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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消散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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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青年落寞的端坐在算命攤前。

四周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人在青年的算命攤前駐步。

因為沒有人會信任一個毫無親和力、看上去無精打采的算命師。

一身警服的羅岳拎著一盒果凍,緩步來到算命攤前,站定。

青年低垂著頭,並沒發現羅岳。直到羅岳將手上的果凍盒遞到青年面前,青年才驚喜的擡起頭:“小姚容?”

青年的目光牢牢定格在羅岳臉上,眼中是驚喜幻滅後的漠然。

“你是來算命的?”高梨自嘲一笑。

羅岳心下一滯,看向高梨那只垂在身側一動不動的左胳膊,沈默了很久才擡手將果凍盒放到攤位上,說:“跟我回警局吧。”

然後,一起逮捕花實和傅金。

姚容的屍體是在傅金家地下室發現的,證據確鑿,他已經向上頭申請了逮捕令。

“小姚容呢?”高梨看著面前的果凍盒,是他最喜歡的口味和牌子。

羅岳不說話。

高梨站起身,與羅岳四目相對,一字一頓:“姚容呢?”

羅岳目光中帶著悲愴,伸手想要觸碰高梨的臉頰,卻被高梨揮手擋開。

雖然羅岳什麽都沒說。

可高梨一下子就什麽都知道了。

那天他躺在病床上,緊閉著眼睛,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高梨大人,我這就去把羅岳那個冰山臉給你帶回來,讓他抱住你跟你道歉。你要等我。”

他原以為那是夢。

如今,羅岳真的回來了。

卻再也看不到姚容的身影。

高梨後背緊貼著身後的墻,始終不發一語。

“高梨,冷靜點。”羅岳低聲說,語氣中滿滿的擔心。

“我很冷靜啊,”高梨擡起臉,沖羅岳笑,“你不是帶我回警局的嗎?走吧,羅警官。”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轉身上了羅岳開來的警車。

羅岳怔在原地,緩緩攥緊拳頭。

他剛剛叫自己——羅、警、官。

還有,被丟棄在攤位上的、自己帶來的那盒果凍。

以往不管發生任何事,高梨都絕不會對近在眼前的果凍視若無睹。哪怕他受了重傷躺在病床上,只要一看見果凍,就會忘記傷痛嚷著吃果凍。

高梨舍棄了曾經視若珍寶的果凍。

也舍棄了一直在掛在嘴上的“小岳”。

就在前不久,他還在一模一樣的地方將擅自擺攤的高梨揪回警局,那時找高梨算命的姑娘排了一條長長的長龍,高梨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如今,情景重演,卻已物是人非,明明近在咫尺,卻猶如隔著萬丈深淵。

羅岳沈默的開著車,高梨坐在後座,註視著羅岳的後腦勺。

多少次了。

多少次像現在這樣犯了錯被上司踹出警局,然後羅岳開著警車把自己帶回去。

每一次重回警局,同事望向他的目光都帶著高深莫測和意料之中。

“上司那麽喜歡他,肯定舍不得開除他。”

“他一直都是上司面前的紅人嘛。”

“紅人就是不一樣。”

“就算犯了再大的錯也沒人敢怪他咯。”

他能聽見每個人的心聲。

表面上燦爛微笑,並不代表內心就一定也是笑著的。

表面上對你親切客套,並不代表內心就一定喜歡你。

盡管如此,還是一次次厚著臉皮回到警局。

因為除了警局,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

除了警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算命的嗎?

今時不同往日,連身邊人的死亡都預測不到的他,還有什麽資格坐在算命攤前。

姚容臨死前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要等我”。

而他等來的,卻是已經腐爛的屍體。

她臨死前到底經歷了什麽,他全都不知道。

此時此刻充斥了內心的,只有兩個字,憤怒。

鋪天蓋地的憤怒。

第一次見面時,姚容脫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親昵的稱他為高梨大人。然而,他從未跟顧客說過自己的名字。

明知她是有意接近,卻還是放任她走進了自己的人生。

為什麽呢。

大概是因為,她的笑容跟那個人很像吧。

——在羅岳出現之前,自己曾經的搭檔。

那是一個非常活潑的女孩子,跟高梨是同一年進警局的。女孩總是圍繞在高梨身邊,猶如燦爛的太陽,在溫暖高梨的同時,也在工作上完美協助著高梨。

女孩喜歡在閑暇時絮絮叨叨的跟高梨講一些自己的事,不管高梨愛不愛聽。

她今天吃了幾碗飯,看了幾部電影,買了幾件新衣服。

還有,關於她的男朋友。

“他很溫柔,對我特別好,過馬路的時候會緊緊握住我的手,他一沖我笑,我就感覺天都亮了。”女孩閃爍的眼睛裏是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悸動。

喜歡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那時的高梨還不知道。

他只是隱隱預感到,面前的女孩大概會為了那個所謂的男朋友付出一切。

所以,在一次緝毒行動中,當高梨和女孩帶著一群下屬闖進毒窩,發現領頭的持槍毒販就是女孩的男友時,女孩毫不猶豫的上前護住了自己的男友。

“高梨,求求你,放過他吧。”身上還穿著警服的女孩毅然跪在了高梨面前,大滴大滴流下眼淚。

高梨毫不猶豫的的朝女孩身後的男人開了槍。

女孩維持著護在男友身前的姿勢,楞楞地註視著高梨,那雙曾經靈動的眼睛慢慢被一層深不見底的死灰覆蓋,然後直直倒了下去。

在高梨開槍的那一瞬,女孩沖上前替男友擋住了子彈。

他沒以為女孩會沖上來的。

他只是憤怒。

憤怒那個曾經滿腔正義、對待工作認真負責的好友兼搭檔如今居然被區區一個罪犯迷惑了心智。

他只是不願意女孩一錯再錯。

他以為只要罪魁禍首消失了,女孩就會恢覆以往的活潑和光明。

而且就算他不開槍,那個男人也會開槍的。

高梨給自己找了無數借口,最終還是頹然的跪在了女孩身旁。

昨天還在跟自己搶果凍吃的女孩,此刻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中,無論如何呼喚,都不會再有一絲回應。而那個她用生命保護的男人,被警察當場控制住,臉上滿是對死亡的恐懼,不顧散落了一地的毒品,癱坐在地上不停往後挪,試圖離屍體遠一點。

高梨咧起嘴角想笑,卻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你睜開眼看看。

這就是你深愛至此的男人。

這就是令你奮不顧身付出一切的愛情。

你用死亡向我證明了,所謂愛情,所謂真心,是多麽可笑和可悲。

從那以後,警局再沒有人肯跟高梨搭檔。

表面上,大家讚譽高梨大公無私正義凜然,而背地裏,則變成了埋怨指責和冷嘲熱諷。

“再怎麽說也是一起共事了那麽久的搭檔吧,而且平時關系那麽好,居然說翻臉就翻臉,說開槍就開槍,太可怕了。“

“為了榮譽咯,你看上司現在對他多重視,估計沒多久就能升官了。”

“我早就說過他很不可靠了,別看他平時看上去挺親切的,其實骨子裏就透著冷血,毫無人情味。為了自己眼中的所謂的正義不擇一切手段。”

“看現在誰還敢跟他搭檔,不小心被他一槍斃了可找誰說理去。”

“哈哈,局裏那些剛畢業的小女警還可勁花癡他,哪天死在他槍下就知道懊悔莫及了。”

即使沒有偶然聽見他們背地裏的談話,所有人藏在心裏的話,高梨也能一眼看穿。

從小就這樣。

只需觀察面部表情和小動作就能輕易推斷出對方的心思。

所有好的,壞的,他全都知曉。

盡管如此,他還是假裝不知,若無其事的跟那些厭惡他的人笑著打招呼,充當那個和藹可親、活潑朝氣的高梨。

因為不在乎。

因為不是重要的人。

那些不重要的人怎麽看待和議論自己,都不關他的事。

他只是想念女孩。

每當夜幕降臨,他一個人睡在空曠的房子裏,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女孩燦爛的笑臉,可不一會兒,笑臉變成了哭臉,眼淚源源不斷的從女孩的眼角滴下來,他著急的想要替她擦掉眼淚,手指剛碰上女孩的眼睛,眼淚就化為了鮮血,流滿了他整只手。女孩臨死前那張如死灰般絕望慘烈的臉展現在他眼前,緩緩逼近他。

高梨常常想,夢中的女孩觸碰到自己後,會不會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找他索命,卻總是在女孩碰到自己的前一秒從夢中驀然醒來。

直到遇見了羅岳。

是羅岳拯救了他。

剛畢業的羅岳臉上還帶著稚氣,但更多的漠然,他筆直地站在警局門口,面無表情的打量周圍的人,好像世間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不會發生像女孩那樣為了所謂愛情跟自己對峙的情況。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在背後對自己冷嘲熱諷。

如果是他的話,說不定可以跟自己作為搭檔和平相處下去。

於是,高梨擺出一貫的燦爛笑臉,走向羅岳,輕聲說:“你看起來很可靠,我們以後做搭檔好不好?”

羅岳的確很可靠,雖然年輕,但做事沈著穩重,是個完美搭檔。

只要有羅岳在,高梨就莫名覺得心安。羅岳就像能擊敗怪物的勇士,手持長劍,護在自己面前,替他抵擋千軍萬馬。

一面是情不自禁的依賴,一面是對死去女孩的歉疚。兩者碰撞到一起,誕生了名為崩潰的夢魘。

又一次夢見女孩後,她臉上不再有燦爛的笑臉,而是一邊從眼眶裏流出鮮紅的血液一邊啞著嗓子說:“你總有一天也會像對我一樣對他的。”

“他總有一天會像我一樣死在你的槍下的。”

“總有一天。”

“會離開你的。”

女孩冰涼的雙手終於掐上他的脖頸,高梨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做夢,可脖頸處的觸感卻如此清晰,清晰的讓他幾乎窒息。

“高梨!!”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呼喊,溫熱的手掌覆上他的臉頰,他猛地睜開眼,看見了近在咫尺的羅岳的臉,而自己的兩手正死死掐住自己脖頸的姿勢。

羅岳拽下高梨掐住自己脖頸的雙手,眉眼中滿是焦急:“你在做什麽?”

“我在做夢啊。”高梨若無其事的沖羅岳眨眨眼。

“上司通知我們回警局開會,我一直打不通你電話,就來你家了。如果我沒來,你是不是就這麽自己掐死自己了?”羅岳攥緊高梨的手腕。

“好痛。”高梨皺著眉要抽回自己的手腕。

羅岳將高梨拽進懷裏,往日的面無表情和冷漠淡然此刻全部幻化成了柔聲細語:“不要讓我擔心啊,笨蛋。”

從夢醒後就一直簌簌發抖的身體在羅岳溫暖的懷抱裏慢慢平靜下來。

心裏有個聲音不停安慰自己。

這個人不會離開自己的。

不會重蹈覆轍的。

絕不會。

想跟他在一起。

想一直跟他在一起。

於是故意燒毀了自己的房子,只為了光明正大搬進羅岳家。

哪怕兩人的房間僅隔一堵墻,也無法讓高梨滿足和心安。

每天晚上像牛皮糖一樣鉆進羅岳的被窩,羅岳雖然嘴上說著“滾”,手上卻已經替他蓋好了被褥。

對羅岳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呢,高梨也不知道。

跟他在一起時會卸下所有防備開心的笑,有了美味的果凍想要跟他一起吃,被噩夢驚醒時轉身看見躺在自己身邊的他時會覺得莫名心安,工作遇到瓶頸時只要借他的肩膀靠一下思路就會一下子明晰起來。

羅岳對他來說,就像食物、水和鎮定劑。

如果羅岳離開他,那麽他一定會崩潰。

他需要羅岳。

然而兩個人一旦太過靠近,就一定會察覺出原本不曾發覺的東西。

比如,羅岳錢包裏那張照片。

雖然羅岳從沒跟自己提過照片上那個小女孩,高梨大概也猜出了小女孩的身份。

原來看上去冷漠淡然的羅岳也會有割舍不下的軟肋。而且這根軟肋,深戳在他心底,連提都不願意跟別人提。

這根軟肋一旦變成沾了毒的刺,羅岳必將墜向萬劫不覆。

不僅僅是羅岳。

他也會。

於是,不安開始在心底慢慢生長。

羅岳溫柔註視著自己時,羅岳沖自己微笑時,羅岳皺眉責備自己時,腦海裏回蕩的,始終是夢魘中女孩跟自己說過的話。

“你總有一天也會像對我一樣對他的。”

“他總有一天會像我一樣死在你的槍下的。”

“總有一天。”

“會離開你的。”

無論怎麽努力都揮之不去。

夢魘又開始出現,並且更加頻繁。夢境中,自己再度沖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孩開了槍,可槍響後,躺在血泊中的卻不是女孩,而是羅岳。女孩站在一旁沖高梨笑:“我早就說過的吧,你總有一天會殺了他。”

每一次夢醒,心中的信念都更堅定了幾分。

就算不擇手段,也絕不允許重蹈覆轍。

就算

已經犯過一次錯,絕不能再犯第二次。

然後姚容就出現了。

她臉上掛著似曾相識的笑容,像一陣帶著暖意的風,卷進他與羅岳的世界。

太像了。

姚容跟女孩太像了。

跟女孩一樣喜歡圍繞在自己左右,跟女孩一樣喜歡絮絮叨叨的跟他講一些自己的事,跟女孩一樣擁有燦爛的笑容。

不同的是,夢中的女孩會滿臉鮮血的掐住自己的脖頸,而姚容卻始終面帶笑容,親昵地挽著他的胳膊,輕喚他“高梨大人”,舉著果凍溫柔的遞到他嘴邊。他感受到她有力的心跳,她年輕的身體散發著朝氣蓬勃的活力。

她是真實存在的。

她是活著的。

羅岳錢包裏那張照片帶給他的不安在姚容的催化下一點點消散。

所以,即使知道她是別有用心的接近自己,也還是選擇了無視。

她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不會有什麽壞心的。或許她只是單純喜歡自己而已。高梨這麽告訴自己。

而且,僅憑她一個弱女子之力,也不可能對自己造成什麽毀滅性的傷害。

那時的高梨還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力量,是任何人都無法掌控的。一旦碰上,必將墜向萬劫不覆。

失去了戒心的狐貍,總是很輕易就掉進陷阱。

何況他面對的,是另一只更加陰險的狐貍。

而且這只狐貍,正是羅岳的那根軟肋。

這只名叫花實的狐貍,悄無聲息地打亂了他的生活,踩著一路鮮血,微笑著向他攻擊過來,試圖奪走他身邊所有的溫暖,帶著勢在必得的自信,狂妄而又強大。

這場仗,還沒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因為花實是羅岳的軟肋。

而羅岳,是他高梨的軟肋。

所謂軟肋,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個情字。

友情,親情,抑或愛情。

明知道自己必輸無疑,心底卻還是隱隱抱有一絲希望。

希望羅岳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希望羅岳跟曾經為了毒販男友毅然背叛正義的女孩不一樣。

然而,當他們第一次來到傅氏私立醫院,在走廊盡頭看見花實的身影時,羅岳選擇了跟高梨撒謊。

高梨審視著神色不安的羅岳,問:“小岳,你看見什麽了?”

只要羅岳回答“我好像看見我妹妹了”。

只要羅岳這麽回答。

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了。

他不會設計抓來花實,更不會用銀針戳瞎她那只惡魔之眼。

他會把自己的推理一五一十的告知羅岳,然後跟羅岳一起通過正確的法律途徑逮捕花實。

然而——

“沒什麽,”羅岳平靜地回答,眼中沒有一絲波瀾,“我什麽都沒看見。”

那一瞬間,羅岳的身影仿佛跟死去女孩的身影重疊了。

女孩沖高梨得意的笑,不停重覆道:“我早就說過的吧,我早就說過的吧……”

即使羅岳緊緊抱住他,溫柔的吻向他,附在他耳邊低聲說“永遠不會離開的”。

總有一天,也還是會離開的。

總有一天,還是會站到惡魔那邊的。

與惡魔共伍,不是被惡魔活活吞噬,就是最終被同化成惡魔。

而能拯救羅岳的,只有他高梨。

既然你總有一天會離開我選擇惡魔,那麽我只需讓惡魔不再是惡魔就行了。

致使惡魔殺人的是惡魔之眼,那麽我只需毀掉花實的惡魔之眼就行了。

即使你會因此憎恨我。

如果我們兩人註定要決裂分離,我寧願先踏出那一步的是自己。

比起我怨恨你,我更希望是你來怨恨我。

所以,在你被惡魔迷惑心智、選擇背叛我之前,我決定先一步背叛你。

在心底下了這個決定後,夜晚的夢境開始變化。

夢中的羅岳看上去很陌生,望向他的眼神充滿嫌惡,他想靠近羅岳,羅岳卻沖他舉起了手中的槍。

“你不會開槍的,小岳。”他沖羅岳笑。

砰地一聲。

黑暗中渲染開一朵血紅色的花。

他在一片血色中艱難地向羅岳伸出手,羅岳卻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了。

這只是夢。

明明只是夢。

可為什麽夢醒後,你卻真的沖我舉起了手中的槍?

為什麽,你望向我的眼神,跟夢中一模一樣?

因為我正舉著手上的銀針,刺向你寶貝妹妹的眼睛麽。

那麽,就連著她的舌頭一起剪掉好了。

她的右眼不知所蹤,或許有一天會再出現,到時候她就會再去殺人,如果把舌頭剪掉的話就萬無一失了。

沒了舌頭,就算她有無數雙惡魔之眼,也開不了口,殺不了人。

然後,砰地一聲。

你開槍了。

不過並不是對準我的腦袋。

我該慶幸麽。

被打中的左胳膊在劇痛之後慢慢失去了所有知覺。

大概是廢了。

你漸漸遠去的背影變得模糊不清,慢慢淪為一片黑暗。

再度醒來時,眼前只剩下哭的梨花帶雨的姚容。

人在命懸一線時,是不是都會下意識抓住離自己最近的救命稻草?

明知道這根稻草,就是致使自己淪落至此的關鍵武器,可還是情不自禁緊緊抓住了她。

姚容沒日沒夜的守在自己的病床前,講並不好笑的笑話給他聽,帶各種各樣的果凍給他吃,眼睛裏明明滿是淚水,卻強撐著扮鬼臉逗他笑。

於是,情不自禁的,把心裏話全部講了出來。

她到底是敵是友,都不重要,只想傾訴給她聽,只想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姚容哭著抱住自己時,幾近崩潰的內心像是被凈化了,慢慢平靜下來。他緊緊抓住姚容的胳膊,仿佛生怕她跟羅岳一樣突然消失。

可終究還是消失了。

身邊所有的溫暖,都消失了。

高梨清楚地記得,與姚容第一次見面時,姚容找他算命,問她還能活多久。

他隨口胡謅道:“你會長命百歲。”

然而誰又會真正長命百歲。

人類總有一天會死,死神就像無所事事的小孩子,總是時不時跑出來拉一個人過去陪他玩。而一旦被拉過去,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今天可能是你被拉過去陪他,明天也可能是我。

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估量的東西。

只是沒想到,姚容會去的那麽快。

從第一次見面,他們就在互相欺騙,她故意接近他,他假裝不知道她是故意接近他。

相識於欺騙,最終卻死於真心。

因惡魔而生,最終卻因正義而死。

“我會保護你的。”他曾經握著姚容的手堅定無比的說。

他幹警察數年,保護過很多人,並且試圖保護更多人。

到頭來,卻連最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

高梨從不相信警察既是正義,他年幼喪父,母親一個人辛苦養育著他,年輕漂亮的寡婦總能吸引村子裏那些地痞流氓的目光,母親察覺到每天下班路上都有人跟蹤自己,便打電話報了警。可村裏公安局的說法卻是,沒有證據證明被跟蹤,沒有遭遇人身傷害,警察管不著。終於,在一個下著暴風雨的夜晚,年幼的高梨再也沒等回母親。那天晚上,高梨趴在窗口,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一直到雨停,天亮,幾個警察才帶著母親的死訊敲開他家門。

“小朋友,警察叔叔一定會很快抓到兇手的。”

“警察叔叔會幫媽媽報仇的。”

他們臉上帶著憐憫和所謂的正義,彎下腰安慰高梨。

“抓到又怎麽樣?”年僅十歲的高梨擡頭直視著面前穿著警服的男人,目光中充斥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寒意,“抓到兇手,媽媽就會覆活嗎?”

明明可以預防的。

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他的母親,死於陰險邪惡的兇手之手,更是死於那幫無能警察之手。

警察並非正義。

高梨一直都明白這個道理。

可唯有警察這一行,能夠充分貫徹屬於自己的正義。

在受害人受到傷害前,先一步毀掉施害者。

而那些妄圖對無辜人們施加傷害的兇手暴徒,不過是被上帝遺棄的、內心畸形、散發著腐爛惡臭的怪物。

而怪物的下場,唯有永遠被困在黑暗中,飽受痛苦的死去。

這就是高梨一直以來信奉的正義。

即使這正義,讓他錯殺了昔日好友兼搭檔,終日活在夢魘中。

即使這正義,讓他與羅岳之間曾經堅定的愛動搖決裂。

即使這正義,間接害死了姚容,讓絢爛美麗的花朵活生生腐蝕潰爛。

也必須堅持下去。

不得不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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