋。

“叔叔我會努力長大的。”康嫣還有句沒說，他這麽努力只想以後可以幫助段叔叔，哪怕只是一小點事情，他想回報叔叔。

周一早晨。

段棋鋒坐在餐桌喝咖啡，看了眼手表，平時小孩這個時間都下來了。

“先生，我去看看小康先生。”管家道。

段棋鋒放下咖啡杯，想到昨天那條裙子，知道怎麽耽擱了，說：“我去。”起身去了二樓。

康嫣房門從來沒反鎖過，他信任段叔叔。段棋鋒推門進去，正好被裏面人撲了個滿懷，扶著來人站好，康嫣一看是段叔叔臉不自覺的有些紅，小聲說：“叔叔，是不是很奇怪呀？”

段棋鋒才註意到，今天小孩穿了件白色立領襯衫，下-身是昨天買的裙子，紮進了襯衫，腰盈盈一握的細窄，襯衫領口收著，顯得小孩脖子細長，裙子穿在小孩身上露出一截腳踝，藍色交集處是玲瓏白膩的漂亮。

“好像有點奇怪。”康嫣不怕其他人看他，就是在段叔叔面前覺得有點奇怪。

段棋鋒有些出神，小孩樣貌一向清爽不顯女氣，今天這樣穿也很好看。白襯衫藍色的裙子，顯得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短發微微淩亂，遮著眉眼，中性的英氣美麗。

“叔叔？”

“沒事。”段棋鋒回過神，替小孩整理好頭發，說：“不奇怪，嫣嫣就是嫣嫣，好了下去吃早飯。”

“誒，好。”

三月底早上春寒未退，康嫣出門時還套了件皮衣，腳下是機車短靴，這樣搭配起來減弱了幾分女性氣息，看起來利落又酷。小六見了看直了眼，抓著頭發，問：“我的好康康，你還有妹妹沒？臥槽你這也太牛批了，差點要彎了。”

“有個堂妹。”康嫣實話說。

小六開著車問康嫣堂妹像不像他，康嫣想了下康靈的樣貌跟自己沒半分相似，搖頭說：“不像。”

“我——算了算了。”

等到了補習班，康嫣下車，其他早到的學生目光詫異，竊竊私語偷偷看康嫣。康嫣知道，突然發現心裏並沒有因為其他人討論有些怯弱，目光坦蕩，哪怕今天穿了裙子，除了在乎段叔叔目光外，現在好像誰都傷害不了他了。

突然有點明白段叔叔昨晚說的話，今天穿裙子的行為好像是有點幼稚，但也讓他認清了自己可以更強大。

教室裏大家的笑聲。

“哈哈哈哈，馮宇井你今天怎麽了？”

“孫彬你跟著一起發瘋，快笑死我了，我要拍照發朋友圈，今天的快樂源泉。”

“你們倆好拼啊，還戴了假發，出門沒被打嗎？”

康嫣推門進來，大家下意識看向門口，等看到康嫣，笑聲瞬間停了。

許久，有人大喊一聲：“臥、臥槽，康嫣？！”

高萌萌也看呆了，再看看旁邊馮宇井和孫彬，這倆穿的都是什麽玩意！本來還覺得倆挺好看的，現在跟康康一對比，簡直是天差地別，一個清新脫俗自然不違和，這倆廝真的是來唱戲的一樣，虧的還假發搞全乎了。

康嫣看到馮宇井和孫彬的女裝打扮臉上一瞬間的愕然，而後慢慢化成了笑意，知道兩人今天為什麽穿成女裝，心裏暖暖的，他們怕自己一個人尷尬陪他的。

班裏氛圍熱起來了。

“這是流行嗎？咱們補習班是有節目？你們早說啊我也穿。”

“哇，康嫣你有沒有姐姐妹妹介紹介紹。”

“太好看了吧康康。”

馮宇井還畫了個口紅，捂著臉說：“我昨天一說，我姐早說非得逮著我給我畫，沒辦法。”然後羨慕的看向康嫣，“長得好看就是任性，兄弟你也太得老天爺厚愛了，羨慕。”

孫彬捋著假發玩笑說：“看來央美一定要努力考了，我要跟康康當同學。”

“來來來，補習班三美合照一張。”

高萌萌在遠處舉著單反笑嘻嘻說，她剛偷拍了好多康康，今天真是吸康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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