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30年11月30

在嶺西，一進入十二月，漫天的大雪就幾乎不見停的時候。站在屋裏往外看去，天地一色，滿眼皆是白茫茫一片。連遠處的大森林都披上了冬裝，看不到一點其它的色彩了。

安西鎮第9甲村中央的大木屋裏，一個輔兵正在往火塘裏不斷添柴，熊熊燃燒的火塘把整個房間烘的暖洋洋的，將可怕的嚴寒阻擋在門外。

在暖和的木屋裏看窗外如此壯美的雪景，如果是帝國備受追捧的大詩人，說不定能寫出足以流傳千古的名篇。

可是揚古岱沒有寫詩的本事，更沒有寫詩的心境。

雪對他來說已經是生活的一部分了，沒什麽奇特的。

揚古岱是靺鞨人，原本居住在比女真人更靠北的極北地區——現在已經被帝國改名為海北路了。以前在老家的部落裏，下雪就意味著寒冷和海水冰凍。而冰封的海洋則意味著捕獵海豹和白熊的機會大增，雖然很危險，但這通常也是部落收成最好的時候，決定著未來的一年部落會不會挨餓。

所以他其實挺喜歡下雪的。但不是現在。

因為這裏不是海北，而是嶺西。下雪意味著獵物出現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沒有商隊喜歡在如此厚的雪中行進在大森林裏。

而找不到獵物，他就沒法完成任務。

揚古岱很清楚自己的主子黃得夏黃千總到底有多重視這次的目標。就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他是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他這次的目標就是上次出擊中得知的那個曾經來過這裏的奧克帝國商隊。他需要消滅對方，並盡量抓幾個能提供更詳細情報的俘虜。如今黃千總正在運作試圖升任都司和讓黃軍先擔任9甲牌甲，如果能取得這次勝利，這事就穩了。

揚古岱算是黃千總的親兵，上次出門攻打氐羌，他就是黃千總帶出來的持盾兵之一。由於表現一直不錯，主子已經親口許諾，如果這次的任務完成的好，黃千總的長子一旦當上牌甲，就把他調給黃軍先當親兵隊長，而且會做主取消他的奴籍，把他提升為庶民。

相反，如果沒有成功使千總升參將和黃軍先當牌甲的事再生波折，他就是用腳後跟也能想到自己的下場絕對不會有多麽美好。

現在所謂的9甲，其實尚未真正成立。目前這只是安西鎮的人對兩個月前征服的氐羌部落原址的稱呼。黃千總希望把9甲安置在這個已經有了不錯的基礎的村子裏。到時候一開春，就可以讓自己的長子和開戶用的奴隸都住進去，說不定還能趕上朝廷為邊境牌甲村補充壯丁。如果晚一點，國家給補充壯丁的好事就得再等一年了。

所以如今揚古岱就像被人關在鐵籠子裏的大熊，焦躁無比的在大廳裏轉來轉去。

一個月前，黃千總估計那個奧克商隊應該差不多快回來了。於是派遣揚古岱領兵在此埋伏。原本這件事應該派黃軍先親自來，但黃軍先跟隨歐揚、劉辰勇、宋文木等人去嶺西路匯報情況，尚未回來。黃千總自己又因為要坐鎮安西，不可能親自出來守株待兔這麽長時間。

這給了揚古岱一次獨當一面的機會，同時也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指揮大人還是請安坐吧。那蠻子商隊不來，急也無用。”說話的是一個盤腿坐在屋子上首大通炕上的壯漢。這人在屋裏沒帶帽子，露出短短的頭發，那發型在滿屋子禿頭中顯得更像另一個位面的地球人。只是身上穿著嶄新的棉襖，外面還套著鎖子甲，比較符合嶺西的衣著特色。此時他正在用一小塊皮子仔細擦拭手中的橫刀——正是這次指揮8甲士兵的劾赫裏，如今已經改了漢名叫佟忠堅了。

揚古岱呼呼喘著粗氣，轉頭瞪著通紅的雙眼看著對方。但佟忠堅根本就不理他，低著眼繼續擦拭兵刃。

屋子裏的氣氛凝固起來，幾個夷兵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擺動。似乎是準備一旦打起來，就趕緊把兩人拉開。

以前的時候，女真和靺鞨算是世仇。兩族人住的比較近，又都是苦寒之地，互相砍殺、奴役是家常便飯。如今雖然兩族人大多都在漢人手下當奴隸，但幾乎印到骨髓裏的仇恨仍然影響著不少人。

不過最後揚古岱並未上去爭執。他憤憤的停下，也學著佟忠堅的樣子盤腿坐在大炕的另一頭，獨自生著悶氣。

這次黃千總給了揚古岱20個夷人士兵，另外又找了20人隨行充當輔兵。怕人數不足，戰力不夠，黃千總向手下的幾個牌甲借了不少人。

但這種事不是軍令，只是為了黃千總父子的前程出兵，牌甲們借人是情分，不借是本分。因此只有算是黃千總一系的劉辰勇和不知道為何最有戰意的歐揚派了人。

這個佟忠堅就是8甲這次出兵的指揮官。由於是一個千總部和兩個牌甲部聯合出兵，揚古岱雖然是黃千總認定的指揮官，但一則佟忠堅政治上是平民，比揚古岱高了整整兩個階層，二來人家指揮的是8甲出借的兵丁，因此根本不用看指揮的臉色行事。揚古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佟忠堅見堵得揚古岱氣喘籲籲的說不出話來，又冷笑一聲不陰不陽的說道：“眼看就要過年了，這麽多人不能總等在這。你揚古岱無所謂，我可是還有家眷。歐大人怕是也快從路裏回來了，我還要回大人門下聽令。”他對這次出擊興趣不大，原本這就是黃得夏父子自己的事情，就算成功，歐揚能從中得到的好處也不多。

再說，他也有些擔心派出去的幾個偵察兵。這些偵察兵都是8甲的人，其幾個還好說，那個哈木哈年紀太小，這麽大的雪在外潛伏探查，太容易出問題。

佟忠堅的漢人婆娘心軟，歐揚來嶺西之前就對獨自一人拉扯弟妹的犬戎少年非常照顧，受此影響，他當時也是8甲對哈木哈最友善的夷人。歐揚來嶺西之後，不僅把這個只能算是半丁的少年選為戰兵，還讓人——有時候就是佟忠堅自己，對哈木哈展開特訓。因此佟忠堅很不希望這個歐揚看中的後起之秀莫名其妙折在自己手裏。

揚古岱騰地一聲從炕上站了起來，再也忍受不住，指著佟忠堅喝道：“黃千總的命令，歐牌甲也是同意的，你還敢抗命不成？”這次輪到佟忠堅說不出話來了——歐揚的命令他是絕對服從的。

劉辰勇派來的那個夷人指揮卻不滿道：“誰知道那蠻子商隊還來不來，我們難道要在這裏過年？士兵的賞賜由你揚古岱來發嗎？”

狄夷傳統中沒有春節這個節日，但這是漢人一年中最看重的日子，各位主子們會給在這一天給屬下的庶民、奴隸一些賞賜以求喜慶。奴隸士兵們都盼著這一天呢。

揚古岱暫時用歐揚的名義壓住了佟忠堅，卻也不敢犯眾怒。再說這話其實有些道理，下這麽大的雪，如果獸人的商隊不來，他們這百十號人也不能總在這裏等著。為了防止被人發現，他們連派人出去打些小獸改善夥食都不敢去做，這一個多月以來一直是坐吃山空。

揚古岱平覆一下焦躁的心情，郁悶的說道：“那就再等十天。十天一到蠻子商隊還沒來，咱們就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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