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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到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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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與絕望創造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呢。

花實趴在醫院樓頂的欄桿上,註視著剛剛從窗口一躍而下摔落在水泥地上的病患,輕聲說:“第一個。”

不一會兒,又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拉開窗戶,機械的跳了下去。

“第二個。”花實揚起嘴角。

當花實數到第五個時,終於看見了帶著一班武警匆匆趕到醫院門口的羅岳和高梨。

“哥哥,”花實伸手捂住胸口,感受著跳的飛快的心臟,“歡迎來到地獄。”

羅岳一眼就認出了站在樓頂的人影,雖然離得太遠看不清面容,但羅岳知道,那一定是花實。

“這裏交給我,你去見她吧。”高梨說。

羅岳心下一緊,轉頭望向高梨。

高梨接著說:“我調查了小姚容的關系網,她從小到大接觸過的人,或多或少都曾潛意識受到過她的催眠。她被害後,那些曾經受過她催眠的人,全部恢覆了自己的意識。”

羅岳心一沈。

“總是多給小姚容一塊餅幹的院長、考得再差也總是讓小姚容順利過關的老師、輕松就讓小姚容通過面試的老板,等等等,在小姚容去世之後,都遺失了被小姚容催眠時的記憶,忘了自己當初為什麽會特殊對待小姚容。”

“也就是說,”高梨註視著表情呆滯的羅岳,“只要下達催眠命令的人死了,被催眠的人就會自動恢覆意識。”

只有花實死了,那些被控制了意識的病患,甚至包括醫護人員,才能停止自殺。再多的武警也只能暫時克制被催眠者的行動,稍一疏忽就會釀成人命,況且他們面對的,是滿滿一整棟病房樓的人。

“要怎麽做,你應該很清楚吧,羅警官?”高梨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會去勸她。”羅岳表情堅定,“勸她撤銷對那些人的自殺指令。”

高梨沒有說話。

羅岳從高梨眼中看出了他對花實的不信任,他伸手拍拍高梨的左肩:“這一次,我絕不會忘記作為一個警察應當信奉的正義。”

高梨低頭看了眼羅岳搭在自己左肩上的手,自始至終都沒有吭聲,帶著武警們轉身離去。

羅岳怔楞地看著高梨離去的背影,那麽決絕而又冷冽。那不是他熟悉的高梨。他所熟悉的高梨,應當無論何時都洋溢著燦爛的笑臉,無憂無慮的吃著果凍,對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才對。

無論自己怎麽兇他瞪他,他都只會瞪大眼睛扮無辜,然後沒心沒肺的繼續吃果凍。

而這一切,在自己朝他的手臂扣下扳機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那個高梨笑著跟自己說“你看起來很可靠,我們以後做搭檔好不好?”的從前。

那個高梨總是半夜推開自己臥室的門可憐巴巴的說“我做了好可怕的噩夢,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嗎?”的從前。

那個高梨輕輕吻向自己的唇,柔聲說“我絕不會離開小岳”的從前。

已經支離破碎的心,還能拼接回原來的模樣嗎?

羅岳一步一步踏上通往樓頂的階梯,緩緩推開樓頂的大門。

正好數到第十個跳樓者的花實轉頭與羅岳四目相對,在看清了羅岳的打扮後揚起燦爛的笑容:“哥哥穿警服的樣子真好看。”

“為什麽?”羅岳艱難的維持站立,身體發著抖,聲音也發著抖。

“為什麽?”花實露出困惑的表情,仿若天真無知的孩童,“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殘害那麽多無辜的生命?為什麽明明給你機會了還不知悔改?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羅岳再也支撐不住,直直跪在了地上,膝蓋重重撞上水泥地,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疼痛。

“是啊,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花實歪著腦袋,眼中的笑意漸漸隱去。

“大概是因為,上帝太偏愛我了吧。”花實語氣平靜,仿佛在敘述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故事,“所以他才會賜予我一雙天生的惡魔之眼,才會從小就奪走我的爸爸媽媽和哥哥,才會把我關在暗牢整整十二年,才會讓我淪為變態教授的實驗品,才會讓我變成今天這個永遠都長不大的怪……”

“這些都不是借口!”羅岳嘶吼著打斷了花實,那些他連想都不敢想象一下的遭遇,他不忍心再聽下去,聲音越來越虛,“……這些不是讓你殘害無辜生命的借口。”

沒有人教過我啊,哥哥。

沒有人教過我,殺人是不對的啊。

爸爸,媽媽,甚至哥哥你,在我最需要被教育和呵護的年紀,全部都離我而去了。

我只能自己教自己。

我教給自己如何在陰冷潮濕的暗牢存活整整十二年。

我教給自己如何應付變態教授手裏一支又一支的針劑。

我教給自己如何適應黑暗,如何在絕望中生存,如何靠發黴的食物和飲料度過每一天。

“哥哥,你錯了,我並不是在殘害無辜生命喔。”花實輕聲說,“任何活的比我幸福的生命,都死有餘辜。”

“清醒點吧,花實。”羅岳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槍,掙紮著對準了花實的腦袋,“我現在以一個警察的身份命令你,馬上撤銷對這棟樓的人的自殺指令。”

花實像是沒看到對著自己腦袋的那把槍,天真爛漫的笑著:“哥哥,還記得那個強暴媽媽的壞蛋上司嗎?”

羅岳眼神一滯。

“沒錯,我的親生父親。”花實觸摸著自己右眼的繃帶,“我一直在想,自己這雙眼睛,會不會是遺傳自他呢?”

“所以我去找他了。不過他沒什麽特殊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暴發戶老頭而已。”

“他好像已經忘了媽媽了,聽我提起後,緩了好一會兒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皺著眉趕我走,還罵我小獨眼龍。”

“然後我就殺了他。”

“當然,我並不是因為他罵我小獨眼龍才殺他的喔,我沒那麽小氣啦。我一開始就準備殺他了。”

“我註視著他那雙不耐煩的眼睛,說,把你身上那個用來強暴我媽媽的東西,切下來吃給我看。”

“然後他就乖乖從廚房拿了把菜刀,當著我的面,一刀切下了他下面那個臟東西,他痛的在地上打滾,一邊撕心裂肺的慘叫,一邊把那東西塞進自己的嘴巴咀嚼,我站在一旁註視著那滑稽的一幕,笑得停不下來了。”

“吶,很好笑吧,哥哥?”

羅岳握槍的手發著抖,他深深地註視著不遠處那個發出清脆笑聲的妹妹,心中有根弦,在瀕臨崩斷。

傅氏私立醫院的病員集體自殺行動,在進行到第二十二個後,被緊急終止。

高梨調動了全局的警力,封閉了病房大樓的每一扇窗口,用麻醉槍勉強制服了所有躁動不安的被催眠人員。但僅是這樣遠遠不夠,只要催眠指令一日沒解除,這些被麻醉的病員醒來後就永遠會鬧著要跳樓自殺,把這些有身體疾病的患者用武力束縛住根本不是長遠之計。

已經破罐子破摔的花實,真的會乖乖聽從羅岳的勸說取消自殺指令嗎?

如果花實執意不肯就範,羅岳真的會下得了狠心殺掉自己的妹妹嗎?

雖然有太多顧慮,可高梨最終還是決定把她交給羅岳。

自己的妹妹犯了錯,應該由做哥哥的去糾正和解決。

這一次,他決定相信羅岳。

即使羅岳曾經被親情迷惑心智,甚至朝自己開了槍,高梨也依然相信他。

因為這些都是在高梨預料之內的。

高梨很早就明白,他們不過只是這個世界上最渺小普通的凡人而已,他們都會被親情、友情和愛情迷惑心智,從而遺忘自己的原則和信念。

每個人都會犯錯。

當然,並不是每個人犯了錯都有被原諒的機會,但只要那個犯錯的人是羅岳,高梨就永遠都會原諒他。

相對的,羅岳也原諒了不止犯過一次錯的高梨。

他們二人在黑暗中並肩,在絕望中逆行,在地獄中共存亡。

即使中途的迷惘會讓他們暫時迷失方向,但最終他們仍會站到一起。

高梨堅信,只要順利解決花實事件,他們一定會回到從前。

那個無憂無慮、可以盡情歡笑盡情嬉鬧的從前。

都會解決好的。

羅岳會順利解決花實,他會順利解決傅金。

一切都會回到從前。

將所有警力都安排在了制止自殺病員上後,高梨只身敲開了院長辦公室的門。

傅金慵懶的躺在沙發上,手上優雅的拿著一只灌了紅酒的高腳杯,沖高梨露齒一笑:“等你好久了。”

高梨也跟著笑,掏出手銬在手上晃了晃:“傅先生,你已經被捕了。”

“笑的真燦爛。”傅金品了口紅酒,“可剛才在樓下,面對羅岳的時候你怎麽不笑?”

高梨沒有說話。

“因為羅岳已經拋棄你了,是嗎?”傅金接著說,嘴角的笑意愈發張揚,“他毅然拋棄了你,選擇了那個站在你對立面的妹妹,甚至為了保護她,毫不猶豫的一槍把你打殘廢了,就算最終又回到了你身邊,也改變不了他更在乎那個殺人犯妹妹的事實,只要花實一天沒死,他就隨時有可能再次背叛你。”

“真是可憐。被此生最在乎的人背叛拋棄的滋味一定很痛苦吧?雖然他近在眼前,卻要時刻擔憂他會再次離開自己的感覺,一定很絕望吧?”傅金露出同情的眼神。

“可憐的是你,終生都將在牢獄度過。”高梨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

高梨十分清楚傅金的目的,他在試圖用心理戰擊垮自己。

這完全是無用功,就算他現在逞一時嘴上功夫,最終也逃不了被自己送進牢獄。

“不,最可憐的應該是姚容才對。”

姚容這兩個字猶如一把從天而降的匕首,冷不丁戳中高梨心口。

傅金從沙發上站起來,直視著面前的高梨:“先是被信任的朋友利用,接著愛上你這個同性戀警察,最後甚至還為了你,跑來試圖說服花實改邪歸正,真是天真又好笑。不過可惜的是,她找錯了人。”

高梨加大力氣握緊手中的搶。心中緩慢上升起巨大的不安。

而這股不安,究竟從何而來,他卻一無所知。

他原以為,選擇面對傅金,就不用聽花實講述她將姚容折磨至死的過程了。

他甚至不願聽羅岳講解任何關於姚容的死狀。

他只知道,姚容死了。被花實殺死了,帶有魔力的眼睛也被花實取走了。

而其他任何細節,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傅金嘴角上揚,似乎很滿意高梨的反應:“那天,她忽然敲開了我辦公室的門,我記得很清楚,她當時穿著一身白裙子,看上去很可愛。”

“求求你了,幫我一起說服花實吧,殺人是不對的,高梨大人和冰山臉都是好人,只要把花實的經歷一五一十的講給他們聽,他們會原諒花實的,只要花實不再殺人,我願意把眼睛還給她。——姚容突然跪在我面前,一邊流眼淚一邊這麽哀求我道。”

“她可憐巴巴的看著我,顯然把身穿白大褂的我當成了善良的白衣天使。”

“但很可惜,我並不是天使。”

一身純白的傅金背著光站著,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如果多一雙翅膀,倒真像天使降臨。

“於是,她打算用右眼的力量催眠我。遺憾的是,她並不知道,我天生對那種怪物力量免疫。

對我來說,她只是一只隨時可以踩死的螻蟻。”

“你把她怎麽了!?”高梨終於失控,沖上去揪住傅金衣領。

“還能怎麽樣?”傅金無辜的笑,“既然她主動來送眼睛,我當然不會跟她客氣了。因為她教育過我殺人是不對的,所以取走她的眼睛後,我特地沒有殺她,而是把她關在了暗室。當然,我沒有為她被挖掉眼球的眼眶提供任何止血服務。她大概怎麽都沒想到,十二年前,她千辛萬苦從我父親手上逃了出去,十二年後,卻還是被我送了回來。”

“只不過這一次,她永遠也逃不出去了。”

高梨下意識倒退,踉蹌的幾乎要站不穩。

“她蜷縮在籠子裏,兩只空空的眼眶裏流出鮮紅色的血,一邊痛苦的呻吟,一邊喃喃自語,高梨大人會來救我的,高梨大人一定會來救我的。”

“那麽,請問正義的救世主高梨大人,為什麽直到姚容流盡最後一滴血,直到她的白裙子被染成了紅裙子,您都沒有英勇的出現在她面前呢?”

是的,高梨從小就能夠預料一切,即使是最壞的情況,高梨也有辦法冷靜的接受並處理。

除了死亡。

他預料到了一切,卻沒有預料到姚容的死亡。

從她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天開始,他便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她只是一個愛慕自己的柔弱小女孩,她不會跟花實有關系的。

當她突然消失後,他又開始告訴自己,既然她跟花實是一夥的,那說明她是安全的,花實他們應該不會殺害同夥。

然而,一直拼命逃避的真相,此刻血淋淋的揭示在高梨面前。

直到後背撞上冰冷的墻壁,高梨才發現自己已經下意識退到了門口墻沿邊。他眼睜睜看著傅金一步一步逼近自己,自己卻無處可逃。

“當然,也多虧了姚容,如果我沒有把她的死栽贓到花實頭上,羅岳也不會因此回到你身邊,你應該謝謝我才對,否則羅岳現在早就帶著花實不知逃到哪個天涯海角了。”傅金停在高梨面前,嘴角帶著譏笑,滿眼都是嘲諷。

高梨雙手猛烈顫抖著,幾乎快要握不住手上的搶。

他曾以為,擁有惡魔之眼的花實是那只最難對付的怪物,殊不知,眼前這個貌似天使的傅金,才是帶有尖利爪牙的龐大惡魔,仿佛連堅硬的匕首和槍彈,也傷不了他一絲一毫。

高梨一直都明白,自己始終都只是個渺小普通的凡人,他堅守著所謂的正義、真理與信仰,一直盡全力去保護憑自己的力量能夠保護的人,驅散憑自己的力量能夠驅散的黑暗。

可那遠遠不夠。

他太渺小了,即使付出了全部的力量,卻仍然救不了想救的人。

尤其是在擁有可怕力量的怪物與惡魔面前,他就像螻蟻,一腳踩下去便會灰飛煙滅的螻蟻。

媽媽,消失了。

女孩,消失了。

姚容,消失了。

剛剛還給予了全部信任的羅岳,會不會總有一天也突然消失呢?

黑暗,絕望,崩潰,痛苦,無數種情緒融合在一起,化作巨型害蟲,以迅猛的速度吞噬著他的內心。

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潰窒息。

然而。

即便如此,眼前這個怪物,也要拼盡全力去消滅。

高梨艱難的握緊手上的搶,想要對準傅金,卻發現傅金一只手撐在自己頭側的墻上,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嘴角帶著魅惑人心的微笑,身體離高梨越來越近,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高梨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透過傅金的眼睛看見了沖自己燦爛笑著的姚容,他很快便意識到了什麽,立即想要擡手扣下扳機,結果持槍的右臂卻被傅金牢牢按住,而那只已經失去任何功能的左臂,此刻只能一動不動的垂在身側,剛才羅岳的掌心搭在肩上的觸感,仿佛現在還能感受得到。

閉上眼睛。

高梨在心裏催促自己。

快點閉上眼睛。

然而,用那只原本屬於姚容的右眼牢牢直視著高梨的傅金,已經貼近高梨的臉,低笑著開了口:“親愛的高梨大人,去死吧。”

樓頂忽然吹過一陣涼風,羅岳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殺了那個老頭後,我又去找了爸爸,我跟哥哥的爸爸。”身著單薄連衣裙的花實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冷,接著說。

“不要再說了!”羅岳驀然想起父親的死狀,渾身開始哆嗦。

“爸爸對我很好喔,他緊緊抱住我,叫我寶貝女兒,還煮粥給我喝。”花實沈浸在回憶裏,臉上露出甜蜜的微笑,但很快又陰沈下來,“可他對那個叫羅靜的女孩好像更好。”

“不應該是這樣的。”

“爸爸的女兒明明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才對。”

“他們看上去那麽親密,而我被排擠在外,就像一個隨時可能被拋棄的可憐蟲。我原以為在這十二年裏,你和爸爸一定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找我、想我、等我,察覺到我跟媽媽失蹤後,你們一定會動用一切力量找到我,然後從暗室救出我。”

“我躺在黑暗裏,抱著虛無縹緲的期待度過一天又一天,可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十二年過去了,你們誰都沒有出現。”

花實抱住雙臂,露出柔弱的表情,羅岳心口悶痛起來,這十二年來,花實明明就跟自己呆在同一個城市,自己甚至偶爾還會路過花實被囚禁的那個小區,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妹妹就被囚禁在那個小區的某個地下室。

花實繼續說:“我知道,這並不能怪你跟爸爸。你們只是普通人,不可能神通廣大到預料到這一切。你們一定以為我正跟媽媽在某個你們找不到的地方幸福快樂的生活呢。”

“可是當我終於被傅金從暗室救出來,迫不及待的想回到你們身邊時,卻發現你們好像並沒有多想我,更沒有在等我。你身邊有了高梨,爸爸身邊有了羅靜。你們都很幸福。”

“沒有人在等我。”

“沒有人在意我。”

“我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重要,你們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經忘記我、拋棄我了。”

“可這一次,我不想再獨自蜷縮在角落默默哭泣了。”

“我再也不想被拋棄了,哥哥。”

“我想憑自己的力量把你跟爸爸搶回我身邊,只要那些跟你們親近的人死了,你們就會重新重視我,就會重新把我當做生命裏的唯一了。”

“可那都是徒勞。”

“全部是徒勞。”

“我真的累了,哥哥。”

“高梨戳瞎我眼睛的時候,我真的好痛,撕心裂肺的痛,我好想趴在你懷裏委屈的大哭,當你打傷高梨選擇我的那一刻,我真的下定決心收手了。你那時跟我說,會帶我遠遠離開,忘掉一切重新開始,我真的好開心啊。我使勁捏自己的胳膊,生怕自己在做夢。”

“雖然那雙惡魔之眼曾為我帶來無數災難和夢魘,可對於曾經一無所有的我來說,它們是唯一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了。但現在不同了,因為我已經有了你,哥哥。我知道,你無論何時都會保護我的。我已經不需要武器了。所以我毅然放棄了姚容那只擁有特殊能力的右眼,選擇移植了普通的眼睛。”

“相信我,我現在真的是正常人了,姚容不是我殺的,那些跳樓的人也不是我操縱的。我的眼睛再也殺不了人了。只要你帶我離開這兒,我保證會乖乖聽你話。”眼淚緩緩從花實的左眼流下來,她註視著面前沖自己舉槍的羅岳,顫巍巍的朝他伸出手,“所以,哥哥,不要拋棄我,帶我走好不好?”

相信我好不好?帶我走好不好?

即使身心都已經深陷黑暗,卻依然還是隱隱抱著一絲期待。

用最卑微的態度,期待那一束光明能夠照射進來。

能夠拯救自己。

羅岳直視著花實那只泛著淚光的左眼,看上去仿佛真的只是一個普通柔弱女孩的眼睛,但轉念想到無論那只眼睛是否擁有特殊能力,都是屬於原本應該活著的姚容的,不禁心涼了幾分。

空中突然飄下細碎的雪花。

羅岳想起十幾年前,他牽著花實的手一起在雪地裏奔跑的情景。那時他們都還小,羅岳不顧被凍的通紅的小手,認真地堆著妹妹最愛的雪人,比羅岳矮一個頭的花實吃力地踮起腳尖,幫哥哥抹去飄到他頭發上的白色雪花。

那時的花實,笑的多麽天真而又溫暖啊。只要她沖自己揚起笑臉,即使站在冰天雪地裏,也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可如今,雪花明明還未飄落到地上,他卻已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羅岳望著面前的花實,開口道:“我會帶你走的。”

花實怔了怔。

“帶你去警局。”羅岳繼續說,“我已經做過一次錯誤的選擇,這次再也不會了。”

羅岳臉上堅定的表情讓花實有一瞬的恍惚。

那束原本擺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光明,啪的一下消失了。

花實擡頭看了看漫天雪花,似乎早就猜到了羅岳的選擇,輕聲說:“所以,你最終還是選擇了高梨。”

“我不是選擇了高梨,”羅岳用力握緊手中的搶,“而是選擇了正義。”

“正義?”花實嗤笑,“那麽請問你口中的所謂正義,救得了當年慘死的媽媽嗎?救得了被活生生挖去眼珠的姚容嗎?救得了被關在暗室十二年的我嗎?”

“只要你撤銷自殺指令,我就還有機會拯救你,你就還有機會回頭。”羅岳眼眸中泛起哀傷。

直到現在,你還在讓我撤銷自殺指令。

所以,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不相信我現在真的是個正常人了。

花實註視著羅岳眼中的哀傷:“回頭?你今天,不正是抱著殺我的決心才站在這裏的嗎?從你把我一腳踢開的那一瞬開始,我們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你眼中的哀傷已經告訴了我,你今天是來殺我的。

“開槍吧。”花實冷聲說。

羅岳眼神一怔。

“你再不開槍我就要先動手了喔,哥哥。”花實緩緩揚起嘴角。

“你不會的。”羅岳握搶的手心滲出冷汗。

“不會的?”花實大笑起來,“爸爸是怎麽死的你忘了?我親手餵他吃了羅靜的肉,他知道真相後憤怒的要掐死我,真狠心啊,居然打算殺死親愛的寶貝女兒,我傷心欲絕的註視著他那雙布滿紅絲的眼睛,跟他說,爸爸,我想喝你親手做的肉湯了,你可以用羅靜的屍體煮給我喝嗎?然後他就乖乖照做了。可讓他一直沈浸在無意識的催眠中豈不是太無趣了,於是我給他下了見到警察後便會自動恢覆意識的指令。所以,當警察趕到現場,清醒過來的他看著面前被自己剁的支離破碎的羅靜屍體,精神徹底崩潰,絕望的選擇了自殺。”

“真是脆弱啊,我們親愛的爸爸。”

“已經拋棄我的人,就算是爸爸和哥哥,也必須死。”

“所以,哥哥,我們一起去死吧。

“一起墜入地獄吧。”

花實歪頭沖羅岳燦爛的笑,那燦爛的笑臉,仿佛一如十幾年前,從未改變過,但笑臉背後,卻是無盡的絕望與黑暗。

嘭的一聲。

等待已久的槍聲終於在空曠的樓頂響起。

燦爛的笑容永遠定格在了花實臉上。

鮮紅色的血從她額頭的彈孔處緩慢流淌下來,與空中飄散的雪花融合在一起。

花實恍惚的望向對面的羅岳,看見他先是呆立在原地,然後猛然反應過來,丟掉手中的槍,跌跌撞撞的朝自己奔了過來,她瞪大眼睛,想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可洶湧的鮮血卻很快蓋住了她僅有的那只左眼。

空中的雪,下得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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