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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廠督好像很了解言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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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烏啼, 寒煙彌漫,懷裏的人兒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終於將束縛的雙手搭在了靳濯元的腰際。

原以為束縛著不好入眠, 誰料昨日上榻前,靳濯元早將金鉤上白玉鏤雕石榴香囊裏的香粉替換成了安神香。

她一覺睡至天明,睜眼時,才發覺自己雙手攀著靳濯元的衣領,雙腳壓在靳濯元腿上, 脖頸下, 還枕著一只手臂。

靳濯元在陸芍之前便已轉醒, 奈何身上分量頗重,他半點動彈不得,只一雙眼怔怔地盯著帳簾的頂端, 這一睜, 便是一個時辰。

被懷裏的人兒束縛住的一個時辰。

陸芍瞧著自己並不安分的姿勢,面上浮出兩抹薄紅。她正欲翻身, 壓在她頸下的長臂攬住她的肩, 將身側的人兒往跟前帶了帶。

一只手順著她的身線逐漸下滑, 最終握住她的腳腕, 將那根絹帶抽離。

至於手上的這根, 靳濯元只替她換了個容易解開的繩結。

然後握著她的手,送至她的唇邊:“自己解。”

陸芍檀口微張,正要用齒尖去咬,口中突然伸入一根指頭,涼涼的指腹抵著她的舌尖。

她心領意會地紅起臉,轉而換舌頭去勾手上的那根絹帶。

靳濯元一手支起腦袋,另一手則不斷地替她抹去唇邊的津潤。

出汴州城後, 果真如靳濯元所說,一路順坦,無人尋釁生事。

車馬南下,沿途過文化昌盛的南直隸。南直隸原是舊都心腹之地,同汴州相比,富庶程度不遑多讓。

大梁雖然才歷經兩王之亂,可這宗室之間的鬥權,與百姓牽扯不多,坊市之間交易仍舊繁盛,行在街市,車馬喧闐。

陸芍掀起轎簾,探出腦袋,向外望了一眼。他們從餘州出發時,冬至甫過,從冬至到除夕,左右不過是四十天的光景。此時街市,鋪天蓋以正紅裝裹,就連街販也面露喜色,仿佛一年到頭,總歸給自己一個交代。

她想起去歲除夕,自己頭一回與流夏置辦年貨,那時祖母仍在病中,置辦年貨時,沒有守歲的喜悅,只是潦草采買些,給屋子添些鮮亮。

這樣也算辭舊迎新了。

來年,總有盼頭。

只是沒想到,祖母的病沒能捱至來年初春。

似是記起些酸楚的往事,趴在馬車小窗上的陸芍緩緩紅了眼眶。都說近鄉情更怯,這話一點兒也不假。

靳濯元原先只在察看密信,見一側的人兒趴在小窗上遲遲不出聲,將手裏的字條對折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在想甚麽?”

陸芍回過神,兩手胡亂抹著淚花兒,然後頂著紅彤彤的眼眶轉過身來。

“在想這地好生熱鬧,同汴州相比,也毫不遜色。”

靳濯元側身,順著她的視線,瞥了一眼:“熱鬧得哭了?”

陸芍搖頭,本想說是被冷風刺了眼,轉念意識到自己演技極差,回回都被揭穿,最後還是說了實話:“我瞧這些街巷年味極重,便想著去歲除夕,祖母尚未過身。那時祖母病重,熱鬧自不比從前,卻好歹也是同親人一起。”

哪像今歲,雖尋著至親,卻愈發冷清了。

靳濯元抿了抿嘴,他年幼失恃失怙,時間一長,眼底除了仇恨,早就忘了至親相伴滋味,一時不能感同身受,也不知該說些甚麽寬慰人的話。

“倘或不出意外,明日便可抵達餘州。待在餘州落腳後,尋個好天氣,囑誠順陪你回去瞧瞧。”

陸芍楞了一瞬,以為自己聽左了。

靳濯元此回來餘州,是有要事在身,能帶她一同前往,心裏已然很是感激,斷不敢再有其他的要求和想法。且來餘州前,她再三向廠督保證,會乖乖呆在餘州暫時落腳的院子裏,不給他惹事添麻煩。

她不可置信地挪過去,無聲眨了眨亮盈盈的眸子:“可以嗎?”

靳濯元被她盯著,不自然地側過腦袋:“仍是那句話,出了事,我可不會管你。”

陸芍突然攀上他的手臂,將自己的腦袋枕了上去,只聽靳濯元‘嘶’了一聲,眉頭緊緊蹙起。她擡起頭,抱著手臂問道:“怎麽了廠督?”

靳濯元好臉面,他斷然不會說,是陸芍日日枕他手臂而眠,手臂酸脹了整整一路,此時,他避重就輕地捏住她的下巴,語氣帶點威脅:“明日便到餘州,還不改口?若是哪日洩露了身份,芍芍的小命怕是不能要了。”

其實陸芍也只在背地裏喊他廠督,畢竟這兩字說得時間久,一時很難改口。

她捂著自己嘴,方才哭過的眸子,彎成月牙兒。按理說,二人成婚後,陸芍該喚他一聲‘夫君’,可靳濯元沒這要求,她也面薄,二人約定俗成地從不提起此事。

只是出門在外,為避人耳目,司禮監掌印的身份自然不好再用。

“那我該喚你甚麽?夫君?”

喚那兩字時,陸芍的耳廓紅得恍如街販手裏那疊寫‘福’字的鬥方紙,聲音也極輕,一字一句,恰如鵝絨掃過肌膚,激得人渾身顫栗。

靳濯元清了清嗓音,他心裏雖這般想,聽到後,卻有那麽一絲別扭。

興許是二人各自別有心思,並非情投意合地走到一塊兒,又興許是他一閹人,哪裏當得上這‘二字’,橫豎他聽陸芍這樣喚他,喉間緊緊梗塞著,就是應不下聲來。

“與誠順一般喊我。亦或是將我當做你的哥哥。魏國公府的三公子,不正是你三哥哥嗎?這兩字,應當不難喊出口。”

餘州的鄰裏認得陸芍,他們只知曉陸芍是被汴州的貴人接回府去了,卻不知她真正的身份。二人以兄妹相稱,不會惹鄰裏懷疑,權當是府裏顧念她在餘州長成,著兄長陪她一道回鄉懷舊來了。

這樣也好行事。

只是她那三哥哥品貌不端,光是那張臉,便不能同廠督相提並論。

她搖了搖頭,一時想了個主意:“我喚你兄長可好?”

靳濯元沒有出聲,默允下這個稱呼。

翌日清晨,馬車駛入餘州地界。

餘州毗鄰南直隸,南直隸又設有江南貢院,江南貢院出過一半以上的官員,是以餘州除了經貿繁榮外,文化昌盛,養成了崇文重教的風氣。

文人行在路上,從氣度舉止來看,很好辨別身份。只是自打入了餘州,一路下來,文人流動數量頗多,縱使文教風氣再盛,也不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兒。

尤其是新主登位後,並無開恩科的打算,靳濯元緊緊盯著外邊動向,總覺得有些反常。

他敲了敲車壁,掀開轎簾囑咐誠順道:“去查查,這地統共有多少書院。官學私學一並列舉在冊。”

還未等誠順應聲,陸芍便搶先回道:“官學五座。最負盛名的是知州所建的清槐書院,往後是白鷺書院、柳湘書院、臨潭書院和慶儒書院。「1」至於私學,原先是明令禁止的,近幾年不知因何緣故,又逐漸盛行起來。頗有名望的,大抵是茶西街薛湛水興辦的私學。”

靳濯元吩咐誠順調查書院時,並未避諱陸芍。陸芍在餘州呆得久,知之甚多,查探書院並非密事,她也就壯著膽子給靳濯元解惑。

靳濯元擡了擡眉:“想來我帶你出府,還帶對了?”

他轉著白玉指環,像是考究學問似的問她道:“那你可知,玄元帝在位時,為何明令禁止私學?”

陸芍只知曉餘州當地的概貌,哪裏知曉國君策令的深意。但自古做學問的統共就那麽幾個問題,明令禁止,無非是怕異說太多,風行太盛。多元學說碰撞確實精彩,但想要朝政穩定,就必然固深一元思想。

“是生怕私學惑亂百姓嗎?”

他也就這麽一問,陸芍卻說到點子上去了。

“這也只是其一。其實大梁開朝以來民風開化,初時並不打壓私學。餘州言氏鼎盛時,還在府中興辦過義塾,替貧寒子弟講學。只是後來出了貪稅的案子,曾受過言氏教化的門生,有不少上京擊鼓鳴冤,遞訴狀者,亦有投湖明志,要求徹查此案者。文人當道的朝代,光是慷慨激昂地游說風骨忠義,便引得志同道合的士人加入其中。士人齊心,能攪起多少風浪?玄元帝見過那等場面,哪裏還會教此事重蹈覆轍。言氏的案子一結,他便明令禁止私學。”

這是他頭一回同陸芍說這麽多話,說到後來,他愈發覺得餘州的古怪。

陸芍聽得認真,她沒想到策令背後還有這麽一段故事,亦沒想到,這段故事,竟同餘州言氏有關。

可是靳濯元知曉策令並不奇怪,怪就怪在他為何對言氏的過往洞悉入微,比她這生長在餘州的人還要清楚。

“廠督好像很了解言氏?”

人後,她仍是習慣這般喚他。

“知道這些有甚麽難的?我來餘州前,自然將餘州的情況探聽仔細了。”

陸芍不疑有他,又追問道:“那言氏貪稅,當真是誣告?”

若是誣告,怎麽沒有平反的跡象?

未等到回答,馬車就已緩緩停下。靳濯元率先下車,繼而將陸芍攙扶下來。

立在他們眼前的,是餘州典型的馬頭墻。粉墻黛瓦,鵲尾座頭,又有紅梅相掩,自成江南的格調。

他們甫一下馬,便有人拉開屋門,有序地去搬馬車上的箱籠,陸芍一眼瞧出為首喝使的人。

“福來!你也來了?”

陸芍許久沒見著福來,問了誠順,只說他有要務在身,出遠門去了。竟是沒想到,這遠門指得就是餘州。

福來撓著腦袋,聽見陸芍喚他,立馬停下手裏的活,樂呵呵地頷首道:“那日多虧夫人,底下的人才沒下重手。”

他向陸芍遞去欽佩的眼神,尋常人哪能使得掌印心軟,也就他們小夫人,竟能說動掌印。

陸芍聽了他的話,記起那些令她受罪的鵝絨,一時紅了臉:“本就不是你的緣故,怎好讓你白白挨頓打。”

靳濯元站在一側,沈著臉等主仆二人敘舊。

“說完了嗎?”

陸芍點點頭,由前邊的人引著,從正門邁入。

因要在餘州呆上一段時日,福來一早就趕來餘州籌備落腳的宅子。這個宅子不比提督府氣派,卻也雅致明朗。

仆役魚貫而入,帶來的箱籠,一應聽陸芍的安排,放置在屋內各個地方。

其中有一木匣,陸芍瞧見時,並無印象,自然不記得裏面裝了甚麽。福來問起時,陸芍特地打開瞧了一眼。

只見裏面堆聚著好些色澤油亮的茸毛。

她拎起一條銀灰色的茸毛,起初沒瞧出形狀來,捧在懷裏細細查看,才知那是一條狐尾。

心裏正猜測它的用處,就瞧見一抹玄色的衣袍拂過門檻。

靳濯元接過福來手裏的匣子,垂眸瞧了一眼,又盯著陸芍捧在手裏的那條:“喜歡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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