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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琴心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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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時果品齊備,席上琳瑯陳列,有濟南名菜,又有京中佳肴。夢迢落座才瞧見,當中有一樣無錫的桂花糖粥,許多年不曾吃過了。

她先就吃了一口,砸得滿口桂花香,登時笑瞇了眼,“你家廚子還會做無錫菜?”

董墨不答,斜春伺候著席面接話,“現學的,兩位姑娘是無錫人,恐怕做得不地道,不合口吧?”

彩衣不是無錫人,不敢冒失,只顧著悶頭吃。夢迢暗把董墨瞥一眼,心道他是吩咐人做這菜來探她的底,於是不慌不懼地抿抿唇,“我吃著蠻好,嗨,這東西又不難做。家中有限的,不過是用糯米、桂花、紅棗這三樣熬煮,擱些糖,也就完事了。家中富裕些的,再擱些銀耳、蓮子、或是燕窩也有的。”

“姑娘倒比我還能幹些,針織紡線,羹湯菜肴都拿手,不像我,只會些沒要緊的活計。”

兩人客套著,將個董墨晾在一旁,說起女人間的活計,他更無話搭腔。斜春恐冷了主,因問:“我們爺的衣裳,姑娘可要做好了?”

“差半截袖口上的花樣子,小半月的功夫就能好了。”說著,夢迢歪下眼將身旁董墨望住,“章平,你幾時在家,我做好了拿來你上身試試?若合身,後頭幾件衣裳也就不必再量尺寸了。”

她那一雙眼,驀地湊得如此近,淡淡朱唇上泛著亮晶晶的糖漬,忽然把人望得心神不寧。董墨不覺向後仰了仰,“我閑時往你府上去,也是一樣的。”

夢迢最顧忌他猝不及防往小蟬花巷去的性子,生怕時時見她不在家,哪日叫他更生疑。

便趁機要改一改他這毛病,“可我常常各家走跳,你去前,叫人傳個話,省得我又不在家,你又空等半日。你等也就罷了,難為我們玉蓮,不知怎麽款待你才好,拘在那裏,又怕你,又怕招待不周。”

董墨在世家子弟中雖不受重,到底也是名門公子,向來只有人候他,哪得他候人。先前候了也就罷了,此刻聽她如是說,倒像心裏沒半分過不去,還嫌他唐突似的。

心下便有些不快,微微攢在額間,半諷,“你貴人事忙,理當通報。”

“不敢當,四處混口飯吃嚜,還不是為還你的錢?再不腿腳勤快些,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清你的賬。大概是欠你銀子的緣故,叫你那雙眼一瞧,總有些心虛。”

夢迢還了一嘴,隱隱掛起唇角相譏。

水榭外頭換了出戲,正吹著蘇笛開場,悠揚地扯出個大月亮,照著一池皺水,秋風清爽,夜綿綿地蕩開,人的心也難自抑地鋪開幾分柔軟。

不覺吃了幾杯酒,董墨那些懷疑逐漸將夢迢裝點得神秘魅人。他心不由己地放下些許戒備,想朝她靠近。

愈是如此,話反而提到明面上來打趣,“你心虛什麽,我又不曾催你的款。莫非是心裏藏著點別的什麽奸邪?”

這人越把話挑明,心裏的芥蒂倒越小了,夢迢摸準了他這一點,倒不怕。奈何彩衣未經幾事,有些慌張,忙擱下碗要替夢迢辯白,卻給斜春捉住了腕子,沖她暗暗笑著搖頭。

彩衣只得覆捧起碗,看夢迢如何應對。夢迢慢條條掰了一塊月團餅送進嘴裏,歪著兩眼大大方方地睇住董墨,“我沒說你心內藏奸,你反說起我來?”

說到此節,董墨斜睨著眼問詢,她微撅著嘴巧吊眉梢一笑,呷了一口清甜的荷花酒,“你這樣犯好心,又是借銀子給我,又是憐我孤苦,邀我們姊妹到你府上過節,簡直棄了男女之嫌,有些發善過來了頭。我倒也想問問你,你是想圖謀我些什麽呢?”

“你有什麽可給我圖謀?一點美色?”董墨擎起盅觸在嘴皮上,遲遲不飲,睇著她剪動眼皮,扇動嘲諷,“你恐怕還不至於美到叫我神魂顛倒的地步。”

他頓了頓,抿了口酒,輕飄飄地擱下盅,手指繞著盅口打轉,輕飄飄的語氣,“我自小沒什麽朋友,兄弟姊妹也不親近,孤身一人到了濟南,既撞見你,也是無父無母之人,便起了點惻隱之心。你信麽?”

男女之間,夢迢慣來只信色慾惑人。可此刻望著他淩厲的側臉弧線,像海上的一個浪頭,在月光下浩蕩孤寂。她忽然有些相信,一男一女,也可以不為色不為慾,單為剎那交匯的一點心有靈犀,而拋卻了懷疑裏的抗拒。

這感覺太陌生,就連她與孟玉,由相識到成婚,過了近三年,即使她動了心,也謹慎地抵抗著她自己的感情。

她口裏說:“我信。”心裏也的確這樣想。可在更冰更冰的理智裏,她頑強抵抗著任何溫暖的光和熱。

所以她的“信”,也是矛盾不實的。

她低著臉,神情如水溫柔,仿佛有一點真實的靈魂從她眼波裏閃過。董墨想伸出手去,將那一縷從未謀面的魂魄揪出來。又踟躕著,警惕著,以放肆偽裝著,“隨口一句話你也信?我要真圖謀你什麽,你能奈我何?”

夢迢那一縷魂也轉瞬即逝了,開始坐也坐不正,一只胳膊肘撐在案上,手繞肩頭,擎著個小小玉斝,兩腮微紅,雙目含酲,有些酒醉意態。恰是這一點醉意,平添媚冶,與素日的清麗別有風韻。

那亭子裏原來唱的是《浣紗記》①,正到西施演舞,旦上:

“落花無主亂紛紛,切莫恨殘春,佳人自古多薄命,笑已往姻親休問,半路今來別館,不知終身何處朱門。”

夢迢星眼迷蒙地轉向風窗,亭子裏點著好些燈籠,那旦角裊裊登亭,旋落燈花,西施將要色.迷吳王了。夢迢抖著肩無聲地笑兩下,一下把自己抖得清醒,調轉目光,有些佻達地看董墨,“你是吳王麽?”

談鋒轉得太急,董墨一時沒應得來,剎那發蒙,“什麽?”

夢迢立時變幻回那清麗俏皮模樣,將玉斝搖在指端,兩個眼珠子傻兮兮地跟著打轉,含含混混地發笑,“你不是吳王,我也不是西施……”

說到此節,胳膊肘一歪,一頭栽到臂彎裏,睇上眼笑個不住。董墨沒聽清,取下她指間的盅,“酒量這樣差,還不知收斂。”

“高興嚜……”夢迢在案底下輕輕踢了他一腳,目光不定地游著,笑得滿是傻氣,“既不圖色,又不是可憐我,那你到底為什麽對我犯好心?你說呀。”

董墨滿是無奈,只好糊弄她,“不是說過了?你長得有幾分像我娘。”

不想夢迢發起“酒瘋”,噌地端坐起來拉扯斜春,“斜春,你是章平母親指來伺候他的,你說,我長得像不像他母親?”

斜春半截袖口掣在她手裏,望望董墨,又望望她,笑著搖頭,“我看相貌倒不像,只是偶時言行上,有那麽點意思。”

夢迢笑得歡天喜地,手舞足蹈,醉意愈發濃,又是一種憨態可愛,格外惑人。董墨恐她摔下凳去,預備攙她一把,手伸出去,還沒觸碰,又收回袖中。

她嘰嘰喳喳的笑鬧聲同窗外的戲腔糾葛交纏成一張密網,像要網羅什麽。董墨心裏忽然生出些無所遁形的慌張,拔座起來,將個杌凳撞得咯吱響一聲,“我備車派人送你歸家去歇息,你吃醉了。玉蓮,歸家看顧好你姐姐。”

彩衣尚且蒙頭蒙腦,忙應聲起來。不一時燈籠車馬齊備,董墨派了兩個懂事的丫頭並斜春男人親自送姊妹倆歸到小蟬花巷。

丫頭們悉心照料片刻,才辭了去,彩衣端來一盅茶在床前伺候,將她瞄了又瞄,“太太,現下可爽利些了?”

誰知夢迢一起身,何來半點醉意?她接了茶呷了一口,將屋子細細環顧一圈。

這是正屋,掉了漆的案椅擺的整整齊齊,架子床裏透著隱隱香。夢迢摸一摸簡單的炕罩,仰頭脧一眼鵝黃紗帳,“你在這屋裏熏的什麽香?”

彩衣楞了一楞,將她瞄了又瞄,“您方才是裝醉呀?”

“你幾時見我真醉過?”夢迢澹然擺手,□□上一股蘭花香熏得皺了眉,躲到窗前換氣,“大節下的,非要將我絆在他府上,我不裝醉如何好脫身?”

彩衣恍然一樂,須臾又犯了糊塗,跟到身前來,“您與董墨席上說的那些話,繞來繞去的,把人都繞昏了頭。事情到底能不能成呀?”

“急什麽?”夢迢呷一口茶,遙望月亮笑了下,有些棋逢對手的暢意,“你瞧他,行動上看似不避男女之嫌,可與我卻並沒一點言行上的不規矩。靠一點色相是惑不住他的。不要急,得慢慢來。”

彩衣這頭正雲裏霧裏摸不清頭腦,夢迢又問:“你熏的蘭香?”

“沒有呀。”彩衣把屋子環眼一圈,“您不在這裏睡,我素日睡東廂,在這屋裏熏什麽香?”她把鼻子皺著嗅一嗅,“還真是有股子蘭香。”

夢迢慣常不熏香料,瞥眼又見墻根底下那長條案上,供著一只瘦陶罐子,像是插花用的。她裊裊過去,伸手撫了撫,簡直是粗制濫造的土窯貨,裏頭卻零落著兩片苦幹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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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明梁辰魚《浣紗記》

作者有話說:

董墨:你不是西施,你是夢迢,翻遍我心裏的歷史,你是最美。

夢迢:情話張口就來啊。

董墨:還有別的可以一招即來,要不試試?

孟玉:簡直不把我孟某人放在眼裏!

現言預收開了,《不要愛她》歡迎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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